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那天下午我们一起去看犬畑先生打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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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了? 嗯…妈的今年冬天怎么这么冷啊? 你头发吹了吗?当心冻感冒。 你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穿这么少你是疯了还是存心想冻死啊? 你当谁都像你一样那么怕冷? 随便你,你要是感冒了就他妈自己去开个房间,别传染我。 好啊。你抽吗?抽烟祛寒,这样就不会感冒了。 这种民间科学你也信啊,亏你还考年级前二十… 不抽拉倒。 …好苦啊,操,你他妈不能抽点好抽的烟吗? 你只抽过我的烟,样本这么小你是怎么知道什么烟好抽什么烟不好抽啊? 你怎么知道我只抽过你的烟?

2

一年四季中,宫侑最讨厌的是冬天。 宫治从小就比宫侑身体好。宫侑原本对此不以为然,但他们开始认真打排球后,身体素质的差异直接体现在了球场表现上:宫治可以呼吸平稳地拦网和扣球,但宫侑不能;宫治可以下盘极稳地深蹲二传,但宫侑不能;宫治可以打满三局不下场,但宫侑不能。宫侑自从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加倍地训练。长跑、重训、发球、扣球、传球、拦网…每一样技能,做二传需要的或是不需要的,他都一一练习。随着年纪一点点地增长,他水滴石穿般持久的努力自然得到了回报。身体是不会骗人的,那些一丝不苟的训练和用心吃下的食物最终化成了强健的骨骼和线条优美的肌肉,看台上目睹着球场上动作迅猛如狼的宫侑的人,自然是无法将他和“体弱多病”这样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的。不但如此,16岁的宫侑和宫治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常有人会觉得宫侑是体格更健壮的那一个。 尽管如此,宫侑后天练就的体格仍旧和宫治浑然天成的先天优势在某些方面无法相提并论。宫侑虽然不愿这样承认,但他从小怕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兵库的冬天其实没有零下那么冷,因此他不是没尝试过硬抗,然而每次却都在感冒或者发烧面前败下阵来。生病会影响训练,几次过后,宫侑再任性也不愿意冒着风险与低温搏斗,只能在逛街时花大量时间精心挑选看起来轻盈但实则保暖的外套,但这种事情时间一长坚持起来就很难,一方面,满足宫侑的保暖和美观双重要求的服装的选择过于有限,另一方面,精心打扮需要花时间,宫侑又懒,因此,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在出门前快速将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如同一个粽子,又像是一个饭团。与他相比,宫治的选择显然多了太多,每每看身边的宫治大冷天神色自若地穿着好看却单薄的大衣或者外套,宫侑就气得咬牙切齿。 然而,寒冷的天气在某个时间节点在宫侑看来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了。高一的春高过后,宫侑总喜欢睡觉前钻进被窝后在上铺手凉脚凉地大声抱怨。这时候,宫治总会从下铺爬上来钻进他的被子揽住他。他们从小有裸睡的习惯,小学后,父母觉得这样不妥,便强制他们穿上了内裤。显然,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两人赤身裸体睡觉的恶习又回来了。父母不知情,他们也自然不会将房间的门大开着让家长可以像他们小时候一样随意进出他们的房间。 宫侑对此很满意,毕竟赤裸着身体睡觉最舒服,也最方便。

宫治的身体总是烫的,像炉火。当宫侑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身体贴在宫治灼热的皮肤上时,总是会在心里想起“雪中送炭”四个字。他喜欢将自己弓起来,膝盖蜷曲到胸前,这样就可以将两只脚贴在宫治的肚皮上。那是他身上最凉的部位,却是宫治身体第二烫的部位。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宫治猝不及防,被凉得浑身一抖,想要张嘴骂他,却被宫侑凑上前堵住了嘴唇,一时间愣住。宫侑忍着笑吻他,原本只是个玩笑,却超出计划范围地被宫治纠缠得头晕目眩,浑身发烫。宫治边持续着这个本不是他发起的吻,边翻身压到了宫侑的身上,娴熟地抚摸着他,替他润滑,然后缓慢地进入他。 宫侑用尽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感受着宫治身上最烫的部位。

那是第一个冬天。他们食髓知味,最初的几周里每夜都花很久亲吻与纠缠。宫治在那段时间每天起床时都顶着黑眼圈,而宫侑却在这件事上和宫治奇迹般地展现出了双胞胎之间基因的微妙差异,不仅没有黑眼圈,没有倦意,甚至每早都精神抖擞得像是能生擒一头鹿。他在餐桌上忍着笑听宫治一本正经地跟爸妈胡扯,有时候是功课太多,有时候是复习太忙,后来他不耐烦,干脆说自己最近患上了失眠症,睡眠质量不好,还被妈妈大惊小怪非要带着去看医生。 宫治在那天晚上一脸无奈地跟宫侑说他今晚要消停一会儿,毕竟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在课上睡着。宫侑倒不介意放缓两人的节奏,但看宫治一本正经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故意使坏,钻到下面俯身含住了他。

对于身体还在不断发育的两人来讲,挤在空间并不宽裕的上铺一起睡觉起初并不见得是什么开心的事。宫治是老实的那个,但宫侑总是睡得七扭八歪,张牙舞爪,时常出现早晨起床发现自己的一大半身体压在宫治身上的情况。宫治在这件事上一反常态地脾气好,好到让宫侑觉得毛骨悚然。有一天上学路上,宫治一直在神色如常地用右手揉被宫侑压麻了的左肩,却还是一个字都没骂他,搞得宫侑更是心里嘀咕,当天晚上别别扭扭地提议宫治如果睡得不好的话可以回自己床上去睡。 “舍得我回去睡?”宫治和宫侑面对面在床上侧卧着。如果他们房间的正上方有个摄像头,一定能捕捉到他们两人动作对称,以一模一样的姿势撑着脑袋看着对方的样子。像镜面反射,更像恐怖片。 “说什么屁话呢,”宫侑率先打破了对称的画面,骂骂咧咧地踹了一脚对方的小腿,“舍不得你?下辈子再说吧。” “谁要下辈子还认识你啊?太自作多情了吧?”宫治也没生气,只懒洋洋地笑。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轻飘飘又含糊地一笔带过,宫治依然睡在宫侑的床上,两人也找到了最适合他们的姿势:宫侑面对着墙的那一头侧躺,宫治从身后揽住他。这样箍住他似乎能多少起到一点牵制宫侑的作用,虽然宫侑自己也不确定这究竟有什么效果。

