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火歸一

/烈火國骨科

祖克他父親出差去紐約,不在家。平日老爺子家管教嚴厲,毫無自由可言,自然要把握機會。祖克從一個月前就打好了這良辰吉時的算盤。就在今晚,泰麗家後車庫有個party,他要去,他妹妹也要去。於是所有人都看到他老妹阿祖拉穿著一件超拉風的火焰紅超短皮窄裙,踩著她那雙細跟金屬風短靴風火進場,宛如好萊塢大片明星。喝了一瓶啤酒後,便閒閒地將手往梅腰上摟,(梅綽號賓州林黛玉,可知腰纖如柳),disco球下聲光嘈雜,觥籌交錯,重低音節拍使人頭重腳輕,如遊魔境。她只顧左顧右盼,唇角尖尖揚,並不做甚麼。後來梅也很尷尬,因為沒人敢邀她跳舞了。祖克也不敢,就算梅已經坐上他的準女友位、而阿祖拉甚至是他親妹。這兩者並不衝突。 他們說阿祖拉今晚辣得冒火,除了舉止像個double大寫的T外,簡直一切完美。Even too hot to touch,辣得冒火?你們最好都來做她哥。他送梅回家,路上嘀咕,幸好她沒聽見。並且阿祖拉今晚其實算低調了,至少沒隨便找碴、沒掐架、沒酒後發瘋,更沒見誰流血。當然,或許這是窄裙束縛。希望她天天都穿這件,反正也不難看。祖克想。

事實證明:他不該讚美那件短裙,或著說不該在意識上背叛她。現在她闖進他房間,衣服都沒換,還沾著嗆鼻的尼古丁氣味,眉頭一蹙,張口就嫌,喔,祖祖,你房間他媽的真熱。接著她就爬上了他的床坐到他大腿上,就穿著那件窄裙,體操選手也似角度張開雙腿。她施施然剥他的襯衫,一顆顆解他的扣子。意象上竟活似凌遲。牛仔褲是新買的,沒洗幾次,此刻繃得令人發慌,祖克試圖正襟危坐,鎖骨上皮膚卻摧出一片冷汗,腎上腺素狂飆。

祖克房間被漆成磚紅,牆壁上貼著蜘蛛人海報,他考慮過拆下來,因為並不想給家人多添笑料。不過他實在太喜歡托比·麥奎爾那套造型了,以致猶豫不決,落得個進退維谷。現在阿祖拉進來了,乜斜著眼睛掃過他的十五張珍藏海報。出於該死的家族遺傳,他妹妹鄙夷一切,和他的自戀狂老爸一樣,因此,祖克一時無以分辨她是否對他的海報有特殊意見。有時候,祖克覺得自己是這棟房子裡唯一的正常人,正常的青少年,他們都有琥珀色眼睛,亞洲面孔,鴉黑頭髮,他是十九歲大男孩,考試通常得B+,會臨時抱佛腳然後長歎滿江紅、喜歡收集電影海報,若條件允許,就找個正常的女孩子交往,親嘴,然後上床。戀愛就是這樣。阿祖拉?老天,她有張全A的成績單,是州際辯論比賽冠軍和搏擊社榮譽社員,她也化妝、戴choker、塗烈焰紅唇,她迷煞眾生,魅力無窮,但她無可否認地是個怪物。

你在泰麗那簡直遜爆了。她說,祖克只好含糊敷衍,一面攔阻她,看似粗魯,實則小心翼翼,他試圖退讓、並表現得不那麼刺激她的自尊,但他演技拙劣,後退的時候甚至撞到床頭櫃,鬧鐘掉了下來,砸出一聲通天雷響。天,這還得了。他在心底爆了粗,一張嘴仍緊得像蚌殼。喔,該死的,阿祖拉,你能不能走開,我心情很糟。最後他脫口而出,即便祖克曉得這對阿祖拉會是一種邀請,一種變相的授意,他還是沒管住嘴巴。祖克自然知道會發生甚麼事。

他被剝得幾乎剩層皮。只來得及自己拉下拉鍊,保留零星尊嚴。阿祖拉等了一陣,心不在焉起來,關燈好嗎祖祖。她說,仰著脖頸,手肘抬得高高的,拆著髮圈,她這樣盤髮就像女王,黑髮瀑布一洩,活像莊嚴摘了冠冕。

於是一陣眩暈,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濕熱、閃著凶光的慾望。阿祖拉讓他坐高,埋頭下去。她一般用手,高興才用口。無論如何,祖克這時候從來不睜眼,他必須學習當一隻鴕鳥,把頭埋進沙坑,捂耳,蒙眼,有如日本神宮裡那三隻猴,否則他堅信自己將錯亂而亡:引誘的是阿祖拉,犯錯的是阿祖拉,她一意孤行,萬夫莫阻,除了父親,沒有人能控制她。

邪惡的夏天,催生許多毒果。那年母親也在暑假失蹤,他寧願相信母親在外頭有溫柔的情人。老爸防他們跟著逃跑,禁了他們將近三個月的足,這麼關,青少年心理都開始偏差。祖克上八年級,阿祖拉還只有十一歲。她在半夜闖入他的房間,他睡眼惺忪,她動作粗暴又麻利,就像一個早熟又瘋狂的夢魘。他們性的意識覺醒得如此之早又兇暴,宛如洪水猛獸,卻退無可退,只好堆高乾柴。他們各需要一把火,最後只好成為彼此的火焰。(這是個密室,祖祖,你逃不出去的,你只能依賴我——)

