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6)

青城排球社的团建选在了宫城县一家很有名的烤肉店,成员加上球队经理和教练共有十几人,热热闹闹坐了一大排桌子。众人其实都心照不宣地了解一向低调的教练此次庆祝如此兴师动众又破费的原因。国见忘记是沟口还是谁说过了,及川学长是教练这些年来碰到过的最喜欢的学生,也是他目前为止带过的最有潜力的排球苗子之一,而青城在春高的宫城县预选赛惜败乌野意味着及川学长高中时代排球生涯的句点。这个结局,就连一年又一年送走了一批批球员的教练都有些唏嘘。 饭桌上,教练一改往日的严肃,端着酒杯絮絮叨叨说了些有的没的,说完后,及川学长笑眯眯地宣布了自己高中毕业后要前去阿根廷打球的消息。国见在众人的惊愕中一一打量大家的面孔,教练和沟口显然是知道的,岩泉学长也只是垂着眼,并没有意外的样子,除此之外,其他的人,包括那几个跟学长打过三年球的高三学长,可能也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今晚的及川学长坐在饭桌的另一头,跟教练和高三的学长们离得很近。国见低头默默地夹着烤盘上滋滋冒油的五花肉,耳边混杂着饭桌另一头学长们说说笑笑的声音和身边的人讨论着及川学长毕业后要出国这个令人一时难以消化的决定的窃窃私语,心里一片空白。 “…国见?国见?…国见你想什么呢?” 身边的金田一用力推了国见一下,国见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看着金田一一脸慌张的样子。 “…你他妈吓死我了,”金田一凑得离国见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你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呢?叫了你那么多遍你都跟没听见似的?” “…想着今天的考试题来着,走神了,”国见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蘑菇放进自己嘴里,“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干嘛?” “我大惊小怪?是你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对劲好吧?”金田一眉头紧锁地看着国见,“刚刚及川学长说自己要出国,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一脸没有反应的样子…你是最近跟及川学长闹别扭了还是怎样?你们两个关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他要出国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国见看着面前一脸疑惑的金田一,几乎要笑出声。没有反应…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在再次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像第一次一样几乎要吐出来。 “及川学长一直很喜欢打球,”因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国见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笑容是不是苦得可以入药,“在高中三年一直没能打进全国的前提下还能去圣胡安俱乐部那么有名的球队打球,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吗?” “厉害是很厉害啊…”金田一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你不会觉得很可惜吗?明明那么厉害,结果因为牛若也在宫城县,就一直被压着没能打进全国…” “运气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吧,”国见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换作其他人,打不进全国也就不会想要打排球了吧。反正本来就是社团活动,那么认真做什么,换条路说不定能走得更好,但及川学长能这么做,本来就证明他很坚定,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这也更证明了及川学长是真的很厉害吧。” “你说的也是…”国见看着金田一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眉头舒展开的样子,心里觉得很羡慕,“那我们一会儿去及川学长那边和他说说话吧,顺便恭喜他之类的。”

那晚他们吃饭吃到了很晚,教练和沟口吃完后,将卡留给了及川学长,就离开了。剩下的人留了下来,因为没了教练,更肆无忌惮地玩闹了起来。除了国见,所有人在当晚都陆续跑到了及川学长身边跟他讲话。国见遥遥看着及川学长在众人的簇拥下笑得很开心,却始终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跟对方说些什么。 其实也不是最后一次见面啊。国见在座位上默默地喝了一杯又一杯大麦茶,跟自己讲着。没有什么必要非要在现在凑上去吧,反正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饭桌的另一头大家早已开始热热闹闹玩起了桌游。吃了这段时间以来前所未有得多的东西的国见脑袋热热的,晕乎乎地捂着肚子晃晃悠悠起身去厕所,路过饭桌的另一头时,发现及川学长并不在桌上。 洗手间的门锁着,国见站在外面靠着墙等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即便是隔着门,国见还是能隐隐嗅到洗手间内传来的浓烈的alpha的气味。从他第一次发情到现在,他已经服用抑制剂超过了半年,药物对他嗅觉的敏感度的抑制作用已经完全发挥,除了每个月必须要停药一次的那一天,国见的生理状态已经跟beta基本没什么区别,所以平时也闻不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了。 国见入神地思考时,面前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他被吓了一跳,看到及川学长低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和平日的样子很不同,一脸阴郁,身上的信息素的味道和刚刚国见嗅到的一模一样。看到门口的国见,及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蹙起了眉。 “学长…”国见被面前及川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些怯生生地,“你…没事吧?” “小国见,你是不是今天没吃药?”及川一向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也阴沉沉的。 “我吃了啊…”国见也往后退了一步,“学长你没事吧?” “没事,”及川清了清嗓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好像又易感了,现在比较敏感。” “易感?”国见惊了一下,“可是学长你前阵子不是才易感过吗?” “我也不知道,”及川紧紧皱着眉头,“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还好我今天随身带了抑制剂,不然可就麻烦了…” 这下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国见看着面前的及川学长,鼻腔里全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比平日里更浓烈的alpha的味道,下体突然一热。 “总之,你现在身上莫名其妙有股奇怪的味道,”及川敏锐地睁开了眼,看着国见,“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小国见你今晚需要离我远一点。” 国见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只草草地应了及川学长一声,便匆匆进了洗手间,反锁了门,看着墙上的镜子里的脸颊发热、眼底发红的自己,打开手机日历看了一眼,11月15日,月中,在这个日期下面国见已经设置好了自动提示:吃omega抑制剂。 国见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他光想着今晚的聚餐,却忘记了今天是每个月不能服用能让他闻起来像beta的抑制剂的日子。因为这个原因,他每个月的月中都会固定地发情一次,在这期间只有传统的omega抑制剂才能起效。

