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上) (深海猎人大乱炖之第三部分)

本篇cp: 乌尔比安x歌蕾蒂娅 有少量成人描写

Warning: 1. 本篇和第一部分《离岸流》(乌蒂)、第二部分《少女小说》(鲨鲸)为同一世界线。(上)的时间在他们成为深海猎人之前。请确保能接受再阅读。 2. 大量关于两人过去的捏造。我本人对乌歌的评价是:没结过婚,但是已经离了。 3. 标题那首歌并不能确切形容乌歌的关系,甚至在某些地方相去甚远。但是作者是取名废+懒狗,就拿来用了。

乌尔比安在大学院的时候对歌剧并不感兴趣。

他只是陪室友去瞧他暗恋的姑娘,听他那个蛮有诗人气质的室友一讲歌剧部又有排练了,他就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又被安排了。

室友总把他推出去说:我朋友就爱看这个,我陪他来的!他已经习惯了当挡箭牌,反正排演厅的丝绒座椅和宿舍的床没多大差别,睡不着的时候他会中途溜走,在外面转悠几圈再回去。等室友抓住演出结束的机会跟那个姑娘聊上几句的时候,乌尔比安就站在一边,盯着地板,偶尔敷衍应付一句他的高妙评论。

有一次他又中途开溜,转悠到排演厅背后僻静的树林,忽然发现有个高个子女生正在靠着墙偷偷抽烟。她仰着脖子,微微眯着眼睛,再慢慢地把烟气吐出去。从他们大学的校规来说,学校及周边地区是禁烟的,不过这种明面上的规则没多少人遵守,大家包括老师都在心照不宣地偷偷干,毕竟谁也不想为了这个来回半个小时。她拿的不是常见的金属管电子烟,而是少见的纸烟。

他在犹豫是绕道还是装作没看见的时候,对方倒是先开了口:“要不要试一支?这种上等货色不容易在市面上买到。”

乌尔比安第一反应是“我不抽”,但是想到她可能只是想拉他下水,防止告密,也就点点头。那个女生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珐琅掐丝的扁盒,在轻轻的咔哒声里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剩下的几根白色纸烟。她把烟盒递过来,他随便拿了一支。看她又拿了点烟器,他就说:“我回去了再抽。”

女生见他收受了贿赂也就不再勉强,重新靠回墙上,突然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歌剧呢,还是说你只是对这一出感到不满?是觉得演员的演绎稍欠火候,还是器材方面不及国家剧院里那些真材实料?”

乌尔比安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他草草看过的舞台上演员们的脸,没有她。“我陪朋友来的,我对歌剧实在没什么兴趣。”

“抱歉,我可能误解了你的意思,你所说的没有兴趣是指?”

“就是单纯的看不进去。”

她似乎笑得更明显了,不知为何那种笑容让他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原来如此,真为你感到遗憾。”

“没事,大家都有这种朋友。”

她小叹了一口气,掸了一下烟灰,不再多言。

后来他回去跟室友说了这一茬,省去了抽烟那一段,描述了一下那个女生的长相。室友大惊:“你遇到歌蕾蒂娅了!”

经过室友介绍,他才知道歌蕾蒂娅不是什么令人闻之色变的校园怪谈,而是更近乎于校园传奇。歌蕾蒂娅十五岁进入国立大学院,此后一直是学院的首席,一年级末的时候竟然破格成为了学生会长,目前也是歌剧部的部长,兼剧本编剧,甚至在校园杂志上有一块艺术评论专栏。其他的传闻还包括歌蕾蒂娅曾为学生权益和校理事会据理力争,说服财政部拨款全面翻修排演厅,还有因为冷酷高傲被男生们背后叫做高岭之花,令无数异性同性倾倒,但追求她的人似乎全部遭受了沉重的精神打击等等。

“你真是命大,乌尔比安,在人家面前大放厥词还活着回来了!不过你卖我卖得好干脆啊,我都不知道下次再去人家还会不会让我进歌剧部的大门。”

乌尔比安心里想着的只是原来她还没成年,背地里还是个叛逆小孩,自己真不该接那支烟。至于室友后面说的更离谱的小道消息,比如歌蕾蒂娅神秘的家庭出身、其生母不可言说的身份之类的,他根本没在听。

后来乌尔比安在学校都绕着排演厅走,好在他的室友和那个歌剧部的姑娘成了,也不用再拉上他,他就搬了出去。他们吃散伙饭的时候聊到歌蕾蒂娅,那个女孩笑得不行:“原来那天是你啊,你没认出部长也不奇怪,她很少上台演出。我记得上次还是去年年末的一出,她饰演一位因病毁容而戴着铁面具的国王,他守护着圣城,统帅王军与异教的军队作战,一生都没有取下过面具,可惜因为疾病英年早逝。我记得国王在弥留之际亲吻十字架祈祷,好多女生都哭得不能自已,结果她们事后来歌剧部,并没能找到心中的那个他。”

这就是乌尔比安和歌蕾蒂娅的第一次见面。

再下一次见到的时候,他的前室友短达两个月的恋情已经告吹,据说是因为被乌尔比安传染了看歌剧睡着的毛病,他又不得不陪失恋的哥们去喝酒。

两个人凌晨从酒吧出来,这位已经喝到胡言乱语哭喊着“乌尔比安你要对我负责”的朋友突然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喊着“帮我挡一下!”就钻到花坛下面去了,他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就看到歌蕾蒂娅正从一辆长长的高级轿车上下来,面色难看,似乎出来之后又低着头对车后座的人弯腰说了些什么。

天色太暗他看不清里面的人是谁,只见到一只森白细弱好像没有骨头似的手从车门伸出来,宛若幽灵,又戴着金色的手钏和戒指,那只手里似乎拿着什么纸质的东西。歌蕾蒂娅压根没有在意那只手,猛地将车门合上。那只幽灵似的手飞快地缩回去了。

歌蕾蒂娅没等那辆车开走就径直朝他快步走过来,乌尔比安很确定她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她走过来一把牵住了他的手,以一种很可怕的脸色,然后在他身边站定了,回头看向那辆车。她的手指很冰,带着汗,像镣铐一样。车终于开走了。

歌蕾蒂娅立刻把他的手放开。他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肩膀稍许放松了一些。

“为什么我每次遇到你都得是在这种时候?”

乌尔比安疑惑地皱起眉头,他觉得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潮气。

歌蕾蒂娅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又睁开,她平复情绪只用了三秒:“首先,我为刚才的鲁莽行为向你道歉,未经允许和你发生肢体接触实非我的本意。”

“没事。”

“其次,我可能需要为把你卷入一些之后的意外事故而道歉。”

“啊?”

