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tterfly Effect】

“那一天我看到了蝴蝶。”

“薄翼翕动带起的小小鳞粉,柔软而高耸的臃肿虫腹,千万复眼中倒映的同一幅人间景色。虽然隔着大半条街道,却连它翅膀振动带起的尘埃都能在视野中分毫必现——这多半是由于身处梦境的缘故吧?”

“我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仍在梦里。明明是很少做梦的体质,但这个梦却做了不止一次——久而久之也稍稍产生了兴趣。这兴许是有什么象征意义的预知梦也说不定。”

“蝴蝶飞近了。它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大一些,翻动着怡然滑过我的身边,飞越人群、水泥高墙与橱窗。日出般明丽的亮色切开单色视野与僵死的人群剪影,仿佛是闯入黑白画面的金色妖精,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在梦的最终,艳丽又畸形的怪物停歇在我的身上。它纤细的足爪紧抓我的鼻梁,细微的痒感顺着接触点沿神经反馈给我。”

“我在梦中与它四目相望。”

 

 

羽柴觉得最近小林有些奇怪。

其实说最近有些奇怪是不恰当的,小林无论何时都与正常这个词形成了相当微妙的违和感;但是最近这份违和尤甚。看起来有点像睡眠不足,神色也常常恍惚得过分。

“最近都不是很有精神呢。发生什么了吗?小林同学。”

羽柴正在想着如何询问的时候声音响起。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男人一边整理着教具一边开口,笑颜如常柔和。

“诶……老师啊。不,什么都没有哦。”

小林总算回过神来,向凑过来的老师回以笑容。羽柴在打招呼的同时无意间将目光投向小林,却发现正在微笑着的少年眼中浮动着轻薄的排斥感。

是讨厌老师吗……因为什么呢?羽柴想着,却最终没能问出口。

那之后再次见到小林就是人间椅子案发生的伊始。虽说比起毫不在意的小林,羽柴表现得才比较像被诬陷的受害人。

实在是场超乎寻常人承受能力的飞来横祸,羽柴在心中叹息,同时心底也浮起了微末的不安。小林在这段时间内表现出的异常多得有些过分,无论是看着惨剧面不改色还是身陷囹圄依旧笑意不改……甚至居然对陷害自己的凶手道谢。他的笑容明明十分温柔,眼神也并没有虚假的意思,却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感到害怕。

 

“小林你……对老师,是怎么想的?”

“老师的话,之前觉得有点困扰。毕竟之前觉得是非常无趣的人,被喜欢的话实在无法高兴。”

“我不是问这个啦……等等,小林你在之前就知道老师的意思了?”

“没办法啦,因为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啊……但是在那之后发现老师其实是很有趣的人呢。虽然并不想被做成椅子,不过稍微有点开心。某种意义上我也能理解老师的心情,太过于挚爱以至于无法容忍对方因为任何原因远离自己,必须要永远留在身边才算是恒久不变的爱意……呜哇,羽柴同学,你的脸色怎么了?好像有点苍白。”

羽柴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摆摆手,随意摇了摇头敷衍过去。

 

觉得普通的正常人无趣却对心态扭曲的杀人犯报以有趣的评价,对爱慕自己的同性没有排斥之心——纵使已经认识多年,好友的所想却愈发无法捉摸,那冷静而无害的表象下究竟蛰伏着怎样的灵魂,羽柴完全无法理解。他想起不久前小林面对老师时眼中的深意与说出恐怖真相时溢于言表的雀跃,只觉得有寒意顺着背脊爬上身体。

异常,这已然是完全的异常,面对世界的黑暗面时依旧非常冷静的人并非没有,可小林却简直是乐在其中。而让他恐惧的是,即使是这样的小林……已经让他感到有些害怕的异常的小林,自己却分毫生不出厌恶或是想要远离的意思。

想要帮助他,护卫他,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这样的心情一如既往,始终无法改变。

抱着这样奇怪的感情……也许我自己也成了异常的人也说不定。思考的间隙羽柴无奈地自嘲,无心承认这其实正是真相。

  二

“金色的蝴蝶停在我的肩上。花菱老师在讲台上自顾自欢欣雀跃地讲着脱离书本内容的事情,台下则是一片杂乱无章的喧闹。的确是人满为患的教室,但是似乎并没有除了我之外的人看得见它。”

“现在明明不是梦境吧。”

“蝴蝶的幻觉最近出现的更为频繁,以致我已经到了快要习惯和这些东西和平共处的程度。虽然这么说,不知为何却一点都不觉得困扰……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超越常理的东西才比较有趣。”

“比起一成不变的、只让人觉得安心的东西——果然还是不确定因素更让人热血沸腾吧?”

