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ither sword nor crown by arahir 2(2/2)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必然的。第一次在战场上受伤的时候,他自己的预言就在面前实现了。这是他的错误,他的傲慢,认为自己可以成为某个更显赫的人物。王冠向他索求这个,然后他,这个傻瓜,听从了它。

箭刺穿他肩膀下方,卡在布料和锁子甲之间,埋得很深。没有多想,他抓住它然后拔了出来,在弗洛基甚至还没来得及假装担心的时候。一个插满了箭的国王成不了什么气候。

它流了血,一小时内就让他的手臂浸湿在红色里,但是血……到现在他已经熟悉了。比较少从他自己的血管里流出,但也不罕见。在托尔芬手下几个月的辛苦课程已经教会他如何接下一次或者二十次的冲击。这个伤口简直不值一提。在第一天是的。回到营地以后,他在帐篷外用雪把它擦干净。在视野边缘,托尔芬的眼睛像闪烁的火焰跟着他,始终明亮而警惕。

库努特幻想那眼神是关切,他在别人手上流血的画面能困扰到托尔芬,然后让这种幻想和门边被窝里托尔芬安静的呼吸声一起,带着他进入不安宁的睡眠。

白天,伤口用清洁的布包扎起来。再一天的辛苦骑行后,它还会疼,但仅此而已了。

一天过去。他睡得不好,身体感到迟钝和笨重,每一次思考都比上一次更慢。他以为这是连日的战斗造成的。平均每天,他第一个起,最后一个睡,尽管已经接受了几个月的训练,但他的身体是在僻静的教堂和隐蔽的房间里被抚养大的。他养成的微乎其微的耐力只是偶尔说服哥哥哈拉尔德让他加入打球游戏的裨益。

晚上他们回到了根据地。他没吃饭就准备睡了,并将没有在路上跌倒算作一场胜利。

托尔芬跟在他后面回到房间。“你不饿?”他问,仿佛一个人并不饥饿的概念陌生得无法理解。

库努特耸耸肩,瑟缩了一下;他的手臂有些僵硬。“不。你去吃饭吧。今晚我不会在睡着的时候被杀的。”这点讽刺式的幽默是他们之间除了交易和训练以外存在的全部。托尔芬以哼声回答,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不错。他们中至少一个人有胃口。

他脱下衣服,不管仍然在身上的尘土,钻进被窝。起初,睡眠无法企及,但它最后肯定还是降临了,因为他记得的下一件事是睁眼醒来,看到托尔芬盯着自己,眉头紧锁。他的脸颊刺痛;从光线来判断,已经过了早上,接近中午了。

当他想把自己撑起来的时候,他的手臂塌了。

“你是怎么了?”托尔芬问道,挫败让他的声音染上了点色彩——也许库努特这样做只是专门为了捉弄他。

我不是故意的,他试图反驳,但声音虚弱无力,哪里不对劲。他的手臂现在不疼了;它近乎麻木,这是更糟糕的。他的牙齿在打颤。

“叫——叫贡纳来。”他努力说出,但即使是这么一点点,也让房间旋转了起来。

不,它一直在旋转。他眼前的这张脸是唯一静止的物体,而即使是这也开始变幻得面目可憎。恐惧在他胃里发酵。他可能病了。

但托尔芬没有任何遵从的动作。他靠得更近了点,眉头从厌烦加深成困惑。“干嘛?我不是你的仆人。”

仿佛他会把托尔芬当作那么顺从的人。他和托鲁克尔真是般配,库努特想。

然后房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

那一天后来只留下碎片的记忆。

人们挤进他的房间,时而震耳欲聋,时而沉默如墓,就是他们等待着把他埋进去的那座。他们拆开他的伤口,切开它,这让他醒来,尽管他没让自己尖叫。有人试着把汤舀进他嘴里,但几分钟以后汤又流出来了。房间另一头,王冠坐在那里嘲笑他的脆弱,而他开始想它是不是真的会说话。唯一一样清晰的东西是托尔芬的金发在视野的边缘,永远在那里。

