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笔记20230704
这两天稍微开始忙了一点,主要是来了一批货。我到的时候发现迪迪姐的姑姑也在那里踩车子。8号说她都不知道她来是干什么的,啥也不会。昨天分给她六件货,结果到下半夜没做完,还是查货的她们帮她做的。今天还是有一些收获的,主要是在工人的家庭史方面。本来一早上去是打算问老板娘的行业发展史的,但是她总是语焉不详的,实在不是很坦诚。
这个厂是从03年开起来的,当时老板娘只有三台平车,外加一台专车、一台打边、一台双针,什么都自己做,因为没有货、请不到工人。每天自己裁布裁到半夜,等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了才睡下,马上又要起来和工人们一起上工。一批货也就一两百件,连着干几天才能干完。老板娘在开厂之前也是给别人打工。老板娘是六零后,今年57,成都人,她是92年来的广州,那个时候洋哥才三岁。当时是改革开放第一批下来的人。当时有两批潮流,南北广,就是南下广州和北上北京。那个时候还是有个头子到他们那里去找人,招了一批一批的人去厂里。这些厂都是本地人开的厂,数量也比较少,工人却多。所以厂也不好进,必须有关系才行,他当时是哥哥带着的。而且也不敢轻易走,干得不好还会被厂里开除。当时除了大涌还有沙溪和明珠,在来广州之前在四川拜师傅学手艺,老板娘当时觉得学制衣有前途,因为辈辈代代都要穿衣服,不会过时。就这样,他在大涌带了二十几年,因为不喜欢跑来跑去的,所以总共也只给一两个厂打过工。根据她的说法,她后来觉得打工打累了就打算自己开厂。开厂当然不是人人都能开的,她有个老乡,连着开了三次,每次都是刚转了点钱客户就跑了,老板娘的意思是这些客户一点都不贴心。这边四川、湖南和江西人都很多,厂里的结构也大体如此。大部分是老乡介绍来的。在开场初期,都是定制布料、自己想版、自己做,老板娘有个浙江的固定客户,不过她说起这个客户的时候有些语焉不详,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信息的真伪。
老板娘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心不在焉地一会看着手机回个消息,一会盯着监视器的屏幕,我也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她说一会不盯着就觉得不放心,于是才聊了半个多小时就下到车间里了。比较起来还是工人们最坦诚,问一句就有七八句等着我。实在让人感动。我把前天在大厂里看到的景象和8号说了一下,她说在小厂不签合同,就像打零工一样,没有保障,但也没有限制。做习惯了也就不愿意再去大厂了。大厂管理的太复杂,又有组长,又有师傅,还有专辑师傅,老板反而不工作。我问他怎么了解得这么详细——而她自己没有在大厂干过,原来是她爸爸原来在当厂里当过师傅,后来疫情的时候大厂不景气,于是他爸爸也就去小厂了。他妈妈在别的厂,两人是家里介绍认识的。他们当地很多来这边打工的,要不就去浙江,还有广州和惠州,总之很多都是赶制衣行业的。所以8号都是奶奶带大的,暑假可能会带在身边。那边都是这样的。原来在大厂一个月八九千,去小厂之后有货做,能有一万多。这边都是这样的,挣得到钱才会跟着做,一方面总体上大厂小厂其实挣得差不多,只是大厂没什么私人空间,小厂却自由。也有人从大厂跑到小厂的,因为大厂时间很死。她听我说起皮费的问题,说每个厂的利润都是从员工身上压榨来的。固定员工的底薪还有提成都是从他们这些工人身上抽取的。管理层确实很舒服,但是也要担责任——这得看老板心是不是硬。有的时候货出了问题全都要管理的人承担,一个人来买好几千块的单。昨天那个老板娘也提到厂长要有责任心,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另一方面,厂和厂之间也有货多货少的区别,有的厂货一直比较多,有的自然就很少。