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危与机

方子明和公良朔两人分别背靠在大门两旁的石柱后,二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与疑虑。

怎么来的是朝廷的人?白帆盟竟然报官了?这怎么可能?

或者,是诈?方子明这几日没有得到官府介入此事的消息,但他隐蔽行踪,消息渠道不灵通,此事无法求证。

那门外之人又开口道:“我虽与你不曾会面,但亦听闻过阁下的传言。我敬你曾是白帆盟主,料想你虽伤人性命,但应是名敢做敢当的汉子,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公良朔心下烦闷,看着方子明,向门外的方向微微偏了下脑袋。

[怎么办?]

方子明表情严肃,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不 能 回 应。]

朝廷来人,他们处境喜忧参半。喜的是公良朔确实无辜,也许朝廷会查明案件,为他正名,他们此时合作,倒也有一线生机;忧的更是来人只有一个,背后却是整个官府,他们没法正面反抗,他们不能把江湖恩怨上升成朝廷逃犯。

而他们又怎能轻信朝廷?如果他们不打算公正处理呢?武林盟的成员本就特殊许多,何况公良朔是盟主,他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谁知道朝廷会不会对此事有私心。

公良朔这次被陷害,还说不定是谁下的手。

暴雨倾盆,陆续已经下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但没有要停或者转小的意思,反而愈下愈大。隔着薄薄一扇木门,阻隔不了太多杂音,两人可以听到屋外嘈杂的雨声,大滴大滴的雨水急速地摔落在院内的石板路上,啪啪作响。来人的行迹隐藏其中,让人难以辨别方位。

方子明平复着心跳,也试图平复心中焦急,但是纪哀声啊纪哀声,你怎么还不回来?!

屋里屋外经过方才的混乱,灯火俱息,漆黑一片,偶有一两道闪电劈过,才觅得一瞬光亮来看清四周环境。

雨是下的畅快,人在其中却是烦闷无比,来人的耐性已是很好,但仿佛亦是被这杂乱雨声干扰,久久不得回音后,又飞快地重复了一遍:

“公良朔,你已退无可退,束手就擒吧!”

公良朔心中愈发焦虑,他仰着头,茫然地盯着房梁上的蛛网。

动?或不动?他该怎么办?

他与方子明二人紧贴着石柱,不敢向外探出身,唯恐暴露目标。来人使得一手好暗器,也好似完全不受雨声影响,方才公良朔不过一声短促呼喊,对方便准确又肯定地向这边射出了暗器,实力不容小觑。

院内随即响起的脚步声令公良朔眉头猛地一跳,他转头看向方子明,方子明眉头皱的更紧,也在看他。

那人开始行动了!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似乎毫无顾忌,就那么直白自信地地靠近他们。他身上披着的短蓑衣随着他的动作摩擦悉索作响,正渐渐向他们迫近,奔门前而来。

雨水砸落在草秸上闷闷地击打声,也像锤在人心口的心跳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然后消失不见。

随即,一阵更细微又更贴近的滴水声传入耳中——他已经来到屋檐之下了!

公良朔觉得自己靠着石柱的后背上衣裳黏腻地贴上了身体,冰凉一片,腹部也隐隐有些蛰痛,他出了一身的汗,不知是因为这沉闷的雨天还是恐惧的作祟。

一道巨大闪电此时劈下,来人已走到了门前,幽蓝色的影子映照在门上,屋内公良朔二人可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身影,就在身后六尺的地方!

他能听到对方抬起了手,便要推门而入了!

公良朔那一瞬间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绝不可再坐以待毙!

他不顾方子明的眼神阻拦,倏然贴着墙站了起来,单手起着势,便要等来人破门的那一瞬去迎击。

就在这时!门外却响起了另一道破空之声,那本是暗器的破空声,但声音离奇地大,大到作为暗器来讲有些不太够格,在这样的雨夜中都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座众人的耳中。

它直奔房门而来!门前的人影倏地退避,“簌!簌!簌!”有细小石子状的东西乒乒乓乓摔在了门扇上,不少略高的还穿过了门扇上糊着的纸面,直直地钉入了挡门的方桌上,砸出几粒细小的凹口。

力道不小!

屋内光线昏暗,两人无法辨别暗器是什么,只能猜想应当类似为指节大小的碎石,十枚上下。

公良朔身旁不到三寸的的木头桌腿上也钉上几道歪歪扭扭的钉子。

公良朔这才发现,原来他方才起身那一瞬,门前那人已经向他这个方向射出了几粒钢钉,来人的那些碎石,看来除了引起几人注意外,还有目的就是挡下这道暗器。

公良朔一时间脑内飞快转过好多念头,不知道该佩服门前这人还是更佩服挡下暗器这人。

方子明脑子也转的快:“是纪哀声!”

