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Tomorrow, Ever Forward(明日永不停歇)

承太郎记不清有多少次人们在机场接他。这段时间里,这样的事经常发生,而且他旅行得如此频繁,以至于几乎没时间去惊叹这样一个事实:他已经从在家乡定居,变得习惯定期去到不同国家旅行。每次下飞机,都会有人来接他,他的家人、他的朋友,SPW财团的员工……总会有人在等他。 但承太郎并不经常等人,而他已经在这儿坐了足足三十分钟。在路人们围观中,承太郎努力不让自己睡着。 承太郎抬头看着墙上的钟。他等的那趟航班延误了20分钟,讨厌的机场椅很不舒服,但他坐在这里向窗外望过去,能看到飞机正减速滑行着靠近闸口——从那里出来大概还要15分钟。他焦急地等待着,眼睛紧盯着机身,地勤人员在飞机周围忙碌。同时白金之星现身,把脸贴在玻璃幕墙上,也瞪着那架飞机,看起来很想欧拉它让整个流程赶紧加快点。承太郎告诉它不可以这样,白金之星一副等不下去的样子,满脸写着不耐烦。 第一个人走出机舱,那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那人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匆匆向行李认领处走去。承太郎不在乎他是谁,但还是很高兴看到他,因为这意味着乘客们终于、终于可以下机了。这人就像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人涌了出来,进入等候区。首先是生意人,毫无疑问他们是来这里工作的;接下来是一些家庭,一家几口兴奋地讨论着海滩和迪士尼乐园。看到他们激起了承太郎一些奇怪的心绪,尽管想装作没注意到,但他确实清楚那是什么。不过,他把这些感觉放在一边。现在不是时候,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考虑来度假的家庭的。 大多数乘客都下机后,终于,他等的那个人出现了。就像一个人影第一次走出一条长长的黑暗隧道,步入阳光下——只不过这里没有隧道,昏暗的工业照明也没有日光那么明媚。白金之星从窗边冲过来给了他一个熊抱,花京院典明被它惊到了,他停了下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应该是僵住了,于是伸展了一下双臂来驱散僵硬感。 “白金之星。”花京院微笑着打招呼,尽量不让周围的普通人发现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压扁了——他做的还不错。法皇之绿缓缓现身,优雅地飘到承太郎身边,给了他一个轻柔而不失深情的拥抱。白金之星看起来满意地放开了它的俘虏,花京院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朝承太郎走去。“Hello,承太郎。”他用英语问候道,很明显他最近一直在练习。法皇之绿也放开承太郎,回到自己的使者身边。“好久不见。” “是啊。”承太郎用日语表示同意。对他来说,在国外第一次与人用母语交谈很新鲜。当然,他的英语也很熟练,但还是更喜欢用日语。他本人表情淡定,但白金之星在他身后咧着嘴笑。“欢迎来到美国,典明。” ──────────────── 承太郎已经搬出租赁的公寓,住进自己的小窝,这间房子离他的大学和海边都很近,说实话,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当时他还没毕业,尽管多年来他一直不怎么喜欢SPW财团,现在还是一边继续学业,一边为他们工作。他可以为他们的海洋学项目做出贡献,同时也同意调查与替身相关的活动,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所以承太郎接受了。 “这地方不错。”典明评价道。他们走进大门,都提着行李箱。 “谢了。”承太郎一边回答,一边把手里的行李放在门口。“不过对我一个人来说有点大。” “你考虑过养只宠物吗?” 承太郎指着靠墙的大型海水水族箱作为回答——各种各样的热带鱼在水箱里快乐地游来游去,在鲜活的植物与略显俗气的水族箱装饰品之间尽情穿梭——他对此感到十分自豪。 “好吧,当然,我早该猜到的。”典明俏皮地翻了个白眼,笑着说道。“我不觉得鱼算宠物。” “它们算。”承太郎反驳道。为了心爱的鱼,他看上去似乎有点生气。他花了几周时间来研究如何建立一个平衡的生态系统,在真正把鱼放进去之前,花了更长时间去建立一个理想的环境。它们是完美的!他忍受不了任何对鱼儿们的冒犯,即使是来自典明的。 “我知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典明的话足以平息承太郎微微的怒火。“不管怎样,你都不会再孤单了。