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列永远向前永无回程的火车,可如果它的轨道是个圆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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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树上,一只手插在兜里,边眯着眼试图辨认远方阳光下闪着光的到底是树叶还是白色的花朵边问伊万:“吃吗?”

我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展开,是一块球形巧克力,伊万最喜欢的那个牌子。伊万瞥了我一眼,目光又移到那块巧克力上,停顿了片刻。“你会掉下去。”他说。我笑了,把巧克力剥出来丢进了嘴里,他耸了耸肩。

——我们一向用暴力,这一最原始却也最公平的方法决定一些小东西的归属。也许你会觉得我们是脑子坏了才做这性价比太低的事情,可对我们来说,它非常有意思。就拿我来说,伊万是第一个不会被我按在地上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从四年前我俩初识,我把一块炸鲱鱼递到他眼前却又在他伸手来接时一下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告诉他“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好事,想要什么就要自己争取”后,这个游戏就就一直延续了下来。起码直到一周前还是如此。

我又笑了,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很得意,也很兴奋。

“接着。”我说,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和我刚才吃掉的那块一模一样,丢了过去。伊万惊讶地看着我。这不怪他,为了游戏的趣味性,我们的战利品从来只有一个。

“毕竟溃疡很痛,我可不想嘴再被咬烂。”我的大脑不受控制地让我的嘴说出了后半句,苍天可见,我原本只打算说前半句的。可我实在想知道伊万的反应,我不能给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一周前,我带了一颗柠檬糖,然后是惯常的游戏,那天我赢了,理所当然的,糖进了我的嘴里。若按以往,事情应该就此结束了,可是可能是作为一个冬天,那天的阳光却太过温暖如同晚春,可能是我们的弹弓在那天像是有了自我意识竟百发百中,或是别的谁知道什么缘故,我们都太过兴奋了些,总之,事情的发展远远的出乎了我们的预料。伊万的脸直接地撞了过来。

他强硬地撬开了我的唇,我整个人愣在那里,看着那双紫色的眼睛蓦地贴近,然后听到糖在另一个口腔崩裂的声音,这声音只离我的耳朵有距离。现在想来也很不可思议,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怎么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这绝对是犯规,我不能让他得逞。于是我一把揪住了伊万的头发,把那个正要离开的脑袋按了回来。

最后的我们都气喘吁吁,谁也不知道谁夺到了糖的多少,只是满嘴都是微微带了点酸的甜味。这时我看到伊万几年如一日苍白着的唇竟有了血色,在阳光下闪着莹润的光,突然就想起他的口腔:很柔软,很光滑,温热。我当时觉得自己疯了,因为我竟然又想去吻这瓣唇,我想它们会比口腔内壁更柔软,因为看起来如此。但我没有,毕竟这时的我已经恢复了神志。可接着,我们互相帮了对方,用手,因为我们都硬了。

后来的这一周我都在思考这件事,整整一周。老实说,如果只是最后的互相帮助的话,我不会觉得有什么,男生之间嘛,挺正常的,至于两人为什么有反应就更没什么好想的了。问题是我为什么会想吻他,以及他为什么突然就吻了上来。其实后者也不是很值得在意,就像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怎么可能让是到手的鸭子跑掉,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伊万只是太亢奋了,在那个下午。而我后面的冲动却很难解释,尤其是,一整周,每次想起此事,我都会想到那个闪着光的,看起来很柔软的唇。我想吻它,非常想。

因此这一周,我都没去找伊万,我怕我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我和两个女生接了吻,可她们不能让我找到那种柔软、光滑的感觉。伊万也没有来找我,感谢他。可是同时我又无比痛苦,我觉得自己要疯了,我疯狂地想要触碰到那个一直在我脑子里呈现的触感,非常,非常,它甚至出现在我的梦里,醒来,便是一片湿腻,几乎是每一天,真的,我要疯了。

伊万喜欢我,我想,不然他为什么会亲上来,就像我明明有那么强烈的渴望都没有付诸行动,他喜欢我。于是星期六一早,我去找了伊万,他没有拒绝。我们看着都像无事发生。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于是现在,伊万在沉默很久后问我:“所以?”

