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The Beautiful Night(美丽的夜晚)

“你这样会搞坏眼睛的。” 对此,承太郎咕哝了一声作为回应,并非承认花京院是对的,只是表示他听到了。承太郎不清楚花京院说的是否正确,但考虑到花京院曾差点被一个使用水的替身剜下眼睛,他可能比承太郎自己更了解眼损伤。现在是美国的暑假,承太郎在国外过了将近一年后回到了日本。 “承太郎。”花京院叹了口气。“承太郎,现在是暑假,你没必要这么刻苦学习。” “我乐意。” “如果你只是打算一直埋头看课本,还回来做什么?”花京院问道,伸出手直接在承太郎面前合上书。“我知道有时候你脑子里只想一件事,但现在是凌晨一点。既然你回了家,就该多和你的朋友和家人相处。” 承太郎哼了一声,却没有阻止花京院把他的书拿走放到一边,因为就像往常一样,花京院是对的。事实上,他并不是真心想把整个夏天都花在研究鲸鱼的迁徙模式上,而是害怕在离开大家几个月后再次见到他们——承太郎清楚这很不理智,但他感觉自己上大学前就很贫乏的社交技能,现在已经荡然无存。虽然没什么可怕的,可在美国的整段期间,承太郎完全没想起来还要交朋友。他去上课,做作业,空闲时间独自行动,然后上床睡觉。他甚至没记住同学的名字,他做小组项目的那很长一段时间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完成后就立马忘得一干二净。这是一种孤独的生活,但承太郎真的不在乎。他上大学是为了学习和毕业,而不是社交。 他已经从他在意的人们那里满足了全部的社交需求,与家人和小小的朋友圈在一起便足以令他满意。他有母亲,也有外祖父母,极少见的,有一次也见到了他的父亲,虽然空条贞夫待在家里的时间少之又少,甚至他见到西撒的次数都比见到自己父亲要多,在承太郎小的时候就一直如此。他的父亲从不在家,不过也有很多父亲极少回家,他家的情况只不过是个极端的例子,他已经习惯了。他有花京院,波鲁纳雷夫和阿布德尔,即便与他们分开,但只要知道他们就在那里,只要一个电话就能联系得到,给他需要的一切,这对承太郎来说已经足够了。一切都有条不紊,为什么还要操心更多的人呢? 回家时,发现荷莉和花京院在出站口等着他,那真是完美的一刻。 “波鲁纳雷夫和阿布德尔明天就到了。”承太郎脱口而出,“我有点焦虑。” “所以你压力性读书?”花京院努力掩饰着笑意。“我想这比抽烟强。” “因为要削减开支。”承太郎抱怨道,“在大学里抽烟太麻烦了,而且烟很贵。” 他们都清楚承太郎不是在意钱,用家财万贯来形容他的家族都十分保守。然而,承太郎没有用家里给的钱买香烟,而是自己赚钱买。他一直很清楚,念大学是有赖于家人的慷慨,虽然他有时表现得冷酷、难以相处,但空条承太郎并非不知好歹的小鬼。他用在学校图书馆打工赚的钱为自己买烟,不得不承认花自己的钱买东西感觉很好。从父母或外祖父母收到的所有钱都只作为生活费和教育花销,吸烟就成了一种奢侈,无论如何他都该尝试彻底戒烟。 虽然在努力戒烟,但每天还是会抽上几根。但至少比他上高中的时候少多了,现在一包烟差不多可以撑一周。 “嗯,在昏暗的灯光下读鲸鱼书籍也无济于事。”花京院耸耸肩,“不知道你怎么样,反正我累了。” “那就去睡啊,我又没让你陪我熬夜。” “我乐意。” “为什么?” “我需要理由吗?”当承太郎盯着他,肢体语言清楚地表示是的,你需要给我个理由,我想要知道的时候,花京院问道,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你真人了,JoJo。我想尽可能多地和我最亲密的朋友呆在一起,有那么奇怪吗?” 他最亲密的朋友。花京院是真的这么认为吗?承太郎想知道。但与此同时,他愿意相信花京院说的是真的。正如花京院所说:他们已经快一年没见过了。而花京院不是他:花京院更善于与人沟通,他更像是承太郎的优化版本,人们真的很喜欢和他相处。花京院清楚该对荷莉说什么,或该对那些每天早上上学路上遭受冷遇的女孩们说什么,他总能说出恰当的话,但点到即止。他或许是无害的,甚至是迷人的,但与承太郎一样,他通常与旁人保持距离。承太郎用怒容和粗鲁的态度来拒人于千里之外,花京院却通过礼貌的冷淡制造出大部分人都不会尝试跨越的界限。他们都只愿意让极少的几个人走近,即便如此,他们也需要自己的空间。 这也是承太郎喜欢他的地方之一,花京院总是在他需要的时候留给他空间。