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卫】城破山河在 *含有抹布,hurt/comfort *韩国灭亡之夜,盖聂从牢中将饱受折磨的卫庄救出 *一个关于理想破灭和重塑的故事,各方面意义上的h/c

我怎么2022年搞到聂卫了…好想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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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艰难的睁开眼。他耳中轰鸣,嗡嗡有如鼓擂。鬼谷传人向来耳聪目明,此刻却只能模糊听到水滴声、脚步声、还有士卒的叫骂声。

有人在粗鲁的推搡自己,殴打、拳脚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而他内力尽失,浑身被数条粗大铁链绑缚,动弹不得。

这里,是韩王宫的牢狱,用以关押要犯、重犯。

自他被韩王下狱,已经过去了数日。

——起初是鞭笞,然后是烙烫,后来他们开始拿他取乐。韩非已死,对九公子一党的清剿如火如荼,这几日的监牢热闹得如同乡井街市。子房在他的安排下远避他乡,而他自愿入狱,以向韩王换取流沙下属的安全。

他的情报网早已经得到消息,秦国不日将对韩用兵;然而朝中却依旧歌舞升平。韩王随遇而安,以为只要像从前一样与豺狼委曲求全,便能万事大吉。财富、土地、粮食,甚至自剪双翼、将主战的卫庄将军下狱,以向秦国示好。

可笑……他心中不断冷笑。危急存亡之秋,这群王公贵族却仍只顾着享乐。他仿佛看到一座将倾的大厦,山雨欲来,他和韩非倾尽全力也无法挽回它的颓势。韩非已先他一步倒在了这条黑暗艰险的道路上,自己即将步那人后尘。他心中无比的苍凉、茫然,而愤怒。

“你们就只有……呵呵……这点能耐……吗……”他不断的冷笑,喘着气,来掩饰肉体和心中近乎麻木的痛苦。

“一群……废物……!”

他似乎是在骂眼前的狱卒,也似乎是在骂这个腐朽的国家。狱卒被他激怒了,又是一鞭“啪”的甩在他的胸前,在伤痕累累的躯体上又添了一道新伤。

“卫庄,你还真是嘴硬啊!”那狱卒吼道,“还以为能出得去吗?你若听话,倒能让你死得舒服点!”他怒火中烧的抬起鞭子。鞭身带着棘刺,一鞭能将人打得皮开肉绽。他高高扬起手,眼看又要落下。

“等等,要不要试试那个……”

他听到压低的嘀咕声,然后是脚步声。片刻沉默以后,有人掰开他的嘴,强行将一颗药塞了进来。卫庄咳嗽着,等他被迫吞咽下去之后,那人才暧昧的在耳边说:

“卫将军,便教你知道,我们还有多少能耐。”

狱卒认识这个男人。谁不认识呢?鼎鼎大名的卫庄。镇国大将军。此前,他是鬼谷传人,是位高权重的大将,是九公子韩非的左膀右臂。姬无夜死后,他就是最有权力的人,挥手便是风雨。无数人忌他、妒他、恨他,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然而眼下,韩非已死,流沙大势已去。韩王以奸细之名将他下狱,而他也成了人人得以踩上一脚的、最下等的存在。

他们觊觎这美貌而威严的将军已久。那狱卒摸过他结实而劲瘦的腰。感受着他压抑着的震颤,然后露出古怪的笑容。

“将军,你里通外敌,证据确凿,想必不日就要处斩。不若让你最后再快活几日。”

卫庄感受到他的抚摸,可除了疼痛之外,却也激起古怪的颤栗。被下了药后、本应空空如也的经脉此刻却翻涌着一股不寻常的热流,他几乎瞬间就知道了那药是什么东西。他英俊的面容瞬间因狂怒而扭曲。

“你们这群……下三滥!”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狱卒却因他的反应而愉快不已,纷纷接头嬉笑。为首那个说:“卫大将军,等过一会儿,看你还能否这么硬气的说话。”

热流很快席卷了全身,他感到身体被脱离控制的麻痒侵占。好几只手攀上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恶意的挑逗、亵玩他的脖颈、下身。他咬牙一声不吭的忍耐着这一切,无论是连绵不绝的针刺般的疼痛,还是诡异的逐渐翻涌的酥麻。

有人摸到他的后面,忽然惊呼道:“原来大将军早就玩过这里了!我还以为能给将军开个苞。”

随即又有人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呀,还以为将军是一朵高岭之花,没想到是个早就被人玩过的烂货。”

“是和谁做的?九公子吗?原来你们是这个关系?”