谢谢你让我和你住在一起,省了我不少钱。” 他当然会让典明留下来。谁会在听说要来此地上学的异地恋男友需要一个地方住的时候,不把自己那不大却空旷冷清的居所提供出来呢?承太郎咕哝着回答。“呀嘞呀嘞,别以为这都是免费的,你在这要给我好好努力啊。” “我不是一直都在努力吗?”典明问道。法皇之绿双手和触手并用,提起所有行李。“我先把东西放好,然后我们再谈谈晚餐的事?” “沿着走廊,左边第二扇门。”承太郎对法皇之绿说。替身点了点头,滑进承太郎那如同摆设一般的可悲客房。有时候,法皇之绿展现出的独立性令人难以置信,他怀疑这是远距离型替身自带的特性,白金之星偶尔也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很少会冒险离它的使者太远。 当法皇之绿最后一点身影也钻进客房里,离开了他的视线,承太郎转过身发现自己正被人注视着,或者说是被他的新室友/同居男友仔细观察着。承太郎回视过去,显然在无声地询问他。 “你看起来好多了。”典明判断道。“不久以前,你的精神还是完全崩溃的,还跟我说什么‘我本来已经死了,尸体都腐烂了’。” “呀嘞呀嘞,你干嘛非这么形容。”此时法皇之绿也完成任务回到主人这里,承太郎说道,“我没有痊愈,而且可能永远无法痊愈。”一旦他意识到这一点,接受起来容易得出乎意料——打从一开始,他就与常人不同。在Dio那件事发生前,甚至在获得替身前,他就一直是与众不同的、是一个边缘人,并非因为他是个不良学生或者叛逆少年,而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合群。他的受的伤永远无法痊愈,因为旧伤不愈、新伤再添早在最开始就已是晨昏定省般的日常。 但那不重要。他做得很棒了,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控制得相当好。以前,承太郎只会简单粗暴地拒绝一切,封闭自我。即使他还是认为自己永远无法完全融入社会,但至少现在已经可以与社会接触了,他可以一整天都不再纠结过去的错误了。 承太郎已经不再认为这里是另一个现实——这里就是他的现实。 承太郎太累了,不想做饭,又希望典明来美国的第一餐能吃得好些,于是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中餐馆吃海鲜。他们互相交流最近几个月各自在做的事,承太郎在大学里结交了一些真心朋友,典明也获得了一份SPW财团提供的工作,承太郎对此毫不意外,如果SPW不设法聘请他,那就太蠢了。 “他们希望我能帮助他们改进技术。”典明解释说。“当然,还有处理与替身相关的案件。” “你没问题的。”承太郎对他说,谈话告一段落,因为服务员走菜了。豆豉蛤蜊、椒盐鱿鱼,还有一道清蒸鱼,刚出炉时味道最好。 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家,吃得很饱但也筋疲力尽了。旅行让典明感到疲惫,承太郎也很累,因为他前一晚几乎没睡。因此,尽管都是正值壮年的年轻人,也想要早点休息。 “承太郎,等等。”典明说着握住他的手腕,承太郎还没来得及问他想干什么,典明就双手抓过他外套的领子,拉到身前吻住了他。承太郎僵住了,先是震惊,然后模糊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很确定该怎么做。 于是他停止了思考,让本能主宰一切。他张开嘴,手摸上典明的屁股,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典明就抽身离开了,对他笑了笑。 “你害羞了是吗,承太郎?”他问道,承太郎伸手压了压帽子。“真可爱。” 承太郎想抗议,明明非常想抗议,但语言功能宕机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云朵糊满了,他竭力妄图把这些云推到一边儿去,但云能被轻轻松松地推开吗?比云还甜,想都别想!暴力对这些棉花糖不起作用,无论是推搡还是欧拉都通通木大。所以它们依旧糊在他的大脑上,除了等它们自己散开以外别无他法。 “啊,我好像把你弄死机了。”典明继续欺负他,谁叫花京院典明是个残忍的恶霸。“那我就大发慈悲准许你去睡觉啦。晚安,JoJo。” 他把承太郎一个人呆呆的留在客厅里。 “操你的,典明。”两分钟以后,承太郎说。 ──────────────── “我以为我们会在纽约见的。”承太郎说道。波鲁纳雷夫拎着两个行李箱,用肩膀撞了撞承太郎家的大门。 “本来是这样没错。”波鲁纳雷夫回答,然后把两个箱子丢在承太郎那漂亮的深色实木地板上。搞毛啊波鲁纳雷夫,别刮花我家地板。“但是你自己买了套房子,你觉得我们会不想来看看吗?” “是谁说的‘我们不能每次都在承太郎家过夜吧?’”承太郎咬牙切齿地用日语嘀咕。 “那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波鲁纳雷夫耸耸肩。