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灵灾”，指的是足以倾覆文明的巨大灾难。
史前时代在风之灾厄中结束；
刀耕火种的第一星历，在雷之灾厄中结束；
宗教纷起的第二星历，在火之灾厄中结束；
帝国一统大陆的第三星历，在土之灾厄中结束；
“被遗忘的”第四星历，在冰之灾厄中结束；
魔法文明繁盛的第五星历，在水之灾厄中结束。
历史上的每一次灵灾都造成当时半数以上人类的死亡，将一个文明时代彻底终结，只留下些微的火种传于后世。
第七灵灾是唯一的例外。来自智者之国萨雷安的贤人路易索瓦牺牲自己，将天坠卫月中现身的古代蛮神巴哈姆特封印。数以百万计的生命得到拯救，伤痕累累的土地也重现新生。
“我记得您说过，那次灵灾让很多人失去了记忆？”
“你学得很用心，帕米恩。也许贤人路易索瓦、以及那个时代其他为守护希望而不畏生死的人们，所牺牲的比我们知道的要更多……我接下来要讲的是第七星历的事。”
即使历经艰险的人们如此渴望在平和中休养生息，动荡的种子仍在各处发芽。当人们为蛮神的肆虐和帝国的淫威所苦时，在广袤世界的不同地方，在不同种族、不同语言之中，同时出现了一些预言。没人知道它们从何处来，预言向来如此。诗行、歌谣、戏剧，从远东到西海，从沙漠到山巅，一个特定的词语开始为人们所传唱。
“光之战士”。
他们说，灾难将再次降临，死亡的阴影将遮盖大地，而在最为危难之时，光之战士会出现。他们说，光之战士能跨越心灵的隔阂，穿越历史的迷障，超越伪神的诅咒。他们说，光之战士会将因恐惧而离散的人心重新聚拢，会带领人们战胜帝国，战胜永无休止的苦难。他们将光之战士等同于希望的代名词。
“那，他们说的那位光之战士……出现了吗？”
角尊转过身来，对帕米恩笑了笑。
“当然。否则的话，我们可能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对话了。而且光之战士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没人说得清“光之战士”们的具体人数。他们中有人声名显赫，却不以本名为人所知；有人行于黑暗，功勋卓著却默默无闻。他们的足迹遍布世界，各个国家与种族的人们、甚至其他智慧生灵都得到过他们的帮助。他们不论大事小情都愿伸出援手，在因疲于求存而互生猜疑的人们之间重塑信任；他们不仅击败危险至极的蛮神，还修补蛮族与人类间的关系；他们以自身为旗帜，将艾欧泽亚与东方诸国团结于一处，终于有了与帝国一战之力。
“可是，第八灵灾还是发生了……他们没能阻止灾难吗？”
“帕米恩、阿祖密。关于第八灵灾，你们知道多少？”
“是名为‘黑玫瑰’的传染病。很多很多人死去了。……我的父母，阿祖密的妈妈，……都在那个时候死去了。”
“是的，帕米恩。但是不仅如此……不仅如此。”
说话之间，他们已步入黄蛇门，回到格里达尼亚。守门的猎人向角尊抱臂行礼。帕米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了解角尊大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他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阿祖密，发现对方那双酒红色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阿祖密转向角尊。
“大人，帕米恩他……遇到的事情，和这些有关吗？”
角尊没有直接回答他。
“‘黑玫瑰’的镰刀收割了数十万生命。死亡正如预言所说，为大地蒙上绝望的黑色。但人们从未放弃。人们——在光之战士的带领下——找到了停止‘黑玫瑰’的方法。他们确实成功了。就在人们准备拂去悲痛的泪水、重燃希望的火炬时……”
那一天到来了。
在劫后余生的艾欧泽亚与东方诸国，陷入内乱的加雷马，以及世上其他为人所知或无人知晓的地方，人们抬起头，看到了同样一幅景象。
太阳黯淡了；取而代之地，灰暗的天空中升起十二轮黑色太阳。
————————————
“呼……看起来终于结束了。它彻底一动不动了。还是说我们再观望半个小时看它会不会再复活一次？”吟游诗人松了口气，但手中的箭矢仍挂在弓弦上。
“确实结束了。你看，它之前每次倒下都护着胸前的核心，这次却袒露在外。我们应该应付完所有防御机制了。话说这雕的是个什么形象，古代无限城信仰的神吗？”战士把斧子扛在肩头，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白色石像。
“根据我们在外围找到的书籍记载，这是守护石像‘基路伯’。”白魔法师玄山回答道，“刚才的战斗太惊险了，那个被它称为‘逆转生命之理’的魔法竟然把它的治疗转化成了攻击……我不知道我的魔法会不会被一同转变，也不敢在战斗中确认，幸好你们都没受伤。”
“要不你把这招学了吧，用治疗魔法暴打帝国那帮小兔崽子的脑瓜壳，想想都好笑……”黑魔法师塔塔莱伊疲惫地把咒杖拄在地上，“话说队长你为啥不让咱轰它的核心啊？咱倒是很听话地轰别的地方了，不过打得好慢欸。”
战士白了他一眼。“别跟我说你忘了此行的目的了。”
“啥来着？……噢对！咱真差点忘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吟游诗人已经来到跪地不起的基路伯面前，将石像胸口巴掌大小的无色水晶抠了下来。“所以这个就是——”
她踉跄了一下。
