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岸]温差

警告:有光熙和路人的过去提及。光熙在此前不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女同性恋。如果感到无法接受请不要看。

光熙把岸边扶进玄关的换鞋凳。涣散沉重的醉酒男人瘫在上面,软若无骨。 她的住处只接待过女人。岸边有时候多事,借口非要送她回家,也仅止于公寓楼下,今天破天荒第一次跨越过光熙冷漠疏离的大门,这男人居然眼看着就要睡着。互相搀扶着的路上他似乎还不算很醉,两步路问了她八遍“是不是认真的”“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啊”“你别反悔”,震惊的情绪伴随酒精上了头,于是四肢软到现在,看样子会一路瘫到明天。 光熙踢了岸边一脚:“去里面沙发睡。” 岸边倏地活过来,睁开眼,挣扎着撑起自己。 “……睡?我,我不睡……我醒了。” 他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快要被酒淹死。光熙打开灯,弯腰换鞋,光脚踩进房间。“是吗,”她倒了一杯水,茶叶在杯中载沉载浮。“去洗个澡。能自己洗澡吗?” “不能的话,难道你会帮我洗?” “不会。” 岸边不知道想到什么画面,吃吃地露出一个想甩他巴掌的笑脸。他脱下外套和领带,踏着晃晃悠悠的步子路过光熙。她的眼睛默默地在他鼓胀的胸肌上逗留了一会,皱起眉头喝了一口茶。 浴室里窸窸窣窣,光熙心如止水。她从岸边的外套里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呆呆看着烟雾在空中腾起。灯光拂过片刻朦胧。她想自己喝得确实比想象中多,多到能带岸边回家,又比想象中醒酒醒得快,快到她为自己瞥见答案的一角而开始后悔。 那浴室里的花洒前两天淋浇着的,是一个在咖啡店认识的女孩。那女孩留烫卷的短发,洗澡时光熙听着水声,想象流水淌下她蜜色的胸脯,从平坦微凹的小腹滑过,在腿间收拢、凝聚、滴落。她马上就拉开浴室的门,在满室蒸汽中和女孩交换湿漉漉的吻。而现在光熙只想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抽完这支烟。 性和爱。光熙从没有认真想过,也早已过了那样的年龄太久。她吻过很多双唇,男的女的都有,也听过很多爱意,男的女的都有,接吻、做爱,如此数次,情感便从中萌发。真的是这样吗?如果说驱使她迫不及待地拉开一扇浴室门,去吻里面正在为一场性爱做准备的女人,是因为喜爱,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从那女人进门到离开,也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无论爱的定义有多宽泛,她和这个此生再不会相见的女人之间的耳鬓厮磨,大约也无法被界定为爱。 那么她为什么会想要拉开那扇门?她从不去深究这种事,正如她从不去深究任何事。恶魔挡在眼前,她挥刀便杀,可是现在没有一把刀,能解决这个后知后觉浮出水面的问题。喜欢男性的女人,会不会也像她等女人洗澡一样,一边想着对方的身体,一边心跳加速?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没有颤抖。心情也没有期待。要说心跳加速,可能只是酒精作祟。 岸边从浴室里出来,上身披着衬衫,下面只穿了短裤,一身雾蒙蒙水汽。濡湿的短发贴在额头上,眼珠亮亮的,走过来,笑嘻嘻地说:“原来你身上的味道是你用的香皂啊,很好闻。” 光熙把烟掐灭,问道:“裤子呢?” “脱的时候下半截全弄湿了。” 她进卧室找了一条沙滩裤扔给他。他接过来穿上,肥大的沙滩裤在他腿上凭空短了半截,和衬衫搭在一起,显出一种花里胡哨的滑稽。 滑稽的岸边站在光熙面前,歪头看她。 “干嘛?” “你有心事?” “没。” “有。”岸边指了指她的左眼。“这里,很暗。果然还是讨厌我?” 光熙避开手指,走向浴室:“我不讨厌你。” “要去洗澡了?我可以进去……” “现在有点讨厌了。” 她不讨厌岸边。否则她既不会和岸边喝酒,也不会把岸边带回家。但要说喜欢,也算不上,她不知道该如何断定性取向,对于好恶还算有把握。