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状态:持续进行时(更至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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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想像一场盛大的死亡。 巨大的压路机从天而降碾碎一无所知的人们,在死亡的前一刻,人们欢笑着,交头接耳,讨论着昨天晚上在网络上看到的有趣轶事,然后被从天而降的重量碾碎,血肉横飞,四处溅射血液和人体组织,没有惨叫声,人们就那样,一瞬间被碾碎了。 爱差不多是这样的东西。悄无声息地碾碎自己的自由意志。眼神中有细小的火苗,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大火熊熊燃烧,只有靠近对方才能够冷却身上的热度,又或者,远离对方才可以降低热度。火苗不受自己掌控,完全由对方操纵。 有时候,从背后望着对方的时候,也会想象死亡降临的场景。他的身躯四分五裂,美丽的头颅掉落在地上,站在他身边的朋友上一秒在欢笑,下一秒痛哭,在他破碎的躯体旁边崩溃地尖叫。我向前,眼中的火苗没有熄灭。因为他的死亡,我终于有机会可以紧紧地拥抱住他。然后我会深深地、深深地抱着他破碎的肢体,也许会低头朝他失去了光芒的眼睛印上一个吻。2
黑暗是不会动弹的。黑暗会待在原地,停滞着,时间在停滞的黑暗中流动,没有光。 她离开的时候落了泪,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在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的一刻,我仿佛看到巨大的、沉默的时间在她的身后流动而过。 然后就是停滞的黑暗,没有光。 体表的温度随着她的离开降低了,闪着微弱光芒的温度随着她微微扬起的长发,像河流一般,在她身后淌过。门关上,那些微弱的光芒就消散了。 在停滞的黑暗中,流动的时间毫不停息地穿透我的身体。空气被我呼出的浊气侵扰,颤颤巍巍地往外逃离。 有些声音在响起。 我裹住了被单,直视着那个方向。是我逃逸的啜泣声,它们跑到那里去了。眼泪只是机械式的滑落着,不带一丝温度。 被单还残留她的头发香味,我深深地嗅着被单,香味在鼻间绽开了花,然后消失不见。再深吸一口气,花朵旋转着旋转着,流失在沉默的黑暗中。 残存香味的被窝里,温度慢慢升高,但没有光芒,与黑暗融合在一起的温度,慢慢地包围住我。我闭上了眼睛,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然后是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她说:我会一直抱着你。3
炎热的夏天,经过身边的人们会留下一连串的气味,有些是精心喷洒过的香水味,更多的是男生们运动完散发着的热气和汗臭味,迅速经过,留下痕迹,然后快速消散。 光芒像碎叶洒落在地上,随风摇曳着。 落叶随着落下的脚步发出沙沙声,耳边听见女生说着新开的那家甜品店很好吃,然后离开,留下一串笑声。 心跳声有些吵闹,吵闹得耳朵发热。 眼神锁定之处是正前方那个直直走着的背影,那个人时不时侧过脸对走在他身边的人露出笑容,露出微笑、蔑笑、大笑,偶尔会抬起手拍着对方的肩膀。 他的头发发色有些浅,很细软,被光直射的时候会露出漂亮的浅褐色。背上的制服因为出汗有些粘在身上,他偶尔会抬起手,抓住后背黏住的衣服扇了扇,然后继续笑着,微笑,嗤笑,大笑。他的裤脚有些长,藏住了他的白色运动鞋的鞋后跟,那是什么品牌,他不太懂。他抬腿,迈出一步,宽松而服帖的校裤会露出好看的褶子,再变得顺滑。 相隔不远的距离中他看见对方抓着领口扇了扇,汗水从他湿透的鬓角滑下。即使是他的鬓发湿透了,也是卷翘的,从发梢滴下一滴汗水。 他说:夏天真的好热啊!好想吃冰激凌。 好啊,我们去买。他的朋友回答。 于是他在他们身后踏着轻快的脚步,双手在脸前扇着风,跟着他们到了小卖部,也点了一根冰棒。 他站在老板搭建的遮阳棚里,舔着哈密瓜味的冰棒,听见坐在小卖部外面椅子上的两个男生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谈论着年级里胸部很大的女生们,时不时露出不怀好意的大笑。 在一旁的他擦了擦热得从额角滑落的汗,咬了一口冰棒,看着慢慢滑过蓝色的巨大云层,蝉声在远处鸣叫着。 好幸福啊。他想。4