“轰隆——!”天际响彻巨雷的轰鸣声,阻断了屋外的打斗声,也掩去了公良朔失语的停顿。

“我们出去帮他,趁机逃走。”

纪哀声既然已动了手,他们再躲也说不过去了,纪哀声替他们做下了决定,即使他们再不愿与谁作对,都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此时即使不反抗,之后也说不清了。

即使这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但公良朔确实久违地对纪哀声产生了庆幸的情绪,他不想再期待与依赖这个人,但此时他所需要的不是【找到选择】,而是【去做选择】。

而这件事,他们中永远都是纪哀声做的最好。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公良朔方子明二人一人一掌,击飞了门扇,果然看到庭院内熟悉的身影正和一名身着蓑衣的汉子交着手,而院内早是一片狼藉。

二人皆是赤手空拳,来人看着便是擅长体术的练家子,出手有力肯定且不失速度,挥出每一掌都带着猎猎风声。纪哀声武功不低,却并不擅长近身搏斗,这迅猛的几招对过,他步履节奏已经有些打乱,显然不是来人的对手。

好在随即听闻身后传来门扇破裂之声,来人有了顾忌,便先收手撤离。

二人一个对掌后,同时借力后跃,抽身站定。

但那汉子陡然脊背一震,微微颔首看去,胸前的蓑衣竟在那一瞬被划开,那刀意紧贴着外衣而过,皮肤上仿佛残存着那股冰冷的气息。

纪哀声竟是在二人分开的那个瞬间,顺势拔出了雩思刀。

不知该叹这刀快,还是人快。

他抬头看向纪哀声,眼神复杂。

因得稻草已经湿润,与身下衣物加大了摩擦,远处的二人看去时,只见两人对掌后迅速分开站定,随即那自称官差的人身上的蓑衣缓缓自肩膀滑落,摔在了地上,溅起不少水花。

官差轻轻摇了摇头,似有些无奈,索性又抬手扯下了头上的斗笠。

雨夜院内光线昏晦暗,只能借着远处村口微弱灯火辨别人影。但几人眼力不俗,已堪堪能看清这位汉子的相貌;此人面相看着不大,约么三十上下,发髻高束,面容端正,表情严肃,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加之身长约至七尺,这一张面容一露,比方才斗笠蓑衣更显威严。

方子明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我有八成信这人是官府的了,这个人真是一张捕快脸,就差直接在脸上写‘我是捕快’了。”

公良朔自然没有心思配合他。他紧张地盯着院中二人,唯恐突生什么变故。

“请报上名吧,纪哀声不与无名之人争斗。”

“大理寺正,白东泉。”

说来也巧,就在四人齐聚院内之时,瓢泼的大雨就开始开始转小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开始淅淅沥沥,雨云眼看着也就要散去了。尽管如此,公良朔腹部的绷带还是煞足了汗液和雨水,粗糙的纱布磨着伤口,此刻正一阵一阵地刺痛着,他不用拆开都能想象到之后再包扎时伤口该被泡发地多么恶心。

“大理寺?请问白大人来此有何公干?”纪哀声说话不紧不慢,全然不担心对方会在这样的雨夜、在附近埋伏援兵的样子。

“明知故问,公良朔杀人在逃,我自然要来捉拿要犯。倒是你二人多番阻拦,恐有包庇之嫌。”

“在下绝无意包庇朝廷逃犯,我只是被雇来给他看病的医生。早年公良盟主曾于我有恩,我实在不愿相信公良盟主会杀人潜逃,方才看您就要迫害于他,情急之下才出手,请见谅。”

虽说公良朔和方子明熟悉他已久,但见纪哀声这可以称之为惊悚的配合,还是觉得心头隐隐发慌。

他是又在打什么算盘吗?

“如若无意阻拦,你即刻离去便可,至于他是不是犯人,我会亲自查清真相,你可静待消息。你的恩人到底是被诬陷的可怜人,或者人面兽心,未来见真章了。”

“这……”纪哀声沉吟,似在考虑,也似犹豫。

或者……是在拖延。

以他方才所说的身份,他可以装作中立,换取与对方交流的机会,从而获得信息,但实在也没什么理由继续阻拦对方行动。方子明与公良朔并不清楚纪哀声的打算,只得盯紧白东泉的动作,寻找机会突破。

“我明白你的顾忌,”白东泉扭头看了一眼公良朔,又继续道,“白东泉在此对你起誓,绝对会公正对待公良朔一案,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有偏颇。”

“我虽不是江湖人士,但懂仁义二字,我以人格担保的事,我必会做到。”

“……好。”

纪哀声语带犹豫地应了下来:

“白大人,我愿相信你,自此,我不会再参与此事。”

纪哀声似乎已被说服了,他作了一揖,又向白东泉做个了请的姿势,接着退了两步,撤离了二人对峙的范围。

他竟然真的做出准备袖手旁观的样子!

白东泉对其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转过身,向公良朔二人走来。

公良朔的心随着纪哀声的动作慢慢沉了下去,而方子明则将手握向了缚在后腰的枪柄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