只有在月中这一天,国见嗅觉的敏感度才会恢复一些。此刻,狭小的洗手间的空气中还残存着刚刚及川学长身上的alpha的信息素,这是国见已经很久没有嗅到过了的味道,在发情的作用下,这个味道更香甜了。 国见的右手撑在洗手台上,左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口袋。如果没记错的话,自从他分化后,为了防止再次出现第一次发情时那种意外状况,他总是会随身携带一些omega抑制剂。果然,他的手指碰到了口袋内的锡箔药板,轻轻一用力,就将药抽了出来。 国见看着手中的药,扣出了几粒,正打算放进嘴里,脑袋里却突然闪过了一个危险的念头。下一秒,他的眼睛就看着自己的手将药板中所有的药都扣了出来,尽数扔进了马桶里,然后按下了冲水按钮。 他腿一软,一个趔趄坐在了马桶盖上,哆哆嗦嗦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对着一个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 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国见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烫,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 洗手间的门被轻轻敲了几下时,国见已经基本没办法直立行走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支撑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洗手间门口将锁打开,在下一秒门被打开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了面前的人的身上。

国见讨厌任何失控的感觉,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所以他讨厌游乐园,避免任何速度过快或者失重的娱乐项目,不想相信任何人,也不想把感情寄托到任何人身上。如果非要他在两种失控中选择一种,国见宁愿选择身体上的失控,毕竟疼痛、失重、发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散去;心理上的失控实在太磨人了,暗恋、思念、告别,这些感情都像是永远也好不了的疤,每当有任何要痊愈的迹象,总是会被人狠狠地撕开,一切从零开始。 此刻,当他的手臂像布满了吸盘的章鱼的触手一样紧紧环绕在了及川学长的脖子上时,当他的身体前所未有地如此贴近及川学长的身体时,当他的鼻腔里久违地重新充满了及川学长的信息素时,国见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他从未有过的满足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只停留了短短几秒钟,因为及川学长很快将身后的门反锁,将他整个人拖到了洗手间的马桶上,然后毫不费力地将他的手从他的身体上扯了下来,然后后退了几步,站得离他很远。 洗手间很小,所以及川学长也仅仅只是退开了一步而已,可仅仅是一步,国见在那一瞬间却觉得自己从未跟及川学长离得这么远过。

“你发情了?”及川问。 “嗯,”国见用力地呼吸着,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及川学长身上的信息素的作用下变得更加亢奋,连眼睛都被泪水充盈,视线也变得模糊了,“每个月的月中,都会这样。” 国见能感觉到及川学长的信息素在空气中触碰到他的信息素后,变得更加浓郁了一些。alpha在易感期期间就像是omega在发情期期间,身体总是会对信息素更敏感。想到这个,国见的脑袋更热了,像是被添了一把柴火,更浓烈地烧了起来。 及川学长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直接塞到了嘴里,生生咽了下去。国见猜测那应该是抑制剂吧,毕竟在对方吃完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对方的信息素冷静了一些,慢慢地散开了。 “我跟你讲过我今天是易感期,”及川学长慢慢地开口,“你应该知道易感期的alpha是什么症状吧?” 国见抬起手擦掉了自己眼角不受控制滑下来的眼泪,面前的及川学长的轮廓更清晰了一些。对方还是一样的好看,一样的挺拔,但他从没有见过及川学长脸色这么难看过。 “易感期的alpha就跟发情期的omega差不多,对信息素格外敏感,”及川没有等国见的回答,继续说了下去,“就像发情期的omega会特别希望alpha来标记自己的话,易感期的alpha也会比正常情况下遇见omega要欲望更强,更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国见还是没有说话,看着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差。 “你在发情期的时候,明知道我现在正处在易感期,还把我叫到这里来…”及川看着国见,“小国见,你是不是疯了啊?”

国见的世界像是静止了。洗手台、镜子、纸巾、洗手液、马桶、垃圾桶、香氛…国见面前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自己,和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及川学长。 他缓缓地拉开了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衣领向下拉了拉,转过头,朝对方露出了自己完整的后颈。 “你可以标记我吗,及川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