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仪式
我的成人仪式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到来了。
人类学者常说田野是一个人类学者的成人仪式(我拒绝使用人类学家这个词,因为在我看来寥寥无几的人能胜任这个头衔),人类学者们要在孤独、寂寞、劳累、困顿、挫折的境地中,不依赖任何同辈和前辈的帮助而设想并完成自己的独立研究课题,并唯有在这一过程中才能切身体会诸多先贤在不同时不同地所发出的感喟万千。二月份临行前大家彼此惆怅地拍着肩膀,为各自即将到来的田野惴惴不安。我当时确实同意这一个说法,不过也没有那样放在心上,因为我的田野开始得很早,并且总是有熟悉的人带路,所以痛苦的滋味还没有那样深刻地降临。当然,我很快意识到我的错误。我同样地体会到诸多烦闷、不知所措和无可奈何。年初呆了一个多月的时候,我便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我每天都倒数着归期,最后在犹疑和迟钝中收拾好包袱打道回府。
我回来之后先是埋头苦写了一个月,结果发现越写越不对劲,在田野里的那种无头苍蝇的状态依然在影响着我,使我找不到一个连贯的线索和清晰的主题。当我在案前苦思冥想时,其他同辈却还都在继续各自的田野。我们在彼此交错的时间和空间中愁眉苦脸。田野结束后,我们期盼着回归前两年那种欢欣浪荡的、松散而凝聚的日常,却恍然发现从前的团结状态再也无法重来。我们各自都即将面临着新的阶段,必须要为自己的独立生存做准备。这种生命周期的滚滚前进要求新的组织模式,好比部落男孩在经历成人仪式后就会搬出自己母亲的家,然后跑到妻子的家里。我们现在只是暂时呆在单身男子之家的过渡阶段。我们在很早就知道注定分离的未来,然而等到现实演变到如此刻不容缓的地步时才体会到转型的阵痛。
这样的转型还体现在我的情感观念上。我和荆轲在邮件里吐槽了见家长的过程。荆轲说,我对这段感情的想法似乎有些含糊矛盾,所以她在我的抱怨中其实没有感受到明确的立场。她很敏锐地洞察了我的状态,而我那么频繁地剖析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只是模糊地感觉自己处在一个节点,任何从前的经验都将不适用于未来的生活。我所明确的是,现有痛苦的来源在于现有的关系图式无法容纳我对亲密关系的期待和想象。换句话说,我想不到一个不让我恐惧和焦虑的婚姻类型和状态。所以我矛盾地一边抱怨又一边在渴求。我说不准未来究竟会怎样。
我祈祷着我的成人仪式不会太波折地度过,祈祷我能顺利地穿梭丛林里的毒蛇和猛兽,祈祷我能克服濒死状态下的幻觉并拥有自己的精神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