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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米恩·雅恩的梦日记- -第七星历，神拳痕-
白魔法师坐在台阶上望天。晚风从湖面上吹来，带着寒凉的水气。半轮月亮洒下的冷光泼在湖中央耸立的神像上，投下深邃的影子。破坏与彗星之神拉尔戈的巨像以慈悲的姿势捧起双手，像要掬一捧月色，宽阔的肩膀上方空空如也，那颗威严的头颅落在水里，没人去收拾。火炬一副随时会被风吹灭的样子。风里有人的哭声和脚步声，白魔法师没有在听。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他都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黑魔法师塔塔莱伊横坐在魔法扫帚上，摘下他那顶标志性的阔沿帽冲他扬了扬，黑发像压不弯的野草一样炸起来。
“帝国军还是一动也不动，”他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从扫帚上跳下，龇牙咧嘴地揉着僵硬的腰，“咱见着了劳班阁下和嘉恩·艾·神纳大人。大人说这边一直在提议和谈，但帝国那帮兔崽子语焉不详的，不知道是不是想拖时间。可能他们内部也出了问题……‘兔崽子’是咱加上的，不是大人说的……你这边怎么样，有啥进展吗？——诶，怎么了这是？”
他慌忙止住话头，因为白魔法师怔怔地看着他，两行泪水倏然落下。塔塔莱伊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把白魔法师搂过来顺毛，后者断断续续地吐出混杂着啜泣的语句，并最终演变成崩溃的哭号。
“我什么都……没做到……不论用治疗魔法灌入多少生命力都……都停滞了……我什么都做不到……他……他的手就在我手里变冷……”
“你已经尽力啦……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帝国那帮混蛋玩意……整出来这种毒物，也不怕遭报应……”
塔塔莱伊不得其法地捋顺着怀中人的后背，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越过白魔法师的肩膀，设立在神拳痕的野战医院就在他眼前。医师们在令人害怕的寂静气氛中忙碌着。白色屏风后面，有哭声从压抑的指缝间漏出来。又一个人死去了。
夜风渐冷，白魔法师打了个哆嗦。塔塔莱伊正准备将他抱得更紧时，他却从怀抱里强撑了起来。
“这件事得告诉你……我收到药师先生的信了，他说他成功解析了‘黑玫瑰’，但那不是毒……是一种魔法，很可能是最古老的那种。他在找有没有相关的历史记载。”
“魔法？装在密封罐里的魔法？”
“物质化的魔法。和无影脱不了干系，应该足以作为帝国和无影勾结的铁证……但现在这种证据已经毫无意义了，当务之急是找到解除的方法……”
看着白魔法师渐渐回归平时的样子，塔塔莱伊抹了抹鼻子，自豪地一叉腰，“既然这样，咱这封委托信看来送到得正是时候啦。”
“委托？这种时候……”
白魔法师接过塔塔莱伊递来的信纸，习惯性地先扫了眼委托人签名，然后立即从头仔细读了起来。
『兹委托白魔法师玄山重启无限城古迹调查。目标是古代治愈魔法的相关记录。请组成轻锐小队，准备完全后前往，务以保全自身安全为首务。嘉恩·艾·神纳』
“怎么样？有没有怀念迷宫探险的感觉？”塔塔莱伊重新戴上阔沿帽，绑好遮住一边眼睛的眼罩，把魔法扫帚召唤到手中，“叫上那两个家伙，久违地来一场冒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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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米恩在雾气中奔跑。他早已辨不清方向，只是让阿祖密牵着他的手一路奔行。浓雾遮掩了阿祖密的身形，但手心传来干燥的灼热，带着来自远方的气息，将侵骨的寒气、以及两年来令他心神不宁的迷惘一扫而空，他的心脏轻盈如鸟雀。阿祖密回来了。
他们似乎穿过了一片树林，树干惨白，碰一下就会脆断粉化；穿过了一条河道，水体干涸，只在河岸留下冲刷的迹象；穿过了一间院落，篱笆覆着一层霜，木屋的一角已经塌陷。直到闯入一道寨门，阿祖密的步伐才慢下来。视野立即变得清楚，帕米恩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营寨之中，有高耸带刺的木制围栏环绕，设有一座以太之光水晶、多座哨塔、一架水车、几处依河道而建的木屋和小桥，而浓重的雾气竟被隔绝在围栏之外。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阿祖密的样子，他似乎长高了一点，蓄长的黑发分作两边、在脑后扎了个简单的辫子，酒红色的双眸沉郁凌厉，皮肤的小麦色晒得更深了些，肩膀和手臂上隐约可见久经锻炼的肌肉线条。阿祖密似乎也在看他，但眼神对视了一瞬间就立即避开了。
