two time

弗兰克说,你应该学会在潜水和打篮球——在类似需要你的心肌进行高速运转以跟上乳酸生成的时间段里学会另外一种呼吸方式。

可以有助于防止你发生大脑急速缺氧的状态,他说,你不希望自己在进行任务的时候猝死在地上,对吧?他还教会了大卫冥想和记忆宫殿,即便这个刚从米勒地狱里爬出来没多久的菜鸟在之后还是要不断的拾起关键词才能坐到相互将钥匙连起来的地步。

弗兰克说,在你没法集中注意里的时候,就回到你的家里去——你的宫殿里,大卫告诉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弗兰克给了他一拳。

那是哲学概念。他说。之后又耐心地,重新开始教他学会另外一种呼吸法。他说你一定要学会这个,等有一天你会用上的,因为人生什么时候都少不了意外。

他们每天要进行十个小时的训练,早起跑步跑到肺都要吐出来,弗兰克和他永远在争夺篮板和第一名。然后他们就会变成单人赛,把篮球给弄出场外,还要靠米勒教官把球传给他们。

他的两条胳膊其中有条是金属,看起来偶尔会出现闪光的样子,但他同样也酷爱穿短裤和速干T恤,除开筛选季他会让所有人都非常非常惨并告诉他们这些是从你们的领导阶级定下来的常态。

他会提到大首领。

他提到用大首领做榜样就是为了让这群倒霉蛋们只能拿着短刀进丛林,一周后再回来或者在一周内打出信号弹等着自己去收尸。

大卫接到篮球会发出响哨——他才多大,才二十多岁,高血压和更年期和心率问题离他都是那么遥远,遥远到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在接下来就要完全面对它们。面对弗兰克和大首领。会遭遇到这些事情。 弗兰克说,你要先在心里数数。数到第三秒,呼,数到第二秒,吸。可他没法及时从记忆宫殿里调取这个,都是弗兰克的问题,弗兰克说不要长时间依赖你的肌肉记忆,那样你就会没了脑子。 你会犯下错误的。

在大卫的脑子里,有前年米勒教官在阿拉斯加附近选好住址并交了有关地皮投资的记忆,米勒在他的宫殿里正在慢慢的变成一个影子,从一个火烧的人开始变化。就算华府营已经没法再管住我了,这是他的原话。他对自己的评价是住在烂公寓里的业主,从来不交物业费。

因为房子太烂了,他说,而且我也上了年纪。然后他们俩一块开车到了一个在八月份就需要穿上厚毛衣的地方来,当时还下着阵雨,每一次的开头都是像倒下来一盆泥水,他们俩一路有惊无险,可算开到了地方。

米勒买下了房子和后院里的简易车库,大卫帮他倒柴油,但在发电机前开始头晕,呼吸声变得厚重,可能是因为气候也可能是因为一些气体的相互挥发。米勒说,你有点不适应,大卫记不清他的胳膊在当时拍上肩膀的究竟是哪一条。在急切的红白眩晕之间他只能顾上自己的手指头,就像是有些愤怒带来的状况。有点温热。或者太热了,他的湿淋淋的毛衣里面正在和皮肤表面的一层东西和在一起制造水泥。 他握住了那条胳膊,往里掐进去,米勒什么都没有说,他足够让大卫支撑着到客厅里,尽管客厅现在只有一张床垫。他肯定说了什么,米勒也回答了什么。之后他们在镇上吃晚饭,那家餐馆只允许一个杯子里的咖啡续两次,于是米勒把自己的推了过去。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再多说过什么话,让人印象深刻的只有羊奶酪,大卫不是很喜欢吃羊奶酪,而米勒似乎什么都吃,他会低着头咀嚼直到把自己盘子里的那部分给吃的干干净净。然后打嗝,坐在对面看着他——尽管在部队里他们吃饭飞快。

