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
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姜紫成,起初因为相似的名字引生出的一系列事由,也被随父搬来广州后新生的事物所盖过了。或许生活便是这样,新的迭代过旧的,人是靠忘记而生存的生物,不确切的记忆和不彻底的遗忘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割。毕业后我供职于当地一家旅行社,父亲对我缺少志向的选择也未曾多言,这么多年,我想他大抵也察觉到了我的性取向不同于常人,自去年起便不在他同友人的饭桌上操心我后半生的根系所在,其实他并没有多少立场对我进行说教,居无定所也成了我们父子的共同点,只不过他已经拥有足够的能力开辟居所,换来别人恭敬地叫他一声江局长。我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专挑那些酒灯倾覆的角落肆意生长。
广州二月份的天气宜人,白雪充斥视野每一个角落的景象,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看到的了,我走进旅行社低矮的二层办公室的时候,经理似乎在会议室里跟人谈生意,许是哪里来的老板。我回到自己靠窗的卡座,低头整理文件,瞥见窗外青绿遍布,南方四季常青,不像东北,一到天气转冷街上便是灰蒙的一片,冬风扫过,人的鼻子都要被生生冻掉。那个晚上我偷了父亲的打火机,蹲在街边的路灯杆下,等到灰烬上最后的一点火星也燃尽,橘红色被风卷走,彻底消失在迷茫的夜色里。第二天果不其然生病,发了烧,卧床直到晌午不起才被父亲发现。于是办理转学手续的当日我也没有在场,如果那天去了,或许能再见到姜紫成,没有见到也不是一件坏事,那些我曾经想对他说的话,已经在白字黑字上燃烧殆尽了。
脖颈针刺似的痒,文件和宣传单被整理成一沓又一沓,我举在书架上的手臂也因为这阵不寻常的瘙痒而放下,从脖子的前侧抚到后侧,却并没有发现蚊虫。我对这间办公室唯一的不满是室内不许吸烟,窗户也不便于打开,我从外套里摸出烟,打算去走廊吸上一根。人对于时间的感知是流动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时间流逝的特别缓慢,我的生活中并不缺乏这种时刻,甚至我在刻意去寻找,但是那天,那个下午,那几秒钟是不同寻常的,我在后来的很多个日夜里都能清晰地回想起那种心情澎湃却又冰冷的乖谬之感。他在看我,透过办公室的几层玻璃,穿过两三排逼仄的卡位,数十米开外,光线经由玻璃的几次折射,就像在操场上的那个下午,我跟姜紫成对上视线,我呆愣在原地,他却是很快又转过头,继续跟经理聊着什么,面上的笑容很是愉快的样子,大概是商谈进展的很顺利。他留了胡子,头发的长度没有超过他高中的时候,衬衫口系得很随意,脖子上似乎戴了什么东西。江哥?同事的声音叫我惊醒,我手指夹着烟歉意地冲她抬手示意,推开玻璃门,低头匆匆离开。门边的两盆发财树长势很好,繁茂枝叶饱含绿意,一支烟吸完的功夫,经理招呼我进去,小江,我介绍你认识认识,这位是紫金置业的姜总。我点头,跟他握手,姜紫成的手按上我的肩膀,衬衫领口露出的肌肤因这个抬臂的动作而改变形状,脖子上小指宽的金项链在他的锁骨中间投落阴影。我跟阿诚,是老同学了。
我在的公司中介业务居多,通常只负责接洽客户,联系地导,姜紫成却执意让我随同参加他们公司的团建活动,飞机在海南落地,从南方到更南方,衣服也从衬衫与外套变成衬衫和短裤,我对于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仍旧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幸好他这个月内也并没有约我出去吃饭,只止步于交换联系方式。我能感受到,他也变得和我父亲一样,将事业放于自己生活的重心,兴许是公司的事物繁忙,让他没有闲暇处理和一个旧识的再会,但是到了这座南方岛屿,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作为挂名的导游,我只好同他们成日在一起,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无非就是陪同在沙滩边,在当地的集市闲逛,甚至于饭桌这种不便于参与的场合,姜紫成也让我去,就好像我们念书时那样,即便我不像他那样善于酒桌话题,他也总叫我一同参加,只负责多一副碗筷。他的下属开始好奇我跟他的关系,我答曰,校友,还得感谢姜总多出一份旅游经费,姜紫成从鼻子里哼出笑声,那天晚上他喝多了,被架着回去的房间。