“好吧,我想也没有什么可对你隐瞒的了,”歌蕾蒂娅看着他,“如果你听说过学校里某些关于我的传言,那是真的。”

“什么,关于你很受欢迎的事?你是想说我会你的追求者被做掉?”

“前者不是,但后者有一部分可能是真的。”歌蕾蒂娅脸上嘲讽的笑容出现了一瞬,又很快消失,乌尔比安注意到她的脸色看起来苍白里透着铁青。“关于我的原生家庭的传闻是真的。从今晚开始,你可能会落入和我一样被监视的境地。他们无处不在,绝大多数时候又远非你的观察力可以察觉。”

乌尔比安沉默了片刻,说:“你需要帮助吗?我可以替你向保卫科报告。”

歌蕾蒂娅笑了,但是那种笑声远比她的嘲讽来得让他难受:“不得不说,你能产生这种可笑的想法让我羡慕。我不需要帮助,你多保重,还有,为了你身边人的安危,请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花坛下面的那个。再见。”

等她走后,乌尔比安把已经倒地睡着的室友捞起来扛走,第二天和室友确认,他在花坛下坐下之后就断片了。此后乌尔比安会逐渐认识到歌蕾蒂娅所说的意外事故是怎么回事,但那都是后话了。

那天他在大学园图书馆外面的草坪躺椅上看书,戴着无线耳机,无意识地哼哼唱唱,一侧耳机突然被取了下来。他一转头看到歌蕾蒂娅正拿着他的耳机戴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歌蕾蒂娅:“我没想到你在看《热兵器的历史》的时候会听这么……品味古早到令人吃惊的情歌。”

觉得老土可以直说的。乌尔比安还是面不改色:“播放器里随机到的。……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从第137页开始。”歌蕾蒂娅把耳机还给他:“你的警惕性太差了。”

乌尔比安把那首单曲循环了很久的歌暂停掉:“他们在校园里做不了什么。但是我一直不懂,你说的监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监视。你的运气太好了。上周那个因为储物柜里的大量违禁药物被退学的学生本来应该是你。是我借用学生会的权限抹掉了系统里你原来的储物柜和当天晚上学生卡的使用记录。”

他上周三晚上莫名奇妙弄丢了钱包和学生卡,第二天补办之后被系统重新分配了新的储物柜,想到他本就不怎么用储物柜,就没有再管是谁分配到了他原来的柜子,结果当天就有警车开进学校。他没有想到那些人可以带着违禁药物进到教学楼里。

“……”

“还有,你搬去的那栋房子是新建的,但上个月的凌晨是不是发生过一次能源循环液暴露事件,而雾态警报器刚好坏了?”

“当时我正在地下室找维修警报器的工具箱,没有被波及到。……我怎么觉得是你在监视我。“

歌蕾蒂娅在他斜对面的另一张躺椅上坐下来:“那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算是我的补偿。我说过了我很抱歉。”

“你还没有解释过为什么。”

“简言之,他们需要你从我身边消失。”如果无法从她身边消失,恐怕就要从阿戈尔消失了。

她继续讲:“那个女人的控制欲实在强得令人恶心,她现在姑且算我法律上的监护人。如果我不愿意重新加入我的原生家庭,继承她汲汲营营积累下来的‘人脉’和手段,再在毕业后和现任那个科学执政官联姻,她愿意也能够将我身边人彻底毁掉。”

在歌蕾蒂娅刚刚跳级进入初级通识学院的时候,那个女人专程驱车来她的养父母家看她。那个时候她的养父母还在世,歌蕾蒂娅在二楼的书房看一本先驱艺术评论杂志,她听到高跟鞋咄咄走上楼的声音,她转回头。女人的声音好像从很高的云端垂下来,那双柔软苍白的手卡住歌蕾蒂娅细细的脖子,她说:你已经长这么大、这么优秀了,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如果你再逊色一点我就会后悔当初留下你。

歌蕾蒂娅当时激烈地拒绝了跟她走,看上去教养良好的女人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带走她买给歌蕾蒂娅的裙子。

大约半年后,她的养父母双双死于查不出肇事者的车祸。她刚下了舞蹈课就接到通知,一个人去殡仪馆认领尸体。办完死亡证明之后回到家,发现家附近有几辆形迹可疑的车,她不敢再回去,穿着练功服躲在城市垃圾处理管道里一整晚。她不知道管道里有循环冷凝系统,第二天被警察找到时已经接近冻死。

这一段成为了笼罩她整个青春期的噩梦。

“所以,”歌蕾蒂娅身体前倾,看向他,“你可以选择搬过来和我一起住,节省一下我浪费在保护你上的精力。或者我们演一出决裂的戏码,以后不再见面。”

乌尔比安静静地看着她说完,看着她脸上再次浮上那天晚上的那种苍白又倔强的神情,他对现代的阿戈尔仍能发生这种事情感到惊讶,但是他相信她。“我不擅长演戏,”他将摊在膝盖上的书合拢,然后也向她靠过去,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的地址在哪儿?”

而且我也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所以你是打算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上了?以后别怪我没有预警过这样做的下场,而且我的屋子很窄。”

他点点头,向她伸出手。两人的手郑重地交握。

他不介意谁在看着,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好了。

他搬去歌蕾蒂娅的单身公寓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带了被子、几件换洗衣服、他的吉他和音箱,但是房屋的面积还是让他沉默了。歌蕾蒂娅把悬挂在简易衣橱里的衣服叠起来一些,给他腾出地方放吉他和音箱,而他自己只能在卧室外面狭窄的走道上打地铺,左边是简易灶台和冰箱,右边是浴室兼洗手间。就算这样每月租金也比乌尔比安的生活费高上不少,因为地段和交通都非常好。

也难怪,毕竟她从那么小就失去了家庭的经济支持,通识学院期间估计都在住校,储金和打工所得恐怕大半都用来补贴歌剧部的服装道具了,再加上她日常所穿的那些质感上乘的衣服。房子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床边的大落地窗,歌蕾蒂娅走过去按下墙壁内镶的按钮,遮光幕帘缓缓升起,可以俯瞰他们城市里最大的中央花园,旁边就是阿戈尔国家剧院。

歌蕾蒂娅坐在床上,他就只能坐在地板上,他们就日常生活作息约法三章:

最重要的是不能被同学们看到两人同进同出;其次灶台不能开火,只能用来切熟食和制作饮料,因为冰箱里已经没有放生鲜食物的空间,里面都是速食和饮料,有一些酒;第三,乌尔比安任何时候都不能在房子里练琴,因为房子隔音很差。还有,用完马桶记得把坐垫放下去。乌尔比安说这种基本常识我还是有的。