“这里以前叫石场水车，采石头的地方，”阿祖密试图抢先说点什么，“南部林区还没变成这样的时候，外地人来黑衣森林要在这儿住几天，由元灵决定让不让继续前进。不让进的人只能打道回府。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元灵不会管这围墙里的事，也管不了。——艾·斯密·雅恩大人告诉我的。”
“阿祖密，我好想你……你这两年去哪了？”
阿祖密抬头和帕米恩对视，然而再次避开了目光，显得有些窘迫。“以后再说……现在要紧事是送你回去。这里有条密道能送你安全到达北部林区，”他摸出一颗传令烟花扔向天空，烟花拖着火焰尾巴向上穿过雾气的封锁，炸成一朵蓝色绣球，“艾·斯密·雅恩大人看了这个就知道你在我这儿，他会去北部林区接你。”
“艾·斯密·雅恩大人知道你在这儿？可是……”
“我最近才回来，是我拜托他暂时不告诉你的，抱歉……我以后会解释。”
他们进入木屋，掀开地板露出隐藏的石阶，一路向下。淡光充盈着地下空间，光源却不知在何处。在他们眼前豁然开朗的是宽阔到难以置信的石壁房间，穹顶之高可以塞得下一整座口哨磨坊。房间后的走廊竟然连着另一间更大的房间，穿越一个个房间的道路仿佛无止境地延伸下去。阿祖密牵着帕米恩的手走在前面，步伐开阔，毫不迟疑地选择一条又一条岔路。帕米恩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太多的震惊让他长久地无法言语，直到穿过第十二个巨型房间，他才憋出一句问题来。
“阿祖密，你的……武器呢？”
阿祖密此前握在手中的那柄怪斧不知何时早已不知所踪。阿祖密愣了两秒钟，显然没有料想到儿时好友首先要问的是这个。
“喔，在这儿……”
他摊开右手。一声嗡鸣在整座地下宫殿扩散开来，血光缠绕的不详怪斧凭空出现在他手中，稍加直视便如同面对尸山血海般令人胆寒战栗。
“这是‘闪熠斧’，以太凝成的，平时会收进我体内。是艾·斯密·雅恩大人用这座地宫里特殊的环境以太制作的‘角尊武器’。一开始是白色的轻斧，在地宫里用久了就变成这样……”
他抓住好不容易开启的话头讲了下去。“这里叫做格尔莫拉遗迹——对，就是北部林区那个遗迹，咱俩以前经常偷偷去玩的，其实是第六星历人类想搬进黑衣森林却没得到元灵认可的那段时间挖的地下居所。挖了三百年，所以大得夸张，好像占了森林面积的一小半。植物根系所及之处都有元灵意志，但根扎不到这里。”
“我从没听说过这些……他们在没有元灵庇护的地方生活了三百年？”
“嗯，见不着太阳，天天喝姆恩·图伊豆汁，还得躲着元灵的袭击。差不多就是我现在的状态……还好我不用喝豆汁……呃，也没那么糟啦。”他被帕米恩泫然欲泣的眼神盯得开始慌乱。
“阿祖密，到底……”
他们没剩下多少安心交谈的机会，因为前路上开始出现形貌怪异的动物，洞羊、花甲虫、食果花鼠，本该性情温顺的动物们全都肤色惨白、双眼通红，以快得可怕的动作袭来，阿祖密手起斧落，干净利落地砍倒来袭者。“是误入地宫的可怜生物，被困在生死之间无法安息，这样打倒也只会暂时消失……你在这里用不了幻术，”他对抽出橡木杖却双手颤抖的帕米恩低声道，“我们小心前进。”
此后一路无话。走到帕米恩已记不清他们穿过了多少个石壁房间时，螺旋阶梯出现在他们眼前。拾级而上，黄昏的暮光从石阶上方洒下，让帕米恩有种回到现世的感觉，他认出这里正是此前提到的位于北部林区的遗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我们到了！”几步蹿上最后一级阶梯，重新踏在森林的土地上，帕米恩开心地伸展身体，正要回头叫阿祖密，却看到他仍站在深入地底的台阶上，身形在阴影里看不明晰。
“阿祖密……我们不一起回去吗？”
阿祖密笑了笑。
“帕米恩，我不能再回到森林了。我——”
“你能。”
帕米恩猛回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人族青年——至少外观上是青年——头生双角，身披皂袍，手持玉白色权杖，轮廓被暮色镀上一层翠金。角尊艾·斯密·雅恩，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并且带着理应只在重大祭祀场合才会现于人前的、从历代幻术皇那里继承而来的权杖“狱门之键”。
“仅限今天。你陪帕米恩一起回冥想窟收拾行李，阿祖密，”角尊大人笑着说，——如果可以稍有不敬地描述的话，孩子般坏笑着说，——“然后你们就得出趟远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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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可以了。元灵已允许我们进入无限城。”
“一定要有这个过程吗？纯粹好奇地问问，如果不打招呼直接走进去会发生什么？”鲁加族战士挠挠头发。
“建议你还是不要招惹元灵，它现在算是很好说话了，灵灾前可是相当固执……”猫魅族吟游诗人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