到了半夜还睡不着,索性从床上起来,姜紫成订的酒店建在海边,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映着月光的海面被拂出层叠的浪花,声音也飘进来,一层叠一层,这段时间里我总有种预感,房间的门被敲响,姜紫成进来找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我说,你至于喝这么多吗?姜紫成摆手说,我这是高兴,你不懂。他的两边颧骨都因为酒精作用,漫出醉意的酡红,我弯下腰,吃力地搀扶他起来,把他撂到床上。我这间房说是双人床,想来是为一家三口旅行的人准备的,两个成年男人睡在上面也不嫌拥挤,我问他,为什么要来我的房间,他揉着额角骂了声操,说十几年没见了,阿诚,至于这么生分吗?我下床走到窗边,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时间造成的空白在这几天里被极其快速地填满,就像雾面玻璃被擦拭干净一样,床头台灯没有关,姜紫成就这么睡着了,我在床边坐下,他看起来睡得相当沉,床垫的短暂塌陷只引起他睡梦中不安分的一声闷哼,烟还被夹在指间,我拿烟的那条胳膊横过身前搭在膝盖上,弯下腰打量他的样子,他的脑袋歪向一侧,那些暖色的光因而就印在他偏向一边的下巴颏上,胡茬没理干净,这胡子倒是挺适合他,我总觉得胡须留长了不干净,不容易洗净的东西在他身上就变得性感,刘海散落在眼前,跟高中时候一个样子,脖子上的金链被他摘下,大片肌肤袒露,喉结在沉缓的呼吸中起伏,我凝视着他前襟肉色的海浪,被这股夹杂他气息的暗流所卷入其间,原来我一直都没有真正的忘掉,忆起的感觉叫我坐立难安起来,我去洗水台取了一条毛巾,用温水浸湿,敷上他的面颊,接着是下颌,用手去触碰那些变得柔软的胡茬,竭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向另外的方向。
第二天我醒来的比他早,率先前往酒店的餐厅用餐,附近几桌也都是他们公司的人,耳边议论纷纷,姜紫成在我对面坐下,我能看出他有几分愠怒,不至于到动气的地步,倒像是被整蛊后的一点恼人,我埋头吃饭,忍住笑。为什么把我胡子刮了?姜紫成问我,我抬起头,笑了笑,神色却是很认真地回答他,总得找点事情去做,昨天晚上,我很想上你。
他面露异色,我注意到他握着瓷勺的手顿了顿,在海南待了这么一阵,我跟他的皮肤都往深变了些,姜紫成把海鲜粥往嘴里送,短袖被他手臂抬起的动作带得往下滑,露出更多他皮肤本来的颜色,他的眼神越过碗口边沿,嘴角似笑非笑,于是剃掉他胡子的话题就此揭过。
连续几日的行程安排紧凑,江诚尽职地担任一名导游,或是说陪玩。江诚躺在沙滩椅上,觉得这几天的工资赚得真是太轻松,紧接着想到昨晚的事,又感到这笔买卖不划算起来,他看着他们在沙滩上打排球,姜紫成在球场上的胜负欲倒是不像以前那样强烈了,跟别的胜负场相比,球网两边的事顶多算得上玩闹。玩玩也没什么不好。江诚把吸管往嘴边递,冰沙化成了水,人造甜味剂的味道。昨天他们正巧遇见当地的居民采摘椰子,一枚枚圆滚滚的青椰堆满车斗,姜紫成借来椰刀,反手握着,刀尖插进厚实的椰子壳,沿椰眼画圈,手背因为施力而冒起条条青筋,清透乳白的汁水漾出来。江诚更加觉得干渴,姜紫成朝江诚招手,让江诚给他拿水喝。江诚把搭在膝盖上的杂志拿开,他刚才抱着膝盖看了会海,等到姜紫成那一队换到靠近他的半场,他才看起他们的球赛,因此江诚从沙滩椅翻身而下时,双脚是光裸着的,沙砾吸饱日晒的热度,脚掌一踩进去便像无防备地踏进温泉里,猝不及防下江诚惊呼出声,踮起脚尖往球场线带的方向挪。只有姜紫成注意到了他的窘态,江诚脸上的表情被烫得鲜活起来,姜紫成就近跟人讲,不打了,三步并作两步,握住江诚的肩膀,往海边的方向带。