“啊啊。稍微觉得开心了起来。”

 

 

总觉得小林好像最近心情好起来了。

羽柴一边小口抿着茶水,一边偷偷用余光瞄向坐在身边的小林。个头娇小的少年歪着脑袋露出意味不明但相当愉悦的笑颜,似乎就连脑袋上翘起的乱发都显得更精神了些。的确和先前萎靡不振的模样判若两人。

“怎么了怎么了,看羽柴君的眼神莫非是对这种事也很有兴趣吗?但是啊这可不行,你完完全全没有模仿可爱少女的天赋。不不不,应该说是少女那样神明般的存在是不可复制的,男性至多拼尽全力也只能模仿百分之一二——太遗憾了羽柴君!就连那百分之一的天赋你都完全没有!”

打断思考的是对面男人浮夸的咏叹调。这家伙明明套着纸袋嘴皮子却意外利索……

就算没在听,羽柴也大概猜得出来刚刚影男到底在说些什么没品的话:“真是抱歉我可完全不想有这种天赋……不对,等一下小林,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我们要和警方在追查的通缉犯吃饭?”

“不是很好吗。咦,话说那百分之二的天赋是在说我吗?谢谢,我很开心哦。不过羽柴同学也不用气馁啦,好好努力说不定还有补救的余地?”

“……为了这种事我可完全燃不起努力的斗志。还有你也差不多拜托好好听人说话,或者快点想起自己是男孩子的现实吧……”

说出过分台词的影男和小林各自轻声笑了起来,深感自己是唯一正常人的羽柴只好把脑袋埋在抬起的双手里,借此从尴尬的话题中逃开。真是的,小林为什么会和这个萝莉控关系这么好啊……

——明明,是被他卷入那个事件的吧。

 

虽然感官上还会有事件就发生在上个星期的错觉,不过事实上距离少女失踪案已经过去了很久。

那次的案件之残忍几乎让人不忍耳闻。本应当活蹦乱跳、牵着家人的手用甜软语调撒娇的女孩子们被用石膏灌注砌在墙上,仿佛坊间鬼故事里封存着真人的活蜡像。最初知晓惨案全貌的羽柴简直一瞬间感到胃液上涌直至喉头,勉力压制的时刻心脏蹦跳得无法控制,几乎是能让人感到疼痛的程度。他来不及匀出半点工夫注意可能是影男变装而成的身影,只目不错珠地紧紧注视着逃出生天的小林,心里生出深渊般可怖的后怕。

如果影男没能及时得到定位会怎么样,如果明智的搭救晚来一步会怎么样,如果自己没有接到消息会怎么样,如果小林身为男性的事实被识破了会怎么样……即便理智尚还存在却也无法抑制自发生成可怕想象的大脑,眼前虚幻的景色一幕幕掠过,像是死前最后看到的走马灯,生动得有如真实。

被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而无力还手的小林。被锁在阴暗角落等不来救援与食物被折磨得失去意识的小林。被恼羞成怒的凶手发现身份,杀死后浇灌成墙壁上一座新鲜石像的小林。手脚纤细而面容秀丽,纵然死去唇边却依旧挂着一弯奇异的微笑,一如生前。

羽柴被自己臆想中的画面抽空面孔上的血色。他几乎是木然地凑近正在东张西望的小林,张开双臂拢住他的肩膀,把脑袋埋在比自己矮上小半头的少年肩上,闭上双眼。他的双手无意识地不停用力勒紧,仿佛溺水的人竭尽全力攥紧一根于事无补的浮草。

好害怕。太可怕了。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办才好啊。

 

“让羽柴同学担心了。实在是非常非常对不起。”

在羽柴的理智终于重新掌控身体、慌忙放开似乎被勒得喘气都有些艰难的小林之后,对方突然开始一边咳嗽一边道歉。

“诶?啊……不,那个……”该道歉的应该是失态成这样的我才对。

小林摆摆手制止了对方的语无伦次。他略微抬起头直视着羽柴,把先前的致歉又重复了一次。他的眼眸中闪动着鲜见的歉疚感。

“……没什么。小林你真是……”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的话还能说些什么呢。羽柴挫败地扶住额头,感觉先前焦躁的怒火摇晃着缓慢地熄灭殆尽,反倒是脸颊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

 

 

“……羽柴同学?”

