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笔记20240412

今天上午收获甚微,但下午获得了关于设计的生命史的重要信息。

一上来仍然是看图。先在电脑上看微信群的图,然后在手机上看抖音、淘宝和小红书。今天上午进度还可以,第一个版大的事喇叭裤,车脚一寸宽,用的是增立昨天送过来的布。表带改成对称的一款,还贴了一个单唇代。正好听着6号在问大堂和拉裤头那边要不要开货。

车间文化和办公室文化一个显著的差别就是,前者的特征是“叫叫叫”,你永远可以听到工人在哇啦哇啦地争执着什么事情——可能是在说着一床货不好车,想要抱怨就直接嚷出来了,或者仅仅只是闲谈而已。但办公室里是安静的,永远是听不到什么人在很用力地说什么话,无论是配版还是打稿,都是没有声音和交流的,只有咔哒咔哒的鼠标声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下午正在配版的时候要推门出去来车皮牌,正好碰到小六抱着一扎货来打烫。他说吓了他一大跳。志哥笑了笑,然后嘀咕着,就是这样我们的门口才被堵住的——有一个彼此隔阂的例证。志哥是不希望和车位打什么交道的,车位或许会有点兴趣,比如看看最近在打什么、有没有五代款,但是根本还是自己手上的大货有多少件、好不好做。

然后志哥问我最近导购有没有发图,于是我把手机拿给他看。会计还问我们在看什么看的这么专注——办公室的隔板注定哥哥恭维对彼此的存在及其行为的感知是模糊的。而车间则是相当直接,或许也构成了大声说话的原因?第二个版是抄了三一的烟管裤。用的是前几天文朗送过来的四面弹。老板在版房群里发消息,发了一张图片,是几条裤子堆在地上。欧阳和志哥都发了一个好——原来是版洗回来了叫他们去拿。这次是欧阳给志哥拿回来了四个版,两个白色一个普洗,其中一个白死额是半松紧裤,志哥说打的是欧就想要配皮牌。我摆了几个皮牌,我比较喜欢鲜艳一点的构成撞色效果,不过志哥还是看中了粉色蕾丝边的蝴蝶,说还是要配一点流行元素。然后还选了一个蝴蝶的五金。

下午过来的时候先给剩下几个配版,就这样直接到了快四点了。在配版的时候我问志哥,他都是从哪里学的怎么打钉、打枣之类的。他说他一开始来大涌的时候也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学的,因为以前没接触过牛仔,别人叫他打钉他就打钉,叫他剪线就剪线。学了三个月左右差不多出师了,那个人帮他找了别的厂。估计是一山不容二虎。在这个厂里他还是一个刚入行新人,并不懂很多,只好每天跟在老板后面,老板天天带着他去洗水厂,后来就慢慢地自己跑洗水厂。在这个厂的时候还要对接客户,当客户跟单,因为会有别的厂的人到他这个代工厂来下单,所以要改款或者其他修改意见都要记录。因此也要学会制单。基本上干的也算是厂长的活。一个月底薪六千,加上全厂提,可能也有一万多点。志哥说干了几个月之后就去别的厂了,原因是老板觉得他工资太高就把他炒掉了。而且在这个厂里志哥说厂长也是个搅屎棍,看志哥每天九十点上班就嫌弃它来得太晚,和老板打小报告。可是志哥每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回到厂里都夜里一两点了。有一次和老板从洗水厂回来的比较晚,他看到只有他一辆车停在那里,就嘀咕了一句,然后老板听到了好像就有点不高兴。志哥开玩笑滴说,他出走还有一个原因是,当时老板从外面每天做饭送到厂里,跟着老板一起吃,但是老板吃相很不好,吃东西的时候用筷子在菜里搅来搅去,他觉得很恶心,带了几个月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到了后面第二个厂。不过在第一个厂里天天跟在别人的后面也确实学到不少东西,比如所有的工序都差不多掌握。这个厂就是在振辉的大厂,每天打卡,带了两三年,变成了老油条。再后来就是艾乐帆这个厂。我原以为志哥来做牛仔靠的是在学校里学的技艺,但实际上在大涌师徒传承才是主流。无论是车位、设计还是办公室文员,基本上都是一带一的、口传心授。我也不好解释为什么会是这种文化传递形式。或许是因为这个行业在这个地方仍然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永远不会条分缕析的链条,就好像缠在一起的铁链一样。当然理论上和逻辑上都是首尾相连、环环相扣的,但其中的铁锈和灰尘会让纹路变得模糊不清。意思就是,按理说制作牛仔裤的技艺应该是能够明确表达出来的,无论是在那个环节内部、还是在环节之间,都应该能明确地用逻辑关系说明相互的联系和缘由,但就现实互动的展开和技艺和审美的实践而言,其实则是无从追究何处发端、又在何处断裂的——比如谁也不知道某个要素是怎么突然流行起来的,为什么洗水的颜色或面料纺织方式,或者说某个制作工艺是怎么流传出来并被所有人掌握的,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我从你那里听来或看来的,但你我却未必相识。

下午增立又来送了一趟布。这个是无弹的,打了一个无贷款就快速出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