离你正式退休的距离还有多远?他问米勒。

米勒回答了他一个具体数字,差不多能在他的心里划上一条直线,大卫去过他洛杉矶的公寓,烂物业的比喻多半出自于这里和他的婚姻状况——放在餐厅塑料桌布下头的离婚协议,第四条,在凯瑟琳长大,备注,十六岁之前,每一年的奇数月她需要有亲生父亲的陪伴。 大卫说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某种情况而言,他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认识米勒四年,比纳丁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还要长上六个月——他赢了,他才是“米勒身边会经常待着的那位”。坎贝尔恐怕要再拉黑一批人,包括优秀的士兵,因为这些兵和教官走得太近近到让督察组进他的办公室说闲话,而大卫晚上在宿舍里还要接着问那些人们到底应该如何评价米勒教官。

米勒说,我们可以稍微走一会儿,散散步。然后他们在散步的过程中一块抽了点烟,让米勒的喉咙听起来就像是完全被大火给摧毁了。他说,我计划重新修正地板,他说,我放不下洛杉矶的二手沙发,但物流多半会把它当垃圾。从明天开始我们要再买一点毯子,或者打电话给后勤,把所有剩下的毯子运到这里来。 往公路的尽头看,还能看见一块块白色的,覆盖在山上不会融化的积雪。大卫说如果你离开了猎狐犬,我会很想念你的。

米勒说,我们没那么矫情。但现在不是在部队里,他们站在可以看见码头和积雪的地方,脚底下的公路被挖走了一块又补上了一块。他在烟雾缭绕看了一眼大卫,情绪不是稳定时候流露出的那种冷酷。

我又不会到欧洲去。他说,如果你每次到要放假的地方但是没处去,就到这儿来,只不过你得提前一天说,我还能开车去市区的沃尔玛采购。他的头发在背后被风刮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个流浪汉的脑袋。

猎狐犬,宿舍里的家伙们在熄灯前回应他那就是一块不可被摧毁的钢铁,还有人说,那就是个恶鬼——多数人认同第二个,并为这个回答发出满足叹息。大卫在毛巾被里盯着幻想中的夜空,米勒却放不进人们给出来的模板。

他在毛巾被上磨蹭,找到了自己拇指上的倒签刺,那根翘起来的死皮被他往下撕开到整个手指头都像是一袋下午热出来的辣牛肉包,往外倾倒,伴随粘稠,暗红,疼痛,他盯着自己那颗快凝固的血珠。然后他昏昏欲睡,在睡着之前他在脑子里写下一句话,到底当年是谁把米勒撕了下来。米勒还在说,美国的咖啡越往北边走,就越像是直接倒了海洛因上去。

大卫赶在对方讲出来某种恶毒预言之前紧急抢断,我今晚当然还能睡得着。他没有提到说要去店里买点什么,来之前的路上,在车里就摸到了,有一盒未开封的家庭装在副驾驶门把手的凹陷里。家庭装的里面有十二片,不用再和之前一样为了最后一片到底掉到哪了而找个半天,还会被踹一脚。

不出意料的话,后备箱还有酒。

猎人拿走了全部的家具,所以他们铺上了毯子和毯子,用毯子来当枕头,当床单和厚被子,就差在身上压一把椅子上去,两个人都搞出来了点汗水。米勒后半夜没了的腿和胳膊开始疼,他半梦半醒着伸了手过去,结果被什么给抽打了一下。

米勒说,什么事都没有,好孩子。

她真睡着了吗,长官。

他的脑子在临睡前就是一台发动机。他还以为自己正在罪恶的勃起。但他一次又一次摸着自己手上的那片,和羊奶酪一样深刻,导致了他偶尔还会不由自主地抚摸上去。结果这变成了表示自己紧张的习惯,甚至是在呼吸碱中毒症状中出现。

呼吸不畅,大脑过度紧张。

米勒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像是突然和他变成了陌生人一样抽打了他的手。他在压得让肌肉发痛的毯子里紧张入睡。梦境的梦境的梦境。

