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场,满分表演

为了一条消息就敢在五分钟内翘班到居住区的,整个赫利福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跟豪格兰一样的家伙。你知道他们最近新换了一个主管,所有人都管他叫哈里还是什么,多半会对外来的这批非政府人员网开一面,你的信息源多半来自和图雷一起的晚餐,你负责做一部分的主食,多半是煮个意大利面什么,图雷会把一部分的奶酪在冰箱里囤积到有天你发现其中一层全部都是奶酪。他会在餐桌上聊些今天听到的东西,说多半是因为雇佣军中的一方给了他足够多的资金提供,图雷说这种谣言几乎都快要变成真的了,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做出来解释。

你刚刚没有回我的消息,我有点担心你,他敲门的声音能让人以为他是住在你家旁边的领居,家里还着了火。他换了一套衣服,和他之前在初次登场时穿过的那一套深红色,酷似消防员一样的作战服错开了风格,他的护目镜甩到了脖子后面。你说没有,你说,我在整理冰箱,一只手还要扶着冰箱门。必须是你的解释,才能让他的表情从一种急促中转变——他甚至会夸张的扶着膝盖长呼吸一口气。如果发生了什么,你可要第一时间联系我,我就在附近的射击场,我的手机随时都保持震动,五分钟内我就能赶到,他看了一眼手表,五分钟。接着他又把手指放在你面前,等一等,他说,接着从腿上的一个口袋里掏出锡纸包的巧克力,大概是空军部今年的口粮出现了囤积还是订货过多,你看见上面的金色包装上印着飞机和特供标志。

他说,这是我为你藏起来的,昨天我们去了索马里海域,最后撤离时来的人不是马吕斯,你知道我平时和他玩得不错,他为你强调重点,对你单眨了一次眼皮,来的人大概是桑德赫斯特毕业的新兵蛋子,和政府合作就是会稍微束手束脚一点。

虽然他刚开始差点让我们掉到海里,他把巧克力最后递给你,大概刚好有维修工人和他打招呼什么,他还转过头去回应一声,下午好!他的做法,他甚至都没有多往前离你更近一个台阶,也没有把巧克力盖在你的手掌上——那才是他在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会做的动作。无论是什么,哪怕会融化的糖,他都要在你的掌心多停留一会儿。哦,他会说,可能是有什么把我们黏在一起了,只有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才能黏在一起。

在维修工人走后,他对着你在自己耳边做了个电话的手势。你们自从有了互相的联系方式之后这样就成了一种更便捷的暗号,他平时的工作不允许你们有过多的接触,通常军属只能在居住区,并且通过另外一个门出去,有些女人会是教师有些会是护士,多半这里只住着一群男人。有些人来到赫利福的时候连行李都是一个人拿着,可能其中会有谁带着自己老婆的照片,多半都是已经离过婚的,你偶尔坐车到地铁站附近,到市区图书馆里做兼职管理,日薪结账,豪格兰就到你给他发的地址上找你。你用刚发下来的几十块钱在市区里花干净,和他在便宜餐馆吃一顿。他送过你项链,你把它藏在自己的工作包夹层,只有当他走进店门的一时间,他才会看见你带着他送给你的什么东西。有时候你会给图雷打电话说今晚可能回不去了,你说图书馆这里新到了一批畅销书,所有人都走不开,需要连夜上架整理,他们说可以给我多一倍的奖金。他会让你记得吃饭,不要太累。

豪格兰也会在这个晚上请假,实际上他压根不需要请假这种东西。他的直属上司不是哈里,而他的上司和他也没有那么和政府军一样的森严制度,他只要给对方打个电话,告诉她要在伦敦见女朋友。实际上,他不可能那么快到伦敦去,如果对方愿意在手机上查一下当日国内航班。他会自己跑过来找你,带着闪亮的实名牌和他过去在挪威当地穿着的军用夹克,有些图书馆里的小姑娘见到他会不好意思,他请所有人喝咖啡,然后把你带走。你们还有一家别的约会餐馆,豪格兰在那存了一瓶好酒,你们只喝一杯,接着去找一栋可以可以租下的民用住宅,有些闲置房产现在非常乐意做这种活,你们在小厨房里继续喝点酒,还有装在油纸里的法式蛋糕,尽管都甜的要死。豪格兰会把奶油抹到你的鼻尖上。他说,小天使,可以亲你吗。