他会后悔吗?没来得及问 当飞蛾停在那颗已经没有生命力的头颅上的时候,世野井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个短暂而坚定的吻。 飞蛾亲吻过那颗干枯的头颅,飞走了。 那个人在蓝色月光下枯萎了。 死亡是很常见的事。 死亡是……很常见的事。 那个坚定的吻是种子,他很清楚,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在死亡向他落下裁决的时候,那棵树会包围住他的身体,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吻。 世野井再一次深深地望着那颗无法再回应他的头颅。 然后低下身子,拿出小刀,割了一簇如干草一般的金色头发,包起来,放在胸前,转身离开。5
子弹穿透我的心脏,在我的身后绽开飘散的红色花瓣。 开枪的人站在桌子旁边喝着牛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心间破开的大洞里的花瓣还在持续掉落,早餐的香气从餐桌上飘进我的鼻子里,我拿起盘子里装着的面包片,低头吃着面包,不让面包碎屑洒得到处都是。 但是又来了。尖利的针突然刺向我,慢慢没入我的身体。一根,两根,三根,四根,数不清的针接二连三地刺向我,没有一丝停顿。 我继续嚼着面包,喝了一口牛奶。不经意抬起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视线从桌上移到我的身上,从上往下地盯着我的眼睛,眼神没有一丝变化,甚至连皱眉也没有。 锋利的刀从脖子上方落下,我的头颅掉落在餐桌上,躯体好好地端坐在座椅上。头颅在餐桌上看着吃着早餐的他,躯体机械地拿着面包,往空了的头颅里塞东西。 他离开了餐桌,整理了下自己的领带,留下一句我去上班了,就关上了门。6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可以重来一遍? 只是再给他们多一些时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也好。 言语会失去本身的含义。言语经过口腔传达出来,在空中形成谁都无法把握的模样,再被接收,就会失去本来应该有的含义。 但是哪怕是失去本意的言语,他也想再次听到渚薰的声音。 失去他的生活像往常一样度过,起床,吃饭,睡觉。然后在生活的每一个间隙中,呼吸般地思考着,有没有可能,再重来一遍? 他想抚摸他翘起来的白发。 想抚摸他的脸颊。 凝视他的脸,看他似是而非的笑容。 再次一起演奏乐曲。 看着他,噩梦从此消散,巨大的满足感侵袭全身。他从未如此渴望一个人,他渴望紧紧地拥抱他,渴望靠近他。 是他啊。 只能是他。 还能再次相遇吗?还能相遇的吧。毕竟他是渚薰啊。 真嗣笑着看散落的樱花。 他愿意等。7
你应该很美才对。 你的长发从白皙的脖颈旁垂落,失去了你应有的光芒。即使利刃穿透你柔软的躯体,你也端坐着,双手放在膝上,你的裙摆如同你一样,端庄而宁静地垂落着。 厨房的高压锅嗤嗤地响着,食物的香气在整个屋子里弥漫着。 在你视线的角落,一双穿着黑色袜子的脚尖对着你,没有变动。闪着冰冷光芒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砍向你的头颅,切口越来越大,只剩下一层皮肤牵连着你摇摇欲坠的头。只需要刀刃再一次砍下,你就可以脱离躯体,头颅滚落在地上,看着那个站在你面前的男人,那个开口说着话的男人,看着他的举动,看着刀刃向你落下。 在虚无的疼痛感中,你看到了一丝光芒亲吻了你微曲的指尖。光芒点亮你透明无色的身躯,你的裙摆微微摆动起来,黯淡无光的屋子随着你裙子的摆动亮了起来。 视线里的脚往后退了一步。 “你去哪里?给我回来!”你听见他说道。 你带着微笑,轻快地踏出了家门。你轻盈的脚步带动你的长发向后飞扬,发尾闪着跳动的光。 世界因为你的笑容而亮了起来。 是啊,你应该很美才对。8