声音突然从近得意外的地方响起。羽柴被突然打断思路的声音惊得眨了眨眼睛,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瞬间才发现凑近喊他名字的正是小林。

“咦、咦咦咦咦咦咦?”他看着倾下身来几乎要与自己鼻尖相对的挚友,脸刷一下从里到外彻底烧了个通透,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噫你脸好红啊羽柴君,不会是因为肖想可爱的少女才会这样的吧?实在是太过分了——”

坐在对面的影男似乎在碎碎念着什么,不过当下羽柴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他看着小林似乎一瞬间露出了有些无聊的表情,眼睛却又随后亮起来,展露出微小的笑颜。然而他注视的焦点却并不是羽柴,而像是越过羽柴在看什么高空中的东西。

羽柴满头雾水地回头。餐馆酒红色的窗帘半合,隐约露出深色的夜空与闪烁的霓虹灯。

 

小林视线的终点空无一物。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最近可以看到的蝴蝶变多了。”

“倒是还没有达到成群的数量。只有三到五只左右,模样并没有什么区分,不过挥动金色双翼的姿态依旧优雅如往常。‘找到同伴真是太好了’,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这样对它们说。”

“现在的我已经基本放弃了告诫自己这是幻觉不用在意的想法,转而对这些意味不明的生物投注更为浓厚的好奇心。越是深入思考就越觉得十分有意思,它们的出现预示着什么呢?是真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会繁衍或是死亡吗?还是说它们自己就是死亡本身呢?”

“这实在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比看着千篇一律如同灰影般的庸人更令人沉迷百倍。”

“它们的翅膀扇动之时,世界的某个角落又会因此掀起怎样的飓风呢?”

 

 

羽柴觉得是时候哀悼自己(曾经)平静的生活了。

他已经完全记不清楚到底是从几时开始,那个坐标偏僻、主人也十分古怪的侦探事务所会成了自己的常驻地。堂堂的羽柴财团公子每天下了课就飞奔到事务所报道,帮忙整理文献和到处乱放的资料,偶尔还要给怕麻烦的好友和恨不得抱着电脑窝在沙发上一躺不起的侦探端咖啡……如果父亲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羽柴一边叹气一边认命地给正在视野范围内寻找咖啡的明智又递上一杯。

“还蛮会照顾人的嘛。明明是个大少爷。”

对于正在帮自己忙的人好歹给我客气一点啊。羽柴腹诽,不过碍于教养只能憋屈地挑了挑眉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过说真的,这段时间到底都认识了些什么怪人啊。整天吃着可疑的药一脸全世界都很无聊的侦探,少女尾随狂影男,疯疯癫癫的浮夸验尸官,再加上那个各种意义上都非常不妙的黑蜥蜴,就连难得是个正常人的加贺美警视也……羽柴有种仿佛置身于泥沼中心,周身都是喷涌翻滚着打算吞噬自己的淤泥的错觉。

……仔细想想日常生活大概是一早就跟自己挥手致意,然后跑到鬼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去了吧?

能和这些人为伍,反而好像连平常都快变成不合群的怪东西了。

 

就算在心里悄悄抱怨过端咖啡的活计,不过羽柴倒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坐着直升机飞到某个名字都很拗口的小岛,只为了给人送咖啡……嘛,虽然主要原因是小林听到案子发生的消息看起来很想过去的样子。

结果果不其然面对的是再一次的猎奇事件。比起前几次现场的惨烈程度这次倒是好了些许,不过羽柴多少有些意外自己的平静。

是因为见得多了所以见怪不怪了吗,还是因为自己的常识已经被这些不正常的东西沾染了呢……好在尚未达到漠视人命的程度,他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最接近普通人的羽柴尚且变成了这副摸样,小林的状态自然更不会毫无改变。较之从前他似乎更为开朗和容易放松,就连常日里深藏不露的眼神都比以前好懂了些;虽说面对不感兴趣的对象时依旧会表现出虚浮的笑意和厌倦感,但展露愉快笑容的时刻也多了许多。

就算挚友并非只对着自己微笑,羽柴也完全不在意。看着小林高兴的样子对他而言似乎有种不可思议的、能够安抚人心的魔力。

 

“小林……小林?”

