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幸ABO】三十七亿分之一
- 停电
真田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还未开门就察觉到极淡的鸢尾花香。
这浅浅的气味却让搜查课的年轻警官一阵久违地心神不宁。他入职时间不算久,但也见过了许多危急残酷的场面,与形形色色、罪孽有重有轻的人打过交道,也闻过种种信息素和这一类型的药品,熟悉各种应对它们的办法,可是此刻心底却仍被勾起了无数种忍耐已久难以言说的情绪。淡薄的鸢尾味道中还混合着一丝干燥的焚香,那是真田自己的气味:他的omega回来了。
玄关多了一双鞋,行李箱靠墙放着,真田循着味道走到客房,犹豫了一下轻轻转动门把手打开门,幸村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侧卧在床上背朝着门口已然睡熟。
高中毕业以后真田没有选择职网,而幸村依然在这条道路上征战,胜利从不是任人轻取之物,即使“神之子”也要为它付出相当的代价。最初的几年训练和赛事安排繁重,幸村鲜少回国,这次也没有提前联系真田,算一下时间可能是大师赛一结束就从巴黎直接飞回这里了。
应该是有什么事要对当面自己说吧,真田想,从警更磨炼了他本就敏锐的直觉,但此时他只想停止这种会让自己痛苦的思考。顺带买回来的食材不够做两人份的饭菜,不过真田也不想叫醒因旅途疲惫而昏睡的人,与平时同样独自一人的晚饭在今天索然无味难以下咽,全靠自律让他不浪费。
收拾好碗筷,打扫了一下公寓,忙完已经到了真田平时就寝的时间,客房里依然没有动静,他也无意去打扰,回到自己卧室洗漱后靠坐在床上,准备看一会儿书就睡觉。
今晚的心动摇得连书也读不进几行,而床头的灯忽然熄灭了,真田摸黑走到窗边,拉开布帘只见外面一片街区都无半点灯火,很快手机收到电力公司说故障抢修的信息。十一月初这几天降温下雨,此时电暖器停止运作,站在窗前脚底涌起一股湿漉漉的寒意。真田回到床上辗转了一阵,终究还是放不下心。
他轻手轻脚走进客房,睡着的人熟悉而均匀的呼吸声在静夜中再一次唤醒了那些简直要满溢出的复杂情感。真田掀开一些被子,在幸村身边躺下,然后转过身贴近幸村,小心翼翼地将他冻得有些发凉的身体拉进怀里捂热。幸村没有醒来,只是往真田怀里钻了钻,额头抵在真田胸口,眉头舒展开,似乎因这暖意走进了某个安定和煦的梦境。
离幸村更近,更浓郁的鸢尾花香萦绕在真田周围,木粉和香料燃烧的气味仿佛给水畔的花朵罩上一层朦胧的雾霭。低头能看到幸村睡衣领口露出的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那里有一个藏在皮肤下的印记,外表看不见却真实意义地血肉相连,因为这个印记他们的味道才能如此交融,在他们互相拥有时让真田品尝到加倍的甜蜜,也在此刻让他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难过。永久标记像一枚穿透胸腔的长钉,将他和幸村、和往昔的旧时光钉在一起,一旦错动便要血流如注:这也是一个即使有手术、无尽时间和千万理由也无法痊愈的烙印。
- 仲夏
幸村精市在刚刚踏入14岁时分化,比所有同龄人都早。
正因为如此,幸村的分化进行得隐秘而不动声色,同一个教室里没有学生能闻到第一个分化的人的信息素,更不会感觉到幸村的气味带来的影响。网球部获知这个消息就像接到一场普通的训练赛通知,幸村本人态度平淡,连带着其他人也只能按下那一点点微小的兴奋。