“欸，不就是被巴哈姆特暴揍一顿没脾气了嘛。”黑魔法师塔塔莱伊双手交叉在脑后大大咧咧地往前走，被脚下横生的树根绊了个嘴啃泥。
“这是元灵的意志。”白魔法师玄山沉吟道，也不知说的是元灵的脾气还是元灵的树根——从嘴角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来看，估计是后者。
战士用清嗓子的声音压下塔塔莱伊对地面发表的咒骂。“我最后啰嗦一遍……我们的目标是可能存在于无限城古迹中的古代治愈魔法记录。除了入口处孽生的魔物外，我们还得应付古迹内仍在运行的防御机制，只能随机应变了。还有，”他正色道，“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解除‘黑玫瑰’的方法，那么极有可能遭遇无影的阻挠。打起精神，万事小心。”
他说对了一半。无限城里没有黑玫瑰的解药，但的确有无影等着他们。在这趟冒险的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活着离开了黑衣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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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密·雅恩一手悬提着传闻由大元灵树的枝条制成的玉白色权杖，步履庄严，杖尖始终不曾触及地面。他对沿途向他敬礼的住民们颔首致意，恰到好处地无视他们惊异的目光。住民们有充足的理由感到惊异：散步的角尊，难能一见的狱门之键，以及大家都认识、也都知道（或至少隐隐猜到）在两年前触怒森林而不得不离开的那个孩子，角尊抚养的两个灵灾遗孤之一，阿祖密·斯密。阿祖密低头走路，尽可能不去注意他人的目光。有猎人或法师上前攀谈时，角尊会面色如常地答话，并且微不可查地移步挡在阿祖密身前，对一切发问报以神秘的微笑。
“阿祖密，人们见到你会心生畏惧，这是因为他们不知实情，不是因为你。如果你在乎的话，我希望比起旁人的目光，你可以更在乎我对你一贯以来的赞赏。”
角尊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看。如果不是阿祖密小麦色的皮肤，他的脸可能会更通红一些。帕米恩的思绪飘到了“阿祖密到底去了哪里晒得这么黑”这个问题——显然不是地宫，难道是传说中的海边？
帕米恩回想画册里海浪沙滩的样子时，角尊再次开口，“你们信息交换到哪一步了？”
“呃，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阿祖密回答。
“那我快速说明一下。两年前的一天，你们两个瞒着大人偷偷跑到南部林区玩，在那儿遇上了元灵。元灵试图做某种可能会伤害帕米恩的行为，被阿祖密阻拦，于是驱使动物们打算赶走他，结果被他两眼通红地提着一柄风化园艺斧全杀了。”
角尊说出这段话的轻快语气让身后两个孩子抖了抖——虽然他们是亲历者，但今天的角尊大人是不是有点……放飞自我？
“先说帕米恩这边，他在混乱中受伤，因为失血导致的昏厥、过大的心理冲击以及元灵试图对他做的某件干扰精神状态的事，醒来后记忆混乱了很久，为了不刺激到他，我们一直避免在他面前提阿祖密的名字和那天的事。看来你恢复得不错，我很欣慰。”
两个孩子终于彼此对视，在帕米恩哇的一声哭出来之前，角尊抢先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阿祖密这边，他当时不自觉使用的是名为‘原初之魂’的力量，看到他抱着你回来时的样子我就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虽然是我的猜测，元灵把阿祖密判定为异物逐出森林的主要原因应该是原初之魂令它恐惧厌恶，至于杀了许多动物或者保护帕米恩倒是很其次的。总之，我用狱门之键掩住阿祖密的气息——就像现在这样——把他送出森林，送到住在薰衣草苗圃的一个值得信赖的人那里了，那人又介绍阿祖密远赴拉诺西亚学习控制原初之魂的方法。”
“拉诺西亚啊，还真是海边……噢，没什么。”
“那么，你们两个有什么问题吗？”
阿祖密像上课提问一样举手。“大人，你还没有告诉我和帕米恩……元灵到底想对帕米恩做什么？它今天又打算伤害帕米恩，被我用闪熠斧打飞了。”
“用闪熠斧是很明智的，用其他任何武器都会招来很大的麻烦，”角尊赞赏地点头，让两人更加确定角尊今天彻底放飞自我了，“角尊武器某种意义上是格尔莫拉与黑衣森林间互不侵犯的象征，是束缚元灵的锁链，这也是我制造它并让你在遗迹中强化它的主要原因：为了某一天你能用它保护帕米恩。”
这些事他早已对阿祖密讲过，现在则是说给帕米恩听。帕米恩抱住阿祖密哇哇大哭，后者面红耳赤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大人，你还没说元灵……”
“噢，扯远了。我想元灵应该是过于迫切地希望交给帕米恩一份现在的他远远无法承受的重担。你们听说过‘光之战士’这个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