“所以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拒绝吗?那样我们都会掉下去。”我说,“我喜欢你。”他喜欢我,是的,绝对的,我要达成目的。

伊万没说话也没动,他皱着眉,盯着我。“你不觉得恶心吗?”最后他说,“两个男人。”

“你硬了。”我说。“当时。”我又补充到,“你觉得我恶心吗?”他没说话。

“让我吻你,伊万。”我把身子前倾,手伸上前伸到他后脑勺,“不要拒绝我,我不想掉下去,我想你也一样。”伊万没动,眉头却皱的更深了。

我如愿以偿。

我用舌描着他的唇瓣,来来回回,在头晕脑胀中,我感觉到他开始推我,我于是去撬他的齿缝,没有费劲,因为他的牙关根本就开着,但后果就是,我们都掉了下去。

这个畜生。

我也不知道后来那算不算做,没有插入,但也不像平时的男生间的那种帮忙,我只知道我们都很爽。我们接吻接了个够,伊万的唇有些肿,整个都成了水红色,我则觉得自己的嘴唇在燃烧。

后来我给伊万说,虽然世界上没那么多好事那么多好人,大部分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见到也只是擦肩,可是他很幸运,因为遇见了我。我不介意让他每天都有好事发生。

我回家的时候尽管有小心,却还是被亚瑟撞见了,但他只是紧紧拧着眉看着我,大概是太惊讶没想好要说什么。他身后跟着弗朗西斯和基尔伯特,倒是弗朗西斯“哇哦”一声:“小阿尔的女朋友很辣啊!果真你喜欢这款!”基尔伯特则睁大眼睛:“阿尔你怎么都有女朋友了!本大爷都不知道!”弗朗西斯吹了声口哨。我则趁着亚瑟被分了神溜上来楼。

楼下吵吵闹闹,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像是打了兴奋剂,整个人都要直冲云霄,我在我的小沙发上蹦,把自己摔在床上,我心满意足兴奋的要命。我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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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主要是我担心……那不是女孩。”亚瑟拧着眉。

“不是女孩?什么意思?”基尔伯特正往嘴里送松饼的动作停了,“你是说,他的嘴成那样……是男孩弄的?”

一旁弗朗西斯也有些意外地挑了眉,但很快就接口到:“不是吧亲爱的,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这么老古董?不就是喜欢男孩吗,这有什么大不了?”被亚瑟瞪了一眼:“闭嘴,青蛙,虽然知道你很想,但我不是你爹。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说,那个男孩会不会是伊万·布拉金斯基,就是,我家隔壁那男孩。”

“隔壁?你是说那个看起来像黑社会一样的俄罗斯人家吗?”弗朗西斯也皱起了眉。“就是很凶神恶煞的那家吗?”基尔伯特插嘴。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两人一起说了句“老天”。

“主要是自从阿尔弗雷德和伊万认识后,我就没见他再和谁走那么近了,刚开始还好,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他现在甚至基本都不去找马修玩了。”亚瑟说,三个人都沉默了。

“啊,但也没什么吧,”基尔伯特率先开口,“嫖/娼赌博毒/品,只要不是这三个其实都还好吧。”“就算是前两个也没关系,哪怕是最后那个,抽点大/麻也不是不可以。”弗朗西斯补充,基尔伯特赞同地点了点头。

弗朗西斯拍了拍亚瑟的肩:“对小阿尔自信一点,亲爱的,一直以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

“是这样的,那家伙可吃不了亏。”基尔伯特再次把松饼咬的咔咔响。

于是,亚瑟笑了:“那就让我们祝那个小家伙好运?”他端起了茶杯。

“周末愉快!”三种不同的音色响起,却一样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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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掐死他。

“我真是不能理解,宝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只是朋友,只是朋友,只是最普通的朋友,你到底在干什么?”我看着整个脖子都囧的红透了的女孩尴尬地快步跑开,要气疯了,第几次了,只要是我跟别人稍微多说几次话,一起走几次,伊万就会给我难堪。“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可悲,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不知道第几次,我问他。我真是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伊万的脸还是沉了下来,拽着我,我还是咒骂着,然后还是在那个转角,我们还是做/爱,他操我,很爽。我就想起那句话,到底是哪个天才说的“万丈深渊,向下走,也是前程万里”?我们反复拉扯着,在无底深渊中不可控制地越陷越深。我们都无法摆脱。