这次走神的人好像换成了小林。听到羽柴的声音他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慢慢收回注视空气的视线,转过头时目光中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笑意。

“啊、羽柴同学果然看不见吧。”他以有些遗憾的表情开口,语气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平静。

“诶?小林你在说什么……”羽柴困惑地皱起眉头,移开视线。小林先前凝视的地方是稍微高些的地方,除了伫立的灰色电线杆外再无他物,连阳光下浮动的微尘都看不分明,“我确实什么都看不见……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小林摇了摇头避而不答,背对着羽柴三两步跃上港口旁搭建的高台。“没什么。说起来,东小路小姐是为了报仇才杀人的,对吗?”

“是这样没错……”

“那么,”小林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唰地转过身时面上盈满笑容。

“如果我被杀了的话,羽柴同学会为我报仇吗?”

几乎是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有寒气爬上背脊。与少女诱拐案时一般无二的恐慌席卷全身,羽柴稍稍向后退了退才勉强稳住身体。还在等待回答的小林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亮金色的双瞳中既没有恐惧也并无阴霾,像是在问什么事不关己的小事。

“为、为什么会想到这么问……”声音有些沙哑了。

“突然想到而已啦。羽柴同学你回答就好了。”

“那样的话……不,首先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诶——不要更改前提啦……”

虽说仍在正常的交流,羽柴却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害怕。他自然不是在害怕小林,然而却一直有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仿佛面前看似平淡无奇的道路其实是张开裂口的深渊。他因为察觉到蛛丝马迹而止步不前,可小林却像是明明知道那有多么危险,却依旧满怀热枕地期待被深渊吞没。

 

如果刚才的话只是出于好奇想要试探我的反应就好了,羽柴不安地在心中安慰自己。

 

如果真的只是想要看看我的反应,而不是他在想着投入什么可怕的事情……就好了。

 

 

“那一天我看到了蝴蝶。”

“并非是一只两只,而是结伴成群。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蝴蝶,闪动着发出光亮的金色翅膀围做一周飞舞不休,仿佛神明向世人降下的花环。”

“蝴蝶是不会存活在这种高度的位置的,当然更不会发出金光,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幻觉。虽然那的确是非常美丽的光景。超越人类常识的美丽,与让人心惊的震撼和不详。”

 

 

小林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去上学了。

为何他会对二十面相创造的公式狂热至此,羽柴完全不能理解。如果说看明智的样子还能稍稍做出他与二十面相旧有渊源所以不得不与其交锋的推断,可小林的行为就完全是莫名其妙。分明是全无干系的事情。

羽柴对于劝导小林一事向来束手无策,明智看起来则是既不想、也没时间多管闲事的类型。再这样下去留级就麻烦了——虽然这么想着却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措施,小林与他父母的关系十分冷淡所以并不会受到约束,而身为好友的自己在这种事情上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发言权。他能做的就只有尽自己所能帮忙调查,在整理资料和统计分类数据这种微不足道的方面助他们一臂之力而已。更多时候羽柴只能默默坐在沙发旁边看着兴奋的小林与焦躁的明智,再把网站上关于二十面相复出的评论从头到尾翻完。

羽柴明白自己的所为是杯水车薪,也怀疑小林的热枕到底能否得到回报。现在的小林太过于沉迷于这些东西了,这究竟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呢……

他一边苦恼一边蹲下身把猫的食盆添满,却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手一滑险些全部弄洒。

“……对不起啦,是我不太专心。”虽说没什么意义,羽柴还是老老实实给凑过来舔牛奶的灰猫道了歉。“有点孤单吧?没办法,等小林忙完就可以陪……”