真田无法说清这件事在他心里的感受,分化意味着变得成熟,说明幸村走在了他的前面。但他又难以确定这是否真是一种改变,金牌的幸村和银牌的真田,部长的幸村和副部长的真田,或许早分化只是维持了他们之间原本的距离。球场上这份距离给真田鼓舞,此刻却让他沮丧。
他对幸村的了解出现了缺口,甚至最基本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完全掌握,更比如说在这个当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准确地知道幸村信息素的味道和周期性变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时真田由于未分化尚能得到幸村家人充分的信任,获准在幸村请假时将当天的笔记送到幸村手里。
幸村告诉他自己只会在发情期第一天请假,虽然有抑制剂,但可能是分化过早的缘故开始时还是会不舒服。幸村说这些话时正靠在床头,手里端着母亲给他俩送来的冰镇果汁,语气轻描淡写,可是“发情期”“抑制剂”这些词依然让真田脸红。幸村冷静坦然得像个大人,自己的窘迫全被他看在眼里。
而那一点多余的沮丧和不安也连带着瞒不住,真田平时算是性格沉稳,但他和幸村关系太近,实在做不到滴水不漏。幸村先迈出了长大的第一步,而他站定,转过身向等待的真田伸出手。
暑假前的最后一周,真田放学后照例给那天请假的幸村送笔记。六月的白昼逐渐拉长,部活结束天色也只是略微昏沉,幸村家没有亮灯,真田敲了会门没有人应,猜想幸村的父母可能不在家,就用信箱里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他喊了几声幸村,屋子里依然一片寂静,犹豫片刻还是去了幸村的卧室。卧室房门虚掩着,仍旧没有开灯,深蓝色的窗帘被微风吹起,照进来一丝惨淡的亮光。这氛围令真田莫名紧张,他向床上盖着薄被的人影走去,暗暗担心幸村会不会是病了。
还没到非得开冷气的月份,真田却感到一股不自然的燥热,他探出手去摸熟睡的人的额头,手腕却忽然被用力攥住。幸村睁开眼紧盯着他,眸色晦暗不明。而真正令真田僵在原地的是自幸村的手指传来的温度,滚烫得仿佛能将他的皮肤烙红。
真田掉进了他内心期盼的圈套,甚至很难说清是谁先看透这件必然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幸村没有吃父母早上出门前给他准备好的抑制剂,他只倒了水放在床头,然后脱光缩进了被子里。一整天难熬的燠热让他的汗水浸湿了床单,浑身显现着体热造成的晚霞般的绯红,下身湿软翕张,滑腻的体液顺着光洁的大腿流下,下唇在忍耐中咬出鲜嫩的血色,而只要张嘴就会漏出喑哑甘甜的喉音。这一切最终布置成为烈火烧灼的陷阱,猎物一旦坠入便再无逃脱的可能。
即使闻不到信息素,真田也能感受到空气中情爱的气味和热量,少年感情的青涩与炽烈在今晚全数释放,他们的身体、汗水、唾液都交融在一起,幸村在他耳畔的低喃与呻吟卷走了他最后的犹豫,真田只能看见幸村在欲望的风暴中紧拥自己、索取爱抚与侵略的模样,而幸村的双腿缠住真田的腰部,让真田完全地进入他并射进他的身体。真田抱着事后脱力的幸村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能洗净他们身上黏稠斑驳的精斑,却无法冲走遍布的齿印和吻痕。
