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等待
1, 室内的冷气开得太足,我抱着胳膊,坐在一张空无一人的长桌边上,看着墙上的一二三四……八个大字,直打哆嗦。
紫金置业成就梦想,紫金置业成就梦想,我在心里反复默念,皮鞋跟敲在地砖上,哒哒作响,意识到这动静是从我不争气的脚底传出,我用力拍一把大腿。能不能争点气了,金康!不就是来找个工作吗!去哪里应聘不是应聘?而且严头儿说了,当司机,只要话不多,就能搞定绝大部分老板,剩下搞不定的那个肯定是没心眼的话唠。
好吧,不说话对我来说其实也挺难的。我盯着纸杯里的茶水,只剩下两片茶叶还飘在水面上,撅起嘴,轻轻吹气,水面摇曳,泡开的叶子转圈圈,发生追尾事故,撞到杯壁上。
百无聊赖,玩手机又不太合适,只好不断地找乐子打发时间。吹完茶叶,我开始数这间房里的座位,数到第三遍还是第四遍十一的时候,总算有人走了进来,严头没给我看过姜紫成的照片,他说就凭我这脑子,指不定一下就露了馅儿,只好走真实的演技路线,也就是主打一个尽量自然,以我的诚实反应来征服姜紫成,而且,相信我狗一般的直觉。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我也跟着他笑,虽然不知道他在乐什么。
进来房间的有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梳着我熟悉的背头,手里捏一副墨镜,款式有点过时。我想他今天的心情不大好,因为他的目光没有聚焦于任何一个点,自然也包括我在内。这种无视竟给人极其平等的感觉,后来我才明白,姜紫成希望我充当的便是这样一个角色,在需要的时候长出手脚,其余的时间,只用像一株植物,一把椅子,一杯茶那样就好。
跟着他进来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年轻一些,但是也没年轻到哪去,穿了件墨绿的POLO衫,这人对我点点头,又转身关门。于是我知道头发油光发亮的男人是姜紫成,不出所料。
姜紫成接过文件夹,打开,低头看一眼,又抬头看看我,如此重复两次。“金康?”
期间我一直记着严头的交代,沉默不语,直到这时才用力地点头,身体也在凳子上松懈下来,屁股那一块闷得发热,很难受,衬衫的领子也勒得难受。
“以前当过司机?”
我疑惑地看着他,又点头,会议室外的顶灯在他脑袋边上晃悠,闪得我眯起眼睛,站在他身后的人似乎欲言又止,眼神的意思应该是:哥,问你话呢。
我舔了一下嘴唇:“干过两个月,看到你们这招人,就辞了。”
“为什么不继续干了?”
“钱太少。”
姜紫成的脸上露出笑:“这是肖路,他会给你安排平时的工作。手机保持全天开机,要随时能接到电话。”
我跟肖路互相握手,交换了联系方式,这就算是认识了,他把姜紫成的号码也存进我的手机,领我去另外一层的办公室签合同,往电梯走的路上,我偷偷观察姜紫成,一路都有人同他打招呼,到了五楼,姜紫成没跟我们一起下电梯。电梯门合上,看到数字继续往上,我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不断去拽自己的领子,肖路问,这里空调温度开得不高啊,有这么热?领口都汗湿了。
我说,没有没有,就是这衣服实在是太绷了。说着我动动腿,动动胳膊,笔挺的西装裤被扯出道道褶皱,手肘顶出明显的鼓包。肖……总,签完合同,下午还有事儿吗?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肖路就行。他连忙摆手,表示这称呼他担当不起,我其实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是姜紫成的秘书?外表看上去实在不像,以前在夜总会见的老板身边秘书哪个不是年轻、漂亮的,不过我很好地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姜紫成不在这儿后,肖路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同事跟他打招呼时的表情也不像面对姜紫成那样,非得要扯出完美笑容,看得我不自在。走进办公室,他向负责人事的人介绍我,用纸杯接了一杯凉开水,我没想到他会递给我。渴了吧,我看桌子上的茶水你一口没动。我感激地接过,一饮而尽,喝得太急,嘴角流下的水滴跟汗液混在一起,黏在衬衫领口。
这种触感,贯穿了我对于南方夏季的整段回忆。
2, 严头给我布置的任务很简单,至少他是这么单方面形容的。他交给我几个小小的黑盒子,大小接近一枚火柴盒,让我找到合适的机会藏进姜紫成的房子里。其实有更好的目标,严头说根据他们的调查,姜紫成经常出入于一座位于郊外的酒庄,但是他每次去那里,都只带一个年轻人同行,有时则是他独自回来,更为关键的是,酒庄的戒备十分森严,每个进去的人都要核对身份,进行贴身检查。我问,我该怎么去他家里呢?严头说,翻墙进去啊,你不是老能了吗?