有人撕裂了我,米勒曾经说过一次他之前都在从事什么工作,他说起来自己曾经在哥斯达黎加干翻译,所以他的西班牙语说的很不赖。但不会有人一直,一直都在南美干快超过十年,之后战争也结束了——除非他都在沙滩旁边给外国佬们当导游。

米勒说哦,大差不差。米勒接着说没有人能真正治愈谁,人与人之间只会伤害,更严重的伤害。你不可能每件事都要找医生,有时候自己要学会做绷带,用衣服或者只要是布料。再或者透明胶带,再或者订书钉。在你喝够了咖啡之后,大卫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说出类似的预言,你就学会了怎么照顾自己。

我不是咖啡成瘾患者,大卫用剩下的多半边脑子构思自己有天把烟卷扔到地上,对他自个的老婆,如果他将来会有个女朋友什么的,说我以后再也不抽烟了——暴殄天物和急躁就在同一时间袭击了他。

我或许永远都学不会照顾自己,长官。他们俩当时还在吃意大利面,那是纳丁和他离婚,他过完单身派对的第四个月。

洛杉矶公寓里的地毯就像是有年头的硅胶材质,但那顿饭很好吃。至少要比MRE里的意式饺子好。

但所有的,能够在几分钟内让自己印象深刻的尴尬事情,那些或多或少的事情都不能再让他逃避了。

他睁开自己的眼睛。

南非,塞舌尔海域,世外天堂要塞。

周遭的集装箱为了防止海水侵蚀扎上了一层塑料布。无线电里可能在等他的结果,现在什么都没有说,可他自个心里还要有底,北约的飞机届时会用来无差别轰炸所有人。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弗兰克说人生什么时候都少不了意外。可能就是因为他每次都能预判大卫的篮板,所以他又说对了一次。

面前的大首领看起来更加憔悴,凶恶,甚至在眼神里,他们俩好像没有过相互切磋的日子。弗兰克还说过什么——他当时的话有点多,他还说米勒和大首领每次都是平行世界里的两个人物。他太喜欢科幻小说了。但大首领似乎真的没有意识到他可能就是自己和米勒之间,两个平行世界间的衔接点。

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像一座从海平面上露出的沙丘。有些童话书里说每一个孤岛实际上都是一头鲸鱼的背部。然后这头庞大且年老的家伙倒在了地上,身上大概所有的骨头都碎掉了。

大卫手背连着虎口的地方接着发热,发胀。然后他要立即离开这个地方并告诉米勒教官,他本次行动的指挥官,告诉他任务完成了。他藏在胃里的烟,他有个苦行僧的念头就是将它们都消化掉。被胃酸碾碎的尼古丁和烘焙焦油。在他的眼里,大首领生出了恶魔一样的角。

所有都已经结束了,飞机上的高压帮助他的脑子在记忆宫殿废墟中建立起结束这个词。白色。阿拉斯加。

弗兰克告诉他家只在你的脑子里。他说的记忆宫殿里的模样,就像之前在阿拉斯加的木屋里,有炉火和煮熟的米饭的味道从毛衣领子里溢出来。米勒则对他说,你可以随时过来,你当然可以随时过来。每个人的思想都会在彼此既定的人之间汇聚,现在都在他的脑子里的结块,消化方式产生了问题。

住院一周后他打电话去训练营,米勒不在,弗兰克和大首领都不在。或许从现在开始,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在他脑子里诞生。伤愈第一天,大卫提交自己的退役报告,之后开着辆用两盒烟借来的吉普车到处跑,几天后有人电话留言给了医院和办公室,大伟才知道米勒教官在几个月前已经正式退伍。他自个又去听了一遍电话录音——给他留言的是米勒自己。