“九公子不是喜欢女人么,我觉得是张相国的孙子。”

“流沙新冒头的那个男孩,长得也甚是漂亮!”

“唉呀,往来将军府的才俊们可太多了。我们卫大将军可是个大忙人,不知这张嘴吃不吃得下?”

“……”

狱卒们调笑着,争先恐后将自己的玩意儿塞进他的后面。润滑聊胜于无,粗暴的入侵让他的甬道流出鲜血。而这疼痛跟他心头的愤恨比根本是九牛一毛。他抬起头,用充满杀气的目光恶狠狠盯着面前讲话的男人,正在观察他反应的狱卒被那霜寒的目光吓得后退一步,暗自胆寒,回过神来后又勃然大怒。

“还敢这么瞪老子?看来你不够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兄弟们,再加把劲!”

兵卒们争先恐后的应是。人人都想折辱这位曾经的大韩第一将军。药效逐渐生效了,在粗暴的毫无温情的操干中,他竟然也获得了一星半点的快感。他为此感到屈辱,只能使劲咬着下唇,不让声音泄露出来。然而有人掰开他的下巴,将腥臭的东西捅进他的嘴里。卫庄被捅得反胃,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可他仍然不愿屈服。直到神志变得模糊、意识坠入深渊,他的胸膛中依旧燃烧着愤怒的烈焰。

他不知昏迷了多久。意识半昏半醒,等他昏过去,他们就将他像破麻袋一样扔在那里;自然也不会有人给他清洗疗伤。而清醒的时候就是无尽的屈辱、疼痛、折磨。

他发起高烧,也无人为他处理。就算他死在狱中,也不会有人在意。高烧让他的脑子变得更不清醒,也模糊了时间的流逝。在终日的昏沉中,他想起很多很多东西。

他想起盖聂。他想起少时在鬼谷中,他和盖聂在某个悠闲的夏日,平躺在树下聊天。他那时还年轻,快乐而雄心勃勃,相信自己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风雨。

小庄的理想是什么呢?他的师哥睁着懵懂的眸子问他。

他插着脑袋,躺在柔软的草丛中,惬意的看着天空。我要开疆拓土,安国定邦,择明君开创万世基业。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师哥,眼中笑意盈盈。这不是我们鬼谷派历代的使命么?

盖聂也笑了,随后他们慵懒的接吻、拥抱。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明媚夏日。未来的纵横家们尚且年轻骄傲,相信自己会在这乱世烽火之中建功立业,搅弄风云,改变天下的命运。

接着他想起韩非,想起流沙初创时,那熠熠生辉的眼眸和翻涌的黄沙。他说,七国的天下,我要九十九。我们一起来建立一个全新的韩国。

随后,这年少的爱恋和梦想,都化为了枯黄的纸卷,在纷飞的火焰中燃烧殆尽。

“小庄……小庄……”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缓缓浮现在眼前潮湿的狱室中。卫庄艰难的眨眼,直到它们逐渐变得清晰。

“师哥……”

“小庄,我来救你了。”

他的师哥说道。渊虹仓啷入鞘,在那人身后的地上,鲜血拖出一路迆迤的痕迹,染红了他雪白的衣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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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找到他的师弟时,心跳几乎瞬间停止。

今夜,新郑城破。秦军俘虏了韩王安,这个存在了数百年的国家,今日正式被秦军灭亡。

盖聂心焦如火地盘问抓到的俘虏,监狱在什么地方;然而卫庄被关在秘密监狱中。正在他要冲进皇宫盘问韩王时,却听身后有个女声道:“他在城东。”

他转头,看到满身狼狈的紫女站在不远处。见他望来,疲惫的点点头。她看上去钗横鬓乱,狼狈不堪,但眼中的深意,盖聂已然了解。

盖聂马不停蹄的朝目标赶去。一路上,他几乎是脚不沾地,心头被恐惧和焦躁淹没。

他收到罗网来报,关于……他的师弟。

卫庄被韩王下狱。而秦国也正是得到消息,才迅速出兵韩国,一举攻克了新郑。卫庄一派被悉数清除,朝中无人,甚至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已败于秦军铁蹄之下。

