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送茶

范一和十八歲的時候,還很乖,做過最壞壞的事就是在最後一次模考前一天晚上,溜出家門,騎屌絲才騎的共用腳踏車,老爸公司的外聘人員莊哥家,替莊哥素屌,做一個免費的外送茶。

老莊家沒有門鈴。老莊假如睡了,或不想開門,也是很有可能的,但那天晚上,小范就是,非常非常想見老莊,想做一些非常下流的事情,因此衝動行事,就像他遞給老莊那張對折的A4委託書。畢竟,說到底,他是個非常年輕的人,有自尋侮辱的心,有豐富的本錢做這樣的事。

他在附近的公園還了單車,在老莊那間公寓門口,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爬窗,最後傳訊息跟老莊說,我在你家外面,幫我開門好嗎。

他對老莊的最壞預期是,他連門都不會替他開,但這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他頂多騎回去,或著爬窗上去,老莊那間在四樓,他感覺並不算太難衝動。

但老莊五分鐘後替他開門了。老莊像是洗完澡的樣子,頭髮還是濕的,但是穿著襯衫,袖子捲起來了,前幾顆扣子並沒有扣。

老莊讓他進屋。小范把書包在鞋櫃上放下,問,你要出門啊,老莊說我五點要出門。小范說喔,我明天要考試。

老莊問他來做什麼。小范突然後悔自己把書包放下,因為他此刻地感覺自己十分侷促,並且沒有任何能抓握的東西能釋放焦慮。後來小范跟他坦白,說,呃,我想那個。

老莊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下房間,說,喔。但是我不太想弄髒,我沒有時間擦。

小范在門口尷尬地站了一下,然後說,那沒關係。

他沒有把話說完。老莊看了他一下,聳了一下肩膀。小范知道那樣的意思,是他沒有意見。不管是他要替老莊打一發,不弄髒任何地方,還是轉身離開,老莊都沒有意見,他們已經沒什麼好談。

小范接近他的時候,他才從椅子上站起來,手插在西裝褲口袋上,高高地望著他。彷彿即便他像狗一樣爬行過去,他也不會動搖。小范手有點抖,花了一段時間解他的皮帶,半晌,老莊嫌棄他的不利索,卻沒有顯露什麼怒氣,只是撥開他的手,連帶褲頭一起替他解掉。

他的西裝褲滑了一點,胯上的燒傷露出一點痕跡,小范把手指放在上面,那裡比一般的皮膚冰涼,彷彿燒乾的灰燼,並不能再被什麼溫暖起來。

他跳過手活,因爲往常他只要用手,都要花很長時間,老莊本來不是男人的男人,只是小范聘請他操他,付了足夠的款,才使此事開頭。男人的手並不同於女人的手,勉強不得,老莊只是誠實,並算不上失禮或無情。而嘴是一個中性的器官,男人和女人的口腔並沒有分別。或著說,他有一雙女人的嘴巴。他想。也可以說,用嘴服侍人的人,就是女人。有時候他們關燈,插線在會客室的八十寸電視機上放色情錄影,老莊把腰靠在某個櫃子上,某面牆壁上,抓著他的頭髮,看著電視螢幕,主動掩埋他的形象,興起慾望的效率能高許多。

他噎了一下,一瞬間害怕自己嘔吐,退了開來。老莊鬆開他的額髮,並沒有挽留他。

你說你明天要做什麼?老莊忽然問他。

考試。小范說。我要上學。

你幾歲了?

十八。其實下個月才十八。小范想。但他就算說十五,老莊也不會介意。

那是幾年級?

高三。

高三,喔,這時間不是要⋯⋯考大學?老莊說,彷彿這時候他才聽見了他進門說的話。你怎麼還在這裡?

小范把嘴含回去,老莊沒有向這種逃避表示異議,只是向他說,你可以快一點。小范知道,這並不是因為他體貼他的前程,只是他再慢一點,他就會失去對這份服務的耐心。

老莊並不介意他燒傷的部位,好像他看不見那些疤痕與一般皮膚的區別。老莊第一次進辦公室,是他十五歲的時候,那時候他們沒講什麼話,他以為他非常凶惡,但還敢看他的眼睛,現在他幾乎不敢直視他右邊的臉,因為他並不想再承受那種後果。

去年年終,希拉爾給老莊送禮。老莊在他房間打開盒子,是一條精品店的皮帶,非常高級。老莊拆掉布套,比了一下長度,扯了幾下。還不錯啊。老莊說。彷彿並不認為盒中含有任何諷刺。或許是因為,他並沒有看見那張與產地保證書放在一起的那張西卡紙卡片,他連不織布套一起扔了那個信封。

趁他洗澡的時候,小范從垃圾桶裡把卡片挖出來看,上面有彩色漂亮插畫,還有黑色鋼筆花體字:

Dear Mr. 莊 (空行) Have Fun! Yours sincerely,(矯揉造作的逗點) (懸疑地空行) Hilar

希拉爾嘴巴緊,只是喜歡給別人難堪。小范把西卡紙收進書包,隔天去學校扔回收了。

那晚老莊並沒有用皮帶,他的虎口比皮帶更像絞臺,小范不曉得是因為他盯那隻瞎眼盯得太久的關係,還是他喝酒的關係。那條皮帶掉到床下,後來小范搬出去家裏,臨走掃房間的時候,才用掃把從床底勾出來,已經布滿灰塵,像一條蛇的屍體。

有一段時間,他做得太快,自己的心跳太響,以至他失去老莊呼吸的聲音,因此漸漸地失去興致,彷彿這是一場,連他自己也漠然於衷的遊戲。老莊有時候對他做殘暴的事情,但是沒有羞辱的意思,因為他並沒有辦法從那樣得到什麼,好像他天生就十分完整,並不像人類一樣,需要尊嚴或愛來滿足。

老莊發出一點聲音,點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並沒有退開。老莊鬆開手,射在他的嘴裡。他沒有吐掉。老莊露出一點訝異的表情,然後拍了一下他的臉頰,好像只是不小心滑過那裡,說,差不多了。說話的時候,轉了一下手腕,他喜歡把錶戴在手腕內側,很少拿掉,已經有曬痕。

小范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已經三點了。他穿著校服,濕淋淋地在地上走,在床邊彎腰,揮手往床上慢慢地掃,摸到老莊的手心。

他湊過去,把臉放進那裡。他想,要是老莊醒來,他就向他道歉,他可以對他做任何事情,他會甘願接受。他把臉拿起來的時候,老莊醒了,發現是他,他的聲音有點睏倦,卻沒有多餘的怨意。你想睡的話,可以上來。老莊說。你可以待到上學。

我現在就要走了。小范說。我要考試。

是嗎。老莊在那張單人床上說。那再見。

他沒有說下一句話。

租借站的腳踏車沒有了,凌晨時分,大路上,車開得很快,柏油道路散發出一種生鮮的腥味。他提著書包,晃了三個小時,走到學校門口。那時候,天色才熹亮起來,像什麼事物消亡的預兆,他往學校裡張望了一下,然後開了導航,導到最近的麥當勞,在那裡點了一組早餐,然後開始睡覺,睡到第一節課前五分鐘,才進學校。

九點半響鈴的時候他忽然清晰地想到,老莊出門,已經四個半小時了。他並不知道想起這件事有什麼意義,但考試中分心,總有一些後果。他搞砸了那場考試,他寧願是這個念想的業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