两个人都收拾清爽,真田从壁橱里取出新的床单铺上,又打开窗子,让夏夜熏风吹散种种他无法感知的复杂味道。转过身他看到幸村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只棕色的药瓶,倒了两粒药片就着凉水吞服,察觉到真田的目光幸村向他走来,他们搂住彼此,仿佛这本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裸露的胸膛贴在一起,满溢着成长道路上再次并肩的喜悦,对方的心跳有力坚实,令人感到安定。
这是夏天的起点,此后不短的时间里里幸村的发情期依旧在最后靠抑制剂平息,真田分化前也依旧闻不到信息素,但他们伸出手仍能触及这一切的核心,灵魂和爱欲在青春的漩涡中疯长,走向甘甜熟透的秋季。
真田知道幸村在其他人眼里的形象:可能是最完美的omega,一头蓝紫色的柔软卷发,干净整齐的立海校服,比同龄人高挑一些,身材匀称,面容精美,在网球场上光芒四射,因为纯粹和专注过早地成为了一种符号。而真田身边的幸村再也无法被这样简单地概括,从14岁的仲夏夜开始幸村总会令他联想起某些矛盾的事物:连绵不绝的雨天和肆意残酷的夏日,一切在这种季节盛放的花朵和使它们枯萎的炫目阳光。这也构成了当时他想象中幸村信息素的味道:雨水和干燥的粉尘,石竹和蓝茉莉,温柔暧昧和汹涌冷冽。
- 初冬
休赛期到明年一月份,但幸村不会一直留在日本,他平时训练都在国外。过去前半年成绩很好,后半年状态有些下滑,他给自己一段调整节奏的假期。
真田工作日仍要忙碌,幸村也不急着去别的地方,放慢了步伐般安顿下来。这处公寓是真田高中毕业时租下,那时正是幸村出国前夕,他们在这里同居过一个月左右,此后真田也没再更换过住所。
除了刚回来的那晚他们仍是一个睡主卧,一个睡客房,离得不太近,也不太远。幸村没说他要说的话,真田也没问他。现在的幸村比真田有空,早上会陪他一起跑步,公园里几位晨练的老人与真田熟识,第一次见到有人陪同也觉得好奇,打招呼时便问起这位漂亮朋友的身份,真田看向幸村,幸村只笑着说我和真田从小就在一起,只是这几年工作去了别的地方。
真田身上变浓的花香气息自然被同事察觉,平日关系好的人知道他有标记,偷闲时悄悄问他omega回来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真田紧皱起眉头,过于深沉严肃的表情让人家吃了一惊,猜想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多探究。
搜查课出外勤和加班的频率都不低,案情棘手时忙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加班时真田会给幸村发信息告知,他自己经常得留到很晚,却忍不住要多叮嘱几句让幸村好好吃饭早点休息。而有时最后一个离开警署,刚出大门就闻到熟悉且盼望的花香。东京入冬以后多雨,幸村裹着长风衣站在屋檐下等他,看他出来上前递过一杯热饮,然后撑开伞与他一起往车那里走。并肩只有这一小段路,冰冷的雨滴落在伞布上,又像晶莹的玻璃珠般从侧面滑下,水汽将他们之间混合出的香脂味稀释得清澈,却也让甘甜淡去,泛起植物根茎一般的苦涩。
这种若离若即的距离无法一直维系,天平终归倒向更重的那一端,而眼下暂时的平衡是因为幸村在观察,真田也在观察,这并非徘徊犹疑,而是为决断做准备。返程是幸村开车,真田累了,偶尔地坐姿不那么端正,靠着椅背双眼微阂闭目养神,车上没有放音乐,雨声和幸村的信息素是很好的安神药剂,让他紧绷的神经从错综复杂的案件中抽离并放松。红灯时,真田能感到幸村侧过头在打量自己,幸村能从自己身上看见什么呢,一个劳累的人在他的安抚中浅眠,这是幸村想要的东西吗?