自从两人睡在一起后,宫治每天早晨出房间前都会小心且不厌其烦地清理任何可能会让爸妈发现他们同床而眠的蛛丝马迹,谨慎到宫侑总是不耐烦地嘲笑他杞人忧天。唯有一天早晨,宫治出门出得急,临走前叮嘱宫侑打扫两人的床铺,宫侑草草地随便收拾了几下,下午回家后,被妈妈一脸疑惑地问起为什么他的床上摆着两个枕头。 宫侑愣在原地,像是时间突然静止,妈妈满脸的疑惑被定格在原处,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模糊。身后晚他一步进家门的宫治换下鞋子后跟上来淡淡地解释,说辞无懈可击,大概是宫侑昨晚小腿抽筋,他帮他按摩过后怕他再犯,就干脆把枕头拿上来睡到上铺了。 宫侑脑袋里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垂着头胡乱应付了几句妈妈的关心,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听到宫治在身后将房间的门关上,然后咔嗒按了锁,自知理亏,翻了个白眼,回过头准备接受对方的咒骂,然而宫治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书包里的功课拿出来开始学习。 宫治像一片海,外人一眼看上去只觉得风平浪静,但海面下的暗流涌动,除了宫侑,没有人知道。当天晚上,宫治不同于以往的耐心和轻柔,略带粗暴地顶了进去,宫侑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挑衅一般笑着看他。 “生气了?终于忍不下去了?” 宫治不说话,只紧紧抿着嘴唇看他。 两人以往从没有不做前戏不做润滑过,因此宫侑很不习惯,疼得连声音都有点发涩,却还是硬撑着,直直地盯着宫治的眼睛,“不高兴就直说,没必要白天跟个孙子一样忍着,到了晚上又在床上跟我泄愤。” “你说得对。”宫治笑了笑,抽了出来,躺在了宫侑身边。 宫侑还没来得及开口,宫治就对着天花板接着说了下去,“你他妈是不是个废物?就这一次而已,你竟然能忘记把我的枕头拿下去…下次你干脆把套挂在门把手上得了。” 宫侑知道他在耿耿于怀,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只觉得好笑,笑得浑身发颤,“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你他妈不是撒谎撒得很好吗?” “要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干嘛像个哑巴一样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宫治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宫侑被噎住,自知理亏,便只耸了耸肩,没再讲什么。那天他们没有做。大半夜里,宫侑百年难遇地起夜,神志不清地顺着梯子爬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床上没有人,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从梯子上跌下去。 宫治去哪儿了?他看了一眼下铺,也没有人。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宫侑飞速地环顾房间四周,才发现房间的窗户大开着,宫治坐在书桌上,半个身子在窗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3

怎么,你抽过别人的烟? 我他妈不能自己买烟吗? 别逗了,就你?自己买烟?瞧你那副爱惜身体的乖宝宝的样子吧… …你他妈别叫我乖宝宝。 只许你叫别人乖宝宝?拜托,乖宝宝这个词还是你从我那里偷的。 去你妈的。 不是吗? …我懒得搭理你。 顺便提一句,我可没觉得今天那位打得像什么乖宝宝。你对乖宝宝这个词理解有误吧? 谁知道飞雄他犯什么病突然进化了啊?我也很猝不及防的好吗? 如果他真的是进化了,那八成就是因为你嘴贱说他乖宝宝。 …谁能想到他那么快就意识到自己问题出在哪儿了啊?我还以为他得琢磨个一两年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笨,一件事要想个几年才能明白? 说谁笨呢?想死啊你? 这里好像没有摄像头,你要把我从这里推下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确实啊。然后明天集合的时候如果他们问我你去哪儿了,我就说你生病了要在房间休息一天,不能去体育馆了。 那如果北前辈他们要来房间看我呢? 我就说你怕传染他们,所以特意嘱咐我不要让他们进房间。 …他们早晚都会发现的吧?总决赛那天我要是还在房间不出来,他们肯定会怀疑的。 你是不是傻啊?我明晚回房间的时候就会跟教练他们说你失踪了。就说我一回房间就发现你不见了,这不就行了?…嗯听上去确实不错啊。 …虽然天台没有摄像头,但酒店里肯定是有摄像头的,所以肯定会拍到你到天台来的画面的。而且你如果把我从这里推下去,下面可是闹市区,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我的尸体然后报警的。警察只要调取监控录像,就会发现你也到天台了。再加上你之前还撒过谎,这样你可就有最大的嫌疑了。 那我可以说你是自己跳下去的,我拦你没有拦下来。 那撒谎的事呢?他们问你为什么要撒谎。 如果我都已经撒过谎了,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说我那时候受刺激想不开了呗。而且,你现在都已经这么提醒我了,那我就不撒谎了,把你推下去之后立刻就报警然后找教练他们,就说你跳下去了,我没把你拦下来。 …听上去这样确实挺完美的。 做笔录的时候我就跟警察说,你其实已经不正常很久了,很有可能是心理出了很大的问题,一直想不开,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计划要借着这次比赛的机会来这边自杀了。 那警察要是问你我怎么不正常很久了,你打算怎么编啊? 这还不容易吗?就说你一直觉得自己打球不如我,压力很大,心里很自卑,但又碍于面子不能跟别人说,这个赛季压力太大了终于爆发了,然后想不开自杀了呗。 哈哈哈哈哈哈听上去还真他妈挺合理啊。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干脆把你推下去算了。 这那样的话,我就抓着你的胳膊,把你也拉下来。 …殉情吗?看苦情电影看多了吧你? 你是傻逼吗?别人不会想那么多的…他们只会觉得是我们两个打架。 也对。毕竟我们俩打架的前科太多了,他们可以解读成昨天的续集。 嗯,他们可能觉得我们两个都精神不太正常,就是基因有问题那种。 谁他妈跟你一样精神不正常啊?怎么看都是你看起来更像有心理问题的那个吧? 你认真的吗?你才是平时更疯疯癫癫的那个吧? 你等着,我现在就在群里发个消息让他们投票,看他们觉得我们两个谁有心理问题。 …你有病吧你?…操,你他妈的真发啊神经病吧你?