在这期间,托尔芬呆在他身边。当他们再来处理他的伤口,他坐在库努特的床边,手臂环着他如钢箍一般,然后疼痛和错乱开始混合,这根本不是托尔芬而是在那里的王冠,紧紧收紧他的胸膛,夺走他的呼吸。

当他还有力气的时候,他反抗。

他叫喊,抓挠,拳打脚踢,而他耳边的声音说,“妈的,我还以为你醒着,”但在那之后,话语变得小声而持续,好像库努特是某种需要安抚的动物。

他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影子开始爬上屋里的墙壁,光线随着落日变成橘红色。托尔芬仍然在那里。看到库努特醒了,他俯下来,黯淡的眼睛盯着他,仿佛已经过去了一周而不是一天,而他和库努特一样疲惫。

库努特为他尽力了。无休止地,怀着私心的自豪感,尽力把托尔芬变成某种不止是愤怒的东西,但他现在意识到,那只是傲慢。

“对不起。”库努特说。

托尔芬的眼睛睁大了。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他以为那是夕阳。它不是。它闪烁得太亮了。这是夜晚,屋里遍布着蜡烛和灯火。托尔芬的嘴张了张,但库努特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很重要。这是现在他必须给托尔芬的全部。

“对不起。我很抱歉我杀了他。我很抱歉我把他从你身边夺走了。”库努特告诉他,知道自己听起来很疯狂。过去几个月里他在自己身上培养出的所有强硬,都在恐惧和某种更庞大的东西边缘逝去。在托尔芬的身后,一个亡灵闪现,金色的短发,胸前黑色的铠甲——哦不,是白色的,包围着身体,如一块裹尸布。视觉不断变幻,但不变的是,它向他微笑。它看透他的灵魂,笑出声来。

他的头发被汗水湿粘着;他马上感到比他们行军途中所有寒冷的早晨加在一起还要冷,缩在那件斗篷下,在马车后或者坟墓边,这些坟墓属于死去的村民,死去的战士,雪到了膝盖那么深。

托尔芬抵在他额头上的手像一块烙铁。库努特无意识地靠过去,身体脱离了控制。

“这一切结束以后,你应该离开。远走高飞,横渡大海。”他的声音发出来并不像他期望的样子,但他继续说着,尽力把词句吐出来,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托尔芬掌舵着某艘宏伟的龙头船的画面,破开海浪驶向某种更美好、干净、明亮而幸福的东西。

“别说了。”托尔芬咬了咬牙。

额头上的手换成了一块湿毛巾。托尔芬的眼睛让人读不懂;现在库努特只能一块块来理解他的表情。紧蹙的眉头,两眼间的皱起,褴褛的头发与褴褛的灵魂。

照顾好你自己,库努特想命令他。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要是在神的眼皮底下什么事情都这么简单就好了,但没有一件是,没有一件会是,至少在这里。破碎的东西不会自己修复。库努特的手做不了这件事。托尔芬需要治疗。他需要去远方。

他的思绪盘旋着,直到无法抓住哪怕一个有意义的想法。

他可以听到托尔芬说着什么新的事情。一个问题,尽管库努特无法摸清它的边缘。

他们并不孤单。侍者和熟悉的面孔聚集在他的床铺周围,幽灵和魔鬼。一个黑发的脑袋,戴着金冠,身首分离地坐在他的床尾,喋喋不休说着废话。一个秃顶的男人,带着慈祥,亲切,耐心的笑容,他的手放在库努特的膝盖上。托鲁克尔和弗洛基也在,带着同样的遗憾表情,尽管只有一个人脸上的是真的。

托尔芬在冲他们大喊大叫,他意识到,对他们所有人大喊,双臂打开。永远充满了愤怒。

库努特胡乱伸出手,从后面抓住他的衬衫。一个命令。他要下一个命令,某些需要被传达或者讨论的东西。看起来它是如此重要。所有的喧哗都停止了。托尔芬转身低头看向他,他的眼睛——啊。库努特以前见过那双眼睛。那时一把剑在他手中,一具尸体在他脚下,为什么他只有在背叛了这份信任的同时才能得到它?