真翻啊?我诧异地问,他家住几楼?
翻个屁!你他妈傻啊!严良抬起手作势要削我脑袋,眼睛也睁圆了瞪我。目的达到,我巴巴地看着他,他被我看得不明所以,扬起下巴,语气加重。瞅啥瞅,傻了?我说,没瞅啥,就觉得严头你还是这样好。他咂舌,摸我的额头。肉不肉麻,脑子烧坏了?我被他推得倒向椅子靠背,认真地问。装完窃听器,我就能辞职了?严良说,光是这样还不行,这里的警局人手不够,没办法二十四小时监听,到时候我和你换班听。其实我早知道他是自己在查,但没揭穿他,因为我知道严良是信得过我,才让我去做这事,即使他没有别人可找,我对于他的信任也很感激。
我把车窗放下一半,点燃一支烟,掏火机的时候掌心隔着衣服按了按胸口的位置,感受到火柴盒还躺在贴身口袋里,安下心来吸烟。虽然姜紫成和肖路都吸烟,但我还是不习惯明目张胆地在他的车子里抽烟,对于姜紫成,我心里总是存着几分惧怕,直觉他不如表面上随和。并且他的车是劳斯莱斯,要是烫坏了汽车内饰,我赔不起。我第一次开这车的时候,连门都不知道怎么开,坐进驾驶座,又要面临车钥匙插哪的疑问。幸好那天是肖路跟我一起,他一一告诉我,这车是无钥匙解锁,并且笑说他也是之前坐过客户的车才知道,现在的高级轿车花头搞得这么多,简直是为了突出设计不择手段,越少人会用的东西就越值得高价钱。
肖路说,当时那个老板喝多了,但是他自己喝得更多,因为对面还有副总,财务总监,三个人灌他一个,他一走出饭店大门,就吐在了马路边,早料到那天要横着出来,特意没开车。原本是想打车回去的,客户叫了代驾,执意要送他回家,他喝得连站都站不稳,却记得这些狗屁细枝末节。我说,肖哥。私底下我有时候会这样叫他。以后你给我打电话就成,我来接你。肖路看着我,问,金康,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要来给姜紫成当司机?我觉得奇怪,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为了钱呀,姜紫成工资开得高。你呢,为什么在紫金上班?我还是没能说出秘书这个词,太奇怪了,他给我的感觉不像,而且姜紫成总让他去跑业务,陪这个总那个总喝酒,电视里的秘书好像不是这样演的。
一样呗,肖路坐了回去,我女儿得了白血病,要钱。我啊了声,车头拐进巷道,稳稳停好,肖哥让我送他到这。劳斯莱斯那个晚上,老板在哪儿?……就是你刚说,你喝多,被送回去的那次。
我哪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忙说,没啥,没啥,就觉得他老忙了。我按按钮,给他开门,这台车我已经用得很熟练,只是无论开多少次都觉得不自在,身处这个空间就坐立难安。
姜总之前的司机呢?我随口问,只要不聊起肖路的女儿,聊什么都好,对于那样的话题,我实在是不擅长。
他以前好像没有请专职司机,可能是秘书给他开吧。肖哥解开安全带,下车,关上车门后站在原地,目光相送。后视镜里他的影子逐渐变小,直到转过街头才消失不见,他其实人真挺好,和严头是不一样的好,他们都是为了什么东西,可以不顾及自身的人,他们这样的人,又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跟姜紫成产生联系,于是姜紫成的形象变得更为神秘。
3, 其实给姜紫成当司机很简单,总结下来是四个字,话少,听话。幸好姜紫成身边有肖路这样一个人,能满足我的聊天欲望,严良不让我给他打电话,短信也得尽量少发,说是风险太大,于是上班的时间总是很无聊。当司机,不是在开车,就是在等人,等人上了车,成为一株长出手脚的植物,充耳不闻,缄口不言,我觉得这个工作我干不了多久,太容易把我憋坏了,除非姜紫成愿意和我唠嗑。