乌尔比安同意了她的全部要求,两人的同居生活过得相安无事,像上下楼的邻居,偶尔打照面但不用寒暄那种。乌尔比安选课的时间特意和她错开,这样他们早上就不用一起出门。要说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就是睡觉的过道实在太窄又太短。有的时候半夜歌蕾蒂娅去开冰箱拿水,他睡得迷迷糊糊被她蹬了一脚示意翻身,他老老实实面向墙壁,从来没有在她从他身上跨过去的时候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歌蕾蒂娅拒绝让他分摊房租,他想着既然蹭住那就包揽一部分家务吧,反正房子也够小,这一点歌蕾蒂娅倒是不反对,只是提醒他两个人的衣服得分开拿去楼下洗衣房洗,分开烘干,而且有的需要送干洗店,所以不建议他碰。尽管如此,两个人挨在一起的脏衣篓偶尔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交流。

有一天乌尔比安上课的时候突然觉得卫衣的帽子里有东西,他掏出来展开一看:一条黑色的女式蕾丝内裤。他赶紧团成一团塞回口袋,面红耳赤。他出门前走得太急,直接从烘好的衣服堆里抽走一件就穿上了。同学凑过来问他那是什么,他连忙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找歌蕾蒂娅坦白。

“……你有没有丢衣服?”

歌蕾蒂娅正在收拾桌上铺开的论文资料:“什么衣服?”

乌尔比安踌躇了一下,低声:“你的内裤在我这儿。”

歌蕾蒂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混在我的衣服堆里了,我都去上课了才发现……在卫衣帽子里。我发誓我没有……”

他太尴尬了,完全没注意到歌蕾蒂娅正在努力憋笑。“你没有什么?”

“就是说,我没有……,呃……”

他听到歌蕾蒂娅鼻子里发出明显的气声,一抬头看到她正在捂着嘴笑得无声发抖,然后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没有。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他们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就像要做一场地下交易,然后乌尔比安以最快的速度掏出那团东西,猛塞进她手里。歌蕾蒂娅将内裤展开,上下对折,再卷起来放进包里:“那样使劲捏布料会皱。请别告诉我你平时叠衣服就是这么揉一团的。”

他想争辩他会叠衣服,然而他所有衣服都是对折两次:上下一次,左右一次。 她又叹气:“你洗衣服也是全混在一起洗?……下次我借你两个洗衣袋吧。”

之后他们难得地一起去学校餐厅用了晚餐,再一起回家。

那天晚上他不可避免地做了些跟歌蕾蒂娅的内裤相关的梦。

在黑暗里醒过来胯间一片黏腻潮湿,似乎还弄在了被子上。他想起身,然而他看到冰箱边缘开了一条细缝,微光勾勒出一双分立在他身体两侧的长腿,足尖踩着他的薄被,稍微张开的腿根隐没在睡裙里。他意识到歌蕾蒂娅正站在他的正上方,看着他。她看了多久……?

他打算装睡,虚虚地合上眼睛。那双腿屈下来,带着凉气的易拉罐放在他头顶上方,他感觉脸两侧的枕头被重量压得凹陷下去,一些长发扫在他的鼻尖。他们的距离很近,他还在可耻地硬着,但是一动也不敢动。歌蕾蒂娅在黑暗里端详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最后又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歌蕾蒂娅已经出门了,乌尔比安有点不确定她俯视着他的那一段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掀开被子一看,一片狼藉……至少最前面那段春梦是真的。他赶紧爬起来把内裤和被套泡进水里,抢救完毕了才赶去上课。

此后几周他们相处像以前一样,那天晚上的事似乎没有发生过。不过在那个小房间里一起吃晚饭的时间变多了,两个人对坐在地板上,吃饭时顺带看看今日阿戈尔新闻频道或者老电影。歌蕾蒂娅指着新闻发布会里那个三十岁上下、衣着考究的男人说:“喏,那个科学执政官就是她为我指定的未婚夫。”

乌尔比安打量着那个家伙,他应该没自己高,打扮得油头粉面,被面怀敬仰的人群簇拥着,正在激情讲解他们在异种细胞融合上的重大发现。他评论道:“过了三十五指定秃顶。”

歌蕾蒂娅笑得差点被冰水呛到,十分不优雅:“我觉得你说得对。”

他感觉到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那些监视似乎都不见了。

直到有一天,歌蕾蒂娅很晚也没有回家,他没忍住担心起她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发消息过去问,没有回复。凌晨时分她才回来,乌尔比安正盘腿坐在地上喝一听啤酒,听到密码锁打开的声音,看到她倚在门框上,看上去非常疲惫。“陪我出去散步。”

他点点头,把易拉罐喝光扔进垃圾桶,走到她身边换鞋。歌蕾蒂娅突然毫无征兆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乌尔比安一只脚踩在拖鞋里,另一只脚在运动鞋里,他等着她,过了十几秒,想抬手拍拍她的背,她又毫无征兆地抬起头:“走吧。”他跟着歌蕾蒂娅从楼梯走下去,穿过小区中庭,穿过没什么人的街道,踏入夜幕下安静的中央公园,沉默地走上了二十几分钟,她才又开口:“早知道换成室外拖鞋再出门,失策。”

乌尔比安低头看了看她那双高跟鞋,她正用一只脚支撑着身体的重心,另一只脚足尖点地休息着,但腰背还是挺拔的。他提议:“去那边的长椅上坐会儿?”

于是他们一人占据长椅的一头坐下来。歌蕾蒂娅又从怀里摸出烟盒,拿出一根衔在唇间,再去拿点烟器。

“你还没成年,不要太沉迷这种玩意。”

点烟器前端的线圈明灭了一下,她已经点上了,两指夹着滤嘴下方一点的位置。“这个能让我想事情的时候清醒一点。……我离成年也不远了,人不是在十八岁生日晚上的一瞬间成长起来的。还是说你担心你要因为未能劝阻未成年公民而负相应的法律责任?”

“好吧,我理解你还在叛逆期。”

“明明自己才成年不到一年,少在我面前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说不过她,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身边传来深吸过一口烟再吐气的声音。

“好吧,今天我情绪不太好。”

“看出来了。”他想,这个时候不能问“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因为她肯定会说“我自己能调节”。他半夜偶尔醒来的那几次,见到睡着的歌蕾蒂娅在她的床上蜷作一团,看起来很冷,但第二天,她又会穿上头一天就熨烫好的衣服,化妆盖掉黑眼圈,没事人似的出门。

乌尔比安斟酌了一下:“这周国家剧院好像有什么新剧的首演,要不我们一起去看?”

