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5)

国见和及川约在了一家拉面店吃晚餐。周日的晚上,国见提前到十分钟到了约定的地点,本以为已经来得够早,却没想到及川学长已经坐在座位上看菜单了。 “学长到的好早。”国见落座。 “我刚才在附近来着,懒得再回家一趟,就干脆提前过来一会儿,”及川招手让服务员再端一杯水过来,“吃拉面真的没问题吗?” “嗯,我吃什么都好。” 国见端起水来喝了一口,借势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没有穿学校校服或者排球队队服的及川学长。一周没见面,对方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能头发变长了一点点?国见也不确定。他从认识及川学长以来,从没有单独跟他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过面,因此,看着面前身着清爽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腕上戴了手表的及川学长,国见感觉有点陌生,也有点紧张。 两人点了菜,服务员离开桌子后,及川撑着下巴提问,“我不在的时候小国见训练有没有偷懒啊?” “偷懒了,”国见犹豫了一秒,还是说了实话,“前段时间训练其实还挺累的。” “这样啊,”及川笑得很开心,“其实我也猜到了,不偷懒那也不是你了对吧。” “嗯,”国见应了一声,鼓起勇气,“学长最近还好吧?” “我吗?我挺好的,”及川漫不经心地拿小勺轻轻搅着面前的红茶,耸了耸肩,“当然,刚输掉比赛的时候感觉不太好,不过现在没什么事了。”他抬起眼,冲国见笑了笑。 “这样,”国见其实有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毕竟不管对方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大家都挺担心学长你的。” “抱歉啦,”及川看上去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我其实没想让大家压力这么大的。” 国见点了点头,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你干嘛看上去愁眉苦脸的啊?”及川打量着国见面无表情的样子,“心情不好?话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跟我们小国见单独吃饭吧?我们今天不聊排球,聊点儿别的。” “好啊,那就聊点别的,”国见笑了笑,“学长想聊什么?” “我想聊什么?”及川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有点惊讶,“怎么,你没有什么可以跟我聊的吗?” “倒也不是没有,”国见抿了抿嘴,“但要是由我发起话题的话,听上去像是我在多管闲事,或者像是我在打听学长的八卦,我觉得不太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啊?”及川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是盛了糖浆一样甜蜜,“学长跟你保证,今天这顿饭你不管问什么我都肯定不会生气。” “说话算话?” “当然,”及川冲他眨了眨眼,“学长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小国见你一直都很相信学长的,不是吗?” 确实。国见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一点及川学长确实没有说错。 “那,学长过去一周去哪里了啊?” “我啊,”及川端起面前的红茶又喝了一口,“我去东京了。” “东京?”国见愣了愣。 “对啊,东京,”及川重复了一遍,“你知道猎鹰队吗?就是东京那支V League1的球队?” “嗯我知道,”国见点了点头,“我之前还看过他们的比赛呢。” “我呢,上周去东京就是为了拜访猎鹰队的现役教练,何塞·布兰科。” “何塞·布兰科?”国见皱着眉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选择打排球的,”及川托着腮,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但我当年决定要打二传,就是因为在现场看了何塞·布兰科的一场比赛。” “他在那场比赛中发挥得很好?”国见好奇地提问。 “才不是呢,”及川笑了起来,眼睛像是在看着国见,又像是在透过国见看向远处,“他那时候已经过了全盛时期,甚至不在首发阵容里。那场比赛里,当时他所在的队伍的主力在比赛中途发挥得很差,于是教练换他上了场,他轻轻松松几个球,就把整支队伍的气氛重新调动了起来…” 国见看着及川出神的样子,没有接话。 “在连得了几分之后,他就默默下场了,”及川嘴角的微笑有一点点苦涩,“那场比赛他们队伍获得了胜利,所有人都在为主攻手欢呼,而我却觉得他才是那场比赛里最厉害的人。从那之后,我就想做二传手了,我想做像他那样可以帮助攻手发挥出最佳水平来的二传手。” “原来是这样,”国见点了点头,“那学长上周见到他,肯定很开心吧。” “当然,”及川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含着星星,“我和他聊了很多很多,关于我们和白鸟泽的比赛,关于我们队伍,关于我的二传水平的上限…能见到他,简直是这段时间以来能发生的最好的事情了。” “那可真好。” “我是不是说话太啰嗦了,”及川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看着国见,“刚刚都说好不聊排球了的,结果又说起来了。” “没有没有,”国见摆了摆手,脸上也带着淡淡的微笑,“其实听学长讲这些,挺开心的。我也很为学长高兴。” “谢谢你啊,”及川笑了笑,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我告诉小国见一个秘密吧。但你要答应我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啊。” “好啊,”国见看着及川神神秘秘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我不会说的。学长放心就好了。” “嗯我相信你,”及川笑了,眼神里是难掩的激动,“其实这次我去找何塞·布兰科,是想向他拜师来着。” “在猎鹰队吗?”连国见也瞪大了眼睛,“那那样的话,学长毕业后岂不是…” “不是啦,”及川摆了摆手,“我倒是也想,可惜何塞·布兰科今年之后就要回阿根廷的圣胡安俱乐部任教了…” 国见看着面前的及川学长,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握住了面前的水杯,发现自己手心竟然一瞬间出了冷汗,玻璃杯在手掌之间轻微地打滑。 “因为我早晚都是要去跟他拜师的,我的计划原本是如果我们能打进全国,那我应该就会有机会先进国内的V League,打几年之后再去何塞·布兰科所在的球队,”及川自嘲地笑了笑,“但好像我在这方面就是缺了点运气呢,高三的一半都要过去了,还是输给了白鸟泽…既然这样,就算我们接下来的春高可以打进全国,对我来讲还是已经有点晚了,毕竟那时候很多大学和球队的邀约都已经发完了…” 国见没有说话,紧紧盯着面前及川的嘴唇。 “我现在的想法就是,提前几年拜何塞·布兰科为师,一步到位。虽然跟计划有点出入,但想想看好像也蛮好的呢,”那张漂亮的嘴唇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这次去东京就是为了跟何塞·布兰科讨论这件事。他已经答应了。所以,我高三毕业后,就要去阿根廷了。”