不过今天去的地方不太一样,街对面是一家酒吧,霓虹灯的招牌,上书三个字,世纪末。这地方很偏僻,旁边是一片特别大的湿地公园,酒吧从外面看,造型像一节火车箱。进出的人特别奇怪,以前在街面,也没怎么见过这样式儿的。例如前面正往里走的这人,一头粉色长发长到腰,看着身高得有一米八,脚底还要踩个高跟,丝网袜包大腿,屁股一扭一扭。乍看总觉得很是违和,直到她察觉到我打量的目光,转过身对我抛媚眼,我才发现那竟然是个男人,相隔一条街也好像看到他嘴上的口红。赶忙弹飞烟头,关上车窗。
我操,姜紫成怎么让来这种地方?我真的很想立刻就给严良打电话,告诉他姜紫成爱穿女装,虽然男的穿女装也不犯法。赶紧摇头驱散脑子里惊悚的画面,这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看清来电显示,我两眼一黑。
喂,老板。
到了吗?
刚到。我把额头贴上车玻璃,对面的异装癖还在往这个方向看,玻璃车贴是单向的,我感到很安全。
在那等着,替我接个人。
什么时候?
他认识我的车,看到了会自己上来。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姜紫成的声音跟往日没有区别,听起来处于一个较为安静的环境里,看来他不在酒吧。我真是讨厌他这种明确又含糊的指令,你知道他要你做什么,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屏保显示的时间,八点零三分,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路边就有便利店,我不敢去买水喝,怕尿急要去上厕所,只敢下车透透气,吸一支烟,又被街对面的人盯回车里。其实我不用那么听话的,就算去了洗手间,也不过是让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等一等而已,但我当时就只想到这样一种做法。严良让我好好做一个司机,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听姜紫成的话,就像在听严良的话,实在是割裂。
我是被敲车玻璃的声音吵醒的,漫无目的的等待实在是太无聊,我閤眼想着休息一会,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扭头看到一张戴着墨镜的脸,细长的长形镜片,有点滑稽,他看不到我已经醒来,取下墨镜凑近了打量,滑稽的镜片后面是一双困惑但不掩柔和的眼睛。
我和他之间的车玻璃缓慢下降,他向里看去,发现驾驶室只有我一个人,问。你怎么在姜紫成的车里?
我是他的司机,老板让我来这接你。我跟他互相打量,他看起来实在是年轻,街对面的霓虹灯招牌依然昭示着存在感,他转身,向对面的几个人挥手道别,坐进副驾驶。
原来不是他自己来啊。他这么说着,没有显得不高兴。
小老板,送你去哪?我正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姜紫成打个电话,他说,你叫我江诚就行,就送我去……你知道靠近海滨的那条路吗?
我点头,心里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我是司机,怎么可能不知道往哪里开?他告诉了我一个地址,最后我还是开了手机导航,那边是别墅区,我没有去过。等到处理完这些,车子启动了,我才想起他的名字,一下子又觉得他不年轻了,姜紫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读初中高中的时候都在干嘛?面色如常,内心已经风起云涌。
见我一直没吭声,江诚好像是笑了,他说。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我有这么吓人吗?
没,就是,那个,你跟姜总,是什么关系?