我看不见了,但我能听到。 游戏音效在沉静的夜里显得很突兀。是什么游戏?我听不太出来。 “烟熏得我的眼睛好痛。”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的姐姐。 没人回答她。 “……我出去外面走走。” 她站了起来,好像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走了出去。 我没办法动弹,没办法从身体里逃出去,只能呆在那里,听着声音,感受周围的动静。 啜泣声又开始响起,“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我的妈妈在哭。 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如果我是跳楼死的,大脑碎成一摊烂泥,是不是就不会被困在这里,能够逃离出身体,看着他们?或者干脆直接什么都感受不到?我听着如同细丝在黑暗中颤动的哭泣,无能为力地想着。 仪式很漫长,我听见先生让他们跪下又站起来,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纸人因为风而掉在地上引起的不安的惊叫声。 那可不是我哦。我在躯体里想着。 又有人站在我旁边看着我,没有哭泣,也没有说一句话。也许这个人在心里跟我说着什么,但我没办法听见。 复杂又枯燥的仪式把人心中的悲伤冲淡了许多。游戏音效又响起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我过后我的大脑就可以被焚毁了。 等等,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想在走之前听到的是哭泣声。 请在我旁边坐下,然后笑吧,放声大笑,打牌,玩乐,用笑声送我离开。 但是我连这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被动地感受着周围的动静,听见熟悉的痛哭声,什么都做不到,被然后推向夺去我意识的温暖之中。9
“你这是在干什么?” 床边站着一个人,低头看着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那个人伸出手探了探他的呼吸,热气有规律地喷在他的手指上。 “这不是好好的吗?”那个人收回手指,推了推床上的人,“你别玩了,快起来。” 躺在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站在床边的人有点害怕,又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说话啊?快起来,别玩了,你在干什么啊?” 躺在床上的人缓慢又平稳地呼吸着。他的四肢无力地摊在床上,他的耳边响着那个人越来越惊慌的声音,他的嘴巴紧闭着,说不出一句话,他的瞳孔颤抖着,看着从天花板上越来越接近他们的黑暗,像一块布慢慢地笼罩在他们的身上。 那个人的脑袋慢慢被黑暗吞噬,手还在摇晃着他无力的身体,惊恐而急促的声音越来越远,像被水淹没了一般朦胧。 黑暗吞没了那双摇晃着他的手,然后一寸一寸的吞没了他的呼吸,他不见了,融入在虚无的黑暗之中。10
他蜷缩在座椅上,视线之内的东西都在抖动着。 他没有动,是世界在动。世界在摇骰子,他是那颗骰子,被中空的玻璃罩扣着,然后晃动着晃动着,撞来撞去,他甚至能够听到他撞在玻璃罩上的清脆声音。 哐哐哐。 哐哐哐哐。 他不断地撞在玻璃罩上。 还没玩够吗? 世界怎么还不停下来? 世界怎么还没停下来? 世界怎么还不停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停————!!!11
在屋子里待着的人惬意地听着雷雨声的时候,不会想到在外面四处游荡的流浪汉。不会想到流浪汉身上湿透的衣服散发臭味,垃圾桶里的厨余垃圾浸满雨水,就连平时常常看见的争食的猫咪都躲在了车底。不会被泼在身上的雨水打得皮肤隐隐作痛,不会感受到闪电近距离劈下而没有遮拦的恐惧感,不会在大雨中走来走去只为找到一个适合睡觉的地方,在被窝里也不会感到狂风骤雨的寒冷。不会想到,流浪汉在某个屋檐下躺下,用体温烘干不合时宜的棉衣,在等着衣服干的期间,睁着眼睛看着一下又一下闪着闪电的天空,什么想法也没有。12