通常在你们两个人独处的环境下,你才叫他霍瓦德。或者叫他深红*。你们在床上能互相折磨彼此将近两三个小时,中间你会把剩下的所有钱给他,在他清理完毕的时候,塞到他的内裤边缘,图书馆付给你的日薪全部来自今日还书人付款的滞纳金,他们把一本书放在家里好久好久,然后有天猛地想起来,过来,掏两三块钱,你把这些钱往豪格兰的身上塞,以至于他就像刚从钢管舞舞台上走下来。他还会煞有其事的对着你算账,把大部分的钱又还给你。他会说夫人,这有点太多了。他说夫人这个词的时候用家乡话,你敞开的乳房贴着他的后背,你们在一堆零钞的床单上摇晃,亲吻到对方口腔里最末一颗牙。你搂着他说,你会有多喜欢我。

他会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亲爱的。

跳回到现在这一刻的下一秒。你关好门去查看手机,他给你发的最后一条实质性消息是:你大概会在今晚上听人说今天发生在训练场里的打架。激烈极了,不过还好最后没有人会受伤。

你说,你参加了吗,我看见你的下巴上有淤青。是和谁。

他没有回复你,他只是让你快尝一口巧克力,这些空军们的口粮巧克力好极了。

你在这里认识了各式各样的人。比如布伦斯梅尔,他是你在俱乐部酒馆认识的,那时候你还在到处找兼职,军官俱乐部是第一个求职的地方,但他们只说你可以在周六或者周日来帮忙,他们给你开出一个小时十块钱的薪水。布伦斯梅尔帮你搬了一次啤酒桶,你们聊天的契机是你露脐装下的淤青,他说这样挺难看的。但他请你吃三明治。有时候,他表现的就像是围绕在你身边的野狗。

他刚刚给你发的消息:一个小时前,我被哈里叫去办公室里做心理访谈,上一条就是豪格兰,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听见了一次。

他说,从很早很早开始我就提醒你了。

你对他的回复是,我身上的淤青,最早也不是我自己搬东西的时候弄伤的,你说那像是个手指印子。

你的回复:我当时说谎了。

你希望他就此把你删除掉,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在过了几分钟之后回复,说你和我在某种程度上很相似,坏女孩。尽管你还没有和布伦斯梅尔做过爱,你看过他侄子的照片,你不会和他做爱的。你和豪格兰没有说到这个话题上,你开关冰箱门,门沿撞击硅胶条的声音就像豪格兰正在你的后面撞你的子宫。他会在你的背后说你有多好,亲爱的,为什么我不能再早一点见到你。再早一点。

布伦斯梅尔。后来你在俱乐部工作的时候开始紧身的黑色长袖,你把自己包裹起来,会在晚上对图雷说,等一会儿我还要去工作,不要让我的脖子上看起来很脏。你通常在周六的晚上一直到周日上午,一个晚上俱乐部里可能只有你和另外一个已经再也熬不起夜的家伙,你当差一周后他退休了,有些喜欢在深夜场里呆着的家伙就在一个中午来给他践行。你也来了,他当时只给你敬了一杯淡啤酒。他当时应该已经喝醉了。他说,你其实更适合在白天工作,别再到暗处去了。

图雷替你接下了,当时你应该还在吃着什么药来着,为了保持药效不能饮酒。他其实并没有在深夜喝过酒,但他说我会好好看着,不让她跑远的。他在这种场合通常会表现的就像你的长辈,想法都会在晚上截止。第二天你都要请假,所以图书馆和俱乐部都给你按照日薪结账,你每次对着电话说不好意思的时候,总是有点羞愧,但他们总是说没关系,他们还会给你和豪格兰之间打掩护,就算是图雷真的朝你工作的地方打了电话,他们也会说,你正在整理半个仓库的书,在一大堆马尔克斯和福克斯之间挣扎,脚边还全是最近新出来的流行男同性恋小说。尽管你当时正在和豪格兰厮混。豪格兰会检查你身上的所有淤青,和布伦斯梅尔不一样,他是个全职人士,因为在最初他们的组织里没有军医。还好,他说,我小的时候,我们家很少到诊所里去,因为当你说你感冒了,或者发烧了,豪格兰妈妈就会给你配齐了药。他的拇指在你身上按摩,第一次的时候你甚至都快忘了一场正常的——像电影里那样的——一场恋爱究竟应该怎么谈。豪格兰说他不该这么对你,他说的就像他们随时都会打上一架。但他还会抱着你,收紧的刚刚好,也不会把你弄痛。你不该经历那么多的,他说。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包括之后在图书馆里,你还在上班的时候听见他正在和你的同事说:她有个在附近军事基地里当差的前夫,隔三差五的威胁她,或者到她的公寓里来找茬。他说,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差点就要把枪给掏出来。

可吉尔斯图雷只是在晚上说,记得吃饭,你入职的时候他也只是说,昼夜颠倒的时差会很让你受罪。

那些和你一同在图书馆工作的同事们,咖啡角的年轻姑娘们,对豪格兰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你对着自己的手机,冰箱门半开半掩,布伦斯梅尔发现的真相,其实要比你晚的多,但你不能告诉他。豪格兰说,我们得对外一致口径才行,好姑娘,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抚摸过你的头发,就像真的是把整颗心都掏给你了。