经过海水刷洗的沙子凉得沁人心脾,海对于江诚来说是常见的,但他没有像这样踏着海水跟沙滩的交际线行走过,起先是为了缓解灼痛,走上一段后又开始享受起这种感觉来,远处巨大的浪花历经奔波,平息成一道道扑打小腿的浅浪。
前几天没什么两人相处的场合,姜紫成跟同事大多在聊一些不咸不淡的社交话题,江诚在一旁听着,话题偶尔牵到他身上。姜紫成问起:“你后来去哪了。”
“我爸工作调动,转学了。”
“怎么走得那么突然,”姜紫成用手指勾着人字拖的连接处,鞋底粘连的沙砾一颗颗往下落,“不然走前还能请你吃顿饭。”
“跟你那群狐朋狗友一起吗?”江诚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沙滩留下脚印,手腕突然被极其用力地捉紧,他的身型本就偏瘦,这下被握得腕骨都发痛,一拉一拽,江诚往后退了半步,他低头,看到埋进沙子里露出尖锐边缘的啤酒瓶,不知是被谁打碎了丢弃在这里。
江诚转过头,姜紫成把墨镜别在衣襟上,他穿了件白色的背心,领口被镜子的重量压得大开,姜紫成今天没戴他那条链子,深绿的叶子在敞开的短袖衬衫上肆意绽放,下巴原有的胡茬被江诚清理干净,显得他很年轻,江诚一时间有些恍惚。
“单请你一个人,”姜紫成松开手,眼睛看向的是沙滩,因此与江诚的视线错开,“小心点。”
为了避开看不见的玻璃碎片,他们穿上拖鞋往回走,此时正值下午,附近却是没见到什么游人,不知不觉已经偏离人群聚集的地方,江诚面色如常,被姜紫成握过的地方烫伤似的发热,他突然觉得很不公平,又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感受到这种灼痛。他弯下腰,双手捧起一掬热砾,向姜紫成泼洒过去,姜紫成抬手去挡,沙子钻进他领口的空档,等姜紫成反应过来,江诚已经笑着跑开。姜紫成摸了摸裤缝,沙滩短裤没有口袋,他突然很想抽烟。
电梯的门口立了警示牌,工作人员正在里面清洁,下午是日光浴的好时候,大堂里空无一人,前台也坐在柜台后方眯眼小憩。江诚和姜紫成一起走楼梯上去,姜紫成在前,江诚在后,两双拖鞋边走边往外掉沙,江诚低着头,视线里姜紫成的一双小腿来回交错,觉察到自己总是一个劲儿盯着姜紫成看,江诚极其轻声地笑了,笑声是从嘴唇间飘出来的,要不是室内安静,姜紫成会错当成一次加重的呼吸,姜紫成回头看了江诚一眼,一高一低的目光这次相对,江诚问,你房间里有烟吗?
房门甫一关严,江诚便紧接着锁舌弹响的声音推姜紫成的肩膀,姜紫成惊讶于他的急切。江诚的手掌从姜紫成的胸膛抚到侧腰,被一个男人这样带有调情意味地抚摸,对姜紫成来说很是新鲜,他明白过来吃早餐时江诚的那句话不全是开玩笑,姜紫成索性以很放松的姿势倚靠门板,对于江诚的举动呈现出一种拭目以待的默认态度。在他们念书的时候,江诚这样摸过他吗?姜紫成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年轻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江诚不过是其中的一支小小插曲,一起玩过一段时间的一个人,他对于以前的朋友从来都是很热络的。
江诚踢掉了拖鞋,踩着姜紫成的脚背跟他接吻,姜紫成的人中还趴着几粒没被抹干净的沙子,江诚用拇指蹭掉,姜紫成的眼睛睁着,因此看到江诚在嘴唇迎上来的同时闭上双眼,他握住江诚的腰,娴熟地用舌头回应,明显感觉到江诚被他吻硬了,他的视线跟着往下滑,进行确认,看到自己腰挎上宽松的裤子轻而易举被虎口卡着带下,性器被江诚握进手里撸动。江诚的腕骨轮廓很分明,掌背与手腕交界的边缘凸起明显,姜紫成不知道自己是被他摸的,还是自己看的,他逐渐有了感觉,并不急切,像一次又一次拍打而来的海浪,他在江诚的手里喘起来。