你能闻到的味道是什么呢? 气味经过你的鼻腔,能够激起你的什么反应? 我闻到的花香是你闻到的花香吗?经过那个女人身边,你能够闻到她的发香吗?打完篮球之后,你能够闻到你身上汗水的味道吗?洗完澡之后,我身上的沐浴露味道跟你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是一样的吗? 你能看到的景色是什么呢? 景色掠过你的视线,能够给你带来怎样的感受? 我看到的我是你看到的我吗?你的视线停留在电视机上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的视线瞥过隔壁桌的女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当我亲吻你的时候,你的双眼闭上了,你在想什么? 你能尝出来的味道是什么呢? 物质刺激你的味蕾,能够让你做出什么回应? 我偷吃你的甜品是你平时吃到的味道吗?接吻时你能感觉到我嚼了葡萄味口香糖的味道吗?从你额角留下的汗水是咸的,你知道吗?我偷偷地往做给你吃的炒饭多加了一点点盐,你知道吗? 你能听见的声音怎样的呢? 声波传入你的耳朵,能够引起你的什么遐想? 我听到的声音是你听到的声音吗?从右侧耳机传入你耳朵的音乐是我左侧耳机听到的音乐吗?从我手机发送出去的语音是你听到的语音吗?当你发出压抑着的喘息声的时候,我听到的声音你听得到吗?当我说我爱你的时候,你听到的声音是我说出来的吗? 想成为你。 想成为你去闻你身上的味道,是不是与我感知到的味道一样诱人。想成为你去看你自己,是不是与我看到的你一样迷人。想成为你去舔你身上的汗水,是不是与我尝到的一样性感。想成为你去听我说我爱你,看看能不能听见你的心跳声。 可以吗?13
随身听的蓝色屏幕闪着,显示电量不足。我将掉出来的耳机重新戴好,轻快的音乐从耳机里流淌出来。 肋骨和膝盖有些疼,大概已经一片淤青了。我侧躺在地上,石子咯得我有点疼,干脆换成平躺的姿势,用手指拍掉脸颊上的碎石子。 大片大片的积雨云缓慢地在蓝色天空上漂浮着,夏天的水泥地带着日光的温度,热度隔着校服传到身上,温暖得让人想闭上眼睛睡觉。 我右侧的手臂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连带着整个人在地上摩擦出一段距离。阴影覆在我的脸上,接二连三的疼痛袭来,音乐也带了几声沉闷的打击声。 云还在漂浮着,电线杆上的小鸟歪了歪头。 我蜷缩成一团,从手臂的空隙中感觉到直直照在我脸上的阳光。一曲终了,音乐再一次响起,随身听的蓝色屏幕闪烁。我随着旋律,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球棒,奔跑,大笑,快乐地朝离去的背影跑去,手臂举高,跳起来,挥下去。14
她要走了。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她坐起身穿着衣服,低着头把衣扣一颗颗扣好。冷气从她离开的地方钻进被窝,让我不断地颤抖。 我想让她留下来。 我该怎么做? 我坐起身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角。 她皱着眉头回过头看着我,“你干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damedane, dameyo, damenanoyo...antaga, sukide, sukisukide...doredake, tsuyoiosakedemo, yugamanai, omoidega, bakamitai......” 她愣住了。 “damedane, dameyo……”我继续摇着头看着她唱道。 她沉着脸说,“……别damedane了,我就去洗个澡,你能不能把手撒开然后闭嘴睡觉?” “damedane, dameyo, damenanoyo...”我深情地看着她。 “dame你个头。”她举起手把我的手拍开,朝浴室走去。 我大声地说道,“antaga, sukide, sukisukide...”15
