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3)

用俗一点的话来打个比方,如果说国见的青春是一本书,那么及川彻一定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篇章。但整个故事其实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桥段,也不像听起来那么狗血,用一句话简而概之:加入社团的后辈喜欢上了前辈。就这么简单。

国见最初加入排球社纯粹是迫于父母的威逼利诱。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人又懒,父母为了督促他多运动,以每月多给零花钱为诱饵让他选一个体育社团加入。篮球足球排球中只有排球是国见稍微感些兴趣又不太需要费太多力气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排球社团。 他和金田一还有影山是同时入学北川一中、加入排球社的。那时候及川学长初三,也像现在一样是队内的队长。高一的新生不在首发队伍,自然训练上没有那么严格,国见很快掌握了一套迟到早退也不会被教练发觉的秘诀,每次训练也都想尽办法划水。他原本不觉得自己会在这个社团呆多久,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机会在高一这一年参加比赛,却阴差阳错在一次练习赛上被及川学长从候补队伍叫上了赛场顶替一个受了伤的队员。 “国见是吧?”及川歪着头冲他笑。 国见点了点头。这是他入队以来跟这个球队的“明星”球员第一次单独讲话。 “我下个球不管怎么样都会传给你,你就见机行事往对面打就好了,”及川冲他眨了眨眼,“不得分也没有关系,你第一次接我举的球不习惯也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然而,及川学长举给他的球实在是太好打了,像是算准了他的位置,球被分毫不差地送到了他的手下,国见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顺着球路打出得分的进攻。 “我看过你平时的练习啊,”事后,国见忍不住好奇,第一次主动跑到及川学长面前询问,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跳得蛮高的,球路找得也准,所以我才会把你叫上来救场呀。” 那是国见第一次知道及川学长并不是只关注队伍里的首发球员,和影山。

国见会这么想倒也不是无迹可寻,毕竟影山是当时他们三个新成员中表现最活跃的那个。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从二年级就开始打球这件事本身在国见看来已经够奇葩了,就连平时的训练结束后,国见也时常看到影山跑到及川学长或者教练身边询问问题,勤奋得不得了。队内分组打对抗赛时,国见也和影山被分到过球网的同一边,他不得不承认,影山的举球很好,即便有时候还把握不准力道,或者对距离的估测会跟实际有些出入,但他从那时候就知道,影山在进入高中后,一定会是春高赛场上最受关注的球员之一。 教练显然对影山很喜欢,这点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国见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及川学长毕业之后,队内的首发二传一定是影山的。他倒是也不反感跟影山打配合,毕竟跟这种厉害的球员做队友,总是省力省心些,然而,自从打过及川学长举的球之后,国见心中“第一二传”的位置,显然已经不可能再是别人的。 他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有点偏心,对影山的确也不怎么公平,毕竟影山当时才刚上初一,和已经打了好几年全县大赛的及川学长肯定是还有很大差距的,然而,他也没什么办法。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阴差阳错,没有公平这一说。

国见的记忆里,那时候的及川学长已经每天看起来都不怎么开心了。他起初不明白,但后来很快就懂了。可能是因为排球吧,毕竟和他被逼无奈加入排球社不一样,及川学长总是日常训练里最刻苦最用心的那个。国见明白,及川学长明显是喜欢排球的。他想赢,想要去更高的舞台参加比赛,可白鸟泽和牛若像及川学长路上那块每次经过都会摔倒的石头,及川学长摔得头破血流,却还是没办法停止前行的脚步。和白鸟泽的那场比赛,国见站在场边看着北川一中一局未胜,0:2输掉了比赛后,及川学长没有灵魂一般面无表情地离开球场的样子,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那段时间及川学长的状态的确糟透了,有一场练习赛上他的二传接连失误,那是国见第一次看到及川学长在正赛上因为表现被换下了场,坐了板凳。国见原本以为从此之后及川学长和影山的关系会变得奇怪,然而,他却明显察觉出,那场比赛后,及川学长又重新变得开心了起来,和影山的关系竟然也变得亲近了些。影山平时打球时,及川学长总会看似嫌弃实则关切地到他旁边指点,教他怎么举球才会力度更精准控球更游刃有余,教他要怎么锻炼身体才能让下盘在二传时更稳。不但如此,影山抱着球缠着及川学长要他教他发球时,及川学长竟然会冲影山做鬼脸吐舌头,跟他讲他才不要教他怎么发球。 也许是两人都打二传的原因吧,所以他们才能有这么多共同话题。国见那时候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思考这种奇怪的事情,将所有像是线头一般凌乱的线索东拼西凑,试图分析及川学长的行为逻辑,然而总是把握不了全貌,想得筋疲力尽却毫无头绪。

