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ither sword nor crown by arahir 4(7/7)

距离托尔芬离开刚好满两周了,库努特正在学习适应失去自己的一部分,那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守护的。刚好两周了,他已经做好了计划解散整支军队,除了他的海军,它的一部分也解散了,用约姆战士作为后备,并且支付了交换服务的贡税。刚好两周了,他正在学着变聪明,而他想如果自己再次拥有托尔芬,也许就知道该如何留住他了。

在他们的房间里,他藏了一小堆可能会让托尔芬感兴趣的书和卷轴——一本绘有陌生动物的寓言集,一张东方的地图,以及他们谁也没有去过的地方的历史记录。

刚好两周了,当他起来然后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床尾,书本在他手中。

他走进房间,看到托尔芬的轮廓勾勒在烛光下,马上想到自己终于疯了。看到他的父亲,看到阿谢拉特——看见死者是他赢得并将为此赎罪的一项古老的权利,直到他加入他们。但如果所有漫长年岁在他面前延伸,这只鬼魂也缠着他——

“你把我丢下了。”托尔芬说。他没有笑,但话说回来,他几乎从来不笑。

它们不是库努特期待的话语,来自鬼魂或来自他本人。书啪地一声合上,托尔芬把它放到一边,向库努特走去,仿佛追踪猎物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声音极其之轻。感觉就像话语在托尔芬的嘴里。不,你把我丢下了。但某种像是真正的冒犯的东西流露在托尔芬的脸上,几乎就像最初那种打碎了一切的表情,就像是背叛。“你这个混蛋,”托尔芬咆哮道,“你真的把我丢在那儿了。在他妈的整个丹麦中部!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找到一艘回来的船吗?我不得不换掉我的弓。”托尔芬停下脚步。库努特克制本能不去奔跑,或者用一个拥抱把他扫起来,或者更糟——亲上他的嘴,像丈夫和妻子和爱人们做的那样。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库努特低声说。

他的身体为多年前就愈合的旧伤而生疼。甚至他的脸颊似乎也在刺痛。他的一部分仍然不敢相信它就在那里;他的脑海为他描绘了太多美丽的、苦涩的托尔芬在某处探险的新生活的画面。如果他回来,没过多久,如果他再次离去,当他离开的时候,库努特会剪掉头发并留起胡子并忘记他曾经有过这些。否则他会死的。

托尔芬叹了口气并翻了翻眼睛,似乎在寻找库努特的重点,然后又带着怀疑和某种温暖的东西定睛到库努特身上。“我看到了农场。”

“它怎么样?”库努特呼吸着。

“很平静。我弄到了一顿饭吃。”

“很好。”库努特说,并且发现自己是认真的,托尔芬能在任何人的餐桌上吃到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是个美好的想法。在此刻,如果托尔芬问他煮一整窝兔子,他也会煮的,然后把其他人从厨房都驱逐出去直到它做完。吃上一个星期。什么也不做,除了吃和睡还有——

“为什么你不杀了他们?”

库努特收起笑意。“没法用尸体建成天堂。”他自嘲地说。

托尔芬凝视着他,毫不动摇;无法判断这个答案对他来讲是否可以接受,但也许这不重要,因为从他口中说出的下一句话是:“和我决斗。”

天刚刚破晓。很快整座城就会苏醒忙碌起来。即使战争不迫在眉睫,生活仍然是忙碌的。托尔芬说过这句话多少次,他想知道。挪威和瑞典已经看到了他的威胁,而现在不仅仅是他的军队解散了,他们从两国之间的海水中嗅到了鲜血的腥味。过不了多久,船队就会准备好迎接一场真正的战争,无论他如何努力反对,但他忽然发现,独自面对无尽的战斗的前途太沉重了。所有这般的漫长岁月,没有人了解他,也许有一连串王后和继承人和封臣,他们都有自己的议程。

“好。”他听见自己说。

像一个幽灵穿过人类的世界,他从床上爬起来,把头发扎到后面,套上一件宽松的外衣和裤子,从靠墙的位置抓过他的剑——托尔芬全程注视着他。他从库努特的身后跟上步调,在他们走出建筑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起床了。

托鲁克尔坐在正厅外面,在他们经过时盯着看,然后他挥手喊道:“祝你们好运!我才不会在你们两个傻瓜身上下注呢!”