沉没。 不断沉没。 停止呼吸,往床铺的深处沉没。 前不久还掐在她后颈上的手现在优雅地夹着一根燃着的烟。她新做的指甲很美,上面的水钻闪着微光。在她身侧,手的主人看着黑夜里虚无的一点,轻轻地、轻轻地呼出一口烟。 她长长的卷发挂在床沿上。 坐在地上冷吗? 她张不开嘴说话。张开嘴,感觉到脸颊上残留的火辣辣的疼痛感,声音溢出来,是破碎的啜泣声。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碰碰撞撞,惊动了她指尖的香烟,烟灰掉落在地上。 她看着那个沉默的人转向她,精致的五官组成她看不懂的表情,床沿挂着的发丝垂落在地上,然后她往前移,靠近她的脸,在她的嘴角印上一个吻。 她说,我爱你。 身上残留的疼痛竟然随着她的言语旋转起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沉没,沉没进她的肉体里。16
开车经过漆黑的山路,黄色车灯照到了一个在月光下跳舞的女人。她高举双手,旋转着,旋转着,在明亮的车灯掠过她飞舞的裙摆时,转身一跃,跳下了横跨在溪水之上的桥梁。景色远去,蟋蟀声响,一片寂静。17
奶奶说过,要记得离月亮远一些,月光会让人发狂。 有一些人会被月光所迷惑,变成在月光下不停地跳舞的疯子。等到太阳升起后,他们会失去所有力气,倒在地上,像会呼吸的植物一动不动。 在第一次听到奶奶的警告后,年幼的他躲在被窝里颤抖了一个晚上,不敢让月光照在自己的身上。但几十年过去了,他从未见过因为月光而发狂的人。当他直视月亮时,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于是他便慢慢地遗忘了这个警告。 那天清晨,他在家后面的小溪里发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闭着眼睛,长发在清澈的溪水里随着流水飘动,湿透的白色长裙贴在女人曲线优美的身体上。他以为那是一具尸体,走近一看,她还在呼吸着,胸部随着轻柔的呼吸上下伏动着。 他把女人扶到了岸上,女人的身上没有一丝伤口,她像是凭空出现在溪边,然后在溪边倒下,昏睡了过去。但不管他怎么拍打女人的脸颊,女人都没有睁开眼睛,依旧轻柔的呼吸着。 他把女人带到了家里,帮她擦了擦身子,给她换上干净的衣物,然后将她放进床铺上,盖好被子,等待她睡醒。 在等待女人睡醒的期间,他忙着干农活,砍了些柴火,等到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地平线的尽头燃烧着夕阳的余晖。他去看了眼床铺上的女人,女人睁开了眼睛,但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动作,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句话都不会说。 这么漂亮,可惜是个傻子。他心想。 等后天县城里的车子过来的时候,他就让县城里的人载这个女人去外面看病。 他用柴火烧了些粥,想用汤勺喂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吃点粥。但女人根本不配合他的动作,不会张开嘴巴,不管他怎么用汤勺撬开她的嘴巴,她都只是用漠然的眼神盯着房梁,缓慢地呼吸着。最终他一手撬开女人的嘴巴,一手将冷了的米水灌进女人的喉咙里。女人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动,连视线都没有变化。 等他忙完,外面的月亮早已升起,月光透过窗照在地上,他将碗放在一边,站了起身,被他的身躯挡住的月光照在了女人的身上。女人突然坐起身,跑了出去,在被月光笼罩的田野里举高双手,不断旋转着,看着月亮,抬高腿跳着轻快的舞步。 跟着出来的他靠在门边看着在月光下跳舞的女人,想起了奶奶的话。原来奶奶跟他说的是真的。 但他并不感到恐惧,只觉得女人随着舞步飘动起来的长发很美,上面洒满了银色的月光。 