專心點,別那副傻不楞登的鳥樣。她埋怨,伴隨悉悉窣窣的聲音,再度坐上來。真熱,空調調降到攝氏十八度,還是熱。如果可以選擇,祖克寧死也不要叫出來。寧愿站著死,不要跪著活。這可是你親妹妹啊,你骨中之骨,你肉中之肉,你們共喫一張餅、共飲一杯酒。他希望阿祖拉憐憫他,至少別讓他扶她的腰,至少別吻他。然而如果他這樣想,他就太不瞭解阿祖拉了。

她攛住他的食指,強領他探索她的隧道,深邃而逼仄,神秘,並和他的男根一樣火燙,宛若同根生,不是嗎?好熱,開空調了嗎真的熱死了。他沒辦法想像阿祖拉也會走進體育館或學校儲物室,和那些火爆又強壯的英俊小伙調情,脊骨抵牆,讓他們的手往她制服下的露臍緊身背心下侵犯,雙腳顛起,白色腳背芭蕾舞員般繃直。難以致信,他們怎麼有辦法接受她的觸摸?

一般狀況,他們只用手,至多口,多半是她幫祖克,順便滿足她自己,但若她強求他,祖克也不可能拒絕替她做事。祖克曾以為她會止步於此,他以為那些南方古堡傳說只是電視影集,他在文學課上咬著筆桿拼命自我催眠,這是他價值觀的最後一道防線,是俗諺裡的the point of no return,再一釐米,再一挪步,回頭即不見岸。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第一次她在中途要求祖克進入,他整個人幾乎崩潰了,眼眶痛得宛如被潑了強鹼,六分慾、四分惶,喉音沙啞如野獸。他懇求,不,求你不要,阿祖拉,阿祖拉,你是我妹妹,你想要怎樣都可以,但這個不行,我們不能這樣,求你不要逼我。結果她輕蔑地大笑,冷不防重重地摑他巴掌,喔,乖寶寶祖祖,媽咪的乖寶寶。她譏笑。他眼冒金星,勃然大怒,理智全無,然後操了她。時至今日,那晚的記憶仍令他口舌麻木。

他們合而為一,猶如重回母胎。父親明天一大早就回來了,我們得把握時間……所以配合我好嗎祖祖。她舔他臉上的燒傷,祖克沒她喘得厲害,卻戰慄不止,這種窒息是靜態的,沉默的,一塊工廠的玻璃就是像這樣被磨碎的。他的手緊握成拳。實在太熱了,熱得恨不得把一身皮囊都剝下來。他支起腰短暫歇息,額髮早已濕透,水珠滴到床單上,暈出一個圓形。

他預感自己接下來將像火藥一樣炸開。烈火及寒冰,天,他需要冰,她卻給他火。列祖列宗都睜開他們的眼睛看,這要命的家族癔病,淪亡的兄妹。‘父親會處罰我們嗎?’她模仿他的口氣。喔,他不會發現的,他才不在乎我们幹什麼,他是偏愛我,但他愛的是我的血,我骨頭裡的火焰——家族還是有點影響的對嗎祖祖?就像我對你,爸爸對我。他雙手胡伸,摸到她臉上,指尖險些擦到她的眼珠,他妹妹向後忽閃一下,就像《神經漫遊者》裡那個改造過的女殺手,驕傲無敵,神態相似得惟妙惟肖:  別碰,會留下指紋。她們說。那既然你們薄情寡義,過水不留痕,討厭指紋,討厭為人留念,你們又為什麼要和男人情愛呢,是你們自出生便薄情寡義,還是以為他們不會愛上你們嗎,他們怎麼可能不愛你們。祖克忍不住想起梅,她是個對照,他曖昧中的溫柔中國女孩,他們很快就要交往了。他會和她表白,讓她成為他的女友,到時候他們也會開派對。她有黑色杏眼,長髮柔軟。眉眼憂鬱、腰肢纖細的梅、安靜少言的梅。她不曉得阿祖拉和他做愛,不知道她甚至只想要自己的哥哥。

祖克覺得自己要瘋了,但阿祖拉比他瘋得更早,更深刻,更藥石罔效。父親在的週末,阿祖拉自己睡,她的房間也漆成腥紅色,牆上卻沒有畫報,一張床,一副桌椅,一個從不打開的鐵櫃,表殼一塵不染。那是一間四面流血的房室。

高潮來臨的時候她呻吟,聲調像一隻貓,五指緊縮,指甲掐進他的肩頭。他面朝天花板睜開眼睛,混沌雜舀中,甚至感覺不到痛苦,他想起阿祖拉的房間,他們從不在那裡做愛,因為那裡太熱。他突然有股衝動要去告發這一切,這都天殺的太混亂了,但他能向誰控訴呢,除了父親,除了上帝——告訴我阿祖拉,你的紅色房間裏真的有鬼嗎,它們會像煙一樣從你床底夜半升起,然後浮在空中瞪視你嗎,告訴我,那些鬼魂究竟對你說了甚麼, 才讓你這樣吻我,又是甚麼讓你恨我。祖克想要這樣問她,然而他太習慣緘口,以至於忘了如何說話。他挺進她的深處,這次叫了出來。(我們是完整的,祖祖)也許這都沒有甚麼道理,這種扭曲的關係也沒有源頭,無父無母無族譜,青春自給自足的陰鬱產物。他極其疲憊地想,再也不想負起任何責任。火很燙,血比火要燙,羞恥比它們都燙。但這些世上俗事都有甚麼道理呢,也許被火燙過的孩子才會愛火。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