我们能是什么关系。江诚把车窗摇下一条缝,外面的声音也跟着风一起涌进来,十点多钟,路上的车已经不多,我把着方向盘,偷偷瞄向他,他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的模样。
能是……父子关系?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江诚笑喷了,于是我知道自己猜错,只好跟着讪笑。咳咳,你可千万别告诉老板,不然我得被开了……他为什么让我接你啊?江,呃,小江哥。
姜紫成怎么请了你这么个司机啊?
我心里一紧,心想,完蛋。江诚接着又把脸转过来,风把他的头发和衣领都吹得乱糟糟,也把他身上的香水味吹过来,很复杂的味道,说不上来,与我印象中酒吧的味道不全然相同。
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我本来以为,他会自己来呢。不过有你来接,也挺好,打车过去实在是太远了。
导航剩下的时间还有三四十分钟,车子已经驶上了高架,酒吧和别墅的连线横跨两个区,我问江诚,你是住那吗。他说,那是姜紫成的房子,过去一趟很麻烦,明明是我过生日,还是我过去他那,你说这好不好笑。
自知之前有所失言,我不敢接他的茬,岔开话题,一路上又聊了点有的没的。聊天的话题主要是围绕江诚,原来他真的在厦城念大学,我吃了一惊。江诚单手撑在窗框上,指关抵住脸颊,路灯投落的光斑不断略过他的脸,我不好再问他和姜紫成的关系,只觉得他似乎不怎么怕姜紫成,几次提起姜紫成,话语里都没有特别的恭敬之意。从收费闸口驶出,拐几个弯,沿江边的大路行驶,就到了江诚提到的别墅区,门卫显然也认识姜紫成的车,铁门打开后一路畅通无阻。
每栋房子之间相隔极远,又远离市区,很是安静。江诚在车里接电话,已经十点多钟,屋子里不像有人的样子,一盏灯都没有亮,黑漆漆的一片,矮墙簇拥的院门像一张巨嘴,附近没有人路过,车载空调冷气吹得凉飕飕,我打了个哆嗦。
嗯,我到了,你呢,那要让他去接你吗,都行,不饿,我知道了,那就这样。江诚很快讲完了电话,他对我说谢谢你啊,跑这么远一趟,问我要不要进去坐坐,又说,反正姜紫成不在,进去也没事。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于公于私我都没有理由拒绝,便应下来,跟在他身后,隔着外套摸胸口,确认火柴盒子的存在。江诚显然留意到了我的小动作,他把手上刚抽出来的烟让给我,自己又点了一支。两颗橙红的火星晃动着,像两团鬼火,在黑暗里飘进姜紫成的别墅。
院门和大门都是指纹锁,院子里有一个游泳池,今晚没有云,月亮高悬于天空,明亮得惊人,池水在如此照耀下很是清澈。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该有的都有,换言之就是,不该有的都没有,空旷又整洁,令人觉得这栋房子很冷漠,不欢迎每个来访的人。江诚边换鞋边说,我其实不太喜欢这,姜紫成说这里的环境好,在阳台还能看到海岸线,谁来这是为了看海岸线啊?
我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四处走动打量,实则是在寻找哪儿放窃听器合适。他平时应该也不住这吧?我看这屋子里……啥东西都没有。
所以我不太喜欢这。
除了你和他,还有别人来这儿吗?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我从一个摆着玉观音的架子前转身,发现江诚的表情有些出神。嗯……应该是会有的吧。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通往里屋的走廊。姜紫成说冰箱里有香槟,你要喝吗?
我摇摇头,说我还得开车呢,可不敢喝,就算没遇到查酒驾的,他这金贵车我也不敢给蹭了。
江诚突然说,我们聊了这么久,你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你不也没问……我叫金康,我朋友都叫我金表。靠,我又说了多余的话,但江诚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因为他笑得很开心,眼尾都翘起弧度。
那我是该叫你金哥,还是,表哥啊?
别别别,你叫我大名就行,金表也行。
做你的朋友就这么容易?