承太郎难掩惊讶,波鲁纳雷夫不仅会说日语了,还说得出奇的好。他又换回英语,“哈!你以为我听不懂吗?去年穆罕默德和我学日语可不是白学的,现在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围着乔斯达先生说日语烦他了。总之,计划赶不上变化,承太郎。” “我可不记得我同意过。”不过每个人都围着乔瑟夫讲日语,这想法相当不错。 “花京院说了没问题。” “郑重声明,”典明站在房间另一端,喝着水。“我可没说啊。你只是问我侧卧是不是还空着。” “然后你说了是的。”波鲁纳雷夫一字一顿地摇着手指,另一只手扶着门让阿布德尔进来。 “真是够了。”承太郎叹了口气。当他接到波鲁纳雷夫的电话,得知他们正在机场、需要有人来接一下的时候,承太郎大感震惊。他完全不知道他们要过来,这使他必须在交通高峰期一头扎进抢道大军。他从来不会不欢迎他的友人们,但还请提前预告,甚至一点点提示都行。本来应该先打扫一下屋子的,可他们只来得及把典明的所有东西搬进主卧。既然又多了两个人吃饭,晚餐计划也必须修改了,是在家做饭还是出去吃?出门就餐是更稳妥的选择,但说不定波鲁纳雷夫和阿布德尔会更喜欢家常菜。 简言之,承太郎想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居家了,可能是在他有了自己的房子、不得不为柴米油盐操心之后。他朝门外瞥了一眼,仿佛在期待乔瑟夫·乔斯达大步冲进来,宣布自己大驾光临——但什么都没发生。这是不可能的,乔瑟夫现在在纽约,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丝吉Q最近病倒了,病情还有可能加剧,他的外婆并没有像他外公那样受益于波纹。就连西撒都离开了威尼斯,和他们住在一起,承太郎也将在两周后拜访他们。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他的外婆如今看上去年老体衰,曾经眼睛一瞪就让她的丈夫节节败退,说两句话便可使他全军覆没,这些日子还恍如在眼前。丝吉Q·乔斯达现在已经70多岁了,看得出几乎到了生命的极限,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健康状况甚至还可能进一步恶化。 乔瑟夫和西撒也时日无多。西撒已经选择了一名弟子继承衣钵、接替他作为艾亚莎芙蕾娜岛的主人,他曾言明这名继承者已经掌握了向他人传授波纹的一切知识,并计划退休后搬到纽约居住。承太郎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替身,却依旧对外祖父母的日渐衰老无能为力。 有那么一瞬间,承太郎想知道成为一个不老不死的吸血鬼会是种什么感觉,随后立即斥责了自己,他怎么连这种事都敢考虑……!? 他感觉到一只手放到自己背上,承太郎立刻认出那是典明的手。每当他想安慰承太郎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做,这种平静的触摸能使承太郎放松下来,排解那些不分时间出现的紧张情绪。 “有些不知所措?”典明问道,承太郎点点头。“没关系,面对接二连三的事态,任何人都会抓狂的。你进房间休息一下吧?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有好几次,承太郎觉得自己配不上花京院典明,哪怕他……这段时间好多了,但对他来说,这仍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曾经有一段时间,承太郎找不到振作起来的意愿,通常情况下他是一个有动力、目标明确的人,但有时还是会陷入毫无缘由的低落。那些日子里,他什么都不想做,忘记还有责任要担负——当然并不是真的忘记了,可牢牢记住只会让他感觉更糟。典明总是得收拾残局。而在对方心情不畅的时候,承太郎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承担所有的家务、给植物浇水。典明一头砸在电脑键盘上,大骂当初决定从事计算机科学的自己真是脑子进了水,承太郎偶尔会按摩他的后背,希望能对他起到一些帮助。 扑倒在他的床上(是他们的床),承太郎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然后才侧过身去。小憩半个钟头无伤大雅。 ──────────────── 波鲁纳雷夫和阿布德尔现在居住在法国,和伊奇一起住在南部乡村的一所小房子里,那条街上有一只法国斗牛犬,显然伊奇对它很感兴趣。他们所住的小村庄距离马赛大约二十分钟车程,承太郎听说马赛是一个以海鲜闻名的美丽海滨之城,他希望能有一天去看看,主要是因为他真的很感兴趣,但也想看看波鲁纳雷夫是怎么招待客人的——虽然阿布德尔通过占卜赚了点钱,但对他们来说,这更像是业余爱好,而不是谋生之道。