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万万遍 04

回忆起往事不再是什么难事。因为我曾迫切地想让自己遗忘的其实是某种感觉,而这种感觉如今被带回来了,与之裹挟在一起的种种故事、情绪便纷至沓来。我的脑海中充斥着杂乱的片段,但唯有一件事是清晰的:我依然很痛苦。失忆这一件事只让我意识到,无论怎样,我依然会被李云鹤吸引,然后重蹈覆辙般地被他无意识地刺伤。孤独哲学家一遍又一遍推演着思想实验,却永远指向同一个悖谬性困局;溺水者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抓着稻草浮出水面,却总是会被海浪迎头击沉。然而我不想再继续了。失败一次——又或者说两次,已经超过了我所能负载的最大程度的难过。我对自己苦笑了一下,兴许下一次不是失忆,而是提着刀朝李云鹤乱砍一通,然后潇洒地自我了结。

犹豫了半晌,我还是发微信告诉张立早我已经想起来了。他那边很快地回复了我,一边为我庆祝,一边又旁敲侧击地问我到底是什么原因。算了,破罐破摔好了。我把他叫出来一起喝酒。这家酒吧在学校侧门不远的地方,容量不大,人也不多。我在本科的时候就去过几次,也是和张立早一起。头一次去还是因为他失恋,我和思韵,就是之前那个和我们经常一起玩的女生,一边听着立早在絮絮叨叨,一边嗑着花生换着酒喝。思韵后来被立早烦得受不了,每次立早说话都嗯嗯啊啊地随便敷衍过去,然后偷偷和我咬耳朵吐槽。可怜我还在努力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捧哏,于是后来便逐渐变成我和立早两个人去喝酒。思韵现在在香港,每天除了要上课,还得昏天黑地地找实习做报表,很少和我们聊闲话了。明明是三个人的群,变成我和立早两个人在你唱我答,慢慢地也就转向私聊了。我有时很担心思韵,每次看到她发点海边的照片、健身的日记,才稍稍放下心来。如今情形倒变了,成了我找他大倒苦水。不过我对李云鹤的感情思韵也是知道的,虽然她和李云鹤也不是很熟,她常常是安静地听我期期艾艾,然后深深地拥抱我。

我刚推门,就看见立早坐在角落里喝着白开水。 “怎么没点?”我一边脱了大衣落座一边问他。 他抬起眼睛,耸耸肩,“等你来喽。” 他总是这样,我时常感觉自己像个老妈子一样围着他转。但我这次忍不住停下来反思——我是不是对立早太严格了。这种严格是不是也是某种过高期待的投射。是的,我在这次失忆之后反应过来,我是对立早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我忍不住地想从他那里索取更多,也一厢情愿地把多余的情感投射到他身上。这样可不好。

我慢慢地啜着鸡尾酒,在来的路上打的草稿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立早也喝了一口,突然问:“是不是和李云鹤有关?”

我有些讶异。脸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立早笑了笑,抬了抬眉毛,慢慢讲道,“你之前就和我说过啊。只不过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呢。”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失忆怎么不算另一种意义的放下呢?

两杯下肚,我开始感到一种熟悉的晕眩感和疲惫感。我很想挨在立早身边,靠着他,或者扯着他的胳膊搂在怀里。这绝不是因为我被他迷住了又或是怎样,我只是真的很想靠在什么人身上罢了。我好累,我真的撑不住了。但我清醒的意识控制住了我的肉体。我和立早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朋友,我清楚地明白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每次我和他聊到兴头上口嗨一两句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泼冷水,要么是不接话茬,要么是让我去找思韵。不错,我不是没有找他做我对象的打算,然而我无法承受又一次的失望和拒绝了。我只是安静地把头磕在墙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立早见我有些支撑不住,便去吧台结账走人。我摇摇晃晃地起身穿衣服。我其实是能平稳地走路的,但是我在潜意识却不想这样。我只想像一个醉鬼一样东迈一步西迈一步,以祈求激起立早的一些同情。不得不说,我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还是奏效了的。立早很担心地问我还能不能行,过来扶住了我。真好,我在心底偷偷高兴了一下,心安理得地把头靠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