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ocalypse

/言金

那日冬木起焚城大火。浓烟如炬,地面布满碎瓦砾与玻璃屑,像一场空袭后的鬼城。

好了,浩劫过去,这下新天新地来临了,言峰绮礼失去了心脏,毁了一双纯手工的义大利小牛皮鞋,还得抱着只披着一条红毯子的吉尔伽美什回去,只因为這位洪水前的老國王,不愿意屈尊玷污脚底皮肤。


黑泥献祭,倒很诚意。一具超凡圣洁的肉体,吉尔伽美什堂而皇之地悦纳,登基为新伊甸园的纯金亚当。言峰单手托着他走,发觉他连大腿也冰冷,向他身体的物质组成暗地起疑心。回教会宿舍的路上,他们就像洪水前的居民,从方舟上下来,小心翼翼,踩上陌生的新鲜泥土,稀奇地左顾右盼,闻闻嗅嗅,谁也没有说话。

吉尔伽美什环着他的脖子,顯出一種漫不經心的親暱,以及所有權。他們被末世的繩索牢牢地捆在一起了,此事浪漫得令人匪夷所思。宿舍在地价便宜的郊区,偏远荒凉,从体育场旁的交流道上高架,徒步县道,螺旋状绕上去还要一个钟头。回到宿舍,言峰拋出鑰匙,忽地絕望地嘆氣,向吉尔伽美什约法三章,简要的内容如下:第一,这是我的地方,很寒酸,请您别抱怨;第二,请不要在家里使用武力,也不要开宝具;第三项:如果您不愿意遵守,我也毫无办法。

如往常一般,开了灯和空调,机械管家一样打点吉尔伽美什。他教吉尔伽美什怎么捉摸两千年后热水器的情绪,費了一些口舌,接着才将门反锁,一瞬间像被抽乾了一样头晕目眩,气力全失,瘫坐到沙发上。言峰的嗅觉失灵,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衣上味道不好,混杂汗,血,还有瓦砾灰烬,蛋白质氧化的刺鼻臭气。他留了一盏台灯,习惯性动作,翻开茶几上的和合本圣经,试图获得今日天启:旧约以西结书。毫无意义,或着他需要一位解经的盲目拉比。

他癱在单人沙发等上,等待吉尔伽美什从澡间出来,肘尖拄着扶手,手掌撑着头颅,不住打瞌睡。此时,才迟顿而缓慢地剖析起记忆,滑顺得刀口失焦,好象切一块半融的奶油,没有半点卡顿:我已经死了。那时候,卫宫切嗣从背后射穿了我的心脏。他是个西元年後自命清高的傻子,一个濱海平庸木匠的妄想狂儿子,在大屠杀后的腥红约旦河裏替自己按手施洗,结果上帝在各各他劈断了他的十字架。后来我看见了他,那并不是彌賽亞的眼睛,而他自己終究也明白了。深淵之上我們明瞭了一切。

我已经死了,一无所有,然而這句話無足輕重。我並不真正明白我失去了什麼⋯⋯眼皮沉如千斤坠,渐渐與下眼臉合攏了。后来,吉尔伽美什裹著浴袍带着浓浓的热水和薄荷沐浴露味凑近他,他抬不起眼皮,只能臆测吉尔伽美什弯腰的角度,问到自己沐浴露的气味,他浑身散着热气,像一条从温泉里升起来的黄金巨蟒。吉尔伽美什笑起来,说,啊,我还没问你呢。

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言峰說不出話來。气息吐在他鼻梁上,刺刺痒痒。他心滿意足地撥了撥他的額髮,向言峰说:我去过冥界,不晓得死人也会睡觉。說罷便丟下他。言峰没工夫应付他的刻薄,他只剩半根指头抠在清醒的崖缘边上,吉尔伽美什轻轻吹了口气,他就鬆下手,直直地背向无底洞坠落了。吉尔伽美什走进他的房间,留下言峰在沙发上,歪着头,关节弯折。那一夜,言峰绮礼酣眠純潔就象初生的婴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