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淺月亮

/烈火國骨科

三點半鐘,他妹妹會搭上那輛即將報銷的校車。祖克今日向校方裝病告假,縮在視聽間的二手沙發上看了整天的DVD,雜貨店租來的盜錄片,碟片貼紙顆粒充塞。直到放映機過熱,閃爍危險電子光,像機器瘋老鼠的紅眼珠,他酸澀的雙眼也變得廉價。阿祖拉回來了,她的馬丁靴頭鎚擊人行道石板,遙遙而來,祖克情不自禁地咬起指甲,走投無路地將領口鈕扣又繫上,強迫自己相信這能緩解窒息。對親族的畏懼在他的靈魂裡生成參天大樹,盤根錯節,遮蔽了陽光,他時常絕望。

他十五歲的阿爾法姐妹蹭下衣裝,強逼他就範,好像一頭腰肢柔韌的雌花豹抖落自己的皮毛,露出熊熊金焰狀的以太。祖克想起阿祖拉第一次吻自己嘴巴,他手足無措,一心只願遁入陰影,化塵而去。他指尖顫抖地抵住她的肩膀,卻彷彿在為兩人搭橋造樑:嘆息之橋。大宅空蕩蕩,鬼魂於紅室竊竊私語,阿祖拉摟向他,察覺獵物的猶疑,他們的額髮像溼絨布般連成一爿死蔭森林,祖克左顧右盼,眼神飄忽飛竄,不斷向床頭櫃挪移,好像湖心中央的獨木舟手,划槳未起漣漪,卻弄皺被單。阿祖拉飛速掃視一圈,視線射死了聒噪邪靈,手叉著腰,肩線優雅如斷臂的米娜瓦雕像,祖克喉頭也被女戰神掃入一枚飛箭,因此啞口無言。她扭回身,不耐煩地詰詢:你到底在看什麼?這裏還有什麼?

祖克隔早醒來,阿祖拉已經上學去了。他慢吞吞啃她留在冰箱裡的牛油果吐司,癱著脊背,雙腳耷直,levi牛仔褲沒拉上鏈,鬆垮垮。陽光柔和,灑入百葉窗縫後就被形塑成了剃刀片,化作愚懦年輕悖德者的地墊。這富於寓意的場景使他忽地想起了他那晚本來要說的話:但月亮還停在窗台上啊。

這是她的減脂餐,乏味得要死,祖克從水槽拿一把沒洗的銀餐刀刮下牛油果泥,吐司又麩白如新,他打算重新塗上一層奶油,便起身去取。從冰箱返還的路途上,祖克踢到了桌腳,壞運如同天下所有受菁英姐妹折磨的屌絲青少年。同時他正慶幸自己那時候沒說那句話。我怎麼會那樣想呢,他重新坐下,惡狠狠啃起高熱量吐司來,想道:實在太蠢了,那一點用也沒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