光熙盘起头发,拉开淋浴室的移门,浓烈的蒸汽和香皂味扑面而来,货架上的普通香皂,廉价的香精味,并没有多好闻,她皱了皱眉,拧开水流。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岸边正坐在沙发上读一份报纸,一副必须得读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模样。他抬起头,对着穿浴袍滴着水的光熙卡壳。 “你、你就,你就只穿这个。” “嗯。” “……” “什么表情?” “没有,就是有点意外……” 光熙没说什么,拉开冰箱,拎两罐啤酒走过来。“喝吗?” 岸边摇头。“我不喝了。你怎么……?刚刚不是才喝了几轮?” “现在又想喝了。” 她坐在岸边身旁,中间隔着一道空隙。岸边背挺得很直,要不是捏着报纸,都不知道把手和眼往哪放,像个无所适从的高中生。她瞧了两眼,仰头灌一口啤酒,把易拉罐搁在茶几上。岸边忽然慢吞吞地挪过来,嘴里念叨着“果然还是喝一点好了”,一边伸出手去够那只易拉罐,呼吸抚过她的脖颈,从浴袍的衣领溜进去,温热的、带着湿意。 光熙抓住岸边的手腕,转头看他。岸边微微吃惊,嘴角边的伤疤抽了一抽,报纸传来被捏皱的脆响。距离很近,光熙从他亮亮的眼珠里看到自己,没有笑,只是平静。 岸边突然回握住她的手。“光熙。”他叫道。 光熙问:“以前和女孩睡过吗?” 他像是没想到,呃了一声:“有啊。” “每次都这么紧张?” 岸边撇过脸,有些恼地笑了。“因为是你才紧张的吧?” 光熙顿了顿:“……很期待?” 岸边神色里的那点恼意更明显了。 “哈,当然期待了,毕竟是大名鼎鼎的光熙大人,……” 后面的胡话因为脸颊被光熙的手指触碰而咽回喉咙。她抚摸那条伤疤,往上揉搓坠着耳钉的耳垂,胡茬刮出微弱的痒。岸边的耳廓立刻红了。“别摸了。”他一边说,手揽住她的后腰,凑过来,在她的侧脸和鬓间压几个细碎的亲吻,嘴唇摩擦着她的嘴角,低声问,“可以吻你吗?” 光熙想了一会,说:“不要。” 岸边发出一串噪音,低下头咬住无情女人的侧颈,没用力,如同撒娇。光熙抓着他的衣领把衬衫扯下,顺着身体往上摸,腰腹,胸肌,上臂,男人摸起来又韧又硬,不似女人柔软可亲,她咂了咂嘴,品不出什么趣味。岸边同样拉开了她的浴袍带,浴袍从肩上滑脱,堆叠在臂弯,他呼吸粗重,手掌贴住她的乳房,那只手颤抖,温柔,仿佛一个小孩第一次抚摸礼物盒里的小狗。 “好软……”岸边说。 当然软了,光熙相当熟悉女人乳房的触感,那就像一袋沉甸甸的奶油淌在手心里慢慢融化。她揉捏着岸边的胸,恶魔猎人有着壮硕的胸肌,质地介于坚硬与柔软之间,很弹,她不知该做何感想。岸边的心脏埋在皮肤和肌肉下面,一下一下砸着她的手心,跳得好快,他从脖颈吻到锁骨,手指陷进甜蜜滑腻的奶油堆里,心脏越跳越快,有一种燃烧得正旺的错觉。 他的另一只手抚摸着光熙的脊背,把她压进怀中,伸出舌头舔光熙的乳首,啜出几个鲜红吻痕,整个脸庞都快要全部埋进她的胸里,他吃得又急又快,如同三个月不见荤腥。光熙垂着眼睛揉搓胸前的脑袋,痒是痒的,胸部被舔也不是不舒服,但她现在依然……平静得不合时宜。 她握住岸边的肩膀,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岸边的脸颊红红的,眼神意乱情迷,像又一次醉了酒,他抬起手插进她散落的发丝之间,飘然地喃喃道:“光熙……”他看起来多么动情啊,下面也早就硬了,顶着光熙的大腿,明明她还没有对他做任何事,却已经自顾自地勃发着热情。光熙抚摸他热烫的皮肤,感觉自己像隔着书页去触碰书中人的感受一般,她能看见,能想象,但不在同一个维度,她只是个袖手旁观的看客。乳首被岸边的唾液濡湿了,挺立着,但下面依然如故,欲望就像被杀死在她神经里,可她知道那东西没死,只是蛰伏着,不愿做出反应。前两天那个短发女孩调情技术比岸边烂得多,但光熙就是能对着更拙劣的抚弄发情。她喜欢女人,正如岸边喜欢女人,如果光熙有一根男性的阴茎,一定也会在她舔其他女人饱满的胸部时昂扬起来。 岸边的手指在她耳畔摩挲流连,注视着她,想吻你,想拥抱你,那双眼睛毫无顾忌地这么说。岸边不止一次向她袒露过爱慕,喜欢的感情在一场性爱中也能作为一种催情剂吧?光熙沉沉地思考,挪动膝盖擦过岸边腿间,他吐出一口粗气,猛然抓住光熙的肩膀,像是要把她翻过来压在身下。但没能得逞,光熙压住岸边急促起伏的腹部,手往下挑开裤腰,火热的、粗长的、男人的性器被解放出来,精神抖擞,像一个鲜明的、毋庸置疑的答案。 