她的笑脸在路灯的映照下看起来有些落寞:“你看歌剧睡着的毛病不药自愈了?而且现在订票已经来不及了,Photius的剧起码得提前一个月。”

“咳,或者,我们乐队之后的演出你可以来看,从你的专业角度提点意见。”

“我的意见是沉下心去研究艺术提高一下你的听歌品味。……开玩笑的,如果到时候我有空的话。”

“好,一言为定。”

自动清洁机器人路过长椅的时候,歌蕾蒂娅顺手把烟头扔进它的托盘里,她脱掉鞋子,磨出红痕的双足踩上长椅,她抱住膝盖坐在他身边。乌尔比安想了一会儿,又试探着说:“你是不是睡眠不太好,有没有去看过校医?”

“看过,不过是另几家私立医院。但是那些药不是让人思维迟缓就是让我的梦更多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心理访谈更没用,治疗师一个劲地想从我身上挖出情报,还想联系我的家属。你知不知道之前他们引进了AI辅导治疗,在网络上被戏称为脑机接口的那个?我在睡眠舱里试着故意用多套说辞答题,最后居然诊断出潜在解离性身份障碍的风险,哈哈。“

乌尔比安对此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除了开学体检的时候,他一次也没踏入过校医院的大门,他干巴巴地说:“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相反?有时候你醒过来发现让你汗湿床单的不是噩梦,而是你真实经历过且自以为已经挺过去了的事。甚至现实比起你的梦还要坏一些,你没有办法再醒过来一次。”

残肢和肉泥。多次挤压后像压扁的罐头一样的车。无法调阅的自动驾驶记录。死亡证明。焚化炉的钢床。骨灰保管室。

怪物。苍白的幽灵的手。窗户外面和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眼。

“……不过你真的已经挺过去了。”他想,你很了不起。

“是的,人总能找到方法让自己活下去,哪怕蝼蚁不如。梦里的我太脆弱了,简直像个小孩。”

他讲不出来做小孩也可以这种话。“我们马上就会成为大人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

“或许吧,谁知道呢。” 她的睫毛垂下去。

乌尔比安靠过去,捧着歌蕾蒂娅的脸,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这个动作包含了阿戈尔人很多的情感,他记得小时候做了噩梦,妈妈有时候会这么做。

歌蕾蒂娅当然也记得,小时候因为第一次参加市级比赛而不安的时候,她的养父母也会轮流这样和她碰一碰额头,温柔地和她说:没事的,你是爸爸妈妈最棒的女儿。她本来以为他会直接吻过来的。

“我们回家吧。”她屏住气,努力不让眼眶变湿。

“行 。你那双高跟鞋要不然还是别穿了?”他站起来。

“对了,你发的信息我有看到,但当时不方便回。”

“没事,你没事就好。”

于是歌蕾蒂娅就光着脚,拎着鞋和他一起回去了。

后来歌蕾蒂娅第一次写了一出在曾经的她看来很幼稚的短剧。其实她在年幼的时候也有过很多绮丽浪漫的幻想,但随着长大,那些东西都逐渐从她身上褪色了,只剩下逃避式的、对宏大叙事的崇拜。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从出生后就被巫婆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她有一头美丽的、极长极长的头发,每天她都把头发从城堡的窗口放下去,让巫婆抓住她的头发爬上来给她送饭。

有一天公主放下头发,看到的却是一位骑着驮兽的年轻人。

公主问:你是来救我的王子吗?

年轻人答:不,我只是路过的骑士。

公主说:你抓着我的头发爬上来吧。

年轻人说:我很抱歉,我打不过那个巫婆。但是你可以从塔上跳下来,我一定会接住你。

于是,公主剪断了自己的长发,从高塔一跃而下,稳稳落入他的怀中。

他们齐心协力打败了巫婆,杀死了恶龙,从此一起踏上冒险的旅程。

不过这是乌尔比安不知道的事,因为那出短剧躺在歌蕾蒂娅的草稿箱里从来没有公演过。

大学院的最后一年,他们从那个小公寓搬出来,两个人终于有了独立的房间。歌蕾蒂娅忙着手头几篇论文发表的事,整天泡在实验室见不到人,乌尔比安的乐队里有人准备正式出道,有人打算继续深造,还有的准备参加政府指派的工作,所以正在筹备告别演唱会,不过他们俩的晚饭还是尽量一起吃,凑不上饭点的话也会喝点啤酒就着夜宵。

饭桌上,今日阿戈尔里多出了一些海嗣进犯邻近城市的消息。除开海嗣和阿戈尔第一次接触导致的重大灾难之外,后续的一些纷争基本都局限在可控范围内——至少主流媒体是这么说的——没有再发生城市覆灭级别的惨案(社会上普遍认为当时执政官的掉以轻心至少占百分之九十责任),但是最近的这些侵扰似乎持续得格外久。乌尔比安感觉电视上那个科学执政官的发际线果然又高了几分,大乐。但是很快他就乐不出来了,他盯着字幕里的一段,招呼正在筹备热红酒材料的歌蕾蒂娅过来看。

歌蕾蒂娅拿着一只插着丁香的橙子凑过来。他们看着那行白字,写着:

前线指挥局研究显示,海嗣可能具备高度的学习能力,战略研究部和司法部就是否立法禁止继续投入热武器召开听证会。

前线斥候小队传回的战场录像里,一团海马样的生物似乎正在使用“毁灭的喷射白光”,在建中的透明城市的穹顶被灼烧出一个洞,海水倒灌。录像到此为止,发言人说好在那个洞后来很快被堵上了。

“不可能,那种生物连像样的思维能力都没有,更不要说定向进化,这绝对只是自然选择下的巧合。”歌蕾蒂娅转头去处理苹果。

“PCRG-17是去年才见报投入使用的新型武器,你不觉得它们看起来实在有点太像吗?”乌尔比安将录像倒回,暂停,放大,按下空气投影键把图像呈现在厨房岛台上,同时检索了军武新闻的截图一并附上。

歌蕾蒂娅停下切苹果的手,两指将图像再放大一些,再往下快速划了几下略读那篇新闻。“单凭肉眼鉴定?不过他们也不可能把武器参数公布给大学院的数据库……”

“一年级选修生物形态学的时候,我解剖过几只‘海马’,那个时候它们的颅腔后侧还普遍不具备这种异形结构,无论是哪个亚种。你觉不觉得它看起来很像——“

“融核炉。”歌蕾蒂娅心领神会,她在流动脉冲系统概论课上看过。

“对,而现在它们已经至少拥有了一整个这种种群。”

太荒谬了,其实他们第一反应一致。

歌蕾蒂娅把橙子、苹果块、八角和冰糖扔进小锅,倒入红酒,加上一个磁转子,设定好温度时间,低头盯着暗红的液面。“你就像在说,我今天在这里煮热红酒,明天AMZ商城的橙子上就会自己长出丁香。”

