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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上所述的六属性生克关系之外,还存在两种极性:代表激化之力的‘星极性’和代表停滞之力的‘灵极性’。我们常说的‘星历’与‘灵灾’之称谓正来自于此。六种自然属性各有其亲近星极性的一面和亲近灵极性的一面,但正如属性图中表示的一样,比重各有不同。到此为止的内容能够理解吗,帕米恩?”

第二天的课程是在书房开设的魔法理论课。面对着摊开在桌上的厚重书本,玄山将魔法基础理论对帕米恩娓娓道来。阿祖密在玄山的建议下在角落里捧着一本书在看,书名似乎是《龙诗战争回忆录》,翻页的声音很慢,阿祖密时不时越过书本向这边看过来几眼。帕米恩强令自己集中精神吸收知识,心里却总惦记着另一件事。他有些话想对玄山说,关于昨夜的梦。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更糟的是,他隐隐感觉到玄山早已识破自己拖沓的欲言又止,只是没有点破。这让他更难说出口了。他努力把注意力拉回到课程内容上来。

“那……那个,我记得艾·斯密·雅恩大人说过,在第六星历,很多人以为水之灾厄会是最后的灵灾……?”

“确有此事。六种属性的灾厄已遍历一遍,所以此后不会再有灵灾——这样的美好设想曾一度受到偏爱。直到第七灵灾降临,巴哈姆特的翅膀在卫月中展开,人们才知道苦难的尽头还远在地平线之外。第七灵灾被一些人认为对应着星极性。灵灾后的‘重生之境’,除了得益于贤人路易索瓦以身化作不死鸟的壮举,也有可能与这星极性的激化之力有关。”

“那么……第八灵灾后的世界没有像那时候那样快速恢复,是因为第八灵灾对应灵极性……吗?”

“也许吧。我们只能这样说。毕竟……”抚摸着帕米恩的头发,玄山眼神柔和地笑着,“……毕竟,为既已发生的事情赋予符号,其意义并没有我们常以为的那样丰富。发生过的事只是发生过而已,帕米恩。”

帕米恩懵懵懂懂地点头。

上午余下的时间里,玄山言简意赅地讲解了白魔法的基础理论知识,如白魔法与灵极性的密切联系、白魔法的攻击与治疗手段间的本质区别等等。简单的午饭后,两个孩子带着玄山写好的购物清单去了市场,留下玄山接待登门求医的伤者。

“帕米恩……能听懂前辈讲的那些东西吗?”在摊前挑选巫茄时,阿祖密犹豫道。

“玄山前辈讲得很清楚,怎么说……深入浅出的感觉?好像深奥复杂的知识也变得容易理解了呢。”帕米恩把鸡油菌捡进油纸袋里,“可能这就是前辈的亲身实践吧,比书本上的文字要亲切好多。”

阿祖密低头挑茄子,决定不说出自己后半段一个字都没听懂的事实。但在他偷瞄的余光里,帕米恩眼睛里的光彩很好看。

下午,趁着在厨房里拾掇食材的光景,帕米恩找到了和玄山说出那句话的机会。他握了握拳头,鼓足勇气说出了斟酌已久的话语。

“玄山前辈,我……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了……塔塔莱伊前辈的事。我……我很抱歉……”

玄山切菜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把手覆上帕米恩低垂着的头,摸了摸。

“去叫阿祖密吧,他应该还在院子里劈柴。叫他回来喝杯水休息一下。”

玄山柔柔地笑着。帕米恩意识到自己也许说错了话。

锅里汩汩地炖着肉汤,烤炉里散出水蜥饼的香气,当帕米恩把热气腾腾的煎鸡油菌和香烩时蔬端上餐桌时,他渐渐意识到晚餐超乎往常地丰富,总量似乎是为更多的人准备的。难道有客人要造访——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玄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前去开了门。

一阵冷风闯了进来。帕米恩越过玄山的肩头看去时,入夜的昏暗天空下站着一道人影,黑色的,轮廓和影子都漆黑如夜空。一双白金色的眸子从那道黑色轮廓里看过来,划开夜色,寡淡的神情难掩久经杀伐的凌厉,仿佛只要直视就会被割伤般令人下意识避开。白金色的头发像一团火焰。东方风格的亚麻色宽大羽织掩盖不住习武者的厚实身躯,背上斜挎着的那一人高的细长物件即使用布包裹住也给人留下独属于武器的危险印象,踏着草履的足袋上方是便于行旅的绑腿。那道身影只是那样站在门前,有一瞬间帕米恩产生了错觉,觉得有狂风骤雪从门外灌入房间,带着库尔札斯的极北苦寒,将终年温暖的薰衣草苗圃卷入恒久的冬夜。一旁的阿祖密下意识抓住了帕米恩的手,抓得生疼。

那人开口说话了。

“我回来了。”声音沙哑低沉,如重剑嗡鸣。

而玄山向前一步,抱住了眼前的人。

“欢迎回来——一路辛苦了。”

那人回以拥抱。帕米恩在这一时刻才突然意识到那人刚刚拎在手里的东西——两个巨大沉重的麻袋,在被放到地上后,有卫月新薯和仙女苹果从袋口露出来。这个发现让那威压千钧的气氛瞬间消弭了。那人白金色的眼睛看过来,似乎在等玄山从中介绍。

“帕米恩、阿祖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阿佐亚·卡佐亚。是曾经一起冒险的同伴。”

也就是——光之战士?

两个孩子心中同时闪过这个词。阿祖密注意到玄山没有反过来向阿佐亚·卡佐亚介绍他们两个,于是率先行礼问好,帕米恩紧随其后。阿佐亚·卡佐亚只是点头,不发一语。

他的沉默一直持续了整个晚餐时间,只是埋头吃着,用合乎礼节的敏捷动作使用餐具,食量惊人。玄山不以为意,如常地与两个孩子谈天,从白魔法知识聊到冒险见闻,看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气氛在两个孩子看来有一点点古怪。直到两个孩子道了晚安回屋歇息,他们都没从这位来者那里听到更多的一句话。

他们在被窝里聊起了这件事。

“阿祖密,你看到阿佐亚·卡佐亚先生,有什么感觉?”

阿祖密在黑暗里思考着。“我……有一瞬间,感觉自己遇到了平生见过最危险的事物……比地宫里的任何一种怪物都更可怕,可能只有生气的师父能一比吧……”

帕米恩小心翼翼地计算着这话会得罪几个人。“但是,我觉得阿佐亚·卡佐亚先生是好人呢。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我也是。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一点敌意,甚至有种被保护的安全感,一不注意就松懈下来了……从这一点来说,也很像师父……”

这样聊着,两个孩子沉沉睡下。当帕米恩从床上弹起来时,弦月正上中天。帕米恩的神情不是噩梦方醒的惊惧,而是满面绯红。他捂着脸不知所措。“阿祖密……”

阿祖密不在身边。

“……阿祖密?”

是去厕所了吗?但窗子半掩着,月光漏进来——睡前是关好的。一瞬间担忧袭上帕米恩的心头,让脸上的绯红如浇了盆冷水般褪去——但在他做出更多可怕设想前,阿祖密的身影轻灵地从窗子跃了进来。

“阿祖密!你去哪了——”

“嘘——”阿祖密轻手轻脚地关好窗子,来到床前,眼睛闪着酒红色的光。

“帕米恩,我看到奥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