库努特转过身,对上他的独眼——他挥着的手是那只缺了指头的——然后不得不咽下他还没有吃的早餐。想必托尔芬不会摧残他。他讲效率,而不是残忍。这是种仁慈,他告诉自己,当他们走出城楼,经过那些震惊地噤声的值班的守卫,来到他们曾经在外面躺了一夜的田野。

早晨的空气很新鲜。草地上有露水,所以他们找了一片小树林和远处一块空地,它满是夏日的甜美。

如果有办法能把它永远拖下去,他会的,但他已经跑累了。他们相隔几码站立,就像他们曾经无数次为同样的目的这么做一样。库努特虚弱地举起他的剑,然后吸了一口气,定下神来,告诉自己这次是算数的;他最好全力以赴。

下一次呼气,托尔芬就不见了。

库努特在为时已晚的半秒前察觉自己的失误,及时转向挡住了托尔芬对着他脖子的一击。很快;他一直这么快。多少次他曾经为之惊叹了?而他意识到,当他躲过另一击然后勉强让他的刀刃及时调整过来挡住下一击,而托尔芬把匕首从一只手丢到另一只手,他从来没有认真过。他从来没有真正尽力过。托尔芬已经耍了他很多年,如果这就是他的速度,而这是一场战斗。一场真正的战斗。他是来真的。库努特也许是一名战士了,一名优秀的战士,托他的训练所赐——但托尔芬更优秀。托尔芬的强悍是被提炼过的,无人可以比拟,纯粹的杀意。

它拼到了一起;他再也不想战斗的原因就是这个。在战斗中能找到什么乐趣,如果它永远是殊死搏斗——如果每一场战斗都是生或死,杀或被杀。

对阿谢拉特的时候,他太过愤怒无法专注在策略上。现在不是。他激怒托尔芬的能力已经耗尽;库努特在各个方面都远拜下风,他荣幸地想这个特别的托尔芬可以在一念之间击败阿谢拉特。阿谢拉特会感到骄傲的。

库努特退了一步,又一步,托尔芬已经在他的地盘里了。他成功作出的抵挡偏转了瞄准他脖子的猛击,但它的声音,它的速度,震动了他的手臂和耳膜。已经,托尔芬又移动起来了,横扫过他,来得很低。库努特凭本能踢过去。它触到托尔芬的膝盖侧面,但他误算了。

托尔芬滑行起来,同时抓住库努特的腿,天哪,他真强壮。库努特的平衡失灵了,这是致命的。他被扔到地上,如此之重以至于他的视野变成了白色,舌头在嘴里尝到了铁味。

起来,站起来,他对自己大喊。至少让它打得漂亮。至少让托尔芬为此付出努力。

他睁开眼睛,试图眨去它们之中漂浮的黑质,一边在地上挣扎,但已经太迟了。托尔芬低头盯着他,匕首在手中,静止不动。

他们之前来过这里,上百次,而他从未看起来像这样。这就是战士的样子,库努特恍惚地想。在他心里,他总是打算赢得这次战斗,用某种方法;找到某种狡猾的方法穿过托尔芬的防御,不流血地结束它。这是一个梦,他发现,而且是一个可笑的梦。和托尔芬在一起,他总是那个傻瓜。

他试图把自己推起来的动作逊极了;托尔芬轻轻地把他踢回去,然后把他的脚放上库努特的胸口中央,把他固定在地上,用足够的重量挤出他肺里的空气。

阳光穿过树林在他的发间和肩膀上跳跃。匕首在落下时闪闪发亮,一瞬的光芒在最后一刻晃了他的眼睛——

库努特听见刀刃击中远比感到的更多,一记沉闷的撞击声在他的耳边,但随后他吸了一口气,再一口,疼痛却没有到来。他把头转向一边,刀刃在那里,直到刀柄都深深地埋在树叶中。他不得不抬起一只手到脖子上让自己相信没有流血,但它没有一点划伤。

红色在某种浅色的东西之上,吸引了他的视线,然后他注意到这把他见过上千次的匕首有些奇怪的地方。剑柄用布包裹着,而且纺着金色,颜色和库努特散开的头发相匹配,现在它从发带中解放出来。托尔芬从他那里带走的那绺头发,还有——那是他那件旧的红斗篷上的一小块布料,他意识到,好奇托尔芬是什么时候有机会拿走它的。

托尔芬的脚抬起来,然后他跪到库努特身上重新安顿下来,坐在他的猎物上,好像库努特是一个特别舒适的枕头,而今天是漫长的一天。对他来说,也许是的。也许是漫长的一生。他的脸颊投下阴影,头发垂在他的脸前,遮掩了他的眼睛。寂静笼罩着这片空地,像冬季将尽的冰封,随时可能碎裂。

“你知道真正的战士是什么了吗?”托尔芬问。

不。但也许他开始明白了。也许他认识一个——就一个。库努特摇摇头,贴着泥土的晃动。

“我也不知道。”托尔芬继续说。他的手攥住库努特柔软的衬衣。“我以为我现在应该知道了。我以为这很简单——”

他的声音中断了。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打在库努特的脖子上,然后滑走了。接着又一滴,托尔芬大口喘着气,声音低微而沙哑,好像他也被自己吓到了,而且既然已经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库努特胸口的手紧握成拳头。他发出一种痛苦的声音,刺耳的动物的声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库努特发现自己在配合他的呼吸,就像他的一部分寄宿在托尔芬的某处,和他的悲伤与疼痛捆绑在一起。

当他的最后一点决意散尽,感觉不像是崩溃,而像是某种东西终于归位了。他把自己推起来,一只手捧上托尔芬的脸。他的脸颊上有胡茬,被那条割裂脸的疤痕打断。他在回到耶林之前休息了吗?还是说他一路走过来的。快速计算一下距离和时间,花两个星期返程一点都不算久。库努特得喂他一星期的双倍口粮,天亮过后至少再让他呆在床上一小时。