江诚趴在姜紫成的身上亲他,姜紫成的腰后垫了两个枕头,酒店房间的标配,江诚的身体伏低,留给他一个发顶,他想起来江诚以前就是这种发型,普普通通的短发,江诚的身上总绕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不出挑的东西染上他的感觉,就变得想要惹人探究,姜紫成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反对江诚要操他的想法,江诚正在付诸实践。江诚的前戏做得很认真,从按摩肛口到揉开润滑剂,让冰凉的液体染上他的体温,姜紫成因此感受到江诚在床上很擅长照顾他人,连欲望的表达都如此克制,阴茎进来得很慢,他往里推进一点,感受到姜紫成的不适应,便退出来再往里进,这个过程如此重复,两人的皮肤都覆上汗水。这个季节的海南温度很宜人,室内不需要开空调,靠海的酒店窗户没关,江诚搂着姜紫成的腰,跟他一起在床上侧躺,江诚的下颌搭在姜紫成的颈窝,姜紫成扭头感受到江诚不稳的鼻息喷在脸上,屁股里含着阴茎,胀得他很不适应。姜紫成反手去摸江诚的脑袋,江诚的一条腿挤进姜紫成的腿间,动作温柔得不像在性交,更像是在用阴茎去感受姜紫成的身体,姜紫成于是也从这个过程中感觉到江诚,以往他都是用阴茎去感受江诚,用屁股倒是头一次。
“原来你也会操别人。”姜紫成换了只手,绕到身后去摸江诚的屁股。
“你要是想用嘴帮我,我也不介意。”江诚抵着姜紫成的耳朵说话,姜紫成眯起眼睛,模糊的视野里有夕阳的橙色在摇晃,江诚睡过的人应该挺喜欢这样,他拉过江诚的手腕,摆到唇边去亲他,舌苔舔过手腕关节的弧度,牙齿也陷进去,包裹住吮吸。江诚的形象在他心里变得完整,这个姿势让他没办法扭头看清楚,姜紫成只好想象江诚裸体沐浴在昏黄夕阳里的样子,两个人的呼吸声缠在一起,他的喘息在这种肆意的想象里昂扬,江诚被压在身下的手臂从腰侧弯过来,给姜紫成打手枪,姜紫成觉得不够,他已经适应在屁股里的那根东西,但是他突然特别想用阴茎去感受江诚,或者是感受江诚的屁股。
姜紫成用力去捏江诚的臀肉,扶着江诚的侧肋起身,江诚还硬着,裹着润滑剂和前液的性器挺在身前,姜紫成让江诚躺下,阳光在江诚的身上的确留下了痕迹,褪掉内裤后尤其明显,姜紫成俯身去亲江诚的大腿,吮出与手腕同样的红痕,姜紫成用舌头给江诚做润滑,江诚被他舔得一下耳根涨红,姜紫成没让他羞赧多久,揉着江诚的屁股让他放松下来,就目的明确的换成阴茎顶进去。江诚有些吃痛,原本快到高潮的性器被姜紫成不讲理的一撞,硬生生被扯下边缘,姜紫成看到江诚的腰反弓出一个弧度,没有了衣服的遮蔽,江诚的躯体倒不如四肢显示出的那样细瘦,大抵是他举手投足间表达出的体态,总给人以柔弱的错觉,但江诚只在他面前哭过一次,姜紫成在抽送的间隙去想,就是带江诚去钻石广场玩的那次。蹭过了那个点,江诚的手指握紧床头的栏杆,栏杆奶白色的漆面很光滑,江诚的手指一次次往下滑,他又一次次去握住,好像必须要找个东西攀附,否则难以承载住姜紫成的欲望。姜紫成的掌根盖住江诚紧绷的小腹,隔着江诚的皮肉感受到被江诚纳在里面的自己的阴茎,江诚凌乱的呼吸跟他的动作交叠,最后形成一股起伏的韵律。姜紫成握住江诚的阴茎,江诚以为是姜紫成自己没爽够,不让他射,直到姜紫成的手滑动起来,他睁开眼,又想起来他自己射不射跟姜紫成有没有爽够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就算他被操到射了,姜紫成也会继续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笑什么?”姜紫成不再动了,拇指摩挲过淌水的前端,感受包裹住性器的地方因此收紧。
江诚躺在枕头上看姜紫成,没做出回答,他握住姜紫成的手掌,手指从指缝间穿插,握着姜紫成的手给自己手淫,精液喷到姜紫成的胸膛上,姜紫成笑了下,手掌收紧,江诚的呻吟变了调,扭着腰做出回避的姿势,左脚抬起踩住姜紫成的肩膀往后推,姜紫成被夹得要射,他退出来,泻在江诚的腿间。
江诚靠在姜紫成的怀里吸烟,烟是姜紫成给的,略过口腔的感觉很醇厚,太阳已经全部沉到海岸线下,只留下一片橙红色的海水,风刮进来吹到未着寸缕的身上有些冷,江诚原本想下床去关窗户,成群的海鸥这时振翅掠过,他又改变了主意,手肘靠在窗台上转身。
“你昨天其实没醉得那么彻底吧?”
姜紫成扬眉,用神情问江诚为什么这样觉得,做爱的痕迹还黏在大腿上,十分不舒服,江诚把剩下的半截香烟塞到姜紫成唇间,在看到火星亮起的时候说,因为我昨晚就是这样用的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