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笔记2023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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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整个下午都在做288,一床整整有六十件,整床又1030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下来的。或许之前还会思考一些“自由”和“工资”这种所谓理智和情感对峙的问题,但实际做下来才会意识到这并非是一个二元的问题,而是肉身固有存在的问题——人的肉体是有极限的,并且她/他自己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昨晚在有我帮忙的情况下8号还是干到了11点,而6号是12点下的班,17号整整做到一点。“昨晚几点下班”已经成为我和他们的固定寒暄话题。分到自己手里的货只能自己做,因为根本丢不掉——这么难做的杂款,没有人愿意捡,大家都想赶紧下班回家。我开玩笑地跟8号说,能不能偷偷把货丢掉垃圾桶,反正没有人看见。8号和后来的6号都觉得这个假设根本不能成立。6号说你要是丢了谁捡呢?我也很奇怪,说没人捡不是更好。我所假设的是出货数量上存在空子可以钻,但是8号和6号都非常明确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8号说套裤子的那个老头会点数的,少一件都要闹。下午找货的时候由于师傅分货出了岔子,6号缺了四十件,还和8号有一扎货重复了。这四十件裤子6号是一定要找到的,根本不会像我想的一样装作不存在就丢掉——不然这个严丝合缝的闭环就会存在缺口。而那一扎货8号和六号开始推三阻四起来:“我这扎货给你吧。”“我不要了给你吧。”——谁都会累,谁都不想多干。而且也不能请假,因为一旦请假就要把你的货分给别人,那别人自然就有怨言,所有人都要在心里骂你——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你没有好脸色。但很奇怪的是,在其他工作单位里请假并没有这种顾虑。唯一的担心是扣全勤。
昨天来看厂的夫妻俩今天也来干了,等于是第三组都是彼此认识的一带一的老乡。强嫂回去了之后,强哥明显变得活跃很多,到处和人发牢骚,和17号用四川话嘀嘀咕咕。聚餐仍是一种集体场合。6号在十点半的时候就开始催17号订饭,说小梁吊毛,十一点还不叫,等下一点才送过来。17号说想来这个组,6号也表示赞同,因为这个组彼此都是熟人,如果来的话找货的时候也会互相带一下。还说现在17号都没有伴了。小六本来还说要给外甥女打电话叫他来帮忙车袋盖,8号还让17号从自己朋友圈里摇人来帮忙,不过后来也都是自己干。8号说他之前的那个厂有个老大妈四五十岁,做不完货,第二天交了四五个人来帮忙。11号有整整九十件,8号笑着说小丽,看好你哦!
288一床货得做八九个小时,不过工人也不知道具体的单价。每月发工资的时候会计会给单价表,工人就靠那个来核对件数和单价。每床货师傅也都有工序单,上面写着每组多少件,专机回去看自己要做多少件。今天做的时候以为少了两件袋盖,8号叫我去找师傅配,还说着如果师傅配不出来件句让师傅自己做。因为这床货确实难做,8号还过去看旁边那组做的怎么样——事实上也就此交流起来。
车位之间是存在微妙的竞争关系。比如15号回略带阴阳怪气地问8号,是不是都开始车脚了,毕竟有人帮忙,而8号则会说,哪里车的到脚哦。回来之后8号就回立刻和6号咬耳朵,说15车得有多快。而且并不是货分的越多越好——如果有车位发现自己的货比别人多,反而要跟师傅闹。比如8号说15号要是发现他们组分的货比我们组多就回闹。一切都只因为这个款太难做了,而就算不难做,人也是回累的,没有人会像机器一样上了发条一样一刻不停地做。人会疲倦,会烦躁,会发火,而这本来就是人存在的条件,不可能将其置于某种对立性的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