周末时幸村说真田前一周工作超时太多,提议到近郊旅游散散心。两人去了多摩川上的溪谷,红叶早已落尽,游客稀疏,山中林寒涧肃,枯枝与灰白岩石间偶有几点苔藓的深沉绿意。他们虽不再是少年,但都维持着出色的体能,这山多是缓坡,走起来也轻轻松松。经过神社时两人进入参拜,真田对待这类事物的态度一向比幸村虔诚,他想幸村早就不像国中时因为分化异常而不时请病假,健康强盛的身体状态对他这种顶级运动员来说是基本素养了,感谢神明之余便转换了心愿,祈祷幸村在他的战场上旗开得胜,一往无前。
- 纵使只有一步
与幸村正相反,真田的分化来得尤其迟,好在作为alpha的体质极为优越,倒还被人说成是大器晚成。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不再是秘密。而周围的人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即使是真田家保守的长辈,在他分化以后对于真田的伴侣除了幸村也不作第二人想。时间平稳快速地前进,他们跟随着一路奔跑,为立海高中网球部赢来一座座金色的奖杯,三年级的正副部长在全国大赛夺冠后拥吻的情景登上了校刊,鲜花、祝福与荣誉都如此理所当然。
只有当事人清醒地知道,这种理所当然的亲密正在迫近它的终点。真田在升高三前做出升学、放弃职网的决定,他不可否认地是最优秀的高中生网球选手之一,但是职业的道路与中学不同,竞技体育永远只有一个冠军,而在他的才能之上犹有更高的境界。下定决心的当晚,他去幸村家告诉了幸村这件事,幸村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说你的上限也不只如此。真田回答我知道,但这世上伟大的事业也并不只有网球一件。
未来道路的分歧在所难免。幸村必然会选择网球,他之前就已经是最顶尖的选手,高中三年球技却依旧在以惊人的速度提高,到毕业时所有人都清楚幸村的舞台在日本之外更广阔的世界,他历经锤炼,此时正如名刀淬火,锋芒尽现。
毕业以后幸村开始筹备出国,真田帮了他一段时间,但获知录取之后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准备,他在东京的大学附近租了房子并提前从神奈川搬了过去,幸村暂时放下手头的东西和他一起来到东京,也是在这个时候,幸村提到了永久标记。
所有关于生理知识的课本上都会解释永久标记是什么,会给身体造成什么样的效果,但没有哪本书会准确告诉他们永久标记能否维系更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面临分离的当下。真田又一次意识到,他和幸村从一开始处理的就不是性别或者生育的问题。
谁也不能断言将来的事情,他们从四岁就在一起了,第一次失去彼此的陪伴独自与世界交锋,他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人会在看不见的未来等待他们,现在该做出怎样的承诺,而又如何肯定现在的承诺对未来的他们仍有意义?
从14岁算起他们的恋情持续了四年,可是四年与漫长的一生相比又能算得上多长久,即使现在也不过刚刚站上起跑线。而与当年不同的是,今天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赛场,似乎已经没有互相等待或者追赶的必要。
真田在幸村面前一向有一些口拙,但此时也推心置腹,将想到的都说了出来。他们对当下处境的认知是一致的,而幸村解释了他的理由,现在他仍需要真田就像真田仍需要他,永久标记胜过语言的承诺,仿佛是在他们中间牵起一条看不见的细线,能够长期地带给他们生理上的联系与安慰,另外,幸村补充说,标记也有助于稀有性别的运动员维持稳定的竞技状态。
“那如果这条线在未来成为不必要的牵绊甚至阻碍呢?”真田自然地问到这样的可能,“外人觉得我们的关系理所应当如此,但我们自己应该慎重。”
“是的。”幸村点头承认,“所以我查了一些资料,去除永久标记现在不算是困难的手术,对身体的负面影响也能控制。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中谁先走了一步,那个时候就洗掉标记分开吧。”
- 纵使思念悠长
幸村刚走时他们的联系还很频繁,每天都会发几条信息,有空也会通电话,幸村的笑声透过话筒传来,听上去高兴得有些不真切。第一年圣诞假期幸村回来了,真田介绍他认识了大学里新结交的朋友,他们两人在箱根的温泉旅店度过了新年,幸村在池水中缠住他,要他动情地吻,也要他蛮横地侵略,水汽弥漫间鸢尾花香甜美馥郁,摄人心魂,令他难以忘怀。
