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
江诚站在电视柜旁边,偏头夹着听筒,拨出一个号码。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座机的每个数字键被摁下时都发出轻快的音节,一首由十一枚字符组成的特定旋律。现在哪个高中生还没有手机呢?但是江诚喜欢用座机打给姜紫成,姜紫成看到号码就能读懂很多意思:我在家,我家里没有人,你什么时候能过来?他们间的交谈不多,姜紫成的回答让这首旋律转进高峰。江诚翻出书包底的半包烟,用他爸爸随手搁在茶几上的火机点燃,手肘撑在窗台往下看。这半包烟是姜紫成的,吸烟也是姜紫成教会他的,手指夹着香烟递到他唇边,江诚吸了一口,稚嫩的嗓子被辛辣的烟雾刺激,抿紧嘴唇想忍住呛咳,反而令它们向上飘浮进气管,眼角都被刺激出泪意。怎么会有人喜欢吸这样的东西?后来姜紫成喜欢吸雪茄,更加辛辣,江诚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姜紫成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他扬起下颌,鼓励江诚再试试,第一次觉得不习惯,第二次就无师自通了,江诚学这些事情总是很快,烟雾往肺里面咽,阴茎往身体里含,背脊与胸膛紧紧相贴,背心被推聚到腋下,勾勒出青年略显削瘦的身躯。
“阿诚,你太瘦了。”姜紫成的手停留在江诚的胸脯上,乏善可陈的一片,他的语气平淡,像是一句寻常的关心话。江诚的父亲、长辈也会经常问他,这次考得怎么样?身上怎么有烟味?是不是又长高啦?但姜紫成不是他的爸爸,长辈则勉强算是半个,于是江诚平白读出别的意味来,他在用什么作为比较,说自己太瘦了?姜紫成用虎口去拢他胸前的软肉,另外一只宽厚的手掌抚过胸肋。江诚向后靠进姜紫成的怀里,背后的胸膛温热,倒的确比自己要结实很多,呼吸洒落肩胛,江诚像是被烫到了,呼吸变得尤为急促,他偏过脑袋跟姜紫成接吻,触类旁通般伸出舌尖,换了个地方品尝到烟草味,变得甘之如饴。江诚光裸两条腿坐在餐桌边,姜紫成给他带了吃的,一盒盒打包好的饭店菜肴,他们两个人根本吃不完,姜紫成没急着动筷子,江诚身上的那件白色背心有点被扯坏了,领口大开,露出大片前襟肌肤,上面有不少指印,乳尖顶起浅浅的两点,隐约看见深色的晕痕,江诚吃得很认真,姜紫成说他瘦,他努力多吃了半盒米饭,沾了油光的嘴唇红润。姜紫成观察江诚的每一次咀嚼、每一次吞咽,脸颊肉的收缩,喉结的起伏,除了五官轮廓,跟他那个做事一板一眼的父亲几乎再没有相似的地方,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江诚才会找他玩。一顿饭,被江诚从饭桌上吃到桌下,餐厅是不适合铺地毯的,沾了油渍不好清洗,江诚的膝盖被木地板硌出痕迹,脸庞埋在姜紫成的腿间,给姜紫成口交,他吞咽得很艰难,牙齿不小心磕碰到阴茎。换做在夜总会的包厢里,姜紫成早把这样的人一脚踹开,江诚的下巴被捏出红印,往上看的视线撞到姜紫成往下落的,眼底带着几分疑惑,滚动喉结咽下分泌的唾液,脸颊皮肉往内缩着。姜紫成感觉到释放过一次的性器又涨起热度,他抚摸江诚的头发,未经烫染的发丝柔软,发梢将将覆盖颞骨,很短,不方便在手指间把玩,但用来握紧的长度已经足够。痛呼也被一并吞咽下去,变成一次美妙的舔舐,姜紫成左手捏着的烟才燃到一半,烟灰越积越长,在一次腰身的深顶里落进江诚的短发间。
临走前,姜紫成拿出口袋里的香烟,问江诚还要不要,他知道江河是不会允许江诚吸烟的,江诚推开姜紫成的手,说上次那包还有剩呢。还有剩?看来你吸得很慢,这个年纪,少抽点烟也好。江诚笑了一下,不过膝的短裤也是他这个年纪的象征,膝盖骨还有点红,他拎着垃圾袋,跟姜紫成一起乘电梯,前脚刚踏出小区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不知道从哪里驶来,停在他们面前,江诚认不出汽车的牌子,只觉得这辆车很新,黝黑的漆面反着光,跟姜紫成的皮鞋一样,又与他被自己弄皱的西装裤子大相径庭。