话音未落面前的小猫却突然抬起头,丢下饭碗一跃而起。羽柴跟着转头,看见那只至今没有名字的猫敏捷地跳了起来,蹦上刚刚推门下楼的小林肩头,又缩进他怀里眯着眼睛喵了两声,很享受的样子。

小林挠了挠它的下巴,顺势坐在事务所旁的楼梯边。也许是坐在电脑前工作久了的原因,他看起来稍微有些累,不过心情却好得奇怪。

“我说小林啊……”

虽然开了话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使明白喋喋不休很惹人厌烦,不过羽柴到底还是重新开了口。

“总这么不去学校是不行的吧。还是不要耽误课程比较好啊……”

“……为什么这么在意呢。”

“诶?”小林的回答声太轻,羽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小林重新把歪着的脑袋转向羽柴,毫不避讳地直视对方的双眼。他眼中往常带着的懒洋洋的友好意味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厌倦与虚浮的笑意。“为什么会对我不去学校的原因如此在意呢?”

与小林四目相对的瞬间,羽柴因为惊诧而哑口无言。

那样的眼神他曾无数次从小林眼中见过,投向老师、投向同学、投向随便哪个平平无奇的路人……而现在的小林,第一次把看无趣之人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躺在膝上的猫软软地叫了一声,溜下地面不见了。

 

羽柴曾经打算过过段时间就去跟小林道歉,虽然错并不在他。

不过他也完全没有想到根本没有“过段时间”,那之后就是噩梦的直接开场。

二十面相的势力远比他们……不,至少是远比羽柴所想来得恐怖得多。打着断罪旗号的二十面相的意志如同病毒般传播散布,爆发时亦是犹如瘟疫般可怖。传染源无处不在,感染者无处不在,而供其肆意横行的温床就是世界本身。

先前认得的验尸官险些毒死一整个会场的宾客,明智的旧识、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最初的二十面相死而复生……接踵而来的事件让人无暇反应,而在羽柴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了可怕的事实。

——小林被绑走了。

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或是大洋彼岸哪只蝴蝶心血来潮扇起的飓风。人类是无力与规律抗衡的,只能苟延残喘地在飓风中浮沉。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在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二十面相的阻挠中找到小林的所在后,羽柴才第一次如此彻底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可奈何。

他有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金色的鳞羽从眼睫前一闪而过,再去查看时却又消失不见。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而正常人是绝对不会愿意去回忆噩梦的。

得到消息想要冲进大楼、被阻挠着推出门外、无论多少次挣扎敲打全部无济于事。而当他终于登上直升机,几乎是要闭着眼睛祈求上苍不要太晚时,他看到了时针指向十二点。

 

如同丧钟鸣响。

 

无法发声。无法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娇小的黑影从眼前落下,似乎匆忙间能看到对方向自己投来的一瞥,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小林。

羽柴的呼喊还未从喉中冲出成为惨叫的时刻,小林张开双臂,优雅地向前倾倒,像是展开翅膀的巨大蝴蝶那样。羽柴当然绝不可能看得到他的表情,却不知为何觉得小林那一刻一定是在微笑。

恍惚之间似乎有怪异的影像刺进视野。像是光环一般环绕着迅速下降的人,并且须臾间如同燃尽的灯火一般消失不见的,金色的蝴蝶群。

“如果我死了的话,羽柴同学会为我报仇吗?”

“首先,不会让你死。”

陈年旧事突兀地蹿进脑海。那个曾经信誓旦旦的声音,现在却似乎听不见了。

 

 

“那一天我看到了蝴蝶。”

 

“我看到了蝴蝶在空中滑行飞舞的模样,也看到蝴蝶折断双翼坠落至地的模样。无论是哪样都非常美丽,可我的胸口却非常疼痛,悲伤顺着血液借助心脏的鼓动迸发出来,流灌至四肢百骸。无法承受了,几乎疼痛到了痉挛或是窒息的程度。”

 

“好痛苦啊。好悲伤啊。似乎看到了什么绝不应该看到的事情。可是到底是什么呢,总觉得想起来的话会痛苦得无法忍受的。”

 

“不过像那种飞在如此高空的蝴蝶,分明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这一切,多半只是我的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