“不止AMZ商城的,基因文明博物馆里的也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恕我很难相信它们能掌握这种高精度的信息传播技术。”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整个阿戈尔从古至今的知识,用一个载玻片上的DNA就能写完。”

两人陷入沉默,歌蕾蒂娅在厨房里踱步,直到炉子发出叮的一声,热红酒好了。她将酒液舀出来,各盛一杯,乌尔比安的那一杯按他的习惯没放肉桂条。乌尔比安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半杯,开口道:“我今晚看看关于这个物种和相邻种属的最新形态学研究,明天去找教授聊聊。”

歌蕾蒂娅点头:“正好我明天也要去找军事工业学的老师复核我的论文。如果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联系。“

两个人飞快地碰了一下杯,然后就各自坐去沙发的一端,打开那些终端里的数据和论文看起来。就这么过了一整夜,除了中途把锅和杯子放进洗碗机,都没挪动一下。

天快亮的时候乌尔比安的校内软件上突然连续弹出一串叹号,他打开一看,朋友发来好几个链接让他赶紧看看,一个是他们喜欢逛的游戏论坛的帖子,一个是其他城邦他不太熟悉的当地新闻,最后一个是已经访问不了的社交媒体账号,不过他猜内容应该和前两个一样:一个自称是昨天新闻里那座城市的在建项目的工程师发布了一些图像和短视频,并称项目随行驻军完全无力阻挡怪物的攻势,怪物的数量成千上万,并且有着某种“组织性”,城市积水面积超过百分之八十,他们已经随军撤离到海底飞行器附近,但仍有很大一部分人分散在城市各处,处于完全失联的状态,甚至军用频道也没有回应。

“歌蕾蒂娅。”

“你也看见了?那些视频的信源并不可靠,如果那些怪物能够屏蔽掉军用频道,民用频道更不可能上传成功。”

“也有另外两种可能。第一,其他人已经全灭。第二,有人刻意切断了内部通讯。” 歌蕾蒂娅的眼睛下带着一点睡眠不足的青黑,指尖轻敲桌面。乌尔比安已经知道这是她有些不安时自我安慰的动作。两人异口同声:“我们应该现在就出发。”

他们俩顾不上不同进同出的约定,一起匆匆向门口走去。走出房子的时候,蔚蓝穹顶下的人造日光刚刚从东方升起,银白的街道和建筑上笼着一层安宁朦胧的光。歌蕾蒂娅觉得,夜色还未彻底褪去的天幕一角外似乎有什么庞大而未知的存在正窥视着他们。她隐约预感到:许多事情似乎都要从这一个通宵后的清晨开始改变了。

乌尔比安坐进车,开了自动巡航,歌蕾蒂娅从副驾驶位上打开播放器调了几个频道,试图飞快地从一些新研究院今日落成、咖啡的十种哲思之类的消息里揪出关于那个城市的最新报道。然而什么也没有。“那几个链接已经空了。”乌尔比安检查了终端之后说。

中午他们碰头。歌蕾蒂娅先开口:“两件事。”

第一,军事工业学的老师已经邻近退休,没有直接参与PCRG系列的研究开发,但是可以把她引荐给研究院的负责人,他们设计了PCRG1—13序列的能源核心,并且从14版本开始应用融核炉。

第二,她推荐歌蕾蒂娅去材料学院的数据库查询城市穹顶的建材参数,计算在同等时间内造成相应损失需要的功率,运气好的话她还可以借到材料实验室的仪器模拟一下,她会帮她批准研究申请。

乌尔比安点头:“进度不错。我这里也有两件事。”

首先,他们的海洋观测站确实有记录到近两年各类恐鱼的种群数量以不正常的速度增加,其中“海马”的图像基本符合J型曲线而非S型曲线,他跑了统计分析后,确认恐鱼生活范围和城市聚落的重合程度与其种群变异速度高度正相关。

其次,伦理委员会的废案档案库里,十年前有过奇蹄目动物与硬骨鱼纲恐鱼的细胞融合项目,否决原因不明,但最近有报告表明野外一些小数量的恐鱼种群检测出了奇蹄目的基因片段。

歌蕾蒂娅挑起眉毛:“否决原因不明?”

“对,这样的档案不符合规定。顺带一提,废案当时的申请人是你的那个未婚夫。”

“嚯,你还惦记着这茬。”歌蕾蒂娅往身后栏杆上一靠。

乌尔比安的眉毛皱起来:“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实验样本污染野生种群是很严重的问题,而这种程度的学术不端已经足够让他被竞争对手弹劾——虽然这两者的联系只是我的猜测。”

歌蕾蒂娅摊手:“说真的,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我倒真希望能发生点什么够他喝一壶的事情,让你去'弹劾'一下。”

她没注意到乌尔比安的耳朵飞快地红了起来。他眼神转去一边:“你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吧,要不然我们一起……”

“老师请我在她办公室喝过咖啡吃过闪电泡芙了。”

“噢……”

“但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吃午饭。”

他们在校园餐厅二楼露台坐下来,今天人不多,乌尔比安一边吃一边拨弄着平板终端,继续看他没看完的那篇废案的申请书。歌蕾蒂娅叼着吸管喝蔬菜汁,看着他眉心中间越来越深的印痕,突然插话:“我好像有点困了。”

“下午没课的话你就先开车回去,补觉,我晚上搭校车。”

“理论上,周末我应该要和他私下吃饭。”

乌尔比安咬住叉子上肉块的动作一顿。

歌蕾蒂娅继续说:“我觉得你之前说的对,可以尝试更迂回的反抗方式,所以我没有直接拒绝。”

他从文章里抬头看向她:“安全吗?”