一遍又一遍,往事重提。

***

影子和冰雪的梦境。

这是梦,因为它是温暖的。村民们在积雪的白色背景里流淌鲜血,但阿谢拉特的人已经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狼群,在雪地上跳跃,起舞,做着它们疯狂的工作。远处传来剑的碰撞声,如钟声般鸣响。这应该寒冷,应该可怕,但它并不,因为他头上的王冠就是自己的盔甲。他一点也不害怕。他盯着村民的尸体,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手下是温暖的皮毛。这是一只狼,又不是了,它变成了托尔芬用仇恨的眼睛盯着他,然后两者都不是,他独自一人,暴风雪正将他席卷而去,模糊了他的视野,将他沉入黑暗。

***

他醒来的时候每个毛孔都在酸痛,就好像已经打了好几天的仗,赶了好几天的路,有一瞬间他真的希望自己已经死在某片白色的原野上,成为狼群和乌鸦的饵料。有什么重物压住了他的腿,而在梦里他记得像钟声一般的声音是钢铁在磨刀石上敲击的声音。

他想擦去眼前的雾气,手不听使唤。整条手臂像石头一样沉重。“呃。”他试着开口,几乎就发出声音了。

敲击声停止了。

一只粗糙的手毫无预兆地抓上他的脸,把它这样拧,那样拧,本来库努特可以攒足力气用那只好的胳膊打掉他的手,但那只手下一秒又回来了,带着像是咆哮的声音,然后一块湿布擦上他的眼睛,抹过眼角和眼底,然后是额头、脸颊和嘴巴。库努特任其发生,因为没有力气对它去做任何事情。

然后它停下来,他变成盯着一双蜂蜜色的眼睛。这总是很有趣——不协调感,像托尔芬这样,由盐和醋做成的人,有一双颜色如此甜美的眼睛。与表面所有的镇定相反,他内部的某种东西如释重负地裂开了一条缝。这不是弗洛基站在他床边拿着一把剑或者顾问们准备解释他这几天——几周?——的病情带来了什么,不是托鲁克尔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也不是鬼魂最终把他拖到别的地方。不。只是托尔芬,对他而言从始至终只意味着一件事的人。

他的眼睛蒙上了雾,所以他闭上它们——

托尔芬打了他一巴掌。只是轻轻的,几乎是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别再睡了。”

“喂——”

这次托尔芬把一只杯子挤到他嘴边,试图真的把水倒进库努特张开的嘴里,好像水就是这么喝的。但它冰凉而新鲜,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一些。现在是白天。托尔芬是干净的。库努特不是——他可以感到干了的汗水让睡衣变得僵硬,黏在他的皮肤上,几乎可以闻到味道。

他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迫切地需要解手。

“我需要——”库努特四下环顾,动作太快,脑袋也转动起来。

“哦。那个。你一直在用夜壶。”托尔芬说,好像这没什么,也不是库努特脆弱的人生里最尴尬的时刻,并把他从床上扶起来,走到角落里屏风后面的壶前。如果他不是被困在死后的梦魇里,不是被判入神的地狱,他现在是了。但托尔芬对此并不比做任何事要羞耻,看起来是这样,而且当库努特回到床上时,托尔芬几乎是背着他。

“他们去哪儿了?”库努特问,以此来掩盖他虚弱的身体不能接受的脸红。

托尔芬回到他的位置上,盘着腿坐在床尾,靠在床的一根柱子上,短剑、布和磨刀石已经重新回到了手上。“谁?”

“每个人——我的部下,托鲁克尔,佣人们,还有——”

“把他们赶走了。”

他不再说话。甚至不再抬头看一眼。

然后他们听从了?库努特想问,不确定自己是被打动了还是被冒犯了。托尔芬算什么东西,有人会在垂死的国王的卧室里听他说话?即使是王后也没有那样的权力,而托尔芬还差得远呢。库努特擦了一把额头。它在痛,就像他的全身都在痛,但现在头痛已经演变成某种牙齿间的东西。

“你……把他们赶走了。”库努特重复。

“他们像野兽,对着你的身体流口水。”托尔芬简单地说,带着公然的厌恶。他从石头上再次举起匕首,擦去上面的水和残留物然后沿着刀刃瞄准着库努特,“但你是我的。”