在一个厂里差的也不算太多,做得快只是早一点下班。或许整个制衣行业的薪资水平相差无几和市场容量有关,但是又在具体的厂家、客户身上有所分化,由此导致有的厂货多有的厂货少。8号说,她肯定是希望经常有货,一直有点货、相对稳定的那种,但是又不至于天天加班。别人吃饭的时候8号还在做,我打趣她说,你可以趁现在多做点,这样就不用加班了,她笑了笑,说这时候不加班还要到啥时候再加班——做工真是极为矛盾的,又想加班多挣点钱,又不想加班累的要死要活。8号说,他现在即使有小孩也不想再往城市里跑。要是没有小孩的话恨不得直接回老家盖个别墅算了。要环境好的【因为现在每天工作的环境都很差,她说大涌的河全都是臭水沟】我和他提起就地城市化的问题,她说还是要分区域号,这样农业都有发展的空间。
这个厂做的算慢的了,每年大涌都有猝死的新闻,发在抖音上立马大家都知道了。这些都是拼命加班拼命干、活活累死的,有的厂真的是不管人死活。这个厂有时做不赢还会发到外面,但是这样的话老板挣得钱就会少,所以老板娘在年初的时候还拼命赶他们。最拼命的事七零后八零后,上有老下有小,背着房贷车贷,压力很大,现在都还在干。70后80后不想九零后那样自由,她说“我们这一批,太累了不干,不开心了也不干”。不过现在都是有选择的,虽然没有保障,但一直有人在招工,老板是缺人的。并且他做这个也习惯了,没有干别的的想法,因为打工都是一样的。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阎云翔的家庭结构的变迁,不过值得再思考的是这到底是代际的差异,还是中国不同时代的人的思维方式的转变。
他也说了为什么大涌这边厂很多,拉链、皮牌、洗水这些都在这边有厂,所以原来广州的厂也慢慢迁了过来。大涌还有打零工的,不过这些都是厂里没货的时候才出去做日结工——6号一开始就是这样来到这个厂的。她最初也是在这边按床结算,打零工当帮工,拿现钱,后来觉得做得还可以,就继续留下来,她是前年来这里的。初中毕业之后先去的劳动局,那里说不管什么都可以找到工作,于是就先去大厂流水线上学了一年,后来觉得学不到东西,就出来到小厂里的。她说,像他们这种没有靠山的、也就是家里没有亲戚会这个的能帮着带的,都是先去的大厂。如果有亲戚的话,就是自己先做简单的,亲戚做难的,这样就慢慢带起来了。小厂是做完就下班,但是大厂的话有货就得一直做——联想到前天说大厂一批货有几万件,自然是得一直做一直做。后来认识她老公之后,去河北干了三年的家具——她老公是干这个的,制衣反而是他带着她老公。他们去的好像是静海那一边,她老公说做家具的都知道那边。怪不得6号也对大涌的家具城那么了解。17号当时也是现在成都干的,后来在浙江的那种大厂里做棉衣,最后才来的这个厂。8号下班之后都带着小孩玩,有的时候开车到珠海,还有新乡。6好说她家小孩大的今年刚好中考完,打算去珠海玩,打算邀请我一起。
十一点的时候8号准时打开手机,在美团拼饭群里领了个五毛钱的红包,并大声询问他们有没有要点饭的。吃饭的时候热烈了起来,双针和8号开始就广西人吃狗肉广东人吃猫肉的话题讨论起来,又说起高考、国际形势,真是随心所欲地瞎聊。双针最近还在这边买了房,也是因为小孩上学的问题。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8号眼睛开始红了,她说这是前几天去山庄游泳的时候,人太多水不干净,所以导致的结膜炎。下午两点的时候老板娘过来转悠,也关心起她的眼睛。老板娘这个人真是有的时候精明得很,有的时候又显得豪爽大方。老板和工人在背地里都互相说对方的坏话,但是见面时又和气得很。8号说这个厂在这片都是出了名的,自然找不到工人——那当然是出了名的不好了。那个新来的被父母带着的人是今年高考的,但是老师建议他不靠,所以选了一个职校,
12:30的时候基本上大家都吃完饭了。还是工人好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