“只是吃个饭,在埃利乌斯区的酒店餐厅。我会找机会从他那里套些话,验证你的猜测是否成立。”平常学生不太去那个富人区,毕竟消费不起。

“……你不介意的话,到时候把通讯器打开。”

他们满腔热血的间谍计划有点失败。

歌蕾蒂娅在校园里横行无阻的话术在真正的成年人身上碰了壁。乌尔比安倒是从窃听到的谈话间意外获知了一些关于歌蕾蒂娅身世的信息。

她母亲的出生是一次政治阴谋,而歌蕾蒂娅自身也是,所以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养父母家秘密地抚养起来,直到她的母亲发现她成功夺权后生下的其他后代难堪大用,只能把歌蕾蒂娅找回来当继承人。

那个男人说,你这种情况,我本来并不特别想和你见面,你知道我身边有足够多优秀且清白的选项,但是我看过你的舞蹈录像带和成绩单,还有基因检测报告,你看上去也比你的母亲描述中更加美丽、年轻、聪敏,好好努力,应该可以达到妻子的标准。但是,你该注意一下自己的生活作风,你知道你母亲年轻时的名声并不好。

歌蕾蒂娅压抑着呕吐的冲动听他说完,浑身僵硬地等他把自己送到酒店门口,她忽然看到乌尔比安飞快地朝他们走过来——这和计划中的不一样——然后抡圆了胳膊对着他身边的男人脸上猛地一拳。那位执政官直接横飞出去,昏掉了。

“你今天戴口罩混进埃利乌斯区就是为了这一拳?这么做很可能会引起法庭对你的指控。”歌蕾蒂娅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不揍他一拳真他妈憋屈。”

她第一次听到乌尔比安说粗口,也是第一次看他这么生气,他握拳的手背上拧着青筋。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希望下次你能用更像受过教育的人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什么方式?书面申请决斗吗?

没容他多想,歌蕾蒂娅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他的面罩上缘,扯下来,然后凑过去吻了他。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结束得很快。很多年后,他会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抱住她再多吻一下,或者哪怕别把嘴唇抿得那么紧呢,但是当时,他整个人愣住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末了,她又把他的口罩拉回去遮住脸,叹了口气,低头从提包里翻出一根蓝管的唇膏扔给他:“买杂志送的,牌子挺好,可惜我对薄荷醇味的唇膏着实不怎么感冒,拿去用吧。”

……真没把我当外人啊。乌尔比安想,他时不时就会从歌蕾蒂娅身上感受到这一点。“……我从来不用这种东西。”

“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给你?你干燥得就像第一次从陆地上来阿戈尔一样。”歌蕾蒂亚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不满,但他看到她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星星,她甚至小跳了几下从酒店门口的台阶上下去。

两个人飞快地逃离了现场,乘坐城市公共干线回去。在月台上,他有些失意地看向山丘下光芒璀璨的城市,大多数人们依然对头上穹顶以外的事一无所知:“看来我们的计划得变一下了。”

她和他并肩站着:“阿戈尔——不,我们,我们总会找到办法。”

青年们将手紧握在一起,他们相信自己肩上负着责任,手中握着力量。

好在后来乌尔比安并没有等来法庭的指控,原因可能是歌蕾蒂娅当时严格来说并没有成年,和未成年人约会对执政官而言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也是那个人不带随行安保就出来的原因。

时间过得很快。歌蕾蒂亚的论文都顺利见刊,她在教授的极力举荐下拿到了那个军工研究所的实习资格,作为老师的首席弟子被带着参加了好几次城邦之间的顶级会议,结识了生物武器研究方向的领头人物;乌尔比安则是发布了一种分析恐鱼基因片段迭代变化的数学模型,实际应用过后得到了战略指挥部情报分析处的召见。

他们俩私下一聊,发现召见乌尔比安的正是歌蕾蒂亚一直在用邮件和投影会议交流的那位大人物。

两人激动得击掌庆祝。而那时候阿戈尔终于决定不再封锁前线城市战争吃紧的消息,大学院里的气氛不似往日平和,学生们闲暇时间都在不断交流一些焦灼不安的消息,几十年前一些技术人员叛逃至陆地的往事被频频重提,甚至能看到有小团体宣讲他们应当反思阿戈尔对海洋的掠夺和破坏。歌蕾蒂亚提议让他把他们乐队带到歌剧部来,她尝试创作了音乐剧,想试试新的伴奏方式,如果他愿意的话,正好做他们的告别演出。乌尔比安当然同意。

那出音乐剧改编自古阿戈尔史诗中的神话,是最初的先驱们乘风斩浪、冲击大洋,与巨兽和古神搏斗的故事。

这故事背景对任何接受过通识教育的人都很友好,音乐剧的形式又拉低了观看门槛,首演当天座无虚席。歌蕾蒂亚终于愿意登台,乌尔比安则在舞台下方忙着协调各个乐部的配合,没办法看她的表演,然而他听得很清楚,他能听到她咏叹,她悲鸣,她大声疾呼,她嘲笑着命运的软弱。剧目高潮时,阿戈尔的国歌响起,成百上千的热血沸腾的大学生们纷纷站起,与她同唱,声浪如同海潮起伏,带着携手共进坚不可摧的力量,而歌蕾蒂娅的声音就像一艘白色的旗舰,被海潮托起,穿过了数千的日月和暴风雨,永不退缩永不沉没。

最终落幕时,台下是久久不愿止息的雷鸣般的喝彩。

演出结束后,他们回到后台,许多人神采飞扬意犹未尽,乌尔比安招呼其他人收拾着乐器和音箱,快到结束时才看到接受完采访的歌蕾蒂娅捧着好多花束回来,她将花束分发给身边的人、向他们致谢,然后两手空空朝他走来。他不知不觉放下了手里的器材,看着她,歌蕾蒂娅的呼吸还有些急促,她胸膛起伏,向他伸出手。

他跟着她走,从后台一直到灯光昏暗的楼梯间,她转过身,什么也不必说,两人只是眼神一相汇就忍不住紧拥着对方接吻。

血液沸腾,脑中只剩下无尽的满足和欢喜,好像无数管弦同时在耳际奏鸣。乌尔比安紧紧搂着她瘦削单薄的腰和背,恨不得把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吻得既动情又急切,他并不精于此道,却也顾不上牙齿和舌头的些许磕碰。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歌蕾蒂娅竟也被吻得有些腿脚发软,只能将身体挂在他的臂弯里。她抚摸他的面颊,抚摸他带着一点细汗的额发,眯着眼睛看向他强悍炽热的、带着某种凶兽气势的眼睛,然后她情不自禁地在眩晕和窒息感中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脖颈交给她所认可的捕猎者。

乌尔比安亲吻她洁白纤细的脖子,舔舐啃咬,慢慢向下,手掌则是牢牢地托住她酥软下去的背脊。她感觉到他强烈的生理反应,坚硬如铁。“歌蕾蒂娅,我……。”她听到他呼吸中夹杂的粗重喘息。

那句话被通讯终端的响声打断,乌尔比安明显僵了一下,还想继续,歌蕾蒂娅却伸手将他的终端从兜里拿出来:“响好久了,你没听到?”

他是真的一点也没听到,只得平复一下呼吸,接起来。原来所有人都在找他们,歌剧部和乐队合办的庆功宴要开始了。

她的手指隔着布料轻点在他软不下去的某个器官上,他回答通讯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控制的沙哑:“她和我在一起,……我们现在就过去。”

歌蕾蒂娅笑眯眯地看着他挂了电话:“是不是有点来不及了,你需要帮助吗?”