他们都在为SPW财团工作,不过让承太郎吃了一惊的是,波鲁纳雷夫才是最先为财团工作的人,基本上从Dio战败后就直接开始了。 (“咱们在住院的时候,他们就聘请我了。那时候穆罕默德和花京院都卧床不起,承太郎不是在服用止痛药就是因药效而神志不清。”波鲁纳雷夫说。承太郎用最可怕的眼神瞪着他,然而波鲁纳雷夫丝毫不受影响。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这家伙已经对此免疫了,还是因为他在长大后不再是一个粗暴的青少年,把自己收拾得利索了些,并因此失去了一些令人生畏的特质。“我估计你完全没意识到,承太郎,因为谁想得到你这么能抱怨呢?不过其实挺可爱的你知道吗?你蜷缩成一团的样子,还有发出的那些像垂死小动物一样的哀鸣。” “波鲁纳雷夫。”承太郎警告他,即使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进行激烈战斗了,但他仍然很有信心击中波鲁纳雷夫的脸。 为了缓和气氛,阿布德尔插到他们中间,象征性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引导谈话回到最初的话题。“我们都不知道你在为财团工作,尚。” “等一下,你们这帮家伙是真的以为我失业了?”波鲁纳雷夫大吃一惊。“我还告诉过你们,我不能透露我的工作!我接到命令不能透露任何细节!” 典明耸了耸肩。“我们以为这只是个蹩脚的借口。” “那你以为我的钱都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啊。遗产?”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你们乔斯达家的人吗!?”) 即使被他们突如其来的拜访打了个措手不及,承太郎也不会真的生气。他喜欢波鲁纳雷夫,喜欢阿布德尔,即使他们都能以各自独到的方式惹恼他,承太郎还是喜欢他们的陪伴。虽然承太郎依然不愿意对他们直言,但已经不再装作很不情愿地接受他们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现在是个成年人了,而且很忙,再没时间也没耐心去做硬汉少年的滑稽动作了。再说,既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又何必继续装腔作势呢? 承太郎冲了个澡,洗了脸,换上舒适的衣服,然后走进卧室,朝他的床走去,典明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了。在他搬进来几个月后,这个厚脸皮的混蛋慢慢地侵入承太郎的房间。一开始是以“好奇”的名义,随后则是“闲逛”,承太郎还没反应过来,典明就抛开所有伪装,直接在他床上过了一夜。在他连续这么干了14天之后,承太郎干脆告诉他把东西搬进来,可以分给他一半壁橱和衣柜里一半的架子,反正自己也用不到它们。 “波鲁纳雷夫和阿布德尔看起来很幸福。”典明说着,挪到一边让承太郎进被窝。承太郎坐下来的时候,床垫发出吱嘎的响声,在重压中微微下陷,在他躺好后又恢复了平衡。他手伸向床头柜,抓起一本放在上面的精装书,书签夹在全书大约三分之一处。承太郎翻开书,典明皱了皱鼻子表示微微不满。“把灯打开,看书得亮一点。” 承太郎翻了个白眼,还是照做了。 “我还是觉得你需要佩副眼镜。” “我眼睛很好。”承太郎说,它们的确很好。确实,在大学里,他不得不微眯着眼睛,或者让白金之星阅读白板上鬼画符般的字,但这什么也证明不了。那些人的板书烂透了,尤其是在他们用半干的记号笔在垂直平面上写字时,有时候承太郎分辨不出某人是在写句子,还是画了一条模模糊糊的小丑鱼。“你刚才说波鲁纳雷夫和阿布德尔怎么了?”很好,完美过渡回主题,省得被花京院典明唠叨视力。 “只是很高兴他们过得很好。”典明闭上眼睛说。“两个人,一条狗,他们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承太郎停顿了一下,睡前刻意不去思考的想法和情绪强行涌入到脑海里。他一言不发地翻过身,挤进典明的手臂间,紧紧贴到他的胸口上。是的,这会让他看起来很无力也很脆弱,但此刻承太郎毫不介意。他在心烦意乱,他们都知道他心烦意乱,都知道他在心烦意乱时会变得粘人。 他感到一只手穿过他的头发。“我能问问你在想什么吗?” “家人。”承太郎回答说,严格来讲这是真的。他并非试图在典明面前隐瞒事情,而是无法走出自己心底的困惑,更别提是对另一个人阐述清楚了。他的外婆病了,他外公和外公的男朋友在老去,波鲁纳雷夫和阿布德尔实际上已经结婚了,还带着个讨厌的狗崽子,他们的甜蜜程度令人作呕。他是杰出的乔斯达家族的一员,佛罗里达本来就是度假家庭(和老年人)的热门景区,他总是惦念着家人。 “我们很快就要去探望丝吉外婆了。”