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长组]耶格尔×伊夫什金/燔祭日冕(15)

“那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呢?”他呢喃着发问:“克劳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你死在我前面……” 耶格尔突然笑了。男人在他额头落下一枚亲吻。 “到那时你就自由了。”

人最不能原谅的莫过于被迫从真诚的热情中醒悟,明白过来那个曾令他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人正是令他们失望的人。 ——斯蒂芬·茨威格 《人类群星闪耀时》 ​

“……一群废物!连一个怀孕的omega都追不上!!” “几十个战俘能有什么要紧!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帝国最需要的是什么!!”

尼古拉拧起眉头。这种被空旷的空间折射回荡过的人声正是他最讨厌的,让他想起幼年时每每在寒冬的凌晨被严厉的母亲从床上拖起来,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就趿拉着两腿去洗漱,收音机里传出来的被拾音器扭曲过的播报声钻入他的耳道,往他的大脑里刻下不带感情的漂亮钢印。尤其是这声音还是充满愤怒且毫无逻辑的咆哮,撞得他灰暗的视觉里激起片片白色波纹,更让意识刚刚回归于身躯的苏联人心烦意乱。

“……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还好他身体素质恢复了些,不然又不知要闹出多少岔子!”

咆哮还在继续,且颇有海浪一般永不停息的架势。耶格尔大声训斥学员的时候真的很吵,让他想捂住耳朵。他真想叫对方闭嘴。他更愿意听年长者轻声细语对自己讲话。 ……耶格尔?那个克劳斯·耶格尔? 尼古拉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不是集中营内肮脏而遍布污痕的墙壁,也不是“家”里镌着洛可可风格花纹的香槟色墙纸,而是洁白到令人感到茫然的天花板。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狐狸似的一下坐起身,下一秒便随着咣啷一声响跌回原位。他低下头,这才愕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手腕被宽厚的白色毛毡束带分开绑在床两侧的栏杆上,那看上去像是用来约束精神病人才会用到的家伙。他本人则躺在一张不算柔软的单人床上,床头摇起来一些,令他斜斜地靠在上面,床单透着一股反复浸洗了太多次之后的惨白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尼古拉试着抬起胳膊挣开束缚,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双臂软绵绵的,能使上的力气微乎其微,毛毡带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不光如此,身上似有千钧之重,哪里都使不上力气。再看看,自己身上甚至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那纹样像极了集中营里的囚服。尼古拉胸膛一瘪,开始惊天动地地咳嗽。他觉得想吐。 门打开的吱呀呀噪音混入咳声的末尾。尼古拉的胸口还在不规律地起伏,他只挪了下眼珠。穿着军装的德国人快步朝他走来,越过房间里的直角径直以最短路线逼近,最终站定在床尾直直地盯着他,目光阴沉闪烁叫人分不清他在想什么。随着对方步步逼近,尼古拉才一件件看清了这间房里的摆设。门边立着栋象牙白的实木柜子,托盘里的一列药剂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墙上均匀分布着宣传画和注意事项,诸如正确的洗手方法和健康作息应该遵守哪些条例之类,都是用德语写的。空着的另一张床铺得平坦且整齐,纯白的床单绷得好像一张鼓皮没有一丝褶皱。身边的点滴架上挂着两袋没了三分之二的透明药液,细细的橡胶管连到他的右手背上用两条胶布固定住的针头,一滴,一滴,他几乎能听到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 他在一间病房里。 他看着对面墙上的挂钟,时间显示八点二十七。随着脖颈左侧的隐隐阵痛逐渐回顾于意识,尼古拉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即将升为少将的耶格尔携着他前往柏林前夕,他孤注一掷,从魏玛火车站跳车逃跑,试图用一把水果刀剜掉属于omega的腺体然后自杀。显然,他失败了:他不光没死,还好好地倚在病床上。耶格尔已经在他因失血过多昏迷的时间里抓住了他,把他送到医院里处理了他的伤口,还在病房外朝无关人员大发雷霆。 尼古拉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切前功尽弃。他将不得不在德国人的看护下养好伤,再跟随对方重新启程。