那个不能再熬夜了的家伙,那个老好人。你打心眼里感激他。俱乐部的凌晨只有不是政府注册官兵的那一群家伙才会过来狠命的敲大门,仿佛着了火。那天其实你在仓库里听见隔着几个货架后的门开合,没有灌润滑油的合金板发出刺耳的声音,豪格兰就在你的背后,下半身什么都没有穿,他的一条胳膊负责把你圈在怀里。他说不会有什么事的。在对方的践行宴上,豪格兰和他的同事们在另外一个角——实际上,他们才是要为这个人做庆祝的主体。图雷从来没有对外说过任何关于新六号的谣言,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在第一任之后,彩虹小队原本就是个政治囚牢。为了这上百号人的薪水,哈里差不多把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

而你,你居住在矛盾体里被感染。被侵蚀。你身上的淤青只会多不会少。其实图雷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在床上就能让你想起在一段情节,普佐在小说里描述一个男的鸡巴有多大,他描写的时候,笔下的女人早就死了一次又一次,又被弄活,放在床上由着别人玩。你在只租一晚上的房子里给豪格兰读这段,他都会握住你的手,他说,现在不一样了。

或许他说的对,你就是被前夫威胁,还经常会带着淤青和伤痕来上班的可怜女孩。图书馆的姐妹们告诉你怎么样从他们的借书滞纳金里做克扣,好养活你自己和你的大兵男朋友。可豪格兰有次提着两个纸袋,那天晚上你们住在喜来登,在房间里换晚礼服和西装,你第一次看见他对着镜子打领结,他的手贴着你裸露的背脊滚过去,在你的后颈处亲吻。他送你的珍珠发扣,让你在时尚杂志的奢侈品介绍页面发现过。你们在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做一对新贵——差不多就是上个星期的事情,你听见有人正在用钥匙开门,你将自己的智能手机输入另外一组密码,图雷会看见的就只有你们俩个的合影和一堆在图书馆工作时为了核对账目而用的照片。

你的额头怎么了,天啊。你去看他的脸,上一次打架的时候还是因为和英国人之间的陈年旧事,图雷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他坐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直愣愣盯着你的手机屏幕——你和他的合影,你们两个人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拍的,他的脸只会出现在部队档案和你的手机里。你从冰箱里找出碎冰抱在毛巾里去给他敷淤青。你看见他的嘴角有一点点裂开,你拿过手机检查他的口腔以防出现更严重的伤口,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吉尔,你告诉我啊。你看着那个男人张着自己的嘴,模糊地说,什么都没有。我们晚上能吃馅货吗,软一点的。 你开始检查他的其中一颗臼齿,你开始流眼泪——或许豪格兰在他大学的时候,一念之差去选择表演系的话,能走的比现在更高呢,他说不定能去拍暮光之城。总之他大概把你给教会了,你哭起来,你说到底什么要让你瞒着我呢,吉尔斯。 他握住你的胳膊,真的没事,亲爱的,他有点无措,还要照顾自己的淤青和嘴角,但他还在想尽办法哄你,他说,我只是和永安夜港的ACE打了一架。 他说。他在我面前对你出言不逊。

刚刚说错了,好莱坞的那群人,画着超人和蝙蝠侠漫画的编剧,那些还准备给蝙蝠侠拍电影的导演们应该找豪格兰去接替莱杰,他一定能演好这个角色。而你,还要努力攥紧自己的拳头,防止自己会因为什么而笑出来。但同样的,图雷大概真的恼火到和他打成了一团,以至于他的脸上和下巴上都是青的。他还能从中跑出来——恐怕在图雷的眼里,他是因为失败的愤怒而像个傻缺反派一样跑开。

实际上他绕路到这里来,五分钟内,给你送了块空军巧克力,你把那块巧克力放在了冰箱里图雷不会轻易看见的地方。你看着图雷在你胳膊上留下的手指痕迹,你躲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脖子,你说以后不要这样了,你说,我会很担心你。你说的时候还会抽噎,你的哭声在刚刚就快要受不住,变成一种竭斯底里。

就像是对待感冒却用上了止痛药。什么都对不上,什么都不是。只不过就像你做爱时会发出的尖叫一样。你通过这种方式,在短暂的,几秒钟的时间内重新拥有一次自己,然后又丢进垃圾桶里。布伦斯梅尔还会在明天晚上接着请你吃夜宵。豪格兰还会对你说,如果早一点遇见你,你就不会受罪了。

明日照旧,太阳和月亮和你。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