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想不通的地方
但大厂接的都是公司单,货期较长,不要求赶货,每月订单量也十分稳定。小厂则以档口单为主,量比较小,却大多要得急。这样一来,大厂里恒定的工作节律没有,却也没有留出打商量、小厂里或紧或缓的工作节律造成了工人是自己在带着机器走,而不是机器带着人走的印象
公司单、档口单是否会影响工人对大厂小厂哪个工作更好的判断——我避免再用所谓的自由不自由混淆视听,很担心自己的思路会因此受到局限。
计件制不是根本。尽管工人们认为拿保底工资的都是不自由的,然而,自由在师傅和老板那里根本不是问题。没有人会想去问洋哥和老板娘是不是觉得自由。他们会觉得辛苦,但从未觉得自己不自由——因为整个厂子就是他们的。师傅呢?他根本就不需要做多少活计,每天在厂里东转转西转转,有人喊他就过去看看。这样一来,固守在工位上的工人才是最不自由的。事实上,自由的本质取决于人能不能掌握自己所发生联系东西。根据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分离是资本主义最根本的结果之一。在这个意义上工人自然谈不上自由,做好了货都不会多看一眼就交给查货的。但问题在于,马克思的异化建立在流水线作业和分工的细化的基础上,而小厂根本没有所谓的流水线,这正是小厂与大厂最大的区别,也是所谓的“小厂自由、大厂不自由”最本质的关键!尽管大厂和小厂现在都是计件制,大厂的所有工人只负责一道工序,工人很多时候连其他工序怎么做都不知道,只会脚一踩一停,手一拿一放。根据8号的说法,“人是死的,货是死的,工资也是死的,每天坐在那里像机器一样”。只车一道和把裁片车成不同形状拥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在大厂,管理工人的小组长刻意不让工人掌握技术,只教固定的工序,永远只是学徒,并且“几年都学不出来”,因为流水线根本不需要懂的技术的人;小厂是熟手闯荡的地方,“想在哪停就在哪停,能自己做货”,哪怕有老板娘和查货的盯着出货质量,她/他至少可以在车子压过裁片时随时松开,别人在低头赶工的时候起身去找下一床的货,而这些时刻是完全属于他/她自己的。正是小厂成件的工作方式让他/她觉得自己不是控制机器的机器,而是一个有奔头、有情绪、有抱怨的人,哪怕她也觉得自己的工作乏味。车间的工人都不认为现在在厂里工作是最自由的,8号有时跟她老公讲,不如回到老家的镇子上支个摊子卖点小玩意,但她老公泼冷水,再去干别的哪有这个挣得多? 实际上,就算8号每天背着老板娘嘀嘀咕咕,却从未真正离开。决定工人去留的除了自己的意愿,还在于老板。专机虽然会的人没那么多,但毕竟只需要这么一道工序的技术,替换性相对较强。打边无论什么款式都是打一样的边,双针无论在什么裤子上都只是车那固定位置的那两道线。车位工人则不同,她必须完整地理解一件裤子的构造。没有做过货的学徒理解不了不同工艺的要求,换一个专机不难,再招新的车位却绝非易事。因此即使有时工人要走,老板也会多加挽留。但矛盾的是,车位的技术要求其实并没有专机的难,4号家的女儿上小学就会踩车子了。平车是最好踩的,一方面车子比较轻,好控制,另一方面线芯少,操作容易。这期间就产生了微妙的平衡:老板知道工人并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新的下家,而自己有一时难以招到更好的替代。这在工人心中也是同样。双方就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中达成平衡——而这一切的关键还在于技艺,也就是人能不能掌握自己所发生联系东西。技术的难易并不决定掌握程度。即时专机技术水平高,它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工序、联系的货品,但车位可以【还要具体展开到底怎么可以】
五. 结语 本文对比了绮丽制衣厂在一年中两个季节的工作形态,发现自然时间和制衣厂的工作节律息息相关,但工作节律在根本上取决于制衣厂是否采用流水线的生产方式。小厂没有资金置办流水线机器,也就没有更大的体量来接更多的单,无法用多种方式规避淡季风险。小厂的单子零散,每一单量少,这就造成旺季的时候挤在一起,而淡季的时候又没得做。小厂只有钱来雇佣人力,车位半包半揽来替代拆分和细化的流水线。但正是如此,工人觉得自己在这个过程是自由的,因为她控制自己做的货,货品并不完全脱离其掌控,哪怕她更大地受到自然节律和市场变化的冲击。但在流水线上,她只是操作机器的机器。机器和人的张力浮现出来。因为有流水线机器的对比,小厂工人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自由的本质决定了工作节律所形成的人身自由。换言之,正是因为小厂要用工人成件地做,工人才会有淡季和旺季的区分。淡季或旺季决定了工作节律,并形塑了淡季有自由而旺季不自由的一般想法。但我们会发现,即使是淡季,工人也不会翘班。所以自由的问题不完全在于淡季和旺季,而在于人能否驾驭机器。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工人会抱怨旺季加班,这正是因为他还完全不能掌握自己所发生联系的东西,毕竟机器是老板的,货也是老板的,她只是为老板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