他们可以在同一个房间里呆上一整天,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让对方认为自己正入神地读书真的挺好的。就像五分钟前他们做的那样,直到花京院觉得受够了,承太郎不该像个失败者那样,在凌晨一点熬夜阅读鲸鱼书籍。 “你看起来糟透了。”花京院说,“去睡吧,承太郎。” “我不累。”承太郎抗议,虽然他的确很累了。他会本能地对别人让他做什么事表示抗拒,不幸的是,这种反击总让他听上去像个孩子——也许在某些方面,他依然是个孩子。在少年时代的大部时间里,他一直试图推拒母亲。承太郎一直表现得像是要拒绝朋友和家人对他的爱,直到表面上不情愿地接受,尽管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人们总说,积习难改。 “承太郎,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困得快睡着了。”花京院指出。一点没错,花京院看穿了他。他知道,因为花京院是聪明人、是个万事通,哪怕一时不知,最终也会找出答案……关键是承太郎的眼皮沉重得要命,他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承太郎,在这儿睡明早你醒了会浑身疼的,到时你要是为此闷闷不乐,我才不会安慰你呢。快起来。”承太郎的手臂被拽了拽,他模糊意识到是花京院在拉他,轻轻地把他引向榻榻米。 “谢了。”承太郎听到自己咕哝着,就这样瘫了下去。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很舒服。 “谢我把某个小可怜踢到床上?” “不,只是因为……在这儿。”承太郎打了个哈欠。“你本来不必在这里,也不必为我做任何事,你什么都不用做的。我想,我可能应该谢谢你做我朋友……谢了。” 花京院已经向门口走了一半,他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承太郎。他们的目光相遇,有一种……彼此间有什么在悄然传递的感觉。承太郎不清楚那是什么,不确定是由于疲劳无法辨认、还是他真的搞不懂那是什么,但他已无暇去想,因为花京院笑了。 “我想,那我可能应该这么回答……不用客气。不过也没什么好谢我的,我过来是因为我想来。”花京院转过身,散发出一种承太郎知道他这辈子都无缘的美丽优雅的气息。“晚安,JoJo,明早见。”然后他就走了,朝着空条家众多客房中的一间走去,承太郎很快就睡着了。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沙海之中,放眼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巨大沙丘,而且天气炎热,热得厉害。沙漠里一直很热,尽管他装作一幅不受困扰的样子,但事实上,在身着制服徒步周游世界的途中,灼热的阳光使承太郎十分痛苦。在阳光晴朗的日子里穿黑衣服简直就是折磨,但承太郎还是坚持穿,因为一年前的他既愚蠢又固执。 转眼间,天就黑了,他正站在和伙伴们在沙漠里搭建过的诸多营地中的某个露营地里。沙漠中如果白天很热,夜晚就会很冷,不过承太郎其实并不怕冷,不如说这让他们从暴烈阳光中获得了解脱。如果真的太冷,他也可以坐在营火旁,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到了晚上,他最喜欢的是夜空。日本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美国的城市也好不到哪去,尽管城市的人工照明以自己的方式吸引着人们,但它们却是以美丽的夜空为代价。当他们离开了新加坡和香港,来到印度和巴基斯坦,特别是到了埃及的时候,夜晚就向他们敞开了怀抱。承太郎有幸看到这样一幅美景:点点繁星缀在深蓝色穹顶上,与无尽的夜空相比,连海洋都显得不够深邃。 他仰望着星空,星星也映照着他。只要一小会儿,他便可以忘却一切,忘记无处不在的危险,忘记千里之外的母亲正在慢慢死去,忘记他是某个讨厌的被选中的血脉中一员,肩负着某种不言而喻的神圣使命——找出并干掉迪奥·布兰多以保护世界……诸如此类的东西。此刻他可以只是承太郎,在这寂静而寒冷的荒野获得安宁。即使只是梦境,能够重回这里,就像在他繁忙的生活中寻得避风港,只有梦境才能偶尔给予一丝恬静。 花京院也出现在这里,尽管上一刻这里还只有承太郎一人。他也仰望着夜空,沉思了几秒钟,然后转向承太郎,头发在夜风中微微摇晃。