他靠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回屋收拾碗筷之后洗了个澡,感到一阵疲惫,便早早入睡了。 第二天起来,他走到那片田野里,找到了瘫睡在地上的女人,将她抱回了屋子,帮她洗干净身子换好衣物后,把她放在床铺上,然后又离开屋子忙自己的事了。 月亮又一次升起,女人又跑到田野里跳舞。他依旧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女人的舞姿,便回到了屋里。 县城里的车来的日子到了,女人在屋里的床铺上躺着,他在屋外,取下车子上的物资,将收割好的粮食放在车上,与车夫告别,看着排气管冒着黑烟的三轮货车离去。 夜晚到来,女人继续起舞。他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看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很圆,很大。在田野的正上方,月光像银色薄纱披洒在大地上。 女人在田野里跑着,旋转着。黑色长发像是毛笔挥洒出来的墨,随着她的舞步,一笔一笔地在银色月光中留下痕迹。 他站了起身,将烟扔在脚下摁灭。他解开缠在柴火上的麻绳,拿在手上,向女人走去。 女人一直抬着头看着月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他的接近也没有一点反应,依旧忘我地跳舞。 他接近正在举高手对着天空做出抓取动作的女人,将她扑倒在地,用麻绳缠住她的手脚。 如果不让她跳舞会如何?他坐在一旁看着在地上不断挣扎的女人想着。 女人挣扎着,麻绳在她白皙的手腕和脚脖子上逐渐摩擦出带血的擦痕。她面对着月光,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她的眼中噙满着泪水,被束缚住的手朝月光高举着。 他被她的泪水吸引了,她眼角闪烁的泪光将他的神智吸引住了。他靠近她,想要更好地看看她眼中的泪水。他感到一阵眩晕,感到对女人的怜悯之心,感到对女人的无限爱意。他凑近她,然后低头看到她眼里的月光。 他站起身,看着天空中高挂的圆月,举起手,在田野里起舞。18
“当我拿起那只口红对着自己的嘴唇涂上颜色、抿了抿唇之后,我久久地看着镜子中的我,直到下班回家的母亲开门进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她走进房间,看到我手中的那只口红,惊慌的表情在镜子中一览无遗。她走过来夺走那只口红,跟我说,‘这是女人涂的东西!你一个男的涂什么!’但我还是盯着镜子中的我发愣。然后她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抽纸,用力地把我嘴唇上的口红擦干净,擦得我的嘴唇都破了皮,唇角都沾了点纸屑。然后,那天晚上的餐桌上,我和她都很沉默。她在这之后一直很沉默。但她时不时会给我买一些看起来像男的用的东西,衣服颜色也只有黑色、灰色或深蓝色,水壶杯子也是。没有其他颜色的东西。” 烟雾从那个人的指尖夹着的香烟里飘散出来。那个人坐在床边,月光照在他赤裸的后背上,他的肩膀看起来很宽阔,很结实,不带一点女性化的特质。 他抬起手抚摸那人的后颈,后颈上短短的寸发抚摸起来的手感很好,他一直都喜欢这么碰他,用指尖触碰他的后颈,然后轻轻地往上推,感受他的头发与自己手指的方向相反的阻力。 “……怎么了?”那个人低笑了声,声音有些沙哑。 他也笑了声,手指的方向向下,滑到那人的腰间,“没事。出去走走?” “现在?凌晨三点多?”那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再抬手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表确认时间,“凌晨三点五十六分了。” 他坐起身,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裤子套上,“这个时间正好。” “你去化妆,涂你喜欢的口红,穿你喜欢的裙子,穿你喜欢的高跟鞋。你喜欢穿什么都行。”他将衬衫纽扣扣好,看着坐在床上的男人笑了笑,“我们出去走走吧。” 男人愣了愣,然后笑了笑,“我穿上高跟鞋比你高一大截。” “这有什么,我本来就比你矮。”