我说,您就别开我玩笑了行不行,江哥,诚哥。
你说话真好玩。江诚让我一个人坐会,他要去洗个澡,酒吧里的空调出了问题,浑身都觉得难受,他走进里面的房间去拿换洗的衣服,浴室也在走廊那头,于是江诚没再出来。我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发现,每间房间的窗帘都拉得很严密,从外面完全看不到屋子里的样子,于是放心大胆地四处梭巡。冰箱大得夸张,放着一些半成品食物,堆放得很整齐,的确有几瓶香槟。最顶层还放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包了丝带,我觉得应该是蛋糕。
火柴盒被我藏进沙发底下,其次是书房,还剩下一个,我犹豫片刻,顺着水声往走廊里侧走,推开主卧的大门,浴室玻璃是磨砂材质,隐隐约约看到江诚的轮廓。我想起在世纪末门口遇到的粉发男人,江诚也在那里面玩吗?他会穿那些东西吗?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心跳在水流的冲刷声中逐渐加快,直到紧张得快要跳出胸膛,车灯从窗户外一扫而过,我赶紧把最后一个窃听器塞进床垫的缝隙,匆匆退出去。
刚坐回客厅的沙发,姜紫成便推门而入。
我想当面告诉严良这个好消息,又想到他交代的话,拿出耳机戴好,调出监听的程序。姜紫成让我把车开回去,明天等他的电话,过来接人。严良说这种窃听器的收音范围不广,因为他这属于私下行动,局里不给他调什么什么车,就这几个玩意,还是他费尽心思才弄到。我试了试,耳麦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劳斯莱斯停在一片梧桐树的阴影下,我把车灯关了,熄火,除非顶着手电光从挡风玻璃往里怼,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人,得以让我安心地听耳机里的声音。
人声经过电流的转播,略微失真,我听到姜紫成叫他阿诚,姜紫成说,我给你带了生日礼物。纸袋翻动的声响。这里面是什么?你自己拆开看看。片刻寂静后,江诚说,姜紫成,你他妈有病吧?其后是姜紫成的笑声,很陌生的声音。我挑了很久,你不喜欢吗?我看是你喜欢吧。别这么说,阿诚,我来帮你戴吧。
紧接着是衣物或者布料的摩擦声,我不确定他们在客厅还是在卧室,手机能显示窃听器的编号,但是我记不住,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他们说话,我把声音调高一格,没有,调高两格,还是没有,调到第五格,猝不及防中听到一声近在咫尺的,江诚的呻吟。
4, 衣衫往上拢到手肘,布料柔软地束缚住两条小臂,胳膊被姜紫成推到头顶上方。抚过肌肤的先是手心,接着是冰凉的戒指,最后才是姜紫成的嘴唇。江诚躺在柔软的枕头里,手臂紧贴床头,并不舒适的姿势,从手臂到胸膛都紧绷。唤醒欲望的过程被拉长,姜紫成极其耐心地摸他,吻他,像是检查生日这一天的江诚,江诚过生日,他替他查收生日礼物。
胸脯被摸几下就有了生理反应,只是发硬地立起来。姜紫成吻上去,胡茬挤压细嫩的肌肤,舌头也舔上去,湿润的口腔里乳首被卷得东倒西歪,江诚脸上发烫,膝盖顶姜紫成,于是另一边乳尖被掐,没得到照顾也硬了,跟他的下面一样。在酒吧里就喝了不少,朋友给他庆生,差点留他下来过夜,回来又喝光两瓶香槟,浑身都泛热,没力气。江诚喘得像猫叫,性器支起小帐篷,内裤是姜紫成准备的,抽屉里整齐叠好的一打,极其贴身的平角裤,这时勒得他难受,光裸的脚踩在床单上扭腰。姜紫成说,马上就好了,阿诚,再等一等。江诚说,帮我把裤子脱了,不舒服。姜紫成分开他的腿,看到江诚的下面湿得厉害,都洇出了水痕,两根手指按上去,隔着湿掉的内裤按进江诚的腿间,顶到那个点,江诚抖着腰并腿,夹住姜紫成的手腕。换成掌心盖上去揉,江诚被揉得要哭了,醉意的脸更是染红。就这样过了夜里十二点,在厦城的第三个生日,又是颤抖着腰过的。