他走出卧室时可能已经很美,但是在这沙漠里,在沙海里、在星海里、在梦的王国里,花京院是如此的华丽,仿佛海市蜃楼。 “你觉得它们在窥视我们吗,承太郎?”花京院问,承太郎还没来得及回答就醒了。 ──────────────── 阿布德尔和波鲁纳雷夫下飞机的时候有些不同了,但承太郎不太确定那是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然,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并不是承太郎期望他们和一年前完全一致,但确实……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比如他们说话的方式。波鲁纳雷夫总是藏不住心事,不如说他基本就没有想要藏的时候。但阿布德尔似乎比以往更开朗,整个人都放轻松了些,承太郎认为这和波鲁纳雷夫有关。据他所知,过去的一年里,他们经常在一起。 他略带好奇的看着波鲁纳雷夫从行李提取处搬下一个运狗箱,毫无疑问里面是伊奇。说是波鲁纳雷夫收养了伊奇并不准确:更该说是伊奇选择和他待在一起,包括波鲁纳雷夫在内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伊奇的决定。伊奇现在是波鲁纳雷夫的麻烦了,对此承太郎很高兴,这意味着如果伊奇干了什么讨厌的事,就可以让波鲁纳雷夫去搞定。 承太郎逐渐拼凑出事情真相。白金之星观察敏锐,但其实这是承太郎与生俱来的特质,这是个非常实用的才能,帮助承太郎摆脱了无数困境,无论是日常的麻烦还是危急关头的殊死战斗。这对于基本生存很有用,但是对于发现差不多八个月前你的两个朋友勾搭上来说,就没有那么有用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他的确看到了波鲁纳雷夫坐得离阿布德尔更近,看到他们认真地看着一本学日语的书,彼此缓慢地讲着不太正确的日语,笑话对方的语法错误。当然,当阿布德尔搂着波鲁纳雷夫的腰,拉近他,在他耳边用法语嘀咕着什么的时候,任何人都很难不注意到这点。 他们并没有遮遮掩掩,承太郎确定所有人都看到了,但是没人对此发表言论,因此,承太郎也决定一声不吭。本来也没什么好强调的,这有什么好说的呢?显然,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无论什么时候——即使是那两个人在性格和处事方法上都较着劲的时候,一谈到阿布德尔,波鲁纳雷夫也总是双眼发光;阿布德尔一直都很清楚,他认为波鲁纳雷夫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尽管还需要一点点引导。尤其是在寿司事件之后,他们在交往一点也不令人惊讶。 (是波鲁纳雷夫命名的,除了他,根本没有人在意寿司事件。) 如果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那么承太郎会对现状非常满意,然而这不算结束,少了乔瑟夫·乔斯达就不算真正地团聚,他比波鲁纳雷夫和阿布德尔晚一天抵达。如果有谁会拿一些与承太郎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无关的东西来刺激他,那就只有乔瑟夫了。 “他们感情真好,不是吗?” “我不在乎,老头。”承太郎回答。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比如别管他们,或者无论你想借题发挥什么,都闭嘴——但他没说出口,没必要。 “你的英语最近好多了。”乔瑟夫说道,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在美国生活了一年。”承太郎说。如果这样英语都没有进步的话,才更令人担忧吧。即使他仍然像以前一样很少说话,但由于必须一直使用英语,以及被英语包围着,他的英语水平确实有了明显提高。现在他可以说得更快、更清楚,也更加自然了,甚至可以像用日语一样,轻松地用英语思考。 乔瑟夫拍拍他肩膀,说他很高兴他的外孙越来越有他的样子。一部分的美国人,一部分的英国人还有一部分的意大利人……随便吧,承太郎从不在意他的种族,在他看来,他就是日本人,仅此而已,简单明了。 “那你呢?”乔瑟夫问他。承太郎心生抱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外公总试图和他唠家常,和乔瑟夫东拉西扯比通常的闲聊更糟糕——世界上几乎没有比那还令人烦躁的事了。