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走(2)

“你随便坐,不要客气哦。” 及川边说着边推开了公寓的门,将灯打开,在门口低头将鞋子脱掉,自己踩上拖鞋,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这儿只有这一双拖鞋诶,你要不要穿我的?” “不用,我踩在地板上就好了。”国见摆了摆手,弯腰将自己的皮鞋也脱掉,只穿着袜子踩着地板走了进去。

及川的公寓在顶层,面积也就一百平米左右,不算大,装修得却很舒适。国见坐在客厅米白色沙发的一个角落,整个人身体陷下去,被温柔地裹住,右手边就是客厅巨大的落地窗,一眼望出去能看到城区星星点点的灯光。 “可乐、雪碧还是果汁?” 国见正看着窗外发愣时,及川打开了冰箱,扭过头看他。 “…果汁吧。” 国见今晚其实吃了很多,现在饱得连水都不想再喝,但面前有个东西捧着多少可以化解一些没事做的尴尬吧?他接过对方递给自己的玻璃杯,轻轻抿了一小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及川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将大衣脱掉,坐在了沙发上,皱着眉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烤肉店烟熏火燎的,我整个人都臭了…小国见你不介意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很快,也就十分钟。” “啊没事的…”国见摇了摇头,看着及川一脸嫌弃的表情,禁不住笑了笑,“学长你不该穿这种大衣去烤肉店的。” “是啊…这件衣服估计得要干洗了,”及川撇了撇嘴,站起身来,“你等我一会儿啊,我很快就出来。” “学长你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

浴室的门被及川关上,水声隐隐约约从里面传了出来,隔着卧室和大半个客厅,听得并不清晰,像窗外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国见叹了口气,将玻璃杯放在了茶几上,环顾着四周。及川将公寓布置得很舒服,也很宜居。开放式厨房的大餐台上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白色绣球;冰箱上贴着一些照片和一个阿根廷国旗的冰箱贴;电视柜下放整整齐齐摆着PS4、Xbox和switch的手柄;沙发旁的小桌子上还放着一本没看完的书… 狡兔三窟。国见猜测这套公寓是及川回国后躲清闲的秘密基地,或是他有女伴时带对方回家过夜的地方。刚刚在出租车上,他原本有些后悔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被对方忽悠上了车,还有些纳闷及川的父母和姐姐都在家的话他把一个大男人带回家会不会有点太奇怪,结果自己犹豫着表达了“自己不带礼物空手半夜造访他家会不会不太好”这个想法后遭到了对方强烈的嘲笑。“国见英,你是不是加班加得脑袋坏掉了啊?”当时及川抬手抹掉了眼角笑出的眼泪,声音因为大笑而有些虚弱,“还带礼物呢,真打算跟我回家见父母啊?” 及川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嘲讽,听得当时的国见很想把手中的公文包砸到对方的脑袋上。 想到这儿,国见下意识地又仔细地看了几眼对方的客厅,试图从各种可能的隐秘的角落找寻任何含有色情意味的女性的痕迹。然而,什么都没有,整套公寓清白得像一张纸,简直就是“单身汉”的同义词。

“你在东张西望找什么啊?” 国见不知道浴室的门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及川从卧室走出来,换了宽松的居家卫衣和裤子,一手拿毛巾擦着头发,一手拿起茶几上的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他在沙发上坐下,盘起腿整个人面向国见,“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国见被对方身上铺面而来的清凉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混合起来的味道搅得心浮气躁,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果汁。 “这样啊…”及川只是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垂下眼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不早了,你不回家的话不需要跟你爸妈打个招呼吗?” “我现在自己一个人住,学长,”国见莫名觉得受到了羞辱,气极反笑,“我都23了,又有工作,怎么可能还跟我爸妈住在一起?” “说得也是,”及川转了转琥珀色的眼珠,若有所思,又话锋一转,“可是小国见一点都没变啊,都毕业这么久了还一直叫我学长,在我眼里你的确还是跟当年差不多的小孩子呢。” 国见被及川一句话给噎住,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在气他,“不管学长叫学长还能叫什么?”他垂下眼,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及川?还是彻?还是阿彻?学长你不觉得奇怪我还觉得奇怪呢。” “确实诶…”及川手撑在下巴上,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你说得还挺有道理的。阿彻这个名字从你嘴里讲出来好像真的就变得很奇怪了呢。” 国见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水杯,没再讲话。 “所以,你最近工作真的很忙?”及川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挺忙的。”国见点了点头。 “忙到连看群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及川又喝了一口水,“你好像就从来没有在群里讲过话吧?” 毕业后没多久,国见就将青城排球社的群聊给屏蔽了。当时的他固执地想要将一切跟面前这人有关的联系断干净,却没想自己竟然真的能忍住,一次都没有点开过。久而久之,越来越多新的群组出现在他聊天软件的首页,那个群被顶了下去,像摆在角落的箱子上落了灰,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牵挂的心情了。