姜紫成没料到这样就让江诚高潮,太敏感了,直觉有点不对劲,又觉得江诚这样很性感,仰在床上被他弄,平坦的身体曲线,年轻的胸膛上挺翘两个小山丘,生机勃勃的果实饱满。两根作祟的手指又去揉搓乳首,胸前又酥又胀,江诚说,你干嘛,把我当女的?姜紫成说,这样才戴得上。所谓这样,即是被他用指尖和嘴巴玩到肿痛,姜紫成掐着乳晕,单手拿起枕头边上的小盒子,拇指顶开,取出一条银光闪闪的链子,两头各是一个小夹,银链的长度恰到好处,连在江诚的胸前,坠垂的弧度像一道笑容。江诚低下头看,这是姜紫成给他的生日礼物,简直他妈的有病。他洗完澡出来时,姜紫成正在客厅里抽雪茄,身体仰在沙发背上,一副很疲惫的模样,姜紫成欲开口,声音哑在喉咙里,清了下嗓子,才顺畅地说出话。亏我刚才还觉得他累,江诚挣开手腕上松垮垮的衣服,捏姜紫成腰侧的肉,一只腿弯折起来,蹭姜紫成的裆部,怎么才半勃?江诚觉得不公平,撑着枕头坐起身,扯下姜紫成的内裤,弯下腰去给他含,蝴蝶骨的轮廓凸显,像要顶破薄薄的一层背脊振翅而出。
又是含又是舔,江诚自认为他做得比姜紫成含他的胸时要认真得多,下颌都有些酸了,那根东西才硬在他嘴里,江诚喘着气吐出湿淋的一根,说,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不行了?姜紫成拽一下链子,江诚倒吸一口冷气往前倒。瞎说什么呢,阿诚。内裤终于被如愿脱下,边缘卷得像条绳子,勒进大腿,一侧臀部被姜紫成裹进手心紧贴着摸,摸了一会,抽离开,江诚心里一紧,手掌果不其然落下来,拍了几下他的屁股。
为了给姜紫成含,江诚几乎是趴在姜紫成的身前,腰身下塌,屁股往上翘着,身子被拍得一抖一抖,勃起的阴茎还贴着小腹,没有彻底释放,高潮过一次的下面倒是湿淋淋一片,又开始悄悄淌水,江诚的脸挨着姜紫成的肚子喘气,忍耐着没有叫出声,突然伸出舌头,报复性地舔杵在眼前的性器,一下又一下,口水蓄得太多,江诚往下吞咽,尝到姜紫成的味道。小骚货。姜紫成骂他,虎口卡住江诚的下巴颏掰开,凑上去亲江诚的嘴巴,江诚依旧伸着舌头,变成舔姜紫成的嘴唇,牙齿,舌头,神情很是得意。
江诚背靠进姜紫成的怀里,脚踝被姜紫成握住,拉开,湿皱得不成样子的内裤终于彻底拽下来,江诚已经被姜紫成弄得很想要,身后抵住股缝的东西热硬到难以忽视,姜紫成却不像是想要插进来的样子,仍旧是两根手指挤进江诚的身体里,细致地揉,特别具有服务精神。没了内裤兜着,水液淅淅沥沥沿大腿流淌,勾画出情欲的图案,江诚的声音简直不受自己控制,叫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他做爱的时候原来是这样叫的吗?银链在胸前一颤一颤,按到一个点上,江诚挺起腰,靠在姜紫成的耳边呻吟,下面酸胀得不行,太快乐了,以至于难以承受,姜紫成的膝盖这个时候卡进来,别住江诚的大腿。除了性器,身上都是软的,要融化在姜紫成的怀里,肤色深一层的手臂横在腹前,江诚推搡他的胳膊。别弄了……真受不了了。
不是还没射吗?姜紫成说,低头看到江诚勃起的性器,可怜巴巴地立在那里,流出几滴腺液。江诚本来想说,那你帮我撸,或者是,快点插进来,突然反应过来,姜紫成等的就是这话,于是笑了,笑声吹进姜紫成的耳廓,偏头含住姜紫成的耳垂。让我操进去,射你里面。感受到姜紫成的呼吸一窒,屁股被手掌托着悬空,高潮时候的快感让他想拢腿,被姜紫成进入,却是打开双腿迎接,下面到了两次,顶进去就有水声,淫靡得吓人。