“……不用。”他背过身去,做了几个深呼吸,现在歌蕾蒂娅每说一个字都是对他意志力的折磨。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回头看到她早已走出去了。

两个人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免不了被人打趣。“好家伙,你居然背着我们偷跑。”

乌尔比安沉着冷静:“没有的事,商量一下部里结余的账上资金怎么解决而已。”

歌蕾蒂娅则是笑而不语,以她惯用的招数眼神杀让其他人闭嘴。

众人默契举杯:“庆祝我们的毕业演出大获成功!以及部长生日快乐!”

“为阿戈尔的美好明天干杯!”

“为阿戈尔,干杯!”

青春如烈酒一饮而尽。

他们应当拍一张照片的,为了那些以后再也无法见到的脸。只是年轻的人们当时谁也不会想到分别。

……

散伙之后,歌蕾蒂娅提议两个人去中央公园吹吹风醒酒,顺便怀旧一下。他们坐了校车过去,发现最开始同居的那个单身公寓已经粉刷翻新了。歌蕾蒂娅指着其中一扇窗户说:“以前咱们住的是那里对吧?”

乌尔比安抬头,发现窗户里多了几株绿植:“那么小的房间里养花估计够呛。”

“这有什么,养个人不也活了?”

哪有让你养。他想反驳,不过当初自己确实从头到尾没交过房租,存在感约等于盆栽,只好闭上嘴。

经过上次在那件事之后,他们已经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再遇到过监视和骚扰了,那个科学执政官也许久没有再出现在电视上过,乌尔比安本来以为他是养脸上的伤去了,没想到再次在新闻里看到时,是那家伙因为向外界泄露国家事机密而被军事法庭抓捕,自然也就革职查办了,大快人心。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草坪上的仿生白鸽群飞旋又落下,夕色温柔的天幕下回荡着《Making love out of nothing at all》,喷泉的水柱随旋律款款摇摆,几个小孩跑来跑去地演出一场追逐战,嘴里互相发射着“破坏死光”“舍身突击”之类的招式。

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喜欢小孩吗?”

“不喜欢。”歌蕾蒂娅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他只好再度沉默,当他想好了某个需要郑重开头和恰当场景的话题,歌蕾蒂娅却先说话了:

“去年的时候,有个新闻部的低年级女生,因为校报的艺术板块采访过我几次,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嗯。然后呢?”

她继续说:“后来她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Phoitus的票,噢就是之前你跟我说有新剧首演的那个,反正呢位置很好,我想着没有必要浪费就去了。”

乌尔比安竖起耳朵。

“我们看完剧她又请我吃饭,邀请我给校报写点什么。我就想:合着请我看戏是为了这个。”

“你写了吗?”

“这个不是重点。我说我考虑一下,她忽然说能不能也考虑一下和她交往。”

“哈哈,勇气可嘉,就是太年轻了。你肯定拒绝了。”

“嗯。我说她根本不了解我,为什么这么唐突地告白。她说,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了解。而且你知道她还说了什么吗,她说她觉得我是一个灵魂特别孤独的人,表面亲和实质上拒人千里之外,但内心很渴望有一个人能够理解。”

“这算是在你的雷区反复横跳吧。”

“没错,你知道我很讨厌压根不熟的人这么擅自下定义。”

“你不要又把别人弄哭了……”

“我已经尽量温和地拒绝了,那么精致的妆哭花了不太好看。没想到回去之后社交账号被拉黑的是我,而且是我把给校报的文章写好了之后给她发送的时候才发现。”

“……人家小姑娘被当场拒绝应该也挺难受的,可以理解。”

“所以我从很早以前就一直不太希望搅入一段恋爱关系里,这种愚蠢又没有实质约束力的关系,实在很容易让人头脑一热做出蠢事,如果对方足够短视,还会影响到私人关系以外的正事。”

“好吧,也不一定所有的恋爱关系都是这样……。说不定你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不要太早就失去希望。”

“谁知道呢。我见过太多明明什么实质进展都没有、却想靠着告白赌一把的人了。“

“那种事情很普遍,不过确实不好。”

“所以你千万不要哪天也突然做出傻事,那样我就得搬出去住了。你应该不会吧?”

“嗯,不会的。”

乌尔比安把某个暗流汹涌的想法狠狠摁在心底,打上封条,再也没有打开过。他们已经足够好了,足够默契,有聊不完的话题,有共同的目标,他们亲吻和拥抱,守着共同的秘密,一起成长,彼此分享着生命里的艰难和喜悦。他很满足,也很珍惜。

他说:“真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

她回答:“我们向前看吧。”

“好,向前看。”

时光就这么温柔地走到两人毕业的时候。

歌蕾蒂娅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表全校致辞,她走上大礼堂的中心舞台,穿着一件银色的露背礼裙,是乌尔比安用最开始攒下的那一年房租买下的,送给她的成年礼物,送出之后才发现尺码稍大了一点,又赶紧拿去修改,好歹赶上了典礼。

礼服裹着她高挑颀长的身姿,胸口缀着大学院颁发的至高荣誉奖章,银饰和红宝石衬得她顾盼生辉。她站在主讲台后微微扬首环视人群,舒展的肩颈像海上冰川的断崖。那时候在场的人当中,只有他知道她和她原本家族之间的拉锯战已经胜利在望,她已经成年,法律上的监护权宣告终止,她很快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乌尔比安忽然觉得,她就如他心中阿戈尔的化身,她即是他的阿戈尔,骄傲,强大,又如此美丽,他愿守护,他愿效忠。

她的演讲就像一场歌剧,有慷慨激昂,也有深邃沉重。所有的师长和后辈,包括毕业生中默默注视着她的乌尔比安,都将她视作广袤深海里即将升起的一颗星辰。

直到他们不久后成为了深海猎人、甚至在成为深海猎人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会理解歌蕾蒂娅当时说的那句“未来只属于你们”是什么意思。

毕业典礼之后乌尔比安直接回了公寓,他脱下西装,洗过澡,换上舒服点的T恤短裤,又草草吃了点东西,打开邮箱看着战略指挥部发来的正式邮件。他已经拿到了这份研究员的工作,考虑到之后的通勤时间,他该搬去稍微近些的地方,但是他环顾着客厅,一边走过去把歌蕾蒂娅早上没来得及收的餐盘和咖啡杯放进洗碗机,一边想继续住在这里也不错,大不了再添置一辆车,这样他俩就不需要两人换着开同一辆了。

他重新坐下来,列了个电子清单,音箱可以换套新的了,但是那把吉他想要留下来,她之前想要的落日灯两人之后可以看看,再换个功能更齐全些的清洁机器人,全套VR电影装置又是一笔支出……清理完这些之后,他干脆在沙发上睡了个午觉。 醒来后已经接近晚饭时间,歌蕾蒂娅还没有回来,他发信息问她今天还回不回来吃饭,很快收到了一个“回”字,他又爬起来一边打开音乐一边倒腾厨房。

歌蕾蒂娅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肩上多了一条小披肩,还穿着那条礼服裙,进门就两下把高跟鞋蹬掉,披肩挂上门边衣架,反手关掉了他的音乐,换上她自己喜欢的爵士乐。然后她走过来,一下坐在乌尔比安身边,脑袋垂到他肩上。

“累了?”