他自请前来韩国。嬴政答应了,一双鹰目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但他无心顾及这么多。

卫庄就在那里,在监狱的最深处。

盖聂推开门,入目而来的景象,让他如同钉子一般被定在原地。

这间囚室有几丈高,卫庄被锁在房间中央。数根极粗的精铁锁链捆绑住他的手脚,使得他像动物一样被吊在半空中,无处着力也无从反抗。

破烂的衣服完全无法遮蔽他的身体。盖聂看到惊心动魄的痕迹:鞭痕,数不清的鞭痕布满了他结实流畅的脊背。肉刺烂在里面,然后又被新的伤口覆盖。它们显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卫庄处在高烧之中。后背上甚至还有烙铁的痕迹,鲜血、肿胀、淤青、鞭痕,它昭示了这个钢筋铁骨的男人所遭受的折磨。

然而,这些还并不是最糟糕的。

盖聂的眼睛不敢往下面看去。卫庄的两腿无力的屈张着,两根铁链锁着他的脚踝,让他的双腿大开,露出股间那惨烈的景象。

他修长的双腿上布满了白色、红色的液体。有人在他的大腿上刺字,鲜红的伤口还尚未愈合。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软软垂下的性器被铁环束缚,不得发泄。它颜色已经肿胀青紫,盖聂尽量不去想它这样已经多久。

饱经蹂躏的小穴红肿凄惨不堪,显然一天要被用许多次。此刻,即便无人使用,里面还插着一根小臂粗的木棍,已被鲜血浸染透彻。

股间满是斑驳的精液痕迹,从牢房门口也能闻到那阵阵的淫糜恶臭。有些精液甚至没有完全干涸,显然是昨天、甚至今天留下的。

而那……俊秀的脸上,那总是如同万年冰霜不曾融化的面庞上,竟也沾满了各式各样的液体。一些精液黏结在雪白的发丝上,犹如霜雪。他紧闭的眼睛洇湿而脆弱,嘴角还带着残留的液体,而颊上的泪痕甚至还没拭去。

他们知道要怎么折磨他。……要如何击溃这钢铁一般男人的意志。

盖聂并非没有见过受伤的卫庄,年少时,他和卫庄曾经互相疗伤。便是前日黑白玄翦一战,当时的卫庄也伤重昏迷,而现在却比那时候心头的愤恨、焦急、悲伤要剧烈一千、一万倍。

小庄入狱已有一段时日;在这些日子里,难道他就天天……天天……

卫庄的呼吸极其微弱。然而即便在昏迷之中,他秀美的眉头也轻微蹩起,仿佛在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小庄,小庄!”盖聂试图唤醒他,然而换来的却只有气若游丝的喘息。

“不……”低沉的嗓音嘶哑而破碎,令人无法忽略其中蕴藏的绝望,卫庄张开嘴,吐出的却是让盖聂心痛如绞的呻吟。

“住……手……”

盖聂脸上黑气缭绕。他朝墙角的尸体走去,解下狱卒身上的钥匙,每一步都几乎要踏碎这石制的地板,整间囚房隐隐颤动;然而当他解开锁链、抱起卫庄时,手上的动作却是那么轻柔,仿佛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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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哥……”

卫庄以为自己依然在做梦,这些日子,他的师哥素来是梦中常客。而他下一秒就会化作那群豺狼虎豹,怪笑着朝自己露出恶心的獠牙。

他瑟缩了一下,想要避开他,然后他的梦开口说话了。

“小庄。”

卫庄一僵。似乎难以置信一般,他意识到眼前的师哥是真货。

“师哥……你……来了……”

身上的温度令卫庄彻底清醒了。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随后悄然低垂。他默不作声的靠在盖聂怀中,身体却已全然放松。

盖聂来了,从千里之外的秦国奔赴而来。虽然他为嬴政效力,虽然秦军的铁蹄正在践踏他的国家,但卫庄一见到盖聂,心灵便如弹簧骤然软下来。

然而下一秒,却又化为揪心的刺痛:既然他已能畅通无阻入韩国监牢,那新郑是否已经……

盖聂并未意识到这些。他为卫庄稍作清理,在那一片狼藉的后穴敷了药。他们少时同进同出,互相上药照顾并不鲜见;他也不是第一次进小庄那里,而现在却无疑是最痛苦的一次——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

