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rum

/教會組陰宅同居 /言槍金+卡蓮 , 有一點G向

庫丘林午覺起來,睡眼惺忪,在過道上遇見卡蓮。牆上爬滿白蟻,地毯落滿透明的新鮮翅膀。卡蓮沒有日本戶籍,失去校園的操練機會,足不出戶,因此也不換下睡袍。主臥裡有些聲音。地面平鋪墨綠色的氈子,她正窺視她的父親,眼球貼在生鏽的鑰匙孔上,向裏頭貪婪地生蔓生莖。

房子很少清潔,除了白蟻繁殖期,幾乎不生蟲豸,超市買的牛奶麥片開封後擺在流理臺,一星期也沒有老鼠啃食。這幢宅邸充滿了光明而赤裸的,對一切生靈的冷漠,是二十紀的蛾摩拉袖珍模型,不宜生養兒女。

走廊盡頭有一扇窗,庫丘林午睡太長,陽光融化成一汪澹泊的污水,積在卡蓮的膝間。

卡蓮原本也不在這裡,她十一歲在西西里島的天主校學校患上奇異的熱病,高燒昏迷,像蟬吐絲一樣咳血,藥石罔效,不同於她母親的是她的囈語淫穢且邪糜。為防止傳染,她被遷出宿舍,修女請來臨終禱告神父,並打電報給東洋島國的言峰綺禮。言峰賄賂海關安檢,把女兒領回家,庫丘林去機場接他們。神父把女兒捲在一張毯子裡抱進車內坐好,和氣地請從者開車。庫丘林那時候就意識到,帶回一個病懨懨的惡毒女兒跟帶回一盤骨灰,對言峰來說,兩者並沒有區別,因為他早已打算不對此負責。

當時庫丘林和卡蓮未曾謀面,才保有過份的憐憫。後來庫丘林明白,他們父女都是那種造壞了的器皿。但言峰的罪更大,他不該生育結果,結果後不該對子女不屑一顧,縱然庫丘林猜那樣或許更好,他有自知之明,本不該再嘗試愛誰。 他是個糟糕透頂的父親,庫丘林想,他知道房裡有什麼:言峰把金色邪神壓在門板上操,橡木一樣的巨掌平靜地堵在那一端的鎖眼上,掌紋成為迷宮,覆寫整間臥室,中心有個眼珠鮮紅似鴿血的米諾陶。

他叫了小女孩的名字,讓她別看下去,忍不住聲音裡的厭惡。

言峰給女兒的日課是一章聖經,驗收時錯一個字就要重頭背起,庫丘林上次聽見她在言峰門外背羅馬書一章二十六節:⋯⋯男人和男人行可憎的事。卡蓮手背在身後,高聲背誦,像女巫瑟西在對一片水面咒詛,幸災樂禍。庫丘林甚至聽見他糾正自己的女兒:妳背錯了,不是可憎,是可羞恥。聲音越過門板,悶悶的,像遠方的虛假的雷霆。

從者們沒有進食需求,大原木餐桌通常坐不齊四人。平安夜,言峰結束講道後獨自驅車回家,帶了一隻熱騰騰的烤雞,出於某位信徒的奉獻。於是他們被召集,預備共進一頓佳節晚餐。言峰垂首領禱,庫丘林不屑地抱胸,吉爾伽美什紆尊降貴,最晚上桌,眼睛乜斜著在神父和其女間看望,笑了一聲,卡蓮應了阿門,尖銳得像吉爾伽美什把銀餐刀鋸進雞胸骨的聲音。言峰主動供出一瓶藏品,是49年的勃艮第紅酒,卻沒有人願意起身找開瓶器,他便用麵包刀開了。沒有人對烤雞本身有任何興趣,這種和諧營造出了一種假惺惺的溫馨。烤雞最後進了垃圾桶,冷冰冰的,骨架上還連著四分之三的肉,尚餘一些佳節的陰森香氣。

卡蓮聲稱胃痛噁心,想要回房,因此向父親請示,言峰點了頭,對她鮮明的諷刺置若罔聞。那瓶開了的佳釀始終無人過問,庫丘林在餐廳逗留到最後,無聊得開始自斟自酌。

那晚的印象相當模糊:壁紙花紋蜷曲,酒精催薰得他飢餓異常,跟隨黑藤蔓生的方向覓食,推開一扇喑啞的半掩的門,打斷一段交頭接耳的戲碼。應門之人赤裸而無恥,腳拇指尖的影子與他邪佞地相接,吞嚥他們如同海嘯。