而之后两人各自生活的节奏都逐渐加快,中学时代在网球场上无人能出其右的幸村精市走进国际赛场也只是匹刚出道的黑马,第二年一整年幸村都没回国,第三年也只短暂地回家陪了父母几天,没同真田见面。真田自己也要面对各类审核和专业培训,时间飞速地流淌,他们之前的至少弄对了一件事,四年确实是白驹过隙,转眼即逝。
他们没有中断联系,幸村的成绩不再仅仅通过私下的信息传到真田耳边,他披荆斩棘,冲破重重阻挠,直往最高峰攀登。真田从不错过幸村的比赛,只是因为时差以及忙碌,往往只能在赛后补看录像。而回忆起来那确实是有些特殊的一天,世田谷发生了恶性伤人事件,凶手是个体格强壮的alpha,藏进了附近的住宅区,在最后抓捕时几名警察都受了轻伤。最后凶手鱼死网破释放出的大量带有攻击性的信息素,真田挡在其他人前面,筑起屏障保护同僚,而他自己身上因此沾上了太多有害的气味,必须清洗后在特殊病房隔离半天。这半天他终于有机会看了幸村参赛的直播。那是一场关键的决赛,在这一等级的赛事中进入八强的亚洲人都是屈指可数,幸村已是开创先河。但既然站上最后的赛场就不可能满足于第二名,幸村锐利洒脱,恰有冠军奖杯势在必得的气度,对方也绝不退让。比赛瞬息万变,真田和无数观众一样盯着屏幕,屏息凝神,目不转睛。
幸村技高一筹,最终赢下比赛,消息立刻登上了各类媒体体育版块的头条,配以捧杯的照片与新王登基的字样,而真田还坐在病床上,看着屏幕渐渐暗去。他内心同样为幸村夺冠欣喜若狂,但也确实不止这一种情绪:幸村拿下决胜一球的瞬间,赢得比赛以后握拳庆祝的手势,专注、自信、不可一世的表情,能让幸村精市活出自己模样的东西……就是胜利。胜利的姿态如此优美,像雄鹰振翅翱翔于高远蓝天,超临大地上平凡的一切。
幸村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发信息告诉他赛果,可能是忙于应付后续的仪式、记者会和庆功宴,也可能是确定自己已经看到了新闻。真田在对话框里打出恭喜,却又删去了,他想起几年前关于线和先走一步的比喻,幸村已经变得如此完整,真田不确定自己还能给他带来什么。中学时他们将心寄存在对方身上,投入一丝爱意就能获得十倍百倍的回报,而现在,胜利与征服都属于幸村一人,如果自己能为他带来的幸福不再是必要的,那又是否会成为他们之间的不幸。
那条祝贺的信息最后也没有发出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幸村也没有主动联系他。这种奇妙的感应也是因为永久标记吗?标记确实像牢固的线一样捆束了情感与思维,比如说真田现在的公寓,即使只是在这座房子中和幸村度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光,他也在心里把这当成了他们的家,仅仅因为那些早已被吹散洗净的鸢尾气息就相信着幸村还会回到这里;再比如他已经逐渐遗忘自己的信息素原本的味道,甚至很难想象将混合的花香剔除以后,剩下单一的焚香会是多么沉重与寂寞;还比如说他永远无法忽视线另一端的人,在所有理智的判断之外,他还是如此地思念幸村精市,孤独地站在感性的荒原上无限期盼、热烈渴望。
- 三十七亿分之一
幸村停好车,时针已经过了零点。真田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幸村有些不忍喊醒他,指尖掠过他线条坚毅的五官,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他们过得都不轻松。搜查科隶属刑事部,本就负责谋杀绑架一类的案件,再加上真田自己个性使然,他入职以来经历的一些危急时刻说是生死关头也不为过,没有哪次表彰不伴随着一道道伤疤作为代价。而调查之外,侦破案件也需要相当的时间与精力投入,每一道难解的谜题都关乎人命与公义,背后都是无法纵容的罪恶。幸村知道真田在工作中承受的压力并不比自己小,而且出于保密的缘故也自己就算只作为倾听者分担都是不被允许的。
此刻他能做的只有陪在他身边,他很乐意和真田一起晨跑,晚上一起回家,他想多看看真田,也在平缓地释放出一些信息素帮助真田缓解疲劳。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在他们中间像温暖的气流一般渐渐上升的幸福与快乐,他从中得知这就是真田需要的东西,真田需要陪伴,需要背后温和安定的支撑,来帮助他去应对世界最黑暗残酷的一面。想到自己不在的这几年真田每天都得在筋疲力尽的深夜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幸村感到心房一阵疼痛的紧缩。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力感,幸村从没因为输掉比赛而体会过这种落魄与难过,他能留在日本的时间还剩不到两周,真田需要的他给不了。