伊万·布拉金斯基就是个畸形儿,可我离不开他。我可去他妈的,我可真是操他妈的腿。可起码目前确实如此。他可悲至极,看到我跟谁在一起就要发狂,让我原本庞大的朋友圈一缩再缩却仍旧疑神疑鬼,伊万·布拉金斯基根本不知道一段正常的关系应该是怎样,他根本不懂怎样去爱。这是不管他如何在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蹑手蹑脚地爬到我家给我唱摇篮曲,如何准备一些小礼物例如他亲手做的巧克力,如何陪我走很远去买我需要的资料都无法掩盖的。心中的感情再炽热,有再多的爱再多的温柔又如何?他就像个形容精致的病人,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不管表面看起来如何精致漂亮,不会爱这件事都浸烂了他的骨头。对此我不知是喜是悲,我猜前者更多,虽然我气结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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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日记本)

9.18 晴

弗雷迪养了一条金鱼,我本来还很高兴,因为他最近终于知道不该把那么多精力放在别人身上了,我们应该彼此相爱,他应该看着我。

刚才我掐死了那只金鱼,我有点后悔,他会难过的,可我不受控制。鱼在我手中挣扎,光滑的,冰凉的,然后它不动了。我也做不到重新买一条给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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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够了,这一次没得商量。伊万·布拉金斯基掐死了我的鱼。我冲出家门,几乎是跑到院门口的同一时刻,巨大的白色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在我下意识地眯起眼时,突然感受到了由撞击带来的巨大冲击感。

我被一辆车撞了,在我刚迈出我家院子的那一刻,我甚至都没听到司机按喇叭,只听到车头与血肉之躯撞击在一起时的闷响。

等我再睁眼,面前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像弗朗西斯画室里的石膏,苍白的皮肤,血色很淡的唇和颜色过浅的头发,以及那双总让我想起儿时玩的我很喜欢的大号透明弹珠的很稀罕的紫眼睛。是伊万·布拉金斯基。但此时的他看上去却比我脑中的那个形象要稚嫩,单薄,他微微歪了头看着我:“琼斯?”

我一颤,下意识攥拳,手中传来纸袋被挤压的声音,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心拿着的东西和它的温度。我有些恍惚地把手抬起来抬到胸前,看向纸袋里面,是鲱鱼块。这是我第一次把伊万约出来时带的东西。

如南柯一梦初醒,数年前的记忆蓦的涌入脑中,很正确的,我突然想起这块炸鲱鱼是弗朗西斯和基尔伯特来我家时弗朗西斯炸的,而我是想跟我的新邻居、新朋友伊万分享的。

但此刻也许我应该把它拍在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脸上,然后拿竹签戳瞎他的眼睛。

我的脑中闪过伊万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过的人,闪过他的专断蛮横,闪过他陪我翘课时给我的他亲手做的很好吃的巧克力,闪过我去比赛他送我到车站,追着车祝我一切顺利,闪过我死去的漂在水面的小金鱼和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然后我看见面前这个几年前的,还算是个小孩的少年咬了咬唇,迟疑地又叫了我一遍:“阿尔弗雷德?”他笑了起来,很腼腆的,纯粹的,有点不好意思的高兴的笑。“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把鲱鱼块递到他跟前,在他伸手来接时把东西塞进了我的嘴里。我说:“傻子,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好事,想要什么就要自己争取,比如,打赢我。”我的眼泪在我挥拳的那一刻在我的眼眶里打转,灼烧着我的眼球,它们就要落下来了,可终是没有,我怕他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奇迹吧。

一切就这样完满地,严丝合缝地对上了。我听见了那列名为“生命”的火车的轰鸣,听见它的车轮和轨道摩擦的尖锐声响。它就这样飞驰着,也将永远这样飞驰下去,没有回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