这不只是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后一次逃跑的机会那么简单。面前控制欲强到令人发指的enigma一定已经被他的叛逃行为激怒,迁怒于旁人还不足以发泄怒火,正等着将他大卸八块。 “你醒了。” 然而他从耶格尔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愤怒的成分,好似一分钟前在病房外如疯牛一般咆哮的是另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关的人。面对爱人,他好似永远都是那个温柔和煦的年长者,包容他所有的冥顽不灵与固执己见:“感觉怎么样?还抬得起腿吗?” 尼古拉没有着急睁眼。他一点也不想看见德国人那张疤痕横亘的脸。战况一瞬之间回到了半年前他驱使坦克从演习中逃走后又被抓回去的那个晚上。那时他们的地位还是掌权者与阶下囚,甚至还不如今天这样的合法配偶平等。想要建立有效谈判而非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需要一些时间平复心情、整理思路。 而耶格尔似乎想要让他再次情绪失控似的蓄意干涉他的思维,男人的嗓音在床尾飘来飘去,像讨厌的纱帘一样搔弄他的耳膜:“不用担心,皮肉伤都已经处理过了,你颈侧的伤口不算太深,稍稍缝两针就好了,我也命人给你打了破伤风针。虽然出血量不少,但是好在并没有危及生命,医生说只是需要好好调理修养一阵。说实话,你该感谢天生alpha带给你的生理条件和身体素质。我找到你的时候地上的血多得能装满一个浴缸,而你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和失温失去意识躺在地上了。万幸,孩子没事,之后我会多买一些……” “别啰嗦了,你想干什么?”年轻人睁开眼睛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耶格尔果然正站在床尾,用他那副标志性的猎人注视猎物的表情盯着这个贼心不死的囚徒。他一直尝试用无孔不入的话语把苏联人的外壳敲出一道裂痕,现在他得手了。尼古拉又默不作声地挣了挣手腕上的束带,然而摩擦力极大的毛毡就像铁焊的一样巍然不动,“把我的腿打断吗?还是要用药物把我变成个离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废人?”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这么做?”在猎人看来他问的似乎是个极好笑的问题。耶格尔只是横向往床前迈了一步,朝着他微微欠身反问道:“是因为受到惩罚会让你心里好受一点吗?” “你还有脸问我?”尼古拉猛地向前顶肩,束带被挣得发出吱呀一声。在他的理想中,如果没有手腕上的束缚,此刻他的拳头已经落在耶格尔脸上了。但事实上他这一动在enigma看来充其量只是因为姿势不舒服在床上扭了一下,“你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不是就想把我留在你身边吗?现在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你难道会放着不用?” “你既然明白,我也就不必多此一举了。”苏联人并不傻,只是脑子没用在正确的地方。眼见年轻人还在锲而不舍地重复那蚍蜉撼树的小动作,耶格尔轻蔑地勾出一个微笑,“别挣扎了。你是嫌自己的伤口太浅,还是想再挨一针肌肉松弛剂?” 果然,他全身无力是耶格尔动了手脚的缘故。尼古拉气急败坏地甩了下胳膊,咬牙瞪着床边的德国人,胸膛上下起伏得像只快炸掉的风箱。 耶格尔又靠近了一步,那双湛蓝眼睛深处射出的光芒可以媲美利刃,炽烈的寒意好似要就此把苏联人拆筋剥皮,“你想要惩罚,当然。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让我又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事情压下去,我当然要好好惩罚你。”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不等苏联人答应,准少伸出双手抻着手套下沿,将本就贴肤的皮革整理得更加服帖。那熟悉的独属于掌权者的支配感让被缚于病床的囚徒浑身一紧:“尼古拉,我问你,自从你脱离战俘身份之后,我有打骂过你吗?” 苏联人没有回答。他最后迈出一步站到了床边,释放出信息素的同时居高临下地审视床上的omega:“我有故意虐待你,让你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过吗?” 被enigma那扎人的信息素兜头罩住,颈侧的刺痛感因为接收到信息素被骤然放大。尼古拉双肩不正常地激灵了一下,尽管咬着嘴唇以疼痛保持清醒,却还是在一瞬间受本能支配轻轻摇了下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逃跑?!”猎人猛地伸手握住尼古拉的下颌,焚尽一切的烈火骤然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安全距离吞噬,“我让你脱离集中营那个地狱,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给你我能给的一切,你为什么还是践踏我的心意?!” “去你妈的狗屁心意!