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如的污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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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于20190103】 正好最近学校里诺如病毒肆虐,就想到我们高中有一年学生感染诺如病毒的事情。

我们高中分为A、B两个学部,每个学部各有文理两个实验班,差不多一共一百五十来个人,我就是那一百五十分之一。四个实验班在三楼,其余两个学部的18个普通班分别在一楼、二楼和四楼、五楼。实验班的任课老师和实验班在一个楼层,所以实验班的学生请教问题、课代表收发作业等等都发生且仅仅发生在三楼,也就意味着三楼和其他楼层基本处于隔绝状态。

高二那年忘了具体是什么时间,应该在冬天哪次月考之后,或者哪次考试之前?忽然听人说五楼的22班有一个女生吐了,又传出来确诊为诺如,而且整个班都被隔离了,不让学生来上学。接着听说五楼的女厕所被封了,似乎后来整个五楼也被封了。我的记忆早已模糊,当时也实在和五楼的人没什么接触,只记得班里很多人围着几个消息灵通的人打探情况,听他们眉飞色舞地描述五楼的“恐怖”情景,并配合地惊呼,尽管谁也不知道诺如到底是什么。想必很多人和我一样,在听到病情的同时暗自庆幸自己一直呆在三楼。是的,尽管没有人说出来,但我们这些天真而不通事理的学生都心知肚明三楼的人不会得诺如。

后来高三暑假的时候,有一个同学的家长问我妈我要不要去市里找市五所的老师补课,说一起补课的还有另一个实验班的几个学生。到了那里发现还有几个是五楼的学生。我们都住在逼仄狭小的如家快捷酒店,呆在简陋的自习室,吃着重盐重油的盒饭,在那里整整呆了28天!在那一段枯燥无味的日子里,我顺理成章地和22班的一个同学结成好朋友。她是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美女,我们每次上课都坐在一起。有一次课间正好聊到她们班当时遭遇的诺如。我问她到底是怎么搞的,她撇了一下嘴,说最开始吐的那个是她同寝室的女生,好几个月都不洗澡,特别邋遢,然后才搞的好多人被传染,整个班都不能来上学。我也跟着皱眉,说哎呀,怎么会这样。

我们当时谁也不知道诺如是什么,它只存在于学校后来印发的粉色宣传单上,以及校医的卫生知识宣讲中。但我们知道,只有不干净、邋遢的人才会得诺如。他们会呕吐,会腹泻,会散发不好的气味。(于是又会禁不住想什么样的人才会不干净、邋遢)但如果我们自己染上诺如,那不能怪自己,只能怪他们把病毒传播。

实际上,诺如病毒是和病毒性感冒一样的自限性疾病,即疾病在发生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能自动停止,并逐渐恢复痊愈,靠自身免疫就可痊愈。按理来说并不可怕,但它的临床症状注定让它和不洁净、低级相联系(是的,我想到了道格拉斯的洁净与危险)。甚至会想,第一个得诺如的必定不是无辜的,是ta自己“不干净”。就这样,至少在我年少时的记忆中,诺如病患已经与污名绑定。

学校这次对诺如的污名有增无减,甚至伴随举报病人的阴影。

早上听姐妹说他们宿舍楼有人吐了,于是有个人在群里说,希望吐的同学主动报告给楼长,不然他会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敲门问,看到底是谁吐了。

晚上考试之前,教学楼一楼的厕所又被封了,估计是又有人吐了。考试的时候,正在奋笔疾书,突然几个看上去像是校医的人走进考场,隐约听见他们问“吐了没”,听到“没吐”后松了一口气,然后对全班说“没事没事,回去记得勤洗手就行,一定要勤洗手!”。他们问话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停了笔,直楞楞地盯着校医,还有人抻着脖子想要看到底是谁吐了。我恍惚地想着,不会我们考场有人得诺如了吧,那我怎么办啊。就算听到校医说没问题,我还是忍不住屏起呼吸。似乎这样就能减少病毒的吸入。

我后来忍不住唾弃我自己,这样做太可耻了。但尽管现在我已经明确地知道,这个病没什么,病人都是无辜的受害者,我还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去避免和病人接触。就好比听到朋友说ta今天感冒,就算面上不表现出来,我还是会忍不住稍稍离ta远一点,避免吸入ta的病毒。这样真的不好。在线上我积极安慰病人,说没事的,这个不严重,马上你就能回来考试学习。然而我也真的做不到当旁边有人吐的时候去选择递纸巾而不是选择逃离。

这样说听起来有点圣母的感觉,毕竟保命要紧。等下,感觉自己偷换了概念,似乎从对他人的污名转向对自己安全的考察。嗨,算了,本来写这篇日记的目的就是想提醒自己,得诺如的人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医学人类学也蛮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