“会有些痛。”盖聂低声道。

他探进去的时候,小庄的眉头紧紧皱起,咬牙忍耐钻心的剧痛。虽然一声不吭,额上却已冷汗涔涔。盖聂的心一片乱麻,各种念头齐飞,早已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庄始终没看他的眼睛。是为了什么?因为自己是秦国的敌人?因为亡国之痛?因为自己负了鬼谷之约?盖聂也知道二人现在的立场,无法再如从前一样亲密无间;但他也决无法放着这样的卫庄不管。

亲眼看见他的模样,比从罗网得知他的遭遇,更要糟糕百倍。盖聂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想带他回秦国,想让他住在自己府里。想必秦王临行前那带有深意的目光便是如此。

然而卫庄那幽暗的眼中燃烧的仇恨,却让他无法说出那些话。他了解小庄,正如小庄了解他。

卫庄整好衣服、取了鲨齿,第一件事却是说:“韩王呢?”

盖聂迟疑些许,说:“在王宫。”

卫庄简洁地说:“带我去。”

师弟高烧未退,苍白的脸泛着不健康的红。盖聂踌躇了,然而看着他那闪着幽光、又似乎含着祈求的眼睛,他点点头,应允了。

他们走出监狱,看到大批秦军列队昂然走过。秦军军纪严明,并未滋扰百姓。而看着城中“韩”字大旗被撤下、换上了高扬的“秦”字大旗,卫庄的眼中只有一片漠然。

数名秦军在皇宫门口看守。看到盖聂到来,士兵对他拱手:“盖先生。”目光转到卫庄身上,盖聂说:“这是我的朋友。”于是士兵放行。

盖聂带着他进宫。往年,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上,文武百官站成数排,歌颂大韩的繁华富丽;而这个人,韩非的父亲,也是这个国家的国君,大腹便便的坐在那里。他愚蠢懦弱,却好大喜功,滥用奸佞,最终导致了这个国家的灭亡。

此刻韩王仿佛一夜间苍老许多,他孤零零蜷缩在榻上,往日的三千佳丽宫女王妃早已遣散。看到盖聂和卫庄,他惊恐的站了起来,却因站不稳而扑通一声跌坐回去。

“卫……卫庄!”他慌乱的说,“你怎么、在这里!寡人明明……”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他一个亡国之君,也不再是以前尊贵的王上了。这个被自己亲手下狱的叛逆,此刻反而成为了韩王宫中最后的韩国人。

卫庄高烧未退,似乎站在那里就已费尽全力,此刻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冷笑。

“陛下。”他依然如同从前一样称呼他,不卑不亢,冷漠而尊敬,此刻其中却蕴藏着无端的讽刺。韩王瑟瑟发抖,惊恐的缩在角落里望着他一步步走来。

“臣来还陛下几样东西。”

他说,忽然抽出怀间鲨齿。他动作虽慢了不少,韩王也未能躲开。一剑砍过左臂,对方哇的尖叫一声,捧着鲜血淋漓的左臂,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卫庄做了什么。

“这一剑,是为了韩非。”

他轻而清晰的说,又忽然一剑,反手砍上那国君的右腿。韩王“扑通”一声跌在地上,痛得乱滚乱叫。

“这一剑,是为了流沙。”

“求求你了,放了我吧……寡人……不,我对不起你……你要什么都可以给你,红莲,我可以把红莲许配给你……啊啊!”

“这一剑,是为了红莲。”

卫庄的表情平静到可怕,他像一座雕塑,无悲也无喜。那国君早已涕泪横流,呼哧呼哧的喘息着。他惊恐的望着卫庄,仿佛他是什么戮世修罗。

门口的士兵听到动静,进来向盖聂请示。盖聂冲他们摆摆手。他一直抱臂站在旁边,淡然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本来,亡国之君的下场也只有乱军中奋战而死、或是献上降书后被赐死。以嬴政的处事之道,决不会留下他的性命。这般的国君,让他得了一个战死的美名,反而便宜了他。