闲聊真难,他总是不得不努力想一些话题,而大多数话题都很无聊,毫无意义。闲聊不会产生任何有意义的结果,纯粹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除非对方是花京院。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和花京院相处就不会感到尴尬不适,也许是因为花京院很乐意由自己承担大部分对话。他喜欢说,承太郎喜欢听,多么完美的组合,他们都从闲聊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内心抱怨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得不再一次,试着让他外公这个笨蛋明白:他是单身,别看他、别管他。 “你在学校交女朋友了吗?”乔瑟夫继续问,表情充满不切实际的期待。 “没有。”承太郎只回了两个字。 乔瑟夫不肯放弃,“那男朋友呢?” “没有。”承太郎重复道。“我对那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他不喜欢他的同学,甚至连交朋友都不愿意,约会更是天方夜谭。他没想找恋人,就算一辈子都没遇到那个人也没关系,他的一生不需要风花雪月。 “你的意思是在那边没有?”乔瑟夫随声附和,承太郎已经知道他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了。“所以,那个人在这里——” “我们不是在讨论这个问题。”承太郎打断了他,然后在接下来几个小时里,费了很大力气无视乔瑟夫·乔斯达。听着乔瑟夫·乔斯达第无数次讲起他是如何在年轻时结婚,同时还和大西洋彼岸的男朋友保持着关系,并且一切都很美好,这是他做出的最棒的决定之一……承太郎不得不保持沉默。如果他再坏一点,就会告诉乔瑟夫自己知晓他几年前的风流韵事,那段婚外情导致了一个私生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一切都好,为什么还会不忠于丝吉外婆和西撒呢? 然而他没有提起这件事,因为乔瑟夫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丝吉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西撒也不该遭受,当然仗助和他妈妈也不该这么被对待。揭露真相与残忍无异,承太郎做不到这么残忍。这只是承太郎必须保守的另一个秘密。毕竟,这不是他的秘密,它迟早会暴露的。 但是,天啊,保守全部秘密真的很难。说话时要艰难地保证谨慎,以免不小心说漏嘴。他不能和任何人讨论这些事情,不能说过去、不能说未来、也不能说他一半的同伴本应死在埃及,每当他看到他们,这些事实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承太郎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乐意敞开心扉的人之一,但这一次,就这一次,如果他能告诉别人这件事就好了。 但是他做不到。在家人和朋友的簇拥下,这几秒是那么痛苦而漫长,承太郎从未感到如此孤独。 ──────────────── 承太郎不仅梦到埃及的夜空,有时在他睡着以后,会发现自己回到了埃及,回到了开罗,那里俱是沙质建筑与熙熙攘攘的街道。他在集市上闲逛,在市场里游走,小贩用中文向他问好,试图向他兜售纪念品和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熏香和香料的气味,浓烈得几乎盖过了他的嗅觉。他的头顶上交错着图案精美的油布,它们颜色各异,勾画出织物的彩虹,但油布间也有足够的缝隙,可以看到黑暗的天空和上面的星星。远处,他总是能看到Dio的宅邸,他们曾花了好几天寻找它,而现在他却无法摆脱它。它总是在远处若隐若现,高耸于万物之上,哪怕没有替身也能看到那上面笼罩着的黑暗气息。 你可能已经改变了现实,但你永远改变不了过去。 是Dio的声音,一直都是Dio,他的声音就像一只蜈蚣爬上了承太郎的背,成百上千的对步足在他肩膀上爬行,越过星形胎记,爬上他的脖子,从耳朵钻进脑袋里窸窸窣窣,直到找到他的大脑,死死扣住拒绝放开——不,没有什么蜈蚣。