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已老

“仙画紫微彤伞随”

#紫宫彤麟

  女侠已老了。

  她翻开床下的暗格,任由丝软的雪白绢衣从指间滑落,将垂坠于地的前一刹,才稍稍用力捏住。

  她还能记得这裁衣之布曾是世家收藏自东海的生丝织就的缯匹,百年光鲜如初,千年不腐难朽。而今才过五十年,奇珍品相恍若昨日,人却已经朽了。无论是昔年用剑的茧还是后来改杖的痕,那双扶住世家的斑驳,之下的血肉,却已逐年枯萎了。那双柔软的玉,日渐一日地干燥、皱缩,难以察觉的寸厘改变,直至攥起白衣的一刻,用错了惯常的力,方才可明言出肌肤与绢帛间那微妙的不同来。

  她却想起了“剑”。“剑挥凌云渡人师”的“剑”。

  那一双柔荑,竟是经年未变么。

  五十年后的风波再聚,碧江孤舟的铿锵交错,熟悉的手,熟悉的剑,无法细明的言语,如今已知立场的两向。她仍记得初见时,红轿内外一帐之隔,她反问同为女子的“剑”,你又是为何入江湖、你又是为何涉风波?答案中无非云云苍生宏愿,无异他者的回答,相互保留的对话,她是信也不信;正如自己心偏世家、荡平世道不过为一小家之安,同党六人,又岂会是人人宏愿?只是如今受人所诓,她才知远谬人人宏愿,造天六人中,真心热忱者又有几人?

  五十年前她不知道的答案,她如今猜得些许。仅凭一双手便可管中窥豹,已知前途沉沦深渊,又为何执着,为何不退?女为悦己者容,月眉剑非为苍生而出,只为一人而出,人师的步伐不过是“君”的追随。而自己……

  紫宫世家不需要容颜永驻的女宗师。

  女侠已老了,女侠持剑的手还稳着。她能护世家十年、二十年,她也能连累世家毁于一旦。她想起魔者昔日所言,紫宫世家虽强,可惜只强紫宫彤麟一人。她嗤之以鼻,心下却知所言是真。她等了一代、两代、三代,中间躁进者有之,沉稳者有之,却再难有如自己一般可荫蔽世家百年的参天巨木。她知晓太一以后会是,但他尚显稚嫩,凡事难以世家为先,她本应再等等的。

  但她没有时间了。

  凤尾伞划开一道破风的弧度,她将信留下,劈开深沉的夜色,悄然离开了世家,只身赴了横云山的约。

  世人眼中,自己是白衣蒙纱的“仙”,彤色的伞尖凤羽摇曳着,摇曳着、飘迹着,是飘落在雪峰的一抹红色。

  她却知这伞中的锋刃已纳了太多的血了。三月浩劫的、各大派门的,或许还有“书”的、桃源的……桃源的血迹,即便自己从未亲眼所见,却怎敢言那与自己毫不相干?

  女侠已老了,今后这柄彤伞无需溅上再多的鲜血。

  除了女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