4

宫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宫侑并不知情。他看着对方伸在窗外的手指间橙红色的光点,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你在抽烟?”他下了梯子,朝对方走得近了些。 宫治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又将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掩耳盗铃一般将烟圈吐在了窗外,仿佛这样烟味儿就不会飘进来一样。 “你疯了吧?”宫侑觉得黑暗中月光下的宫治的脸有些陌生。 “抽吗?”宫治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烟。 宫侑原本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宫治挑衅般扬起的眉毛,便抿着嘴将他手中的烟抢了过来,不得要领地狠狠嘬了一口。含尼古丁的气体兵分两路,一路直冲天灵盖,一路顺着气管向下走。宫侑觉得呛,紧接着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不但如此,从宫治手中夺过的烟头只剩了一小截,火星咬到了他的手指,痛得他龇牙咧嘴,却因为烟头是火源不敢随便乱扔,只能气急败坏接着月光打量着四周,然后灵机一动,将手中的红点甩进了宫治桌上的马克杯里。 宫治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从书桌的抽屉深处捞出了一个烟盒,又抽出了一支,含在了嘴里,然后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了一个打火机,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宫侑看着宫治行云流水的动作,意识到这并不是宫治的第一次,也不是他的一时兴起。这项活动已经暗箱操作了不知道多少回,他一直被瞒在鼓里。若不是这次无意间发现,宫治似乎也没有要告诉他的打算。 “你跟谁学的啊?” “这还用跟别人学吗?”宫治的表情和语气像是他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你干嘛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抽烟?” “醒了,睡不着了,”宫治又将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然后嘴唇微微撅起来,凑近了宫侑,将烟圈细细柔柔吐在了他的脸上,“怎么,关心我啊?” 宫侑皱着眉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憋出了一句“你别抽太多对身体不好”,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果然,宫治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侑,你这个样子可真像个乖宝宝。” “去你妈的。” 后来的国青集训上,宫侑看着球网对面的影山在练习赛时一丝不苟地传球,训练间隙更是一刻不停地跟攻手沟通,询问对方对自己传球的意见,脑袋里突然就出现了“乖宝宝”三个字。 真是精准的描述啊。宫侑微笑着打量他,在心里赞叹着宫治的天才措辞。

国青集训的项目安排很有趣,在集训上遇到的人也不尽相同:第一次碰面的乌野的影山虽然人别别扭扭,但传的球很漂亮;之前在全国赛上交过手的井闼山的佐久早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扣球还是跟印象中一样又稳又准;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个星海,人虽然小,但跳得可真高啊…照教练的话来说,每年被选中参加集训的,都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未来是有很大可能性被选中加入国家青年队的。宫侑知道宫城的牛若就是这样。 正因如此,“宫治在就好了”这个想法一直在国青集训时萦绕在宫侑的脑海里。白天被训练填满的时候还好,到了空闲时间,尤其是晚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像密密麻麻的藤蔓,将宫侑死死地缠住,怎么清都清不干净。

“星海君摸高是多少啊?” 集训第二天晚上的休息时间,宫侑洗完澡,跟宫治发了一会儿短信,对方先睡下了,宫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穿上了衣服跑到宿舍楼外透气。到了门外,发现有人竟早一步坐在了宿舍门口的台阶处发愣。他走近看,是星海。 “342,”星海回头扫了他一眼,冲他点了点头,“睡不着?” “是啊,换了个地方,多少还是有些认床呢,”宫侑笑眯眯地在星海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下,“342吗…星海君跳得可真高啊。” “嗯,我跳得确实还可以,”星海显然已经听惯了别人的感叹,只点了点头,“你的双胞胎兄弟这次怎么没来?” “你说治?”宫侑皱了皱眉。 “不然呢?”星海回过头,脸上带着点嘲讽,“你难不成还有另一个双胞胎?” “哈哈哈哈,”宫侑只笑了笑,“我也奇怪他为什么没被选中呢,你也觉得他该来的对吧?” “嗯我看过你们的比赛录像,”星海抬头看着天,宫侑也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过去,今晚的天气很好,眼睛适应了夜空的黑暗后,满天都是星星,因此宫侑不知道星海究竟在看哪一颗,“他打得很好。” “哈哈哈我也觉得,”宫侑也仰头看天,“改天我会找个机会问问云雀吹教练去。” “那你胆子也是够大的,”星海笑了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自己叼了一根,转头问宫侑,“你要吗?” 宫侑有点惊讶地看着星海,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给我一根吧,谢谢。” “嗯。”星海见怪不怪地递给了他一根,又拿出打火机丢给他。 宫侑点燃了自己嘴里衔住的烟,看烟的边缘在火星的吞噬下卷曲了起来,用手指夹住,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并没有过肺,只是在嘴里含了含,便将烟吐了出来。星海的烟是薄荷味的,哪怕仅仅只是在嘴里含了含,也很凛冽,像一针清醒剂直接注射进了体内,但回味有点甘甜,跟宫治抽的苦津津的烟完全不同。宫侑有些新奇地又吸了几口,发现没他想象得那么难抽。他一边在心里咒骂着宫治的烂品味,一边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台阶上的星海的背影。对方比起他显然更娴熟一些,吞吐得很自如。 “星海君这是有什么烦心事,才大半夜跑出来抽烟啊?”宫侑一向脸皮厚,自来熟,又爱戳别人的痛处。 “我?”星海夹着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我有时候会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睡不着了。” 宫侑笑眯眯地,“星海君都想些什么啊?” “能想的事可多了,比如我还能不能跳得更高,比如今年春高我们学校能不能拿冠军,”星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那你呢?别跟我说你真是认床,要是这样的话,那每年IH和春高出来比赛对你来说可是个大问题了。” “我啊,”宫侑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跟你差不多,比如我摸高摸得没有星海君高,比如治没有跟我一起来参加集训,比如每个球队只能打一年就要重组…可烦的事情真的千千万万多得很呢,你说是吧星海君?” “确实,”星海像是有些惊讶地又看了宫侑一眼,“看你白天的样子,我还以为宫你是那种没心没肺的类型。” “话不要说这么直接嘛,”宫侑笑嘻嘻地又吸了口烟,“我说的这些可都是秘密,星海君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哦。” 星海应了一声,没有再讲话,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你们学校就你一个人被选中了?”宫侑想了想又问。 “嗯。” “你们鸥台肯定也有很多高手吧,只有星海君被选中了,不觉得困扰吗?”宫侑也伸手又讨了一支烟。 “困扰?”星海将宫侑抛回来的打火机收进了口袋,“他们没有被选中,我为什么要困扰?” 宫侑转过头,翻了个白眼,“算了,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 “别人没被选中是别人要操心的问题吧,”星海扭头看着宫侑,“当然,可能对你来说,你的双胞胎不算是别人…不过,你们就算以后都要打球,很有可能也不会在同一个队伍,不同步是必然的,现在这也仅仅只是第一步而已。” 宫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星海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啊?” 星海略想了想,“大概半年前?” “你都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抽烟?” “差不多吧,”星海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心烦的时候来一根,也不是会心情变多好,但总感觉会更平静一点。” “这样啊。”宫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嗯,我去睡觉了,”星海上了几级台阶,“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好。”