他在無意間褪下人皮,返還獵犬之身,滿懷惡意地嚼碎了那生繭的手指,卻遭逢構陷,沾滿齒間的卻不是血而是黑泥,魔力豐盛灌入,他的尊嚴再度被生生地強暴。

他在御主的房間醒來,另一位從者尚在沈睡,壓著他的左臂,鎏金頭髮遮住狹窄的臉面。庫丘林轉向另一邊,電子鐘顯示6:30,扶手椅狼狽地翻倒在地。言峰坐在床邊更衣,處理最後幾顆釦子。常服領口雖高,卻沒完全遮掩住齒痕。他像一座受傷的青銅像,庫丘林為他的有條不紊十分惱怒。臨走前,言峰無由起了一陣細瑣寒顫,竟覺前所未有地威脅,回頭一望,發現了一對從者的獸眼,含著致人於死的決心,陰冷彷彿一枚釘透背心的槍,可惜他胸膛空洞,已沒有了心臟。庫丘林最後聽他說:聖誕快樂。其中不乏誘人仇恨的真摯。庫丘林閉上眼睛,感覺頭痛欲裂。

十點多鐘,吉爾伽美什也下樓到客廳,繞過沙發背,發現蓋著同條毛毯看電視的庫丘林和卡蓮。他的赤腳磨蹭地毯,發出沙沙的柔軟聲音,向庫丘林要食物,庫丘林分了他一枚腥冷的荷包蛋,他罕見地沒有抱怨,立在沙發後,捧著瓷盤,蹙著眉頭跟他們看了十分鐘的《閃靈》

這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庫丘林敷衍,一間鍋爐室故障的鬧鬼旅館。 真無聊。

我也覺得。卡蓮忽然應聲。聖誕節她沒跟父親去禮拜堂,大清早就裹著三條毛毯,縮在沙發上百般聊賴地看電視,沒模沒樣。庫丘林下樓後就加入她。史丹利庫柏應該來這裡。她開了個玩笑,漫不經心地盯著前方,電子訊號在蜂蜜色眼珠上晃蕩。

這裡也有237室,並且沒有人為此畏懼。庫丘林想,我們都是構成宅第的惡靈。言峰和吉爾伽美什是浴簾後的怪物,唯一的女兒以窺伺為樂,他是冷眼旁觀的宿客,忌諱邪惡的核心,懷著鄙夷繞道而行。

你想出門嗎?庫丘林說道,居高臨下地提議,忽然變得寬容。我可以帶你出去。 為什麼? 你已經兩個月沒出門了,這裡都能聞到你的霉臭 這不干你的事……我討厭曬太陽。神父的女兒伶牙俐齒,厭惡地嘟囔:你今天吃錯藥了?

他無視她的拒絕,像拎貓一樣將卡蓮一把抓起,扔回她房間的床上,在門外命令她換件能見人的衣服。

十五分鐘後,卡蓮繫好安全帶,他在車庫重踩油門,載著後車廂的漁具揚塵而去。

你只不過在強裝清高。夕輝殘照,像水波一樣顫顫巍巍,夜晚伏在水底蠢蠢欲動。湖畔卡蓮忽然說道:你其實也跟他們在一起。不是嗎?

卡蓮拖著腮,小腿以下浸在湖水裡,不斷呵欠,嫌棄草叢的潮濕及他的無趣,並無絲毫感激。浮標動了一下,此時卡蓮踏了踏水。

魚跑了。預感告訴他再也不會有下一條上鉤。 庫丘林很難向她生氣,因為他總覺得對方活不了多久。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向卡蓮說,誰瘋了才會跟他們搞在一起。

你從來沒有嗎? 她話音裡有一種熟悉的,事不干己的刻薄。這種殘疾竟可遺傳。庫丘林想。也許他最大的罪孽是生了孩子。 庫丘林剔掉魚鈎上的餌屑。廢話。他說。 很難相信。 我也沒逼你信。他聳了聳肩。

——他惡毒的御主從扶手椅上起身迎謁,在唇角給了他一個洩密的猶大之吻,彷彿這一切絕望皆已預定,他是他們私語的一部份,是這房間三道秘密中掩藏的一個,從此不能離開這裡。吉爾加美什從背後絞住他,黃金蟒的鱗片刮過肋骨的縫隙,電光走石間,擦出狂妄的,火焰似的大笑⋯⋯

庫丘林收起釣竿,忽覺一種病態的心滿意足。他決意不再帶神父的女兒來釣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