国见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在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后,是怎么强撑着吃完了及川学长帮他点的一大碗据说是全宫城县最好吃的拉面,然后成功地回到家里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回家之后,在房间里站了几秒钟,就跑进了厕所,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爸妈以为是他的抑制剂起了什么副作用,吓得连夜将国见送进了急诊室,然而,医生并没有在他身上查出任何他所服用的抑制剂所带来的并发症。 “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吧。”医生这样对爸妈讲,给国见开了一些胃药和消化药,就让他们回家了。 国见回到家后,锁上了房间的门,将医生开的药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他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因此也知道没有什么药能治得好他。

春高的备赛又开始了,国见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他原本就偏瘦,小时候身体不好,常被长辈们怜爱地形容成一棵细细的豆芽菜,长大后加入了排球社,身体变得好了些,吃得也比以往多了,虽说体格上比从前健壮了不少,但在排球队里依然是显眼的清瘦的存在。而现在,突如其来的食欲骤减和一如既往的运动量让国见消瘦的速度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你他妈倒是多吃一点啊,”金田一和他在食堂面对面坐着,看国见只吃了几口东西就食欲不振的样子,皱着眉几乎要骂人,“你是改变人生志向要去应聘超模了吗?吃这么几口东西想要饿死谁啊?” 国见懒得和他斗嘴,不情不愿又多吃了几口饭,就感觉胃胀得像充气的气球,然而他伸手摸了摸肚子,是瘪的。 不只是金田一,也不只是队伍里的其他人,甚至连他们的教练也在前几天找国见谈话,询问他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好。国见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并没有把这些当回事,敷衍过别人的关心后,还是一切照旧。 他在意的不是自己,是另一个人。 及川学长在那次晚饭后一切如常,甚至没有将他毕业后要去阿根廷的消息告诉别人。国见猜测岩泉学长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他和及川学长那样要好。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呢?国见总觉得这一切只是个巧合,因为他问到了对方从学校消失后的那周的安排,而对方答应了自己会在那顿饭上谈论一切他感兴趣的事情。可是,这么重要的不肯轻易告诉别人的事真的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告诉自己吗?如果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那及川学长为什么把备赛春高的重心全都转移到了那个新来的被他亲昵换做“小狂犬”的人身上?国见看及川学长每次训练结束后,像当初和自己加练一样给那个狂犬布置着训练任务,耐心指导着对方,感觉自己就像个用后即弃的商品。 他就这样被夹在一个尴尬的缝隙中,守护着一个意味不明的秘密,像含着一颗不知被谁塞进嘴里的糖。糖是甜的,但这莫名其妙的甜味让他不知所措,既不敢放心吞下,也舍不得吐出来。

就这样,春高来了,他们又一次跟乌野遇上。跟上次不同,国见已经不再是及川学长的秘密武器,他在第一盘末尾就被换了下来,站在场边,看着狂犬得分又失控。教练在第三盘让他重新代替狂犬上场,他只打了一个没得分的吊球,就又被狂犬换了下来。第三盘,场上的及川学长近乎冷酷无情地使用着他们队伍的每一个攻手,一次又一次,不管对方上一球是得分还是失分,只要及川学长觉得他的能力在那一球有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好美。 国见站在场边,看着及川学长跳跃、举球、拦网、发球,每个动作熟练得浑然天成,仿佛打排球是对方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像是回到了入学北川一中时第一次围观及川学长的比赛。那时候学长的球技显然没有现在这么炉火纯青,可在三年前那一记贯穿球场的发球带给他的震撼,和现在是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的自己,是因为及川学长,才选择了排球社吧。 国见愣愣地抬手,轻轻捂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原来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