宫侑的手机备忘录里有一个带着密码的隐藏文档,文档里有两列,一列日期,一列数字,乍一看像是什么意义不明的暗号。自从撞到了宫治抽烟,并且发现了他藏烟的地点,宫侑养成了趁宫治不在偷偷去翻他抽屉里那个烟盒、把里面剩余的烟一根根数过去的习惯。 “3月15日,15” “3月16日,15” “3月17日,14” “3月19日,13” … “4月1日,19” 宫侑记性不好,有时候会忘记去翻,因此那些日期和数字也不是连续的,若想从里面得出什么规律,好像也不是什么现实的事情。他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毕竟宫治可能有不止一盒烟,书桌的抽屉深处可能只是他无数藏匿据点的其中之一而已。然而,宫侑还是喜欢打量着那一串数字,从他们的变化中寻觅着隐藏的信息:数字变少证明宫治抽了烟,虽然他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抽的;数字从1变成19证明宫治又买了一盒新的烟并且抽了一根;数字下降得多证明宫治的烦心事变多了,通常那是月考前或者他们的地区选拔赛前,也有可能是他们两人吵架或者打架后;数字下降得慢证明宫治心情好或者太忙太累以至于顾不上抽烟…他对着那个文档出神,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种安全感,仿佛这样,他就离宫治又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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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你过来看看,大多数人也觉得你才是脑袋有病的那个。 …这票都谁投的啊?不会就你自己吧。而且,我不就比你多了一票吗?怎么就大多数人了? 多一票也是多。 你参加投票了吗?你要是参加了的话那就不公平,因为你肯定会投我,那我也要投你,这样我们就平票了。 … 你可以再发起一个投票,问他们觉得咱们两个谁的脑袋更笨,你肯定会在这次投票中胜出的。 说谁脑袋笨呢? 你说呢? 算了,我懒得跟你站在这儿吵架,没意思,浪费时间。 嗯。 你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开始抽烟啊? 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知道而已。 …其实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可能是那段时间压力比较大?忘了是谁跟我说抽烟能让神经放松什么的,我就试了试。 为什么压力大?学习?排球? 可能都有点?事情太多了总是会有点心烦吧… 所以抽烟管用? 挺管用的。偶尔抽一根感觉很放松。 你今晚都抽了不止一根了吧? 特殊情况。 …你喜欢打球吗?你跟我说实话。 当然喜欢。而且我跟你说的一直是实话。 但你没我那么喜欢。 没几个人比你更喜欢排球,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翔阳就比我更喜欢。 你是说那个10号?那确实,他是个疯子,比你还疯。 …也不知道翔阳怎么样了。 看他今天那样子,估计得在床上躺几天了吧。他那小身板比你还弱。 …星海他们是挺强的,但今天看比赛的时候,我差点儿觉得翔阳他们说不定能赢呢。 可能性挺小的,毕竟乌野和鸥台差距还是太大了。 我在说差点儿!差点儿!你他妈的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干嘛这么气急败坏啊? 谁气急败坏了?…算了,我懒得跟你废话。 乌野这几场球打得都挺精彩的。能看得出来快攻那一对是真的喜欢排球。 好羡慕飞雄啊可以给翔阳这种人举球…我也想帮翔阳举球… 那你去跟教练说一说不就好了?看看他能不能把10号招到我们学校来,这样你的愿望不就达成了? 把他招过来你打算让他代替谁上场?代替你吗?这样是不是就正合你意了? …你有病吧?这到底是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的? 我有病还是你有病?投票都说了是你有病,少数服从多数。 那个投票你他妈都作弊了凭什么是我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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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侑和宫治一起打球超过六年,前三年,宫治给宫侑举球,后三年,宫侑给宫治举球。一人是二传,一人是接应,无论轮次怎样变化,两人始终站在球场上对称的位置,彼此是对方的靠山和掩护。 宫侑喜欢在赛场上时时刻刻观察对手和自己的队友以摸清目前双方队伍的精神状况:比他们大一岁的阿兰很稳重,注意力集中,在球场上鲜少出现沮丧的情绪,只要宫侑需要他,他随时可以给出最标准最凶猛的扣杀;角名反应很敏捷,只要他在前场,宫侑通常不需要担心对方球队的扣球,因为他总有办法控制对方的攻手打出他们需要的球;银岛技术很好,但偶尔会被对方带跑节奏,容易心急;大耳个子高,性格也不急不躁,跟角名站在一起拦网时总是十拿九稳;北前辈…宫侑在赛场上从不分神关心北前辈的精神状态,因为没必要,他也不敢。北前辈永远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只会站在他们后面,稳稳地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至于宫治,宫侑与他一起长大,一起练球,他们二人的实力其实已经在一年年的比赛中得到了认可,但宫侑依然坚信宫治的潜力并没有完全被发掘。哪怕他去过国青,见识过各个强校的球员,宫侑始终觉得,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打球的技术,宫治都是他们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综合考量下来,在所有强校的攻手中,哪怕宫治不是第一,也肯定能排进前五。 正因如此,宫治才是最让宫侑火大的那个。