于是他买了新羽绒服和毯子一路北上回家——他现在只能到这个地方去,靠着自己的记忆去摸。实际上,在他看过一次爆炸之后,他的记忆就开始变得出现问题了。在路上,他几乎把车载烟灰缸填满,身上味道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爆炸,他打开车门就像是劫后余生。

米勒出来的时候比在部队里消瘦,但还是很有力气,可能刨去了非常高蛋白质的饮食后他终于开始学着像个日本人一样吃饭了。他看着大卫的样子,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你之后还要去医院正骨。因为他两条腿都变得一瘸一拐,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左腿,上一次米勒和他一共开了十六个小时的车。可米勒的腿永远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还能构建出途中的晚上,他们在了无人烟的镇子里加油,附近的蟋蟀多到顺着地缝和有亮光的地方到处都是。米勒趴在方向盘上,他残废的一条胳膊现在看起来才像是真的残废了。

即便还带着墨镜。没有人知道这时候他是醒着还是一直打着盹开车。

很突然地,就在大卫拉开车门,手指头上夹着盒软包万宝路的时候,他说,你现在可以吻我了,斯内克。

大卫就那么做了。米勒说什么他都能听得进去,长官说什么他都会去做。

哦,你现在终于意识到了那里其实就是一个只会压榨人的地方。什么都给不了你,但你们还是要硬着朝前,你们不会意识到等上了这条贼船面对你们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到最后你们只会孤独的死去。之后米勒闭上了嘴,他俩难得亲密的互相在外头拥抱了一次,米勒另外一条没有触觉的胳膊拍过他的脊背。

他说恭喜你完成任务。

或许记忆宫殿真的出现了问题。但大卫这次可以好好谈谈他现在的状况了,他现在处于一个非常消极的阶段,连他自己都明白自己现在正度过什么样的时期。这个时期或许会使人染上酗酒或者烟瘾的毛病。

我可以等几天再去,他看着米勒,米勒的头发,他的围巾和他的冲锋衣,实际上他只穿了一件内胆。他看起来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了解,N313的任务是一个被反应决定。军衔问题。保密条例。但是大首领,他的宫殿正在随着一些东西的离去而坍塌。很快只剩下一堆在废墟里的石头。他躺在客厅的羊毛毯子上,米勒说之前我告诉你应该提前打电话过来,现在我等会儿还要去挪动自己的车。他看上去已经彻底落户并探索了附近几公里内的树林,鹿和小动物偶尔会从半山腰经过。

我现在应该已经死在了塞舌尔,旁边如此温暖。火焰,潮湿,防水塑料布的作用下我能闻见烤焦的香味。 他做了回到过去的梦,然后重新杀死了自己,一次,又一次。

他还能看见有人正在靠近这里。

米勒用脚踢了踢他告诉他到沙发上去,他端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他踢到的地方刚好是能让这头狼崽子知道自己其实大病初愈的地方。

但大卫现在同样是个坏业主了,他马上就要从这个公寓里滚蛋。他只有自己的牙缸杯子和牙刷,还有几件衣服,成堆的烟盒。

米勒说,你太年轻了,可很快他又说,你或许会有个新目标等着你。总会有新目标等待着让你去干。

大卫,看起来像个成年男孩了,他回答道我只能去干点和士兵有关的工作。顿了顿,他又说,我不用CQC了。再也不。

好事。米勒说,你应该忘记掉能给你造成创伤的东西。找个新工作,换个新心情。没了魔鬼周,他看起来柔和了一点,他们对着炉火,米勒告诉他年轻的时候自己在自卫队当差,但之后,我受不了工作环境——跑到了中美洲。

中间他用上了一丘之貉这个词,大卫不是非常明白,这是一个后遗症,每当有人提到大首领的时候,他的反应就会出现延迟,并且伴随着急躁,还有他的手就像被抽打了一样。米勒说时间会帮你冲散很多事情。

他说,就算你和仇人共事过一阵子也一样。

那一定是大首领。可是大卫的依据太少太少,只有弗兰克的片面之词,并且如今,无人替他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