他凑过去亲吻了托尔芬。这很简单。是他做过最简单的事,他的嘴贴着的冰冷的嘴唇,紧邻他脸颊惊讶的吸气,还有他指间滑落的头发。

当他拉开距离时,托尔芬震惊地盯着他。也许这就对了,也许这会是一劳永逸地赶走他的方式,但至少他不再哭了。太好了。也许这是长久以来他为托尔芬做过的唯一正确的事。

这个想法落定,他一边对它认命,一边让自己端详托尔芬的脸。

他看起来有点像库努特曾经想象过的托尔兹,浑身散发着荣耀与自信。但他也有一点像阿谢拉特,他锐利的双眼边角终有一天会生出皱纹,一张为微笑而生的嘴。库努特记住了它——每一根线条,他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阴影,并为这个机会感到高兴,因为在下一刻托尔芬移动了,太近了让他看不清。

他的吻就不那么小心了。他咬上来,而胡茬刮人,这就是托尔芬一直以来的方式:逃不掉,但库努特发现他不介意如果这把他整个吞下。他任由它,在那一刻。

喘口气后,托尔芬抽身离开。“我赢了。”他说。

“当然,你赢了。”这是无可置疑的,不管他的梦有多傻。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托尔芬获胜的方式会是这样。

笼罩在托尔芬脸上的那种失落的神情消失了。之前在清晨的寒风中他没有注意到,但现在对比很容易。他终于长大了,完整地,而这个托尔芬是库努特自夸即使托尔兹也会感到尊敬的,而他还有空间去变得更伟大。

托尔芬向后靠了靠,站起来,然后伸出他的手。库努特让自己被拉着站了起来,尽管刚起身就踉跄了一下,多亏了托尔芬紧握的手让他免于再一次摔个屁股墩。

他们就这样站了一会儿,而库努特试着决定该怎么处理自己,既然所有的迷失和悔恨都被付之一炬并燃烧殆尽,让位于更好的东西。它们仍然在他的心底燃烧,让他感到晕眩。托尔芬眼睛深处仍然湿漉漉的,尽管眼泪短暂而稀少,来自熟悉的深深的挫败感。没有什么比不知道如何成为你一开始就觉得自己该成为的那种人更难的了。库努特伸出一只手到他眼睛下方想擦去它,但托尔芬在他碰到之前虚弱地打开了他的手,然后用袖子擦擦自己的脸,这擦得不够干净。

他没有哪部分是干净的,事实上。

库努特嗅了嗅。“你得洗个澡。”

“哦。”托尔芬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像第一次见到他溅满泥浆的旅行皮衣,然后拉起他的半身斗篷闻了闻,眼睛瞪大了。“我觉得,我能吃下一匹马。”

“别。她很想你。”而如果库努特难过地在马厩里呆了几个小时,和托尔芬的马在一起哀悼他们共同的损失,没有人需要知道。

托尔芬开始朝田野的边缘走去,那里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驱散了迷雾,但库努特不能这么轻易让他走。“你知道……还是会有战争的。我不可能全部避开。”不是为了他们两个。

但托尔芬只是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说。“我知道。总得有人保证你不会让自己被杀掉。”

释然让库努特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如果有即将到来的战斗,至少他不会一个人去应战。

他几步追上托尔芬。“我没那么不熟练,你知道的。”

“不,一点也不。”托尔芬伸出手,帮他掸掉背后的一点灰尘,这个动作一时间令人太过震撼无法理解,但稍后体现为迟来的不平。“我想了很长时间。如果你这么想要一个农场,为什么你不干脆去建一个呢?你还有船,对吧?”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库努特开始想——但是,或许它可以。或许他可以让它成真。或许王冠还有战争以外的用处,而或许托尔芬的地图上有一些地方——或者更甚,地图上没有的地方——他们可以在那里为所欲为,如果这种生活再次威胁要分开他们的话。

“我们还不用回去。”库努特提出,当他们登上一个坡顶,看到耶林城在前方,已经熙熙攘攘,炊烟升起在这里和那里。

“我确定你有一场重要的接见礼要熬完。”托尔芬说得对,但可以不要用那种口吻。“而且我想看看弗洛基脸上的表情。”

库努特张开嘴想提醒托尔芬弗洛基是个长官,至少值得假装尊敬一下,但出口的却是:“你真该在柯提尔农场看看他的。我想沃尔夫不得不把他扛回船上,他气得要命。”

托尔芬的脸亮了起来。

他们浪费了整个回程在田野里蜿蜒穿行,他用海滩上的故事来交换托尔芬在农场里遇到的奴隶的故事,还有他是怎样以物易物换得回家的路,尽管他用到家这个词的时候目光并不在耶林。

这就是爱的模样,库努特想,终归,在它所有自私的要求、小小的牺牲和盛大的欢乐中。它一直在他身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