“今天那个球你是可以救下来的。”放学路上,宫侑扭头对身旁的宫治说。 稻荷崎排球社每年在春高前都会在县内组织友谊练习赛,邀请兵库县前五的队伍前来竞技,一方面为春高热身,一方面为推动兵库县整体的排球实力。宫侑很喜欢打练习赛,日常的队内训练虽然针对性更强,可时间一久还是偶尔会有些枯燥乏味。尽管练习赛的对手已经在IH和春高地区选拔中碰到过好几次,但每次打练习赛对方还是会有新招式出现。宫侑喜欢刺激,喜欢新鲜的东西,喜欢破解新的难题,恨不得每次练习赛都从清晨打到深夜才算过瘾。 今天的练习赛进行到最后一局,对方的二传在局点猝不及防地进行二次进攻,拿下了最后一分,赢得了那一局的胜利。宫侑当时在后排,离得太远,哪怕看破对方的意图也无计可施,然而宫治其实就在球网附近,最后一球的落点只需要他跑动两步就可以拦下,但宫侑亲眼目睹宫治眼睁睁看球落地也没再挪动一步。 “…我当时累了。”宫治耸了耸肩。 “放屁,”宫侑瞪大了眼睛,“一整天的练习赛你只打了两局,你好意思跟我说你累了?” “角名他们也没去救那一球啊,你干嘛总说我?”宫治不满地皱着眉。 “当然是因为你离那个球最近!”宫侑恶狠狠地转身冲他吼,“在球场上多跑那两步你难道会死啊?” “这就是场练习赛!”宫治烦了,也毫不退让地冲着宫侑吼,“知道什么叫战略性保存体力吗?那个球我确实能救,但是我站的位置想要救下那一球,肯定要扑过去,那个角度很容易受伤你知道不知道!马上要春高了,我他妈可不想再受伤不能参加比赛!” 提到这个,宫侑就没立场继续吼宫治,只能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吼什么吼啊你,吵死了。”

宫治在几个月前因伤没有参加兵库的春高选拔赛。尽管那场比赛他们还是稳扎稳打地取得了胜利,一向谨慎的宫治究竟为什么会在选拔赛决赛的两天前突然扭到脚踝这件事一直是队内的未解之谜。唯二的知情者宫侑当时搀着一瘸一拐的宫治去向教练请假,在办公室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听三好学生宫治难得地被教练骂了个狗血喷头,必须得用尽全力才忍住不笑出声,但后来在扶着宫治回家的路上,听宫治在自己身边气喘吁吁,呼吸里还渗着疼,又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很疼?”他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还行吧,”宫治对他没什么好气,“反正不舒服。” 宫侑低头又看了一眼对方敷了药膏但还是有些红肿的脚踝,“这他妈得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 “反正后天决赛前我是肯定恢复不了,”宫治的声音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祝你跟小松打配合打得愉快。” 提到这个宫侑就发愁。小松是他们队伍的替补接应,和他们一级,也上高二。宫侑和他只在高一练习赛宫治下场时配合过一次,印象中打得还可以,但肯定没法跟宫治相提并论。和宫治打配合这么久下来,能让宫侑瞧得上的接应并没有几个,宫治虽然有时候犯懒,但该得分的球从没有丢过几次,因此,那天的决赛场上,宫侑鲜少地有点紧张,毕竟在这种重要场合不跟宫治同时站在赛场上的情况在印象中就没有过几次。开赛前,他下意识地瞥向宫治平时惯常会站的位置,落了空,又侧头看向场外,对上了宫治的目光,对方正吊儿郎当坐在场边的长凳上笑意盈盈看着自己,仿佛场上的比赛跟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看热闹的观众而已。 “操你妈。”宫侑隔空冲宫治做出夸张的咒骂对方的口型。 宫治显然看懂了,但只是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以非常隐晦的方式冲他比了个中指。 宫侑笑了,扭过头,心重新定了下来。

决赛胜利的当晚,宫侑洗完澡进房间,看到宫治正坐在下铺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换药,“还疼吗?” “还有点儿,”宫治表情淡淡的,“不过估计一两个月差不多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赶上春高比赛呢。”说完,他抬头冲着宫侑笑了笑。 “你觉得小松打得怎么样啊?”宫侑将房间的门锁上,清了清嗓子。 “挺好的啊,怎么了?” “他虽然技术没你好,但打球比你拼命。” “嗯,看出来了,”宫治给自己的脚踝一圈一圈地缠绷带,没有抬头,“你们两个今天配合得挺好的。” “这不是重点,”宫侑有些烦躁地把浴巾扔到了椅子上,“他救球的时候比你努力多了你看不出来吗?” 宫治手上的动作停了,抬头看着宫侑,“你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平时有很多你能救得下的球你都懒得去救吗?”宫侑皱着眉看宫治,“但今天比赛的时候,能救的或者不能救的球小松都去救了。” “嗯,确实,”宫治挑了挑眉,“所以呢?” “所以,”宫侑发现自己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所以,你为什么不能在球场上再努力一点啊?” “你在生我的气?”宫治笑了,“拜托,我这脚还是陪你加练的时候扭到的,你现在这是在怪我不够努力?” 这不公平。宫侑很想跟宫治讲,他说的不是这回事。陪他加练扭伤,和在赛场上拼命救下一个球,这是两码事。

宫治打球很好。这是句废话,毕竟如果他打球不好,他们初中刚进排球队时,他也不会直接被当时的教练选中去做首发二传。然而,宫侑被国青选中后,宫治竟真的只是微笑着祝福。 “侑比我更爱排球一点吧。” 他们并肩站在学校排球馆的门口,看向外面。那天的天气很好,是一如既往的兵库的阳光明媚的夏天。宫侑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宫治,对方只是微笑着看向远方,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不甘。 你怎么能?怎么能不生气也不遗憾?怎么能这样微笑着祝福我?怎么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没有我爱排球?宫侑在心里大声地问宫治,甚至渴望那些所谓的双胞胎有心电感应的传言是真的,这样他就不必开口说出这句自己说不出口的话了。 “怎么了?”然而,宫治只是在感受到他的目光后,侧过头朝宫侑笑了笑。