江河很晚才回来,江诚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眼睛看向窗户外面的月亮,准确地说是月亮印在楼房上的光,卧室的门在身后被打开,江诚仍旧没动弹,直到门锁的声音再次响起。硬纸壳做的烟盒在枕头下被压皱,江河其实已经知道江诚会抽烟这件事,有一天江河邀请下属来家里做客,两人聊得起兴,香烟搁在烟灰缸边缘,没摁灭,江诚推开门,江河才发现忘记打开窗户,屋子里面烟气弥漫,江诚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喊了声沈叔叔好,径自往屋内走。儿子的秘密越来越多,江河没太放在心上,江诚不算是特别叛逆的高中生,至少班主任从来没有把电话打来他这里过,江河忙到家长会都参加不了几次,前妻后来去国外做生意,彻底跟他们断了联系。江诚只是性格内向了一点,不太爱跟同龄的男生一起玩,每次体育课,也都只是在操场边上看着,这就是江河从老师那里知道的全部了。
十八岁生日,江河接完电话,说的话同江诚给姜紫成打电话时一样简短。好,什么时候?我知道了,脸上又露出那种饱含歉意的表情,江诚于是先一步读懂他没说出口的话,没关系,你去吧,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事的,江河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弯腰摸了摸江诚的脑袋,说生日快乐,他的目光扫过桌子上的打火机,故意没拿走它。桌子上的蛋糕没有插蜡烛,如果一岁就要插一根,那以后怎么办?江诚拿出那包已经皱巴巴的香烟,只剩下最后一根了,他只有等姜紫成的时候才会抽出一根,点燃,江诚窝在沙发里,安静抽完最后一支烟,每一口烟雾都过肺,缓缓吞吐,仔细地感受每一秒钟,比起吸烟,他更像是在跟唇间的香烟接吻,直到这唯一的蜡烛燃尽、熄灭。 江诚推迟了四年,一直等到大学毕业,才得到给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文身枪细细密密地刺进肌肤,富有规律的白噪声时远时近,跟花洒流出的水珠落到雾面玻璃的声音相近,只是触感坚硬太多。江诚已经记不太清楚记忆中的那个纹身贴是什么样子,印象里有许多黑色线条,勾勒出镂空的复杂图形,姜紫成的臂膀把他禁锢在怀里,帮江诚洗去一次性的图案,手指跟掌心留下红印,又在胸前描摹出新的纹样。暖热的水流淌湿肌肤,身体从内到外热起来,关于自己第一次的文身经历,江诚只记得这些了。应当是热的,痛苦的,快乐的,玻璃上的水汽都被他的手指蹭去,而后换成背脊抹开一片冰凉,而他现在躺在皮椅上,感受到最多的是麻木。江诚敞着衣襟,往回走的路上,接到江河打来的电话,听筒对面的声音祝他毕业快乐,没能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江诚没有立刻回答,他们间本该简短的对话被沉默拉长。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外地念大学?江诚问道,江河只说,我问过朋友,他们都觉得这个学校合适你,电话被江诚挂断。
江河握着手机,下属见他脸色不太好,便问怎么了,江河摆摆手,看到窗户外的夕阳沉没在楼宇间,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傍晚,他提早了两天从外地出差回来,玄关摆了一双皮鞋,他从来不把皮鞋擦得那么亮,江河遵循着直觉和职业习惯,放轻脚步走进屋里,看到江诚卧室的门紧闭。隔着门板,他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江诚。轻点,你轻点,我真的不行了,别弄了,算我求你,我叫你爸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