多久没做了,至于这样吗?没机会说出口,被顶得只记得喘,喘其实是个文明礼貌的形容。乳链一甩一甩,江诚觉得碍事,想自己摘掉,指尖碰一下乳头就痛得缩下面,完全肿了,姜紫成握住江诚的手腕,往下拽。阿诚,不是受不了了吗?还夹这么紧。
你混蛋。身后的混蛋摸他的屁股,说,不弄你了,转过来让我看看。姜紫成躺下,握住他的腰,不让他拔出来,江诚缓慢又缓慢地转身,妈的简直是上刑,江诚的手指撑在姜紫成的胸上,抿住嘴巴,不说话了。姜紫成亲他的脸,胡茬蹭过人中,知道江诚被他惹恼,挺腰,性器顶到那个点,第一下,嘴巴还是抿着。第二下,听到闷哼。第三第四第五下,江诚的腰软下来,趴进姜紫成怀里。姜紫成亲一下送上门来的额头,握住江诚的臀部,专心地干那口湿淋淋的穴。肚子上越来越黏,手伸过去一摸,摸到江诚的精液,姜紫成讶异,看到性器还在抽动,算不上射精,只能说是一小股一小股地在吐精。又被姜紫成插到高潮,还是没觉得阴茎有释放的感觉,实际上已经软了。江诚累得不行,身上像淋过雨一样湿淋淋。不做了……澡都白洗了,你他妈的今天,吃药了吗?怎么还这么硬啊。
姜紫成其实快到了,只是表现的不动声色,神色淡然,伸长胳膊够到烟盒,江诚洗澡前随手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点燃一支,含了一口,姜紫成皱起眉毛,烟盒拿回来仔细打量。这烟,哪来的?江诚趴在姜紫成胸前,眼睛半闭。世纪末,J给的。操。怎么了?江诚仰头,刘海湿哒哒地趴在胸前,眼神困惑,姜紫成把烟灭了,一盒烟只剩下一半不到,想到江诚今晚的反应,心里已经清楚。以后别接那的烟,不干净。
你不是跟他还认识吗?
姜紫成冷笑,拍拍江诚的脸。你记住别接那的烟就行,其他的东西,也别接。
哦……睡觉吧?我好累。这东西能不能摘了,夹得我好疼。
哪里疼?江诚说,胸,姜紫成不理,又说,乳房,姜紫成还是不理,实在是无语,说,奶子,姜紫成笑着拍他的屁股。江诚懒得再跟他玩,自己去摘,姜紫成还没反应过来,夹子已经松了一边,实在是肿得厉害,姜紫成揉一下,江诚就打哆嗦。
觉当然是没睡成,姜紫成抱着江诚去浴室,坐在浴缸里,等热水放满,江诚已经在他的怀里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被姜紫成操醒,又或者是操睡。觉得要射了,热气蒸腾间发现阴茎根本没硬起来,却有射精的感觉,不会真被操坏了吧?害怕之余又很兴奋,抱住姜紫成的脖子哼哼唧唧,跟没睡醒撒娇似的。姜紫成射在江诚的里面,手指不费力气就摸了进去,把精液导出来,不知道江诚会不会怀孕,于是做得非常仔细,指肚在里面又刮又蹭,江诚快哭了。姜紫成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个人啊?你就是个禽兽,禽兽都不如。一晚上骂了好几次他妈的,骂完姜紫成的妈,又开始叫姜紫成爸爸,因为姜紫成真的开始在浴缸里给他指交。
5, 两人在客房睡觉,除了睡袍,什么都没穿,江诚累极了,阳光晒到脸上都照不醒。姜紫成打开手机,通知保洁的阿姨今天不用过来,起身去客厅,拿来一个精致的纸袋,放在枕头边。
我接到姜紫成的电话时,已经是下午。一整个早晨,包括午餐的时间,都过得胆战心惊,不知如何面对这部工作用的手机。
姜紫成已经收拾整齐,我见他一个人出来,问。要等江诚吗?姜紫成说,不等了。我又问,他今天不上课吗?姜紫成平静地看我。你跟他很熟?