7

哦对了,北前辈今天其实找我来着。 找你做什么? 他问我想不想做我们队的队长。他说他跟教练推荐了我。 这样啊。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问他为什么要选我。 你傻吗?你不是一直想做队长的吗? 想做和能做是两码事,你他妈真觉得我能像北前辈一样做队长啊? …你不一定能做跟他一样的队长是真的,但我没觉得你不能做队长。 得了吧你。 我认真的。 我其实跟北前辈推荐了你。 你开玩笑呢吧? 我没开玩笑啊,我就跟他说我觉得你最合适。 …你认真的?…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才是最不合适的那个好吧? 我没觉得。我觉得你比我合适多了。 我哪里比你合适? 哪里都比我合适啊。你学习又好,性格又好,又招人喜欢,怎么看都比我更有威严吧。 …你是不是脑袋真出问题了啊?冻傻了吧?还是刚才洗澡的时候脑袋里进水了? 你干嘛这么抗拒啊?当队长有什么不好的啊?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主要是,你对队伍更上心,对每个成员都更了解,平时也会督促大家训练,比赛的时候也会主导我们的策略,你做的这些事难道不就是队长该做的事吗? 你就是在说你平时对我们队伍不上心呗? 你是怎么从我刚才说的话里得出这么扭曲的结论的啊? 难道不是吗?你不想当队长的原因难道不就是你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排球和我们球队这些事情上? 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架。 你是不想跟我吵架还是吵不过我?就是被我说中了吧?你他妈就是不想多浪费一秒钟时间在排球上吧? …随你怎么说。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看你平时打球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他妈就是一直在骗我。 我没有。 这么说的话,你刚才说得好像也没什么错,你的确是我们队里最不适合当队长的人吧?毕竟我们队里随便哪个人都比你喜欢打球,连随便一个替补都他妈比你喜欢打球,我们随便跟哪个球队打比赛人家的攻手都比你喜欢打球…说真的,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打球,你到底是怎么忍了这么长时间呢? 你疯了吧? 我疯了?是你疯了吧? 我今晚真不想跟你吵架。真的。 凭什么你不想吵架就不吵架?凭什么什么事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好啊,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收回你昨天说过的话。

8

输掉和乌野的比赛当晚,稻荷崎的队内赛后总结会议的气氛始终有些沉闷。每年春高的结束都毫不例外给高三队员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赛季画上了句号,然而,就算有了事先的预期,对稻荷崎的这支队伍来讲,这个赛季依然是特殊的。即将毕业的四个人中,有三个人是首发,剩下的一个是队长,这场春高落幕后,这支队伍就彻底不复存在了。 教练讲完,四个即将退伍的高三队员依次发言,很多人哭了,宫侑也是。他很少伤春悲秋,所以觉得有些丢人,只能深深埋着头,看眼泪不受控制地滴在体育馆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小圆圈一样的水渍。北前辈最后一个讲完,宫侑拿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又伸手抹掉了地上的眼泪。

宫侑从小就是公认的性格很差的类型。小学的时候总被孤立,到了初中,尽管进了排球社后因为表现不错而开始受女生喜欢,却也还是因为口无遮拦而总被队友嫌弃。同队的人不想和他产生正面冲突所以只能背地里说他坏话,但托宫治的福,“别人讨厌他”这件事宫侑自始至终都明镜一般清楚。 对那时的宫侑来讲,团队关系是扯淡,“队友”无非就是同一个队伍里的一群不相干的人而已,正因如此,他才可以毫不犹豫问出“如果我传的球没有问题你为什么不能得分”这种话。什么默契啊配合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从没指望过会和这个世界上除了宫治之外的人拥有。如果连宫治都时常表现出一脸无法忍受的表情,宫侑更无法奢求别人可以忍受自己。他知道宫治想做一个虚伪的温柔的人,然而他不行。他懒得费脑筋让所有人喜欢自己。他不想,与此同时更重要的是,他也不能。 然而,稻荷崎和他从前呆过的队伍很不一样。 他们从小就认识的阿兰从他们进排球队训练的第一天就毫不客气地当着整个队伍的面嘲笑了宫侑大力跳发却因为没控制好力道而出界的一颗球,彻底击碎了他想要在新队友们面前一展身手的美梦。不但如此,接下来的第一场练习赛,宫侑和新队友的初次配合更是漏洞百出,不是传球速度太快就是打点太高,几个回合下来,他们球网这半边自然输掉了练习赛,一群人在队长的指挥下开始绕场鱼跃。 宫侑讨厌弱者,也讨厌失误,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只要涉及排球,他就苛刻得不近人情。练习赛结束后,他有点别扭地走到刚才临时组建的小队队友面前想说几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讲什么,然而对面的学长却主动开始和他讨论刚才比赛中他有哪几个球发得好,又有哪几个球的传球是因为各种原因造成的失误。就这样讲了一通,对面将背包背好,很自然地问他要不要跟他们去学校旁的鸡排店一起吃饭。 那天下午,宫侑、宫治和另外两个高一的新成员就莫名其妙地跟着一群学长一起去鸡排店吃饭了。饭桌上,大家点好了菜坐定,当时已经高三了的人高马大看起来一脸严肃的队长竟一脸八卦地开始询问他和宫治两人长得这么好看有没有女朋友,把宫侑问得瞠目结舌。除此之外,那个叫角名的眼睛细长的家伙还掏出了手机给大家回放宫侑大力跳发结果全垒打的画面,把整张桌子除了宫侑以外的人逗得前仰后合。 就这样,只一顿饭的功夫,宫侑和这支队伍里的人说的无关排球的话已经超出了过去三年在初中时跟当时队友说过的相关的话的总和。

稻荷崎是全国闻名的排球强豪之一,但大多数人高中毕业后都选择了与排球无关的职业。宫侑高一那年的春高,他们拿了全国第二,遗憾却又没那么遗憾,高三的队长毕业,一群人闹闹哄哄坐在他和宫治的房间里喝酒聊天,洋酒上头后更是谈天说地,开始聊以后的事情。当时的队长学习成绩很好,排球也打得不错,但他毕业后不会打排球,而是要考医学院。 宫侑起初觉得遗憾,但后来他才逐渐意识到,他的确是为数不多地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将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的人。 “我和治都会继续打球呀,”被问起之后的打算,宫侑坐在床上笑眯眯地回答,顺便怼了怼靠着床脚坐在地上的宫治,“你说对吧?” 宫治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冬天过去,他们升了高二,而北前辈、阿兰、赤木和大耳升了高三,学业变得更忙了。平时社团活动休息时,宫侑时常听到他们在讨论高考和功课的事。起初他觉得阿兰一本正经讨论学业的样子有些好笑,毕竟阿兰其实早早就已经收到了大学球队的邀请,但听他的说法,要想顺利升入大学,进入球队,他还是需要通过毕业考试拿到高中毕业证的。阿兰一板一眼将这一切都解释得很认真,宫侑便识趣地不再总是在他们聊正经事的时候凑在旁边插科打诨。 宫侑觉得自己可能下意识地有些抵触和他们聊到这些话题。功课、高考、大学、工作、未来…在讨论这些的时候,他这几个高三的学长就不再是他所熟悉的球场上的队友了,他们多出了很多其他的身份:高三学生,学生会主席,应届毕业生…这些身份这让他陌生。阿兰和北前辈甚至还有一次专门问过他有关未来的打算,但宫侑除了能给出一个笼统又模糊的“未来我想打球”的答案,并不想再深入聊别的。虽然他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明白这个球队里的所有人在社团活动结束的日常都有其他的生活和身份,宫侑还是会习惯性忽略这个事实。 他在回避些什么,又在怕什么呢? 排球是宫侑的世界中最重要的一块拼图,而他世界里其他的部分,其实也是由排球衔接而成的。如果没有排球,他和他的队友们真的会相遇吗?他们还会在其他的地方并肩作战吗?他的队友还会高声呼喊他的名字吗?他们还会在争吵过后第二天默契地一个眼神就能和好吗?他们还会穿着同样颜色和款式的衣服对着照相机微笑吗?