……再者讲,这场景,和他在监牢中看到的一幕比起来,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国君还在大哭,卫庄又是一剑挥出。这一剑冲着要害而去,韩王约是激发出了求生的本能,肥大的身体灵巧的一扑,鲨齿擦过前襟,割破了那灰仆仆的王袍。

“这一剑……是为了韩国。”

卫庄轻声说。他已站立不稳。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几乎已到了极限。鲨齿松脱了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感到一阵目眩,天地翻覆。

——随后他落入一个怀抱之中。

“这一剑,是为了卫庄。”

他听见他的师哥清朗而冰凉的声音。渊虹出鞘,干净利落的刺进韩王胸膛。噗嗤一声,鲜血飞溅,一直连绵不绝的惨叫终于停息,肥大的身体止住了挣扎。这个曾经风云一生的韩国末代国君,就此被葬送了性命。

盖聂收剑,同时将瘫软的卫庄揽入自己怀中。由于高烧、疲劳和忧虑过度,卫庄浑身使不上力,只能半倚在师哥怀中,一股清新的松香扑鼻,令他不禁怔然。

于此同时,后宫传来哭泣、尖叫之声,房中的温度也比之前升高许多。窗外隐隐能见到烈焰燃烧,似是有人点火烧宫。

盖聂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一个紫色的身影飞掠而过。他没再停留,而是抱着再度不省人事的卫庄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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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到了城外的山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全城。等二人到达之时,韩王宫的通天烈焰已然一览无余。火光将天空映得通红,一时宛若炼狱。

卫庄醒了。他从盖聂的怀中撑起身子,面色苍白。随后揉了揉头,看着燃烧的皇城,漠然而无言。

这里视野开阔,明明白白将新郑皇宫收入眼底。韩非曾在此处端着酒杯,惬意的说,这果真是个看戏的好去处。然后……被卫庄摔了他最心爱的杯子,哭丧着脸向紫女寻求安慰。

这个曾经流沙品酒话天下、立下雄心壮志的地方,如今全部陷入一片火海。往年的雕梁楼阁、金碧辉煌,已尽数化作废墟。

韩国的灭亡,已成定局。

卫庄非韩国人,本对这个国家既无归属,也无牵绊;然而那是韩非的梦想。他为韩非的意志而战斗,只是想看看,那人最终能到达什么地方。

眼下,看来就是那个梦的终点了。

他想笑,也确实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冷若冰霜的卫庄,恐怕一年也不会纵声欢笑一次,韩非见了一定要大肆挖苦,虽然他已是永远见不到了。

路过的秦兵惊异的望着他们,盖聂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卫庄的手,直到他的笑逐渐平息。

“小庄。”他轻声说。

卫庄抬起头。银白的发丝随风乱舞,他的眼睛通红,但没有流泪。盖聂从未见过这样的卫庄,脆弱而疯狂,仿佛随时都会摧折。明明已经不复之前牢房中让人痛惜的惨状,却依然让盖聂的心一抽一抽的钝痛。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试探的问道。

“行一步,看一步吧。”卫庄轻笑,漫不经心道,“总也不过回到从前的日子而已。”

“那你的理想呢?”

“呵呵……”卫庄讽刺的笑了,笑容既悲又涩。

“师哥,抛弃了鬼谷的你,还好意思同我谈什么理想吗?”

他细眉微挑,暗含讥嘲;那口气终于点燃了盖聂心中的那簇火。从踏入监牢开始,便隐隐在心底埋藏的火苗,此时以燎原之势掀了起来。他攥住卫庄的手腕,带着怒意望着他。

卫庄挑眉,“怎么?”

“他不在了,但流沙还在。”盖聂一字一句的说。卫庄此时浑身乏力,试图挣开他,却徒劳无功,不禁怒道:“师哥,你放开我。”

盖聂却没理会他。“你告诉过我,你们要创造一个更好的韩国……”他抓起他的领子,“那不是你的理想吗?那不是你要做的事吗?你说要打败我。……想食言吗,小庄?”

那年春夏之交,他们许下誓言。盖聂问卫庄的理想。卫庄说,他要择明君开创万世基业。然后反问,这不是历代鬼谷的使命么?

师哥你呢,又待如何?