典明说。虽然听到这一点很高兴,但对此毫无帮助。他的心烦意乱不仅仅是因为丝吉外婆的病,而是因为混杂在一起的所有事情。但承太郎还是意识到并欣赏起这种让他感觉好点的尝试。“睡吧。波鲁纳雷夫还想着去迪士尼乐园呢。” “他是个成年人了,”承太郎呻吟着。“他比我们还大。” “他就是想去啊。” “巴黎不是要开迪士尼乐园了吗?” “我也说了啊,他说——我引用一下:‘那又不是迪士尼世界’。” 承太郎把脸埋进典明的颈窝里。 迪士尼世界很有趣,但是承太郎宁愿自杀也不愿大声承认。 (波波想去的迪士尼世界是位于佛罗里达的奥兰多迪士尼乐园,是第一座也是唯一一座被称作迪士尼世界的迪士尼主题乐园,总面积高达12228公顷,是巴黎迪士尼的六倍之大。主题乐园爱好者波波:朝圣.jpg) ──────────────── 纽约不是承太郎喜欢的那种城市,处处散发着垃圾的恶臭——字面意义上的垃圾,因为街上遍地都是垃圾,到处都是。承太郎嫌恶地皱起鼻子,瞥了一眼典明,发现他和自己一样敏感得无法忍受。这个城市大得离谱,即使空间很大也照旧拥挤。人群如潮水般淹没了街道,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没人乐意被挡住前路。不止一次,有人撞到了承太郎,却反过来警告要他看路——至少在威尼斯,人们都很有礼貌,他们知道如何在狭窄的运河和街道上避让对方,而不是互相辱骂——这里的建筑看起来高得毫无必要,即使有那么多,也依旧容纳不下700万人居住在这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乔瑟夫会这么喜欢这里。 乔瑟夫没能去机场接他们,不过西撒来了。虽然没什么必要,因为他们只需坐出租车就行,但这仍然是他的好意。 “西撒,丝吉外婆怎么样了?”承太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西撒,所以他总是直呼其名,西撒看起来并不介意。 “她很好,”西撒告诉他。“差不多康复了,不过医生嘱咐她还要再卧床休息几天,乔瑟夫和荷莉正陪着她。” 距离大概两英里,但他们花了将近三十分钟才抵达。纽约的交通拥堵得难以置信,如果承太郎知道这种情况,他会选择步行。开罗的出租车司机都疯了,但至少他们能很快把你带到想去的地方;而在纽约,汽车只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在行驶,其余时间都在空转,浪费汽油。 承太郎的外公外婆住在一座几十年前建成的酒店里,后来它被改造成了公寓,内部经过翻新,以适应现代化的便利设施。大厅保留了尽可能多的原始结构,地板上铺设着大理石瓷砖,还有雕花的圆顶天花板。走出纽约肮脏的街道,来到这个豪华的地方,感觉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就连前台也很别致,樱桃木的材质,还染成了深棕色。坐在门口的门卫向西撒致以问候,为他们放行。他们乘电梯直接上楼,西撒在开门之前先敲了敲门。 作为乔斯达宅的复式公寓占据了整幢大楼的顶层,承太郎发现它比空条宅还大。真是的,这老头要这么大地方干嘛?其中一面墙完全由落地窗组成,让人可以一览无余地欣赏到纽约城全景。公寓有两层,平层几乎完全是开放式的,基本上看不到坚实的墙壁,让空间感觉比原来更开阔。 他听到一声高昂的“承太郎!”从公共生活区的沙发处传来,荷莉立即从座位上跳起来,用日语和儿子打招呼。“我的小男孩怎么样了?”她的小男孩承太郎俯下身来,方便她亲吻他的脸颊。“还有典明君!你最近怎么样?” “我们都很好。”承太郎回答道。他站直了身子,因为现在轮到典明为荷莉的爱而窒息了——他母亲给了典明一个熊抱,清楚地证明乔斯达家的力量并不只在男人们身上体现。“丝吉外婆怎么样了?” 荷莉还没来得及回答,乔瑟夫·乔斯达的声音就从公寓的某个地方传来,很难说清具体在哪个方位。“嘿!”他大喊。难以置信,他都这个年纪了还能发出这么响的声音。“不准说日语!这个房子里的家规就是仅限用英语交流!” “他说的是真的,”西撒抱怨道。“四十五年前,他添上了这条家规,因为他觉得我和丝吉当着他的面用意大利语取笑他,他就生气了。” “你们的确是在取笑他?”承太郎问。 “没错。”西撒回答。承太郎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微笑。他爱乔瑟夫,但西撒才是他最喜爱的外公,毫无争议——抱歉了乔瑟夫——虽说他一点也没感到抱歉。“来吧,丝吉一直殷切地等着见你呢。” 他的外婆躺在和乔瑟夫共用的特大号床上看上去娇小得不可思议,她惬意地躺在毛毯里,头靠在柔软舒适的大枕头上——承太郎觉得这东西不可能会舒服。人们告诉他她很好、过一两天就会痊愈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她不久前才病到令承太郎、荷莉,甚至西撒也来探望的程度。 “是我的承太郎来了吗?”丝吉Q问道,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见到她行动如常十分鼓舞人心,承太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床边。“噢,承太郎,很抱歉让你大老远跑到纽约来。” “你没逼我做任何事。”承太郎哼了一声,然后意识到这听起来太粗鲁了。他坐直身子,清了清喉咙,一只手搭在帽檐上向下拉,遮住一只眼睛。“我过来是因为我想来。” 丝吉笑了,“当然,当然啦!瞧我这话说的,你不是那种会被迫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的孩子。不管怎么说,你的老外婆很高兴见到你。” 承太郎希望她不要再提醒自己,她已经老了。 “哦,别露出那种表情,我还能活好几年呢。”她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就算我走了,你也不能因此而放弃自己的生活。承太郎,每个人最后都会死的,唯一不会辜负所爱之人的事,便是好好地活下去。” 听到她这么说,承太郎有点难过。因为他从几年前就止步不前,历史也因此被永远地改变了。他不接受命运给他发的牌,就像跟达比打扑克一样,为了让事态发展对他有利——他作弊了,这是一件可耻的事。当时他没有后悔,现在仍然不后悔,但却无法摆脱这种感觉:他的所作所为是懦弱的,这证明了他的软弱,因为他无法忍受没有朋友和家人的生活;每当他与很像艾梅斯或安纳苏的人说话时,就会想起那个只有悲伤和心痛等待着的未来。他当然更愿意选择如今这个通向未知未来的现实,但有时候也会怀疑,他是不是应该就这样在曾经的现实中走下去,然后直面等待着他的所有苦难。 “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在与抑郁抗争。”丝吉说道。“我想让你知道,你做的很棒。你几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工作,有了可以依靠的好朋友,你和典明在一起把彼此照料得那么好。” “那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对呢?”承太郎脱口而出,“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有哪里做错了?”为什么那种认为自己是一个想轻松过活的懦夫的念头还阴魂不散呢? “我亲爱的承太郎,”丝吉说,“这是人性的一部分,我们总是在质疑自己。事实上,幸福离不开奋斗。如果我们只是坐等幸福降临,那它就永远不会到来,一切都将黯淡无光,幸福的未来只能靠自己亲手创造。所以,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你必须自己去改变它。如果你对现在感到不满意,就要弄清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需要去弄清,因为承太郎已经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 “我能和你谈谈吗?” 典明把他的行李箱搬到床上,把盖子打开。“在我们刚到家的时候问我这个问题,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没错。”承太郎在他那侧床边做着和典明一样的事。他们一直无所不谈,相扑、艺术、电子游戏、海洋生物,以及承太郎的心理健康——这是世界上最难平衡又最脆弱不过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崩塌。即使服用抗抑郁药,即使接受定期治疗,承太郎还是经常感觉自己只是勉强在汹涌的情感海洋中保持漂浮。 “所以,是什么事?”典明边问边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到洗衣篮里。“承太郎,我不会读心术。你得说出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承太郎的行李箱已经打开了,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里面看,由紧张、决心和恐惧调和成的鸡尾酒麻痹了他。这是他们不得不讨论的事情,然而,承太郎禁不住担心一旦他说出口,典明就会永远离开他。 “你在想什么,JoJo?” 但他已经吸取了教训——试图掩饰和隐藏情感无益于解决问题。承太郎从行李箱中抽回视线,抬起头,直视着典明的双眼。 “徐伦。我在想徐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