他们输给乌野的第二天,也就是春高的魔鬼第三天的下午,乌野和鸥台的比赛打得很精彩,却又很惨烈。宫侑喜欢激烈的比赛,但那场比赛看到最后,连他都有些不忍。翔阳当场生病退场,他离场后,比赛很快就结束了。哨声吹响,观众席一片哗然,有些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席,然而宫侑、宫治和北都站在原地,看全场的观众为两支球队欢呼。 宫侑看着乌野的球员排成一列,跟大家鞠躬,内心空落落的。他想抓住些什么,但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失落。 “如果结果即是一切,那么被淘汰的三年级空无一物,对吗?” 北前辈在旁边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遥远却又洪亮的钟声在他的胸腔里回荡着。

宫侑突然明白了。

有比赛就会有输赢,这是宫侑从一开始就想清楚了的事。在排球上宫侑想赢。如果可以选的话,他想赢得所有的比赛,永远坐在王座上,永远做那个在别人眼里无聊的毫无悬念的胜者。然而,现实世界不是总如他所愿,若是以往输掉了比赛,走出球场、离开体育馆时,宫侑通常就已经将不开心丢掉了一大半。输掉了的比赛,下次再赢回来就好了。只要他还能打球,一切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这次,他心里的失落,却像是一个无意间被打死了的结,怎么解都解不开。 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赢,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特别想赢。 到底是什么让这一次比赛这么特别呢?就在北前辈突然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宫侑突然明白了。

他们输给乌野的当天,一群人走出球场,走在他们前面的北前辈突然停下来,在台阶上回头,微笑着告诉他们,“但还是会不甘心啊…‘看,我们的同伴们厉害吧?’我还想继续说下去啊。” 宫侑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会继续打排球,会继续向前走,总有一天会站上更高的舞台,和更厉害的对手竞技,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定会遇到更厉害的队友。但在北前辈回头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他发现不在乎那些别的。他发现自己比他想象得还想要和这个队伍一起走下去,想要在这个球队里赢,想要和这个球队一起做全国冠军。 比赛永远都会有。一场比赛结束了,下一场比赛紧接着就会来,只要他的身体允许,他可以打比赛打一辈子。 然而,这场比赛竟然是他们这支球队的最后一场比赛。从此以后,稻荷崎的排球队再也不会跟现在的这支队伍一样了。 属于他们的春季结束了。

9

我昨天说了好多话,你想让我收回哪一句啊? 你他妈别跟我装糊涂行吗?你自己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句。 你其实知道我说的是认真的。 我觉得你就是输给乌野,受刺激了。 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因为受刺激随便说? 那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之前都没跟我提过? 这种事我总得自己先想清楚。 所以呢?想清楚了为什么不能先提前跟我说一声? 要是提前跟你说了,你怎么可能会答应? 可这种事情本来不就是需要我们一起商量的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到底为什么要跟你商量? …你自己的事? 对!我自己的事。 你觉得这是你自己的事? 你别这样…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单独跟你讲这个。 你他妈觉得这是你自己的事?那你之前答应我的呢?怎么?就全他妈不作数了? 我之前答应你的时候,我自己脑袋都是乱的,你不能一直拿那个说事。 所以答应过别人的事,只需要说一句你当时的脑袋是乱的,就都可以作废了? 那不是我答应了你。那是你提议,我当时没有立场,所以没有反对。 你知道你昨天说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在看我吧?大家都以为这么大的事我肯定应该知道了吧,结果我他妈竟然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宫治,还是你牛逼。 … 而且,这件事为什么一定要想清楚了才能跟我说?你难道以前跟我说过的每件事每句话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跟我说的吗? …那些跟这个不… 你他妈的不要跟我扯什么别的事跟这件事不一样之类的话! 那我不说了。 角名甚至来偷偷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你知道吗?想想都觉得好笑。 那你怎么回答的? 你觉得我要怎么回答?我看起来像是事先知道的样子吗? … 这种事,你他妈应该提前跟我讲的。哪怕你不想跟我商量,就算了,我跟别人一起知道…还是那句话,宫治,还是你牛逼。 …我不知道单独跟你说的话,你会是什么样子。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换成是我对你做这种事,你觉得你会不会把我给揍死? … …你说啊?你觉得你他妈会不会发疯做出那种事? 你想再打我一下吗?…操,你他妈还真打啊? 你都让我打了我为什么不打? 操你妈,我觉得你把我后槽牙打掉了。 得了吧,我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比你揍我的时候轻多了。 我也没有总是在揍你吧你卖什么惨啊? 你再给我根烟。 一整根? 嗯给我一根吧。 … 我其实还是觉得你没想清楚。 … 而且你为什么非要在昨天说啊?刚输了比赛,北前辈他们又要退队了,你不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个很煞风景吗? 你能不能别把自己说得好像是你说话很在意场合一样… 你别岔开话题。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也没什么合适的时机,早说晚说都一样…而且昨天会上北前辈都已经开始讨论队里以后的人员变动什么的了,我当时其实也没想太多。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这件事的? 真没有多久…非要说个时间点的话,应该是从你被选去国青之后? 你这算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被选中了但你没有?你知道这件事不是我能…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说真的,侑,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围着你展开的,我也不是一直围着你转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懂吗? … 没有谁规定我们要永远被捆绑在一起,我们也没有必要一直被摆在一起被议论被比较非要争出个谁高谁低…就,这件事不是非得是这样的。我转了一圈很有可能最后发现这个决定是错的,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你懂吗?我得有选择的权利。 … 你听懂了没有啊? 没有。

10

稻荷崎输给乌野的当晚,宫治在队内会议上宣布了自己毕业以后不想打排球、想做和饭有关的事情的计划。宫侑在会议结束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他打了一架。

