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hout Light

塞巴斯蒂安在通宵后喝一杯咖啡。完全冷掉的咖啡难喝得很像淤泥顺嗓子滑进胃中。某一个时刻他感到眩晕感发着五彩光芒笼罩在眼皮上使他无法站稳,不得不扶着电脑桌,额头险些撞向电脑银色的泛着阵阵冷光的边缘。 他出去站了一会儿。湖边空气新鲜,晨光徜徉在湖面上。起先将它映作淡淡紫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浅,直到它被完全稀释。有那么一会儿他希望自己手边有烟。但没有,他的手指之间只有冷漠干燥的空气。这是深秋,万灵节过去,一切显示出正走向衰败的预兆。塞巴斯蒂安忽然感到口腔中涌起一阵阵的焦躁,仿佛仅一杯咖啡就搅腾起了他的所有味觉。 这时他听到枯干草叶被踩动的响声。他回头看到德米特里厄斯抱着写字板走出来,他们的目光在冰冷干脆的半空接触片刻就相互错开。德米特里厄斯嘴唇颤动,但音节无声地碎裂在途中。最终他只是胡乱地点了下头,和抬脚准备回家去的塞巴斯蒂安擦肩而过。 几秒钟的时间,塞巴斯蒂安窥到那写字板上夹着几片纸。纸边光洁,字迹工整。更详细的东西他没有看到。想也知道一定有关他的生物调查研究。偶尔的偶尔,一般是一些节庆的晚上,他们需要在同一张餐桌上彼此相互忍受,为了肢解庞大的尴尬和沉默,德米特里厄斯会和玛鲁聊起他最近进行的生物研究。那包含鱼的名称、几个术语和一串和蔼宽厚的笑。塞巴斯蒂安一言不发,将盘子里的东西消灭。为了罗宾他会再在餐桌上待一会,直到母亲向他悄悄点头,才推开椅子回他的地下室。 把门关上之后他才重新感到自由。塞巴斯蒂安几次被罗宾询问是否要搬上来,她大可以帮他在厨房或者哪边隔壁扩建一个大房间。塞巴斯蒂安觉得自己在地下室住得挺好。罗宾似乎将这视为青春期叛逆的一部分。 塞巴斯蒂安已过了青春期叛逆的年纪。这点他们都很清楚然而关系的改变仍然是缓慢、无望的。这几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块无法融入整体图案的拼图。只是没有合理有力的借口,他没能说服罗宾让自己搬出去住。罗宾依然相信只要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总有一天矛盾会消解。但塞巴斯蒂安仍然清晰地知道这只是母亲过于强悍的乐观精神的表现。 他想他们将永远不可能像别的家庭一样温馨欢乐。

在某些最深最压抑的梦里,塞巴斯蒂安不止一次梦到德米特里厄斯。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罗宾再婚后,他们搬到了星露谷。玛鲁出生了。塞巴斯蒂安开始将自己闷在房间中尽量不出门。吵架发生了。德米特里厄斯在实验室中闷闷不乐,窗外的湖面上掠过一只鹭鸟。 塞巴斯蒂安在梦中见到沉默的德米特里厄斯。继父有一张端正的脸,在梦中一言不发,什么也不说,像一尊雕像,一具成人用的玩偶。他走过去,闻到实验室中常年弥漫的洁净冷酷的味道。平常他是不常嗅到,那实验室至今他也只和母亲进去过一两次。这气味成为他对德米特里厄斯幻想的开端。构筑这个梦的时候,他先从味觉开始。像织一匹布。用更有他风格的描述,那就像是写一组自我运行的代码,一章永远不会展示给其他人的乐谱。 德米特里厄斯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之下舒展。这是上了年纪的中年男性的肉身。深色皮肤如土地一般延展。塞巴斯蒂安有时觉得自己是旁观者有时又知道自己是行刑人,淫欲的刑罚像水流从德米特里厄斯的额头上滑落坠入梦的边缘。 梦中的一切都有过于鲜活的色彩和过于静寂的沉默,好像为了弥补话语的缺席而在视觉方面有所夸张。默剧可不是这么拍的。塞巴斯蒂安握住德米特里厄斯的手,借这只手给自己撸管。他的阴茎硬得厉害,心里焦躁,口腔中滚过一片接一片苦意。 梦在某一时刻变得逼真。他几乎可以看到德米特里厄斯掀起眼皮投来复杂的苦恼的目光。即便他的继父从不承认,塞巴斯蒂安仍然察觉德米特里厄斯看着他有时就像在科研方面遭遇瓶颈。而且还是那种他不得不接过来的经费紧缺事态紧急的任务。 这样的目光总会让他软下去。那之后梦中的德米特里厄斯不会再睁开眼睛。

秋日临近尾声。塞巴斯蒂安喜欢在秋天时出门,雨天幸运的话或许会找到青蛙的踪迹。但秋天最后的节日是万灵节,空气中填满糖霜和南瓜混合的甜腻味道,让他每天不住地翻白眼。 这一年万灵节塞巴斯蒂安和山姆商量溜出了鹈鹕镇。阿比盖尔说她要在家里和妈妈一起做南瓜灯,而且塞巴斯蒂安的摩托车也坐不下第三个人。 驶出这片谷地的边缘后,公路变得开阔起来,仿佛将要通往天边。天空中闪烁着几颗星星。他们误拐入一片房车聚集地,很热闹,山姆偶尔会主动参与这样暖烘烘的热闹。但很快他们发现事情不对。这是妓女……也许还有男妓,聚集的地方。 万灵节,妓女们都化了妆。各色面孔染上各种颜色,飞扬的眼线,蜷曲的浓郁睫毛,闪着油彩的嘴唇像能将夜色撕开吃下去。山姆目光游弋。塞巴斯蒂安坐在角落,从卖饮料的那座房车里买了一杯蜂蜜酒。然而谁也没有提出马上离开,被热烘烘的闹腾绊住手脚。 有黑皮肤的男妓走过来。塞巴斯蒂安抬了抬眼睛,看到他手臂上纹了一只鱼。金色的鱼。他想起德米特里厄斯的标本,躺在洁净的实验室案台上,被剖开时裸露出肉的粉色。男妓说你在看我,想一起过夜吗? 山姆紧张地拿着啤酒走开,塞巴斯蒂安叹了一口气。 不。我可以给你钱,但你什么也别做,别靠近我,就坐在这儿聊聊就行。他语气冷淡地安排。 男妓耸了耸肩膀。有钱拿——对他来说,就行。 他们聊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点话题。男妓给他讲自己为什么要纹这条鱼。午夜过后空地上没几个人了,男妓问他要不要去房车里。塞巴斯蒂安缩在椅子里盯着买的汽酒泛出果实色泽浓艳的泡沫,说不用,你想去就去。 幸好山姆这时回来了。塞巴斯蒂安把纸钞塞给男妓,看到他手指上也纹着细细金色。临走前他对男妓说晚安,男妓皱着眉头说我弄不清楚你是善良还是蠢。 塞巴斯蒂安想了想。这时山姆替他回答:他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