后来,他们球队在及川学长的提倡下开始整改。出乎国见的意料,他被及川学长选中,竟然成为了初一新生中第一个加入首发队伍的成员,为迎战白鸟泽作准备。那段时间,国见作为为数不多的首发队伍的新成员,花了大量时间跟及川学长单独练习配合,模拟了各种情景下的传球和进攻。他们做了万全准备,信心满满地坚信这次获胜的一定会是他们,开场甚至拿下了一局,却还是在后来被白鸟泽连追两局,1:2输在了牛若大炮一般的进攻下。 那场比赛中,他们用尽了全力,国见觉得那可能是及川学长在初中三年里发挥得最好的一场比赛之一了。但他们还是输了。那是及川学长初中毕业前的最后一场比赛。 及川学长捧着宫县城第一二传手的表彰证书,在当晚的庆功宴上,对着球队的成员们痛哭流涕,就像白天颁奖典礼上一样。跟大家告别时,国见看及川学长拍了拍影山的肩膀,对他说“接下来我们球队就交给小飞雄你了哦”。那时候影山甚至还不是球队的首发成员,国见看着及川学长放在影山肩膀上的手指,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再后来,及川学长毕业,被青城的排球部特招录取,与北川一中彻底断了个干净。缺失了主角的故事在国见这一头被按下了快进键,初二,初三,他们从队里最年轻的球员变成了最老的。国见对排球的兴趣其实并没有消失,毕竟初一那一年他像块处女田,被人种下了种子,然而,那个播种种子的人已经离开了,他备战白鸟泽时那股前所未有的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热情也逐渐褪去了原有的温度。他又开始在平时的训练里晚到早退,到了初三,情况愈演愈烈,他连练习赛和正式比赛也不想拼尽全力去打了。 救不下来的球为什么要费力气去救? 打不赢的比赛为什么要费力气去打? 他和影山吵了很多次。影山打起球来像是独裁的君王,吵架却又像个小孩子。国见知道影山很拗,比赛时认真得像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驴,不管比赛状况如何,他都会拼尽全力去拿赛场上每一分。他固执地跟影山作对,吵架时把嘴拙的影山顶得说不出话,有时候围观的初一新生们会被他们两人争吵时剑拔弩张的架势吓到不敢多看一眼。到后来,连金田一都看不下去,私下里劝他没有必要跟影山闹成那样子。 “你不是也顶他顶得很起劲?”国见嗤之以鼻,看着金田一一脸嘲讽。 “他在球场上指手画脚的样子确实挺讨厌…”金田一抓了抓脑袋,“但你最近跟他作对作得也有点太明显了…你们俩是闹什么矛盾了吗?” “没有。”国见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怕被对方看出什么端倪。

影山的确是无辜的那个,这一点国见心知肚明。打球的理念不同只是一个引子,影山在球场上确实够讨厌,只是,这并不是让他不能忍受的关键。一想到影山曾得到过那人的偏爱,国见的心就又像是被那晚的那只大手狠狠地攥紧,生疼生疼的。

国见从未打算高中时继续打排球,未来更不要,因此,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要走体育特招的道路。青城作为宫城县升学率最高的重点高校,自然是成绩一向名列前茅的他的首选。升学考试对他来讲只是小菜一碟,他不出什么意外就考上了青城高中的重点班。他入学青城时及川学长上高三,作为青城排球队的队长不仅在学校无人不知,甚至已经是宫城县的知名人物。国见在电视上看过他的采访,而且不止一次。电视屏幕里,对方和国见记忆中唯一的不同是他棱角更加分明的脸庞,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变,就连眨眼睛的样子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这段没头没尾的故事早就在国见心里被画上了干脆的句点,连回忆都被尘封,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可在校园里真正遇到的时候,国见看着面前带着熟悉笑容叫着自己“小国见”的及川学长,却还是屏住了呼吸。 “过两天社团招新的时候,会来我们排球社吧?” 国见错愕地看着对方理所当然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想跟学长一起打进全国?”及川冲他眨了眨眼,“如果你真的因为见到我太激动所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没关系,麻烦你回家之后想想清楚。” “为什么?”国见听到自己冷静地问对方。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想问及川学长的问题,他曾以为自己永远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为什么?”及川被后辈突兀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丝毫没有介意,只是笑,“因为我们球队需要你啊,小国见。”

这其实不是国见想要问的问题,但他却在那天下午阴差阳错得到了自己从未想到过的、可以让他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