在朦胧中,他的眼睛看起来真的很像动物,而刀刃把他的面孔拉长成非人的样子。库努特闭上眼睛。全然的喜悦在他烧坏了的身体中升起。但你是我的。他是。托尔芬指的更多的是他的死而不是他的生,但两者之间没有缝隙,而托尔芬已经拥有了其余的部分,不管他想不想要。

库努特是个傻瓜。一个疯狂的傻瓜。

粗糙的手指再次刮过他的脸颊,然后他被推回枕头里。“好了。睡吧。我会把他们拦在外面的。”

库努特说不出一句谢谢,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

又在行军的路上了,而且过了才不到一天,而且没有人需要知道国王被绑在马镫上。托尔芬和托鲁克尔一边斗嘴一边骑行,库努特为这种吸引注意力的东西而高兴,在维持姿势的痛苦变得难以忍受的时候。

“如果我病了,你会照顾我吗?喂我吃东西,帮我擦掉屁股上的汗水——”

“不会。”

“你会让我死吗?”托鲁克尔问,好像这是一场悲剧。

“不,”托尔芬说,“我会帮你解脱。老家伙。”

他有自己的说话方式,如此平实,听起来只是一个人在陈述冬天很冷,泥土很潮湿。

“他真的会。”托鲁克尔嘀咕着。“只给库努特,嗯?是头发的问题吗?我可以把我的留长。”

“不是头发。”托尔芬咆哮道。库努特一定又在做梦了,在病房里困在错乱中。这对他来说是件新鲜事,尽管它不应该是,而他仍然不确定他们最开始谈论的是什么。他拉过一绺自己的头发,就像曾经他会因为紧张而这么做一样。它很细,淡而且长,这让他想起那天早上他洗完澡以后,发现解开它的结并不困难,如果他烧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星期,本应是那样的。

你梳了我的头发吗?问题到了他的舌尖上,但到那里又灭了。托尔芬在哪里能学会梳头?他有很多技能;那不是其中之一。

“啊,”托鲁克尔假作悲伤地哀叹,“我就知道是头发。看得出来。”

库努特在托尔芬再次咆哮起来并朝对方扭打过去的时候祈求耐心和力量。

“别逗他了,拜托。”库努特开口,他的声音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而他俩又开始了。托鲁克尔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惹毛托尔芬。他们彼此真是般配。库努特都比不上。

“他睡着的时候,你没有没看着他?我看见你在里面——”

托尔芬踢了一脚他的马,库努特以为他要去前方处理这些天的什么工作,就像他想干任何事情的时候告诉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但托尔芬掉头过来对着托鲁克尔。

“立刻闭嘴,不然我就在你睡着的时候剃光你的头。”

托鲁克尔噤声了。“好吧,好吧。”

那一整天,托尔芬几乎没有离开他身边超过几英尺的距离。极度地令人不安。

库努特那天晚上的围火特意坐在托鲁克尔旁边,知道托尔芬黏人的新习惯只是暂时的,不会赢过他对人群的恐惧。火堆周围的人群永远紧贴而吵闹,一旦寒冷降临。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库努特压低嗓音问托鲁克尔。在事后,没有人愿意承认他们以为国王快死了。没有人告诉他在他离开的时候发生的任何事情。

托鲁克尔皱着眉,直到他发现库努特捻着自己的头发,他的脸上滑过一丝笑容。“那个顽固的小鬼不让一个人进你的房间。即使是女仆也不行。”他哼哼鼻子。“我们打赌他在里面吃你,一次一口,像条野狗。”

他金黄的眼睛闪过一道钢铁般的光芒。“你们赌了多少?”

“哈。”托鲁克尔伸手摸上他厚重的皮衣缝着的口袋,沉甸甸的全是硬币。“我从来没给陛下下注。”

“那是谁照顾我的呢?”他突然想到要问。

“他做的。”托鲁克尔耸了下肩膀。“给你擦洗,喂食和喂水。你能挨下来真是个奇迹,但我对结果没有异议。”他向库努特举起他的麦芽酒,嘲弄地敬了一杯,然后他们都喝了一口。“我们的小护士,卡尔塞夫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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