又一个周末,幸村说吃腻了蛋白沙拉那些东西,回日本了果然还是想吃和料,真田问他东京有什么想尝试的,幸村告诉他自己已经订好了。
晚上按照预定时间来到餐厅,幸村要点清酒,在真田“太松懈了”的注视下换成了和他一样大杯的粗茶,凉菜各要了泷川豆腐、海蕴、毛豆和鲸鱼丝,生鱼片要了梅肉海鳗,最后还有清蒸鲜菇的汤。真田还要了盐烤香鱼,他用筷子把鱼骨剔干净,鱼头、鱼骨和鱼尾拨到盘子一边,鱼肉分出一半推给了幸村,说这个油盐很重,但你少吃一些应该没问题。
晚饭结束大约七点半,回去路上幸村说还想在外面散一会儿步,于是折返去了晨跑会经过的公园。今天没有下雨,但夜间依然湿冷,幸村围着羊毛围巾,真田也竖起了大衣的领子,橘黄的路灯下能看见呼吸冒出的白雾,这个季节的公园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景色,灯光不及之处只有树枝在寒风中晃动的黑影。两人越走挨得越近,最终肩膀靠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他们说到现在的境况,真田在单位遇到了古怪却厉害的前辈;提起了他们开始回避彼此时的那场比赛,幸村说明明陷入蜃景的是对手,可赢下时他自己却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又往前追溯到中学,切原刚分化的时候因为信息素指标太高影响到了血压,第一天返校在大门口追着被吓跑的同学大喊说自己没恶魔化,之后一周眼睛还都是红的,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小声地笑了;再往前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童年,幸村从小就喜欢画画,真田则对数字敏感,小学时科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上地球诞生和生命出现距今的年份,只有真田从那一串零里面数出了四十二亿和三十七亿的答案,幸村悄悄问他亿是多少,真田想了想只能解释说是很多很多,比十百千万都多得多。
一阵冷风吹来,真田感到鼻尖冻得有些刺痛,还是下意识担心起幸村的身体会不会着凉,于是说我们回家吧,幸村答应,可走出一步才发现幸村没跟上。
真田转过身,幸村站在原地对他说:“我明天就要走了,先回神奈川在家住两天,然后直接去法国。”他话还没说完,但真田走上前打断了他。
他们之间刚好相隔一步,这一步此刻可以简单弥补,但却又在另一种意义上一直存在:冠军的幸村和亚军的真田,部长的幸村和副部长的真田,立于世界之巅、光芒万丈的幸村和在黑暗的沼泽中搏斗得一身泥泞的真田,洞见情感需求的本质与终极意义的幸村和向平凡的爱与依恋屈服的真田,此时此刻站在凛冽寒冬做出决断的幸村和仍然逡巡在14岁的夏日、守候在他们恋情起点的真田。
真田知道幸村即将说什么,那将是一句关于履行约定以及告别的话语,意味着这一次离开后幸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所以他必须打断幸村,并且要试图改变幸村的心意。他拉住幸村的手说留下标记和我在一起吧,虽然现在这段时间我们做不到让对方幸福,以后也会因为很多原因感到痛苦,但痛苦也就只是一年、十年、半辈子的事情。
幸村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问他:“只是?” 真田说是啊,几十年在四十二亿、三十七亿中都很短很短,短到看不见,而他们谁先走一步的话,要追上也就只是相对的一秒也不到的时间。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别的原因,他说得不快声音却有些颤抖,尾音处甚至能听出一丝哽咽,视线也仿佛被呼出的白汽蒙上,变得模糊不清。幸村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说真是拙劣的辩解啊真田,却凑上来摸索着寻找他的嘴唇,他感到幸村脸上也有一些温热的液体,他们的呼吸混合在一起,鸢尾浓郁芬芳而木质温暖醇厚,此时都只想双手抱紧彼此再也不松开。
奇妙的是人生百年比之星辰宇宙都是沧海一粟的瞬间,可眼下这轻轻一吻却仿佛地久天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