盖聂的回答是一个吻;他们拥抱在一起,尽情的厮磨亲热。分开的时候,他的嘴唇水润肿胀,喘息着推开他的师哥。而后者望着他,眼睛清澈而充满光亮。他说小庄,那么,我也要建功立业,匡扶社稷。我要选择我认定的君主,还天下以太平。

他顿时心中鼓胀不已,仿佛踩在云上,万分雀跃。他大笑道,好啊,那就比比看,谁的君主能够成功吧!

……

盖聂后来没有赴三年之约。卫庄成为了新任鬼谷子,收下了百步飞剑的剑谱。

这些日子,他在心中始终埋怨师哥,恨他做了逃兵,恨他抛弃了自己和鬼谷。然而,恰恰也是他的师哥,他的国家毁灭了自己的国家。三年之约在这个乱世风云之中,显得那么的渺小。卫庄看着他的师哥,这三年中,对方的胸膛变得愈加宽阔;他的面庞变得坚毅;他的剑术修为益发精进。

他们凑得太近了,他能闻到他身上的松香。上一次他重伤于黑白玄翦,师哥背他回去,那时候闻到的,也是这怀念的清澈味道。他在这味道中安然睡去:这是属于师哥的气息,高洁,清冷,凛然,却也令他安心。

这就是他的师哥;年纪轻轻便获得秦王的赏识,帮助秦王开疆拓土。他在他选择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将自己远远甩在后面。

倘若三年之约有一个结果,那自己便是彻底的败者。

他们自小争斗,大大小小的比试数不胜数。卫庄好胜,却败多赢少;他虽不曾记恨师哥,但极想打败他,恋慕愈深,这好胜心便愈强。盖聂怕麻烦,总让着他,而一旦被他察觉,便是大吵大闹,没有休止。

而如今也是盖聂,将他那破碎一地的梦想拾了起来,随后认真拼好,递给他说:拿着。

他胸中的热度在逐渐蒸腾,直至熊熊燃烧。

盖聂安静的看着他,注视着卫庄眼神的变化。他已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要为了恨而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就恨吧。

小庄,我希望你活着,认真的、张扬的活着。

他并不喜欢、也不愿意和小庄争斗;然而,如果那是让小庄的眼睛重新发光的唯一方法,那他宁愿如此。

“走吧,小庄。你不该留在这里。”盖聂低声说。

“红莲、白凤……他们都还在等你。”

卫庄怔然。此时,山中刮起一阵风,他抬起头,只见一片白羽飘在眼前,被他下意识的一把攥住。

卫庄的耳边仿佛响起那故友的声音。有形的生命的确非常脆弱,但是无形的力量就会坚不可破。那人端着酒杯笑道,轻佻的笑容之下,是远大的青云之志。

即便没有国家的依存,法的贯彻正是为了安国定邦。

术以知奸,以刑止刑……这,就是流沙!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沙尘漫天的罗盘。意气风发的紫衣青年便站在不远的前方。卫庄正是被他的背影所打动,才向往起了他所描述的那个国度……那个更好的、九十九的韩国。

于是银发的鬼谷传人牢牢抓住那片飘舞的白羽,将它紧握在手心里。他的心也随之变得坚定。

“啊。”他听见自己说,“等着吧,师哥……我不会停在这里。”

韩非,你无法到达的地方,便由我替你走下去。

……怎能让师哥他,一个人先跑呢?

“流沙还会回来。”他听见自己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四散多日的尘沙,此刻终于重新汇聚起来,聚沙成塔,化作坚不可摧的沙垒。那是韩非的遗志,也将是新流沙……将要目指的方向。

他仿佛看到那个人咧嘴冲他笑——想也知道要说什么,无非是卫庄兄长卫庄兄短、卫庄兄总是这么酷云云。卫庄闭眼,复又睁开。一双凌厉的眼眸已是炯炯有神。他脚下是韩国的故土,眼前是秦国的大军,而他却莫名如同多年之前,鬼谷论天下、运筹紫兰轩一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我会带来一个……更好的韩国。”

然后他的师哥也笑了,将他紧拥入怀中。在新郑城破、韩国灭亡的这一晚上,烽火漫天,两位鬼谷弟子、同时也是秦国首席剑客和新任流沙之主,如恋人般拥得密不可分。卫庄将脸埋在师哥的衣襟中,尽情呼吸着属于那人的清冽的松香;而炙热的气息喷吐在他的耳侧,他听见对方轻轻的说:

——“好。那我便等着小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