三人都在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空气安静得可怕。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玄山的脊背，像阴冷的虫子挪动着千百只细足。
“丝·特纳柯？”战士试着叫她的名字。“你怎么了？”
吟游诗人背对着他们，将手中的水晶举过头顶，在光芒下仔细查看，动作慢得诡异。
然后她转过身来。他们依然没有看清她的脸——因为那上面覆着一层血色的魔纹，像一张鬼面具。
“无影！！”
战士是第一个动起来的人。他手中的斧子已经劈了过去——斧背向下。
“给我放开她！！你这怪物！！”
吟游诗人手中的水晶炸裂了。战士的斧子打在一道电火花上，他被击得倒退几步，又抡起巨斧冲了上去。
“巴尔德威尔！”玄山手中的幻杖发出眩光。
“那个面纹……是拉哈布雷亚。原生种的无影。咱们不是他的对手……”塔塔莱伊周围涌动起以太的湍流，“可恶！得想办法逼他离开丝·特纳柯的身体——”
“你们两个快跑！！”战士狂吼道，他手中的锁链如巨蟒般层层缠上吟游诗人的身体。“别愣在那！！快跑！！！”
————————————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很抱歉，孩子们，我按理说是亲历者。可我不知道。
亲眼见到第八灵灾的人们，在试图回想时，只能想起那十二轮黑色太阳。就好像熟悉的世界被烫了十二个洞，那后面是无垠的恐惧，令直视者胆寒震怖。
用我们能理解的话语记述的话，第八灵灾是有史以来最为可怕的一次以太枯竭，远胜前几次灵灾。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发生枯竭的不是土地、山川、河流、天空，而是以太界。你们也许听说过以太界，那是一切灵魂的安宁归所，也是一切灵魂的诞生摇篮。以太界枯竭的结果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逝者无法离去，新生者无法来临。
孩子们，我看过了太长的岁月，太多的更迭，已经长到多到不讲道理的地步。但那段日子仍是我最为黑暗的记忆。
“……大人……”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把话题变得这么沉重。”角尊笑了笑，“不过，再后来发生的事你们也许能猜到了。”
“……？”
“光之战士们再一次站了出来，踏上了英雄的征程。他们登上至高的山巅，飞跃至远的大洋，将十二轮黑色太阳尽数击落。于是天空恢复原状，逝者得以安息，光之战士们也功成身退。虽然新生者依然稀少，但再等些年月，也许一切都会恢复如常吧。”
“他们击落了太阳？”
“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毕竟我们连那‘太阳’的真实面目都无从知晓。不，也许我们曾经知晓，却又忘记……就像在第七灵灾后忘记贤人路易索瓦和其他英雄们牺牲了什么一样，我们再次忘记了第八灵灾的历史真相。”
角尊止住了脚步。他们已经到达丰饶神祭坛，前面就是冥想窟的入口，硕老树的枝桠如亘古般久远，晚风沙沙吹响叶片。在听了太过沉重的往事后，孩子们眼前熟悉的景象仿佛变得陌生而遥远。帕米恩和阿祖密一起顺着角尊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刻在冥想窟入口之上的一个符号：粗壮的树木结着累累果实。
“你们知不知道……”角尊忽然回过头来问他们，“这里为什么叫‘丰饶神祭坛’？”
“因、因为是为了祈求丰饶而向元灵祭祀的地方吗？”
角尊的神情里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帕米恩猜不出自己是否答对，在他的记忆里，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在短暂的静默后，角尊重新展露出孩子般青春洋溢的微笑。
“今天的历史课就到这里，帕米恩、阿祖密。你们回去收拾东西，不用带太多，轻装简行就好。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出发。”
“诶，睡、睡一觉？可是我——”阿祖密慌乱地比划。
“拿着，出发的时候还我，”角尊把玉白色权杖往阿祖密怀里随手一扔，后者被其远超想象的重量压得一个趔趄，“别点地，别脱手。晚安！”
角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抻着懒腰离开了，留下帕米恩、阿祖密，还有自锻成以来第一次被扔到一个连幻术都没学过的毛头小鬼手里的狱门之键，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那个，阿祖密……你和我睡一张床可以吗？”帕米恩怯怯地说。
“……这杖子这么沉，角尊大人是怎么做到单手拎一路的……”阿祖密嘟囔道。
当天夜里，两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抱着横在中间的权杖，聊了很久很久。久到月明星稀，天光微白，终于熬不住沉沉睡去时，他们才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明天要出发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