他用下巴指了指镜子的位置,“等你出发呢,快去。” 男人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向梳妆镜坐下,打开化妆镜的灯。桌子上面放着许多瓶瓶罐罐,他抬手拿起隔离霜,往手上挤了挤,然后看向镜中角落里看着他的人,“你要看着我化妆?你确定?” “很少有机会能够看你化妆的过程,”他拿过一张椅子反靠着椅背坐下,“今天正好。” 男人涂好隔离,再拿起粉底液在自己的脸上均匀涂好,拿起遮暇,往自己眼角的皱纹、内眼圈和外眼圈点了点,然后用散粉定妆,粉刷在鼻梁上刷了刷,拿睫毛夹,夹了夹睫毛,再贴上卷翘的假睫毛贴上,拿出眼线笔,凑近镜子勾画眼线。画完眼线他又看了看镜子角落里的男人,男人将脸靠在椅背上带着微笑看他。 “看着好玩儿吗?”他打开一盒眼影问道。 “太复杂了,我看不懂。”靠在椅子上的男人笑着说道。 他继续涂睫毛膏,画眼影,然后在口红中选了支较艳的红色,涂上嘴唇抿了抿嘴,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看向镜子角落一直带着微笑看着他的男人,“化好了。” “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应了声,看着他从梳妆镜走到衣柜前拿了一条裙子,搭一条披肩,拿出一顶浅棕色假发,走进洗手间,关上门。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打开,白色的灯光在地上延伸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浴室里走出来,背着光,显现出奇妙而违和的剪影。 “好了。”低沉的声音传来,浴室的灯啪地一声被关上,他从椅子上起来,跟着那个沉默的背影走到玄关处。他看着那个人弯腰穿好高跟鞋,站起身,肩膀比他的高了一大截。 他穿好鞋子,然后握住那个人宽大的手,关上身后的门,“走吧。” 身边的人一直沉默着。 街道显得异常寂静,高跟鞋的声音回响着。昏黄色路灯照射下的垃圾桶有几只小猫在翻找着垃圾,听见高跟鞋踩在路面上的清脆声响,朝他们看了一眼,迅速逃窜开去。 身边的人披肩的流苏时不时轻柔地划过他的手臂,空气中围绕着一股甜香,他闻得出来是玫瑰花香味的香水。 “很不合适吧?”身边的人沉默许久,轻声说道,“要是有人看见了肯定会觉得你跟变态走在一起。” “合不合适都是你。”他转过头看着男人的脸,“是你我就喜欢。” 他握着男人的手晃了晃,看着无人的街道笑了起来,“不要感动得哭了哦,你辛苦化的妆可不能哭花了。” “我没哭。”男人低笑着回答。 沉默了会儿,男人突然转开脸说道,“……我能看到你头顶的发旋。” “怎么样?” “快秃了。” “不是吧?” “秃了我也喜欢。” “哈哈。”19
“你还记得我曾经拿一首日文歌的歌词问你能不能帮我翻译吗?” “……什么?” 打破沉默的一向是自己。多年未见,她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当年他有没有帮忙翻译日文歌词,也不怪他不知如何反应。 她在桌底下翘着的腿晃了晃,不小心勾到了对方的裤腿,“啊,不好意思。” “……没事。” 她放下腿安分地坐好,笑了笑,“你当时把我骂了一顿,说你没那个时间,让我滚。然后我觉得自己很丢人,竟然麻烦你做这种事,于是羞愧了很久,连那首歌都不怎么听了。” 对面坐着的男人很明显一副记不起来的样子,有些窘迫地移开眼神,不看着她,“啊,是这样吗?” “不是。”她又轻笑了声,手指在沁出水珠的玻璃杯外壁划了划,“其实我刚刚说的事情没发生过。” 男人看向她,一副搞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她就着吸管喝了口饮料,口红在吸管上留下了痕迹,“其实是我当时确实有一首歌想让你帮我看看歌词意思,但是我觉得拿这事麻烦你不太好,于是一直在脑子里演练会出现的结果。最后我决定不拿这事麻烦你,所以什么也没发生。” “但是因为我在脑子里演练了太多遍,演练得太生动,细节又过于清晰,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太确定这事有没有发生过了。”