“嗯。”

“先休息一会儿再吃?今天试试我创造的新菜——”

“我对你的品味抱有一丝小小的疑问。”

好吧,她的味蕾一向挑剔。“对了,我今天拿到了战略指挥部研究所的工作,我看了一下工作地点有点远,不过……”

“祝贺你,其实我也拿到了,上上周。”

“那挺好,以后就是同事了,咱们一起搬过去?”

“我和你不在同一个部门。军工部门的工作需要严格保密,所以必须住指定的单人宿舍,其实我连这些都不该和你说……,嘛,之后那些人也不可能再监视你了,你不需要保护了,这是好事,乌尔比安。”

他垂下目光望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她。他几乎已经忘了两个人最开始是为什么住在一起的了,也忘了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不用收拾太多行李,能带去的个人物品有限,我已经预约了清洁公司,后天他们的机器人会上门来处理,你到时候门禁通过一下就行。”

“好,我记住了。”

“那篇关于恐鱼的基因迭代与特异攻击结构分型的合著论文,我之后大概率没有精力再分给它了,一作就给你了。”

“终稿我会发你邮箱,你有空再看。”

“……还有,你的烹饪水平真的令人难以恭维,等以后和女朋友同居的时候就别做了,露怯。”

“哦……”

他低下头。歌蕾蒂娅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向他探过来,他想再和她牵一牵手,没想到她绕开了,手指放在他的大腿上,从短裤宽松的裤管里滑进去,蹭过腿根,精准地攫住了他。

“……唔!”他没忍住叫出了声,抓住她的手腕。但她不打算放过他,指腹隔着布料托住那柔软的、鼓鼓囊囊的一大团,慢条斯理地揉捻着,拇指从阴茎的根部刮到龟头,一下又一下,不出几下他就硬得不能自已,透明的液体不断从撑起的内裤上溢出来。

乌尔比安握住她手腕的力道软下去,最终颤抖地放了手。歌蕾蒂娅这时候又转头去吻他,吻耳垂,吻脸颊,再吻干燥的嘴唇:“给你的唇膏你是一次也没用过啊?”她之前就突击检查过几次了。

“舍不得用……”他在吻中含含糊糊地说,本能地吮吸她窄窄小小的舌尖,焦渴地吞咽着。她的舌头去舔他上颚的软肉,舔到他心尖痒得发狂。

歌蕾蒂娅又将银色礼裙薄薄的下摆掀起来,长腿一跨骑坐在他怀里,他怕把裙子上那些细钻弄掉,就将堆叠在他们之间的裙褶拨去一边,手掌掐住她细腻洁白的腿根,拇指发抖地蹭过腿根里侧一颗不为人知的痣,还有胯间微鼓的布料。

歌蕾蒂娅贴在他耳边轻轻说:“帮我把拉链拉下来,在背后。”乌尔比安忍耐着下身被她挤压的胀痛,摸到她背中的拉链头,急切地拉扯下来。她单薄苍白的身体从礼服中脱壳而出,小巧的乳房挂在胸前盈盈一握,他才忽然意识到她没有穿胸罩——硬得更厉害了。

他埋头下去,叼住乳尖不住吮吸,又舔又咬,放肆地品尝着雪白的柔软和嫣红的挺立,直到她呻吟着抓住他脑后束起的头发把他拉起来。歌蕾蒂娅从上方俯视着他,就像很久以前那个让他梦遗的夜晚。她又捏住他的短裤边缘,将它和内裤一起扯下来,再次抓住他昂立的性器,又将自己的内裤拨到一边。乌尔比安眼睛发红地看着她丰腴的、卡着内裤边沿的阴唇,忽然下身涌起一阵强烈的、接近射精的紧迫感。 他粗喘着抓住自己的性器根部,试图把已经急着要出来的东西扼住,脑子里一秒里转过要去拿安全套之类的说辞,尽管他根本没买:“等……”

“不等。”歌蕾蒂娅笑着,一下坐了下去。

“……啊啊啊!”他腰部蜷缩起来,几乎在她怀里发抖,眉头痛苦又耻辱地皱作一团——确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出来了,融化在她高热紧缩的甬道里,他不知道是不是精液。

好在歌蕾蒂娅看上去并没有察觉,她也在等待那种可怕的饱胀感过去,小口地喘着气,抱着他去吻他紧蹙的眉心。等他们都稍微缓过来一些,她眼角有点发红,还是笑着,缓慢地晃起腰来,享受起整根埋在她体内的巨物:“你,还没有和别人做过吧?”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有多窘迫,仍然嘴硬:“谁、谁说的。这种事情,我……”

“你好可爱。”她第一次这么评价他。她感觉到他的性器又在她身体里搏动了几下,好像又变大了一点。

“哼。”乌尔比安突然暴起,将她重重压到沙发上。

在抽插的间隙里,她手掌扶在他肩上断断续续喘息着:“别那么快……”

“看谁先受不了。”

“我是怕你太快就……唔!”

湿漉漉地交换着亲吻,他们的战场先是在沙发上,然后又是在茶几上,岛台上,没有人再有余裕去管那条被爱液浸湿的礼裙,还有地板和沙发上黏糊糊的白浊。后面那两天的时间里,他们几乎一直在做爱。他拼命地喊着她的名字,一次次射在她的身体里,好像天亮后就是世界末日。

等他被清洁公司的电话叫醒,后腰酸痛地从一片狼藉的床上爬起来,四下看看,才意识到她已经走了。

歌蕾蒂娅留下的东西不多也不少,他看着清洁机器人一样样从她房间里拿出来,也跟进去看。这是他第一次进她房间,他看到她床头挂着毕业演出的宣传海报,下面写着歌剧部和他的乐队的名字,他将海报取下来,卷好收进了自己房间。

乌尔比安又打开通讯终端,他们的信息栏还停在前天。今天还回不回来吃饭?回。 他想再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发出去。

再见,歌蕾蒂娅,祝你一切都好,万事顺遂。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