11

真的想做和饭有关的事? 嗯,目前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不喜欢排球?不喜欢和我打排球? 不是。跟你打球很好,侑,你真的得相信我…我只是觉得我可以、也挺想做别的事情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觉得那样很好。 如果跟我打球真的有那么好,你怎么还会考虑以后做别的事? 我喜欢吃布丁,也喜欢吃烤肉,你不能因为我喜欢吃烤肉,就说我喜欢吃布丁是假的吧? …那你以后打算开饭店?还是给别人打工? 有可能的话还是自己开店吧…x大不是有创业基金吗?我如果能考上他们的管理专业,或者他们商学院的相关专业,应该就可以申请那个基金了,不过我其实也没有仔细研究过,还要回家之后再认真看看。 …你这也规划得太详细了吧宫治?你这真的是在我去国青之后想出来的事情吗?就这么短短一个多月你就能想这么多?这件事你到底酝酿多久了啊? 我真的没骗你…这些事情哪有那么复杂啊?而且我们学校本来不就有职业发展指导吗?我那天去找他们问了问,他们就帮我查了查。 你还去找职业发展指导了?…我们才高二,你干嘛搞得像是你明天就要跟北前辈他们一起毕业了一样? 我们他妈马上也要高三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把这些事情拖到最后?我现在才开始想这些已经不早了你知道吗?我们班有同学从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是你那个同学有病吧,干嘛要那么早想这些事情。 是你有病吧? 我懒得跟你争这个。 而且,你如果打算以后一直打排球的话,也要开始考虑这些事情了啊。每年春高结束之后,很多联赛和大学的教练都会开始邀约的。阿兰不就是去年春高之后收到了邀约吗?如果你到明年还没有收到邀约,那你打算怎么打职业比赛? …我没想过这些事。 …你现在想也不晚…我们还有时间,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所有人都需要开始考虑这些事情了,就算你想打排球,这件事本来也不是那么简单,你真的以为就喊一句你想打球的口号,球队就都会上门来找你? 你现在就跟北前辈他们似的,每天都在讨论这些无聊的东西。 …你现在不想讲就算了。等回去之后再说吧。 …为什么非要毕业啊?永远上高中不行吗? 你只要一直留级,你就能一直上高中了。 去你妈的。 北前辈走了,阿兰也走了,现在你也要走… 我没打算走,这不是还有高三一年吗? … 而且,就算他们走了又怎样,不是还有你吗? 呵。 怎么了?我觉得你当队长挺好的啊。你又喜欢打排球,训练又积极,每次比赛我们要怎么打,大部分时候不都是你在说吗?不管高年级的还是低年级的都挺信任你的,虽然你嘴贱,大家也都很讨厌你吧,但到了打球的时候,不还是都听你的吗? 别说了,真恶心。 你还真别说,我以后也不会再说了。这话也就今天这么一次,你以后想听也没得听了。 … 你冷不冷啊?我们要不要回房间去? 我不冷。再待会儿吧。 好。 …其实你做饭是挺好吃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 但做饭能比打排球有意思吗? 你可能觉得做饭没什么意思,但别人也可能觉得打排球没什么意思。 但你也一直觉得打排球有意思来着…算了,又绕回来了。 嗯,我们把相同的话来来回回说了很多次了。 …你高三肯定还是会打球的吧? 废话。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而且,不是说好了要拿冠军的吗? 你要是高三突然不打了,我他妈就把你给杀了。 哈哈哈哈哈行啊,要是不打了我就等你来把我推下去。 我认真的宫治,你他妈别跟我开玩笑。 不会不打的,你知道的。 我他妈不知道。我以前还以为你会一直打排球来着,不是说不打就不打了吗? 那不一样,你别跟我抬杠。 … 唉。的确应该回去找个机会再跟你说的…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治。 嗯? …算了,没事。 你他妈有话快说。 你还记不记得上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我们一起去看那个犬畑先生打球?他以前是国家队二传,当时应该是来我们学校参加什么宣传活动吧?你还记得吗? 嗯,犬畑昌彦,我记得。 当时他在打球之前,不是跟我们讲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废话吗?我坐在那里听他讲,一开始还特别不耐烦来着,因为我当时不是对二传不感兴趣嘛,只想看扣球的攻手来表演来着。然后你当时就跟我说,二传其实才是能力最强的人会打的很酷的位置…你还记得吧? 大概记得一点…你是怎么把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记得那么清楚的啊? 反正就是,你当时说了一堆夸二传的话。然后他不就开始表演了吗?我们就排着队一个个上去扣球,他当时就跟我们说,我们随便打就好了,他肯定能让我们扣到球。 嗯,确实。 我当时听他说了那个话,觉得你说得特别对。就,二传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位置。是从那之后才开始想做二传,想打排球的。 嗯。 后来我们初中集训的时候,教练最开始也是选你做二传,后来才换成了我,这你肯定记得。 嗯对啊,后来我就做攻手去了。 …你是因为不再打二传了,所以才觉得打排球不像以前一样那么有意思了吗? 什么? 是因为我把二传抢走了,所以你才不想打排球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他妈得告诉我,你知道吧?你如果想做二传,其实我做接应也不是不可以。没什么区别。 你疯了吧? 怎么了?你是怕没我做二传做得好还是觉得我打不好接应啊?如果是前者的话,你其实一直挺厉害的你知道吧… 侑,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不能做二传所以才不想打球的… 这样吗。 跟这个没关系,真的。你他妈是傻子吗?真的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不想打排球?而且,我本来一直想做的就是攻手,扣球多爽啊?我当时跟你说那些纯粹就是因为如果我不说点什么把你唬住,你肯定会在下面一直说话一直说话说个不停,我就是想让你闭嘴,然后编了一堆理由而已。别太当真了。 是吗。那你编得还挺像。 是啊,所以我比你聪明。 …可我想不出来你还能因为什么事不想打排球。说实话,我是真想不通。 先把刚才的话说完。你真觉得自己能在打了这么长时间二传之后去做接应? 为什么不能啊?我既然能从你手里抢走二传当上第一二传,那我也能练成第一接应。 行,我知道你肯定能,但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不是因为这个,行吗?我真的想做和饭有关的事,然后这些真的跟你说的没关系。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第一二传,行吗? … 我们明年肯定可以拿冠军的。 …也许吧。 侑。 怎么了。 你知道就算我以后不打排球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对吧?一直。 … 诶,你听到了没? 真的吗?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