她对着男人笑了笑,“有意思吧?” 男人又移开了视线,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没有说话。 “但是我记得确实有一首歌是因为你的关系我后面都不怎么听了。我觉得那首歌好听,就发了短信分享给你,我在床上躺着,耳机播放着那首歌,等着你的回信,但你一直没回。等到了第二天看见你,你也没什么变化。我又觉得自己丢人了,拿这种事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一听那首歌就想起这件事,于是也不怎么听了。” 男人的视线固定在桌面的一点上,“是这样吗?” “是这样。”她又翘起腿晃了晃,这回她没勾到任何人的裤腿,“这四年半,我就一直想着这些事,有趣吧?四年半的时间,竟然就一直想着这些事,喝水的时候也突然会想起来,做梦也会梦到。虽然说做梦梦到你是常态了……在学校的时候我就经常梦到你,但是梦里你永远是我的老师,没有别的内容。” 男人打定了主意不看向她,这回也不开口说话了,一直沉默着。 “但是等我们断了联系之后,我开始梦到别的内容了。”她朝着男人笑了,笑得弯了眼睛,“你不只是我的老师了。” “有时候会梦到你变成我爸,或者变成我男朋友,或者是陌生人,有时候会梦到你操我,有时候会梦到我操你,我变成男人操你。” 男人僵硬了半晌,“……你找我出来就是讲这些?” “是啊,给你汇报汇报这四年半我怎么过来的。” “……当年是你……”男人开口之后又后悔地皱了皱眉头,“算了,没什么。” “当年是我单方面跟你切断联系的,而且什么也没跟你讲。”她替他讲出了他想讲的话,“离开你之前我也没想到我爱上你了,老师。” “也许是离开你之后才爱上你的。”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玻璃杯里晃动的冰块,“也许是这样,没错。” 男人叹了口气,“你究竟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你这四年半,我完全没有参与在其中,大概我也不曾进入您的脑海里,就有点,”她将视线固定在男人的脸上,“觉得有必要说出来。” “我不可能回应。” “老师,您误会了。我说出来并非要得到您的回应,只是想在接下来的年月里,你在喝水的空隙间,也许会想起我与您的这次谈话。”她笑了笑,站起身,“而我很确定我会很高频率地想起这次对话,这对我已经很足够了。” 男人愣怔着看着她的脸,不知说些什么。 “老师,再见了。”她对还在愣怔着的男人点了点头,起身离开。20
上班,下班,打飞机,睡觉。 帮客人吹头发的时候,他会想起来,这是他打过飞机的手,射出来的时候,他的精液滴滴答答地从手缝中往下掉。于是他晚上又想着这件事打飞机。 睡觉。 上班,下班,打飞机,睡觉。 今天帮一个客人吹头发,齐耳黑色短发,很像她。客人低垂着头看手机,白皙的脖子从黑发中显露出来。他举着吹风筒,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头发。连发质都像她,柔软又顺滑。回家他想着那个手感又打了次飞机。 睡觉。 上班,下班,打飞机,睡觉。 手淫过多次会导致早泄。是有这么个说法。他看着手里滴滴答答往下掉的精液,企图回忆起她坐在地上靠着沙发,手搭在他的大腿上,低着头,任由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的样子。她的头发随着吹风筒的方向飘着,她的头发从湿得滴水的状态变得蓬松,温热的风吹拂着她的头发还有他的手。她的后颈看起来白皙又纤细,低垂着头的样子看起来脆弱又美好。她的脖颈上有一颗痣。在颈椎微微突起来的地方,有一颗痣。她的头发干了他还舍不得关掉吹风筒,一直吹,一直抚摸着她的头,然后听到她的低笑声。她说,好舒服。 他又打了次飞机。 睡觉。 上班,下班,睡觉。 他躺在床上看着黑暗中的一点,手张开,想要握住什么似的合上,又张开。他想抚摸她的头发。他想摸她的头。想听她说话。想听她的笑声。想让她靠着自己的腿睡觉。 他闭上眼睛,又打了次飞机。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