岸边依然看着她,嘴紧紧抿着,情欲和渴望像泪水一样溢满眼眶。光熙也觉得脸颊发热,并且伴随着眩晕,但似乎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她可能产生了一点对男性器官的不适。虽然客观上来说,男女的性器都算不上好看,但太久没有接触过男性床伴,她几乎忘了男人勃起的阴茎会这样面目狰狞。她收回手,直起身,轻轻地说:“果然……” 岸边问:“什么?” “我想我可能,……不行。” 岸边终于像从黄粱一梦中惊醒,脸颊缓慢褪下血色。他又问了一遍:“什么?” 光熙撇开眼睛,拢好浴袍,重新坐回沙发。她缓慢地说:“我……接受不了。” 岸边坐起来,张了张嘴,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忽然无法听懂日语,疑心光熙是不是讲了中文。岸边弯下腰,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势必要从中找出原因,最终放弃了,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 他犹豫地补充道:“果然还是因为讨厌我吧?” 不知为何,岸边咧嘴笑着。光熙加重语气回答:“我不讨厌你。” “那为什么接受不了?”岸边抓住她的胳膊,少见的强硬,光熙没能甩开,“是我没有照顾到你吗?让你不舒服了?” “不是。” 岸边没听她的。“抱歉,可能是我太昏头了,刚刚的感觉真的很好……”岸边拉住她,生怕她会忽然从眼前消失,“那个、我们再试一次,好吗?”他几乎整个凑上来,把她圈进自己身体的阴影下。“我会好好服务你的,好吗?” 他好像一个滞销商品的售货员,或雨夜里摇尾乞怜的流浪狗。光熙看着他,想同时做两件事:甩他一巴掌,和把他踢飞,就像她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但几秒过去了,她没有动手,一分钟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动手。不是怜悯,也不是心软,只是她想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应该脱下的是酒馆里其他随便什么男人的衣服,在见到乏味的男性躯体和丑陋的男性器官后马上把他敲晕走人。而不是岸边。不是这个年轻搭档,三番五次被她拒绝,第二天还像没事人那样笑嘻嘻地给她递烟。 光熙说:“今晚不应该让你来我家。” 岸边的眼神霎时灰了。看起来像是遭到了巨大的打击,比每一次告白后被甩巴掌的表情还要糟糕。他缩回手,笑了两声,声音干巴巴的。“别这样说……”他说,“可以,可以理解的,女人还是更想和喜欢的人做这个吧。” 光熙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是因为我喜欢女人。是因为我不喜欢男人。是因为从根本上就无法接受你,而不是因为你并非我喜欢的人,不是因为我讨厌你。光熙从来都有一说一,此刻却难以直接向岸边言明。 沉默在二人之间拉出细丝结成蛛网。岸边终于动了,他握起光熙喝剩的那罐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易拉罐捏在手中,爆出剧烈的声响。他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说:“那,那我们至少拥抱一下,总可以了吧?” 光熙用仅有的左眼瞥他。他马上横起手臂,飞快补充:“不行也别打我。” 冷面无情的光熙,一如既往,没有笑,没有怒,依然平静。也没有抬手打岸边。她说:“可以。” 岸边抱住了她,结实的手臂围住她,轻轻颤抖。颈窝和肩膀感受到了他的脸,质地粗糙,鼻尖戳着她的侧颈,下面有一条飞斜的伤疤,还有刺痒的胡茬。岸边偷偷地、贪婪地嗅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就好像走过了重重沙漠的旅人,得到一捧即将从指缝间流走的泉水。 岸边的声音闷在皮肤里。 “你到底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皂啊?” 光熙说:“下次送你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