如果真的有,在它接近承太郎头部之前就会被白金之星用两根手指碾碎。但正因为它不存在、没有实体,反而能自由地为所欲为。他能感觉到,哦,他能感觉到。它对大脑灰质又戳又刺,那小小的蜈蚣嘴挖呀挖,他一生中遭受的最大痛苦莫过于此。然而它不会停下来,它会一直挖下去,直到挖出承太郎拼命地隐瞒了一年、并希望埋葬终生的秘密。 滚开,承太郎回复Dio。你已经死了。 那么,本Dio怎么会在这儿?然后承太郎感觉到Dio长长的黑色指甲落在他左肩上,沿着肌肉的方向划至颈部,尖指甲向上半寸,轻轻一动就可以割开他的喉咙。承太郎回身猛挥左拳,但打了一个空。无论如何,那里空无一物,Dio并不在那里——因为Dio已经死了,承太郎无法击中不存在的东西。我还活着,承太郎。Dio的声音在他身周嗡嗡回响。乔纳森无法奈何我,你亦如此。 ——承太郎? 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骗你自己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你甚至可以改变历史,但这没有任何用处。 ——承太郎。 事实就是它们发生了,切切实实地发生了,你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这就是我出现在此的原因,承太郎,我就是你的诅咒,是那些发生过的事情留给你的诅咒。 “承太郎!”花京院大喊,承太郎猛地挺起身。他在哪儿?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榻榻米上。几点了?早上,大概。为什么花京院在他的房间里?他想不出答案。 “你没来吃早餐。”花京院说道。也就是说他睡过头了,承太郎本想把这归咎于时差,但他怀疑这不是真正的原因。“你母亲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花京院一手托着下巴,眯起眼睛,承太郎能感到自己在被仔细审视。“你病了吗?脸色有些苍白。” 他没事,或者说,应该没事。那不过是个愚蠢的梦,每当他快要忘记那件事时便会反复出现,就好像是在提醒他一样——但这只是一个梦。梦无法伤人(根据花京院的说法,除非是涉及到替身能力的梦)只有在你允许的情况下,梦才能影响到你。而承太郎现在正任由自己像一个怕黑的孩子那样受到影响,他应该要克服它,事实上,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忘掉那些严格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那么,为何他做不到?为何依然梦寐不忘?为何他继续被诅咒纠缠、为已被覆写过去却仍拒绝消散的幽灵所困扰?怎样做才能驱除这个恶魔?该怎么杀死已经死去的东西?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在全世界最顶尖的高校之一学习他选择的专业,所有朋友和家人都还活着,他的生活中不存在任何冲突。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就不能他妈的高兴点,把那些没发生的事忘干净呢? 因为那些事的确发生了。梦境中Dio的幻影提醒他,在他耳边诱惑着低语,伸出一只看不见的手抚摸着他的面颊。你永远无法忘记那种绝望、无法忘记那种无助又无措、无法忘记那个害死了众人、如同渺小蛆虫般的自己。 “我没事。”承太郎回答,尽管离事实十万八千里。“有点累而已。” 你这个样子看起来真是美味极了,承太郎。那该死的幻觉中的Dio对他说道。 明显的片刻停顿,并没有长得令人尴尬,但足以让人察觉。承太郎认为停顿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在死寂的时间里,本该无事发生,却总会出事——往往都是坏事,比如敌人正在考虑下一步行动、有人正想办法告诉你一些糟糕的事、花京院正默默地认定你是一个差劲的骗子。花京院率先做出让步,他装作不屑探究的样子,“好吧,我会告诉荷莉小姐你睡过头了。别错过午餐,好吗?你饿的时候会有点暴躁。” “花京院,等一下。” 花京院低头看着他,耳朵上戴着的耳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嗯?怎么了?” 承太郎深吸一口气,躺回去。“别走…几分钟就好。” 花京院依照要求留了下来,盘腿坐在榻榻米旁边。