当然,这些都不足为面前之人道也。

“大学的时候加了很多新的群聊,工作之后就更多了,”他无奈地掏出手机,将聊天软件的首页展示给及川看,“你看,就吃了个饭的功夫,我们的工作群又多了这么多消息。” 及川凑近扫了一眼他的手机,皱起了眉头,抬头看着国见摇了摇头,没有讲话。 “怎么?学长没有话要说了吗?”国见笑了。 “如果这是你喜欢做的事情的话,再辛苦其实也无所谓的,”及川耸了耸肩,“但这是不是你喜欢做的事可只有你自己知道,我一个外人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啦对吧…” 喜欢做的事情吗?国见看着面前的及川,轻轻笑了笑。 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这么幸运的。

“还要喝吗?我再给你倒一点。” 国见低头看自己的杯子,果汁不知不觉间已经只剩下了一个杯底。他摇了摇头,刚想说不用了,及川已经伸手想要拿过杯子,两人的手指接触的那一瞬间,国见惊慌失措地将杯子甩开,及川也被他吓了一跳,没有拿稳,杯子一下摔在国见的裤子上,里面的果汁也倒了出来,湿哒哒地黏了一裤子。 国见生怕果汁漏在对方白色的沙发上,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回头检查沙发。看到沙发安然无恙,国见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他回过头,看到及川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太紧张了,小国见。” “白色的沙发有多难清洗学长可能不知道,”国见反驳,“我这样…” “我不是在说沙发和果汁的事,”及川果断地打断了他,“我在说你今晚面对我,太紧张了。” 国见愣了愣,哑然失笑。 “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了吗?”及川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坐在沙发上歪着头抬眼看他,“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今晚把你叫到家里来是不是我做错了。” 国见抿着嘴,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学长能不能给我点纸巾,让我把裤子先擦一擦。” “啊抱歉…”及川像是回过神来一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把厨房餐台上的一整卷厨房纸巾抓了过来,递给了国见,“不好意思啊小国见,光顾着想别的,都忘记了你裤子的事情了…” 国见接过纸巾,低下头用力擦着裤子。果汁是黏的,不仅粘在了裤子上,还顺着布料渗进了里面,连大腿的皮肤上都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他用力擦着,力气大到几乎要把黑色的西裤擦破,及川在一旁看不下去,阻止了他,“你去洗个澡好了,正好把衣服给换掉,我把它丢进洗衣机里,一会儿就能洗好了。” “不用了,”国见抬起头来看着及川,“衣服都脏了,实在是很不方便,我今晚还是回家吧,不在这边麻烦学长了。” “那可不行,”及川挑了挑眉,“你可是我邀请来的客人,主人没同意的话,客人擅自离开可是很失礼的。” “学长这是哪来的规矩啊?”国见皱起了眉头。 “在我家当然是我定的规矩啊,”及川嬉皮笑脸的样子很无赖,“我去给你找几件能穿的衣服。” “不用了学长,”国见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想…” “听话。”及川突然将手放在了国见的肩头,轻轻握了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变得低沉了些。 国见定定地看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走进淋浴间,国见打开了花洒,将水温调到很高,站在热水下冲了很久很久,直到自己快要被蒸气热得晕倒,才将花洒关掉,走出了淋浴间。他站在镜子前缓慢地擦拭自己的身体,打量自己被热水烫得有些泛红的皮肤,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剥了皮的金枪鱼。 他将及川塞给自己的白色T恤和肥大的睡裤穿上,又对着镜子擦了很长时间的头发,直到头发几乎就要这样被自己生生用毛巾擦干,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浴室里呆了太久。 反正早晚都是要出去的,你还要在这里躲多久? 国见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扭开了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及川的浴室设在主卧的深处,因此国见从浴室出来可以一览他卧室的摆设。此刻,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色的灯光将整个卧室笼罩,显得卧室正中央那张巨大的纯黑色矮脚床也没那么冰冷了些。国见走出卧室,看到及川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出神,连他出了房间都没有发觉。国见也没有叫他,索性靠在了卧室的门边,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背影。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啊。国见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其实一直不需要太多东西的,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人来打扰,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就像当年在球场上,他看着对方矫健的身影,只要想到两人是一个队伍、在球场的同一边并肩作战这个事实,就已经欢欣雀跃到不行。 他从来没有奢求些别的什么。真的从来没有过。