不是,就昨天路上聊了几句……去哪啊?老板。说着忍不住打哈欠,嘴巴张到一半,硬生生忍住,开向紫金的路上还是打了好几个哈欠,昨天晚上实在是没睡好,从后视镜里看到黑眼圈重得吓人。
第二天我就去了派出所,遇到了严良的师兄,听严良提起过几次,因为那是个很少见的姓氏,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伊警官,我找严头儿。找谁?严、严良。小丰,去叫人。他旁边的男人应了声,转身上楼。伊谷春问,那辆车,你的啊?我说,不是,公司的。噢,公车,私用。他说着,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很清晰。也不能这么算吧…正好回来的时候顺路。严头的师兄跟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呢,伊谷春一看就是那种好警察,但是你不会想要和他亲近,至少我想象不了,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不过他的眼神跟严良很像,特别像,对视久了心里就发虚。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非常非常无聊,我和严良换着班听广播,我说晚上就由我来吧,严良说,你还得开车,能行吗?我说,放心吧严头,以前也没少熬夜,精力充沛着呢,而且也能在车里休息。事实证明,江诚没有骗我,这栋房子,他的确不常来,我没能再听到江诚的声音,也没再遇见过他,后来我又去了几次世纪末酒吧,没有找到江诚,他怎么就突然不来了呢?只不过有一次,从里面出来时撞到了一个男的,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几秒,明明是我撞的他,他却先开口道了歉,说不好意思,没看清。过了几分钟才觉得那人有点眼熟,好像那天去叫严头的就是那人。警察也会来这种地方啊?还以为只有严头喜欢泡吧呢。
所有的事情在某一天迎来转机,我常把车泊在梧桐树下,看到一辆白色的皇冠驶进别墅区,姜紫成的鬼屋就在那条路边上。我调高手机音量,等了一会,听到开门的声音,心跳加快。姜紫成问,东西带了吗?几分钟的沉默,如果我装的是摄像头,就能看到姜紫成正坐在沙发上,一页一页地翻账本,坐在他身边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张东升说,连阿云留下的账目,我已经整理完了,酒庄那边……姜紫成竖起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张东升噤声。
来的人不是江诚这件事令我感到失望,但是姜紫成提到了酒庄,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突破,严头查的事情有了眉目,半个多小时后,那辆白车开走,屋子里也不再有动静。那天被伊谷春点醒,之后我都是开自己的车,我迫切地想和严良分享这一好消息,电话打给严良,发现手机信号只有一格,说话断断续续的,干脆直接开去派出所。
月光皎洁,高架上车流稀少,开起来很畅快,夜空中的月亮又让我想起那个晚上,放下车玻璃迎接夜风,减速过弯,刹车踩下去,没反应,心里咯噔一声,第二脚踩得更深,车速依旧是八十码。操,操,这他妈的怎么回事?!慌乱中方向盘也握不稳,在公路上走S型路线,远光灯,车喇叭,避开迎面而来的好几辆汽车,急转弯连着急转弯,后视镜里一辆明黄色的超跑直冲过来,尖锐的刹车声响——砰!身体向前倾,又被安全带往后拉,车子被撞得打转,跃出护栏,我在往下坠落的失重感中想,完蛋了,希望行车记录仪没撞坏,还能给严头看到……看到什么呢,我突然有所明悟,姜紫成应该是知道了那天,我在车子里,听着他和江诚做爱的声音给自己手淫。
高架桥下,一朵烟花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