几秒钟后,法皇之绿出现了,按题材重新整理了承太郎书架上的书,依照作者的首字母顺序排列。虽然只是几分钟,但承太郎的确感觉好多了,在他专注于他的朋友整理他凌乱的书架时,那个愚蠢的噩梦消散在空气里。法皇之绿把最后一本书摆好后,承太郎坐了起来并向他道谢,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 法皇之绿的表情并不丰富,但它在消失前好奇地向他歪着头的样子说明了一切。 ──────────────── 缓慢懒散的日子里,让人除了想坐成一圈吃西瓜以外什么都不想做。波鲁纳雷夫狼吞虎咽地吃着瓜,几乎是一头扎在切好的瓜上,又咬又嚼,西瓜汁溅的到处都是,连离他最远的那个人都往后退了好几厘米,实际上溅的范围比想象的还大。承太郎慢慢地吃着自己那份,看着伊奇在花园里闲逛,做着属于狗的动作,比如对着鸟叫、看到什么嗅什么。很少会看到伊奇做出像真正的狗一样的举动,哭笑不得的是,这反而让承太郎感觉有点不自然。 “下次我们应该在别的地方碰头。”波鲁纳雷夫建议道。“我们不能每次都在承太郎家借宿,这太叨扰荷莉了,你明白吧?” “我赞同。”阿布德尔说。“我们给荷莉小姐添了太多麻烦。” “哦,真的不麻烦的!”荷莉向他们保证,“这样我可以见见你们所有人。” “那就都来纽约来找我吧!”乔瑟夫建议道。“你们知道,纽约是世界上最宏伟的城市,与它相比,我们曾去过的所有地方都相形见绌。” 大家纷纷提出假设在纽约聚会的打算,承太郎心不在焉地听着,考虑到即使乔瑟夫住在纽约最大、最好的顶层公寓之一,也不等于能容纳很多过夜的客人,他们住在哪里也会是一个问题,因此必须另找住处。当他们开始讨论想参观的标志性建筑时,承太郎已经完全走神了,无论是去博物馆还是去看棒球比赛,他都无所谓。对于承太郎来说,什么活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和在乎的人共度时光,只要不是那些非常尴尬的事,他大概都会同意。只要波鲁纳雷夫不当场唱起来,他就会去百老汇看演出。 “我们可以为承太郎安排个纽约水族馆的行程。”他听到花京院说,承太郎暂时回神。“我听说那是一个世界级的水族馆,也是美国最古老的水族馆。”等等,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他要去!好吧,他不在乎其他人想去哪了,只要他能去参观那个水族馆。 对承太郎来说,去纽约本该更令人兴奋,但他发现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谈话上。荷莉曾经说过,在他还蹒跚学步的时候去过那里,但他对此毫无记忆。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乔瑟夫和丝吉经常来家里看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大概有十年没再来过。这时间就太久了,以至于承太郎需要被重新介绍给他的外公,在那决定命运的一天,乔瑟夫登上飞往日本的飞机,来劝承太郎出狱。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知道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承太郎怀疑他们不再飞来日本是和东方朋子有关。 “嘿,承太郎。”乔瑟夫说,“我们几个想去的地方已经决定好了,你呢?纽约有你想去的地方吗?” “有。”承太郎鬼使神差地回答,仿佛是他的嘴自己说话了,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可能是承太郎一生中少有的对其他人、乃至对自己完全坦白和诚实的时刻。几个小时后回顾这一刻,承太郎也不明所以,他总是小心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只在极端情况下才会失控——当他回到日本的家中,和珍视的人们一起度过闲暇时光,理所当然地,正属于这样一种情况。“我想去埃及。” 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正是从这一刻起,他,空条承太郎,开始敞开心扉。

作者注: 谁能告诉承太郎,埃及不在纽约?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