“你打算站在那里看我看到什么时候?”及川突然回过头,一脸狡黠的样子。 国见被吓了一跳,“学长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刚出来我就发现了啊,我只是好奇你打算站到什么时候而已,”及川吐了吐舌头,“但是你也太沉得住气了吧?这都已经快要五分钟了欸,小国见你这样真的很有变态的潜质…” “学长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开别人玩笑。”国见垂下眼,明知自己这样会显得扫兴而且不识趣,却还是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 “欸。”及川的声音突然变得正经了一些。 国见抬眼看着对方。 “问你个问题啊,我是真的蛮好奇的,”及川歪着头,有点漫不经心,又有点正经,总之就是一副永远让人猜不透的样子,“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有没有想过我啊?” 这个问题像蝴蝶一样轻盈地从及川的嘴里飞了出来,飘进了国见的耳朵。在听到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总能问出这样过分的问题却又能做到姿态这么轻盈又好看。 “既然都过了这么久了,学长问这样的问题还有意思吗?” “我觉得蛮有意思的啊,毕竟你今天可是跟我回家了,当时你答应的时候还把我给吓了一跳呢…”及川靠在落地窗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得很惬意,“之前我回国的时候找你出来,你可是一次都没有答应过我的吧?” 确实。国见回想了一下,及川出国的前两年,每次回国时找他出来,他全都找借口拒绝掉了。后来,对方索性替他省了力气,问都不再问了,但每次回宫城还是会用其他的方式霸占国见的注意力。只要国见随便刷新一下手机,社交媒体的时间线上就全都是及川和两人昔日共同的队友们分别上传的他们一起吃喝玩乐时拍摄的照片。那些照片里微笑的臭屁的耍帅的漫不经心的及川,像一根又一根尖锐的刺,正中红心地扎伤国见的眼睛。 他有意志力和勇气拒绝对方在通讯软件上输入的一行又一行冷冰冰的文字,却没有办法对着及川淌着笑意的眼睛说出一个“不”字来。在对方坐在出租车里向自己发起邀约的那个瞬间,自己分明已经在脑海里将今晚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想了个遍了吧?既然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就意味着自己已经准备好接受所有好的坏的能撑过去的或者永远也忘不掉的可能性了吧?就像此刻,对方走了过来,靠近了自己,张开双臂将自己揽进怀里,和自己贴得很近很近。这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还是会让自己死掉的那种可能性呢? 国见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及川身上的气息彻头彻尾地将自己笼罩,脑袋艰难地思考着。 然而,及川似乎并没有在介意自己的冷淡和不配合,只是笑嘻嘻地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小声在他耳朵边说了句“小国见你真的比以前还要瘦了啊”。对方的叹息热热地吐在耳边,一瞬间融化了很多原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用尽全力才能支撑住的堡垒。国见感觉自己心里的那根已经绷得已经不能再紧的弦在那一刻“啪”地一声断掉了。

及川彻你他妈真的应该下地狱。 国见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悲哀地想着。然后,他轻轻抬起手,环住了对方的背,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