我的人生就是你毁掉的!!”被密不透风的热浪捂住眼睛、封住口鼻,尼古拉艰难地顶着被灼烧的痛苦张开嘴:“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沦为战俘、和我的祖国分开、被变成omega!!你是我的敌人、万恶的法西斯,我要反抗你是天经地义!!” “唉……看看你,分明有那么多可以恨我的直接理由,却还要牵扯到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你不把自我依托给某个掌控者就活不下去吗?”或许如此严厉的指责本该让人心生愧疚,但男人并没打算否认这些事实。耶格尔在炽烈到令周遭空气都已产生些许扭曲的信息素中冷笑一声,话锋一转抛出一句径直指向矛盾核心的问句:“是因为那三个苏联人,对不对?” 在掌权者的领域中与之对抗,能吸入的空气都已被enigma的信息素浸透,尼古拉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不再吐露出一丝对自己不利的证词。两颗被热浪熏出的泪珠还未从眼眶中完全逃逸,便已被蒸发成晶亮的反光水痕。他不能就此承认,更无法说一个“不”字。事实如此,作为罪魁祸首的耶格尔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不明白德国人在此做些形式主义的确认到底图谋何处。 “我就知道是这样。”见苏联人不吭声,耶格尔停止释放信息素,甩开他的下巴怒极反笑,“我不忍心看你那么孤独才带你去看他们,你就这样报答我?很好,尼古拉,你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了你不值得我同情你。你就是只养不熟的狐狸。” “放屁,你那是因为同情我吗?你只是看我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样子!!”那次形同凌迟的见面本就在苏联人的灵魂中积累了太多瘴气,尼古拉还未喘匀气,犀利的指责便已忍不住冲口而出,“你要是真的为我好,还不如把我圈养在你的私宅里一辈子!你他妈的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分明知道我见到他们就会无止境地痛苦……” “哦,你看,你自己也知道的。”他口不择言的指控正中掌权者下怀。耶格尔笑着接过他的话:“让你痛苦的是你的车组,你的同志,你的苏联——并不是我。” 他妈的,这个纳粹刽子手,他怎么敢得出这样的结论?!尼古拉再一次四肢并用地挣扎,即便被注射了药物,铁制的护床栏还是被他挣得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操你的!!你这混蛋,别歪曲我的意思!!” 耶格尔眯了眯眼睛,似乎对他的死鸭子嘴硬耐心无多,“这是你自己说的。个中缘由你自己慢慢想去吧。” “还记得那趟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吗?现在情况紧急,单独开辟线路运输战俘太浪费了,所有集中营的战俘都被分割成若干小组分批次转移。”他选择无视了尼古拉那化身加特林喷射脏话和控诉的嘴,放大音量就现状侃侃而谈,那优雅而标志的微笑在此时与来自地狱的恶魔无异:“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宝贝车组已经坐着我们原本要乘坐的那辆火车被转移到了其他的战俘营。具体去了哪里我没问,那和我没关系了。” 听到这个消息,尼古拉愣住了。房间里一瞬间安静得可以听到外面走廊上护士的脚步声。 “你说什么?” 耶格尔做出一个遗憾地摊开双手的动作:“原本我是想在火车上带你去最后一节车厢看看的,这样你至少还能再见到你的同志们一眼——可惜,这最后一面被你自己给葬送了。尼古拉,可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呀。” 胸中有什么东西垮塌了。尼古拉在脑海中听到了钢铁与桁木崩裂的声音。像小时候迁居莫斯科前站在远处看着小镇上的一栋栋居民楼被定向爆破拆除,听到那些建筑死去前的哭嚎在天空之下久久回响,尘土飞扬,烟渣四溅,与风沙同色的骨灰模糊了他的视线。没有人愿意挪开视线,因为那是曾经的家园在他们眼中停留的最后一刹。 “你为什么放任他们被运往别处?!为什么不保下他们?!耶格尔,你答应过我让他们活下去的!!” “当初我答应的是‘暂时不杀他们’,我可从来没承诺过让那三个苏联人活下去。”之前千方百计想要他放他们自由,当他真的放手了,又反过来责怪他为什么弃之不顾。这或许就是要把这个固执的苏联人留在身边必须付出的代价吧。处理先前种种的繁琐和疲惫在脑中闪过,耶格尔淡淡地笑了一下,“现在他们的命运不再由我主宰,我手里不再有可以威胁你的筹码了,你应该庆幸才对。” 尼古拉闭上眼睛,于眼前的黑暗中捕捉过去的硝尘彻底散去前的最后一个轮廓。两行泪水随之流淌出来,挂在他腮边久久未干。 “都是因为你。”年轻人嚼着一个个名字,声音里的恨意浓烈得仿佛要把躯壳压垮,“我,斯捷潘,伊奥诺夫,沃尔乔克……你毁了我们的一切。” “好吧,就算是你说的那样,”至此,第一个问题不需要更多回答了。耶格尔垂眸看着尼古拉脸上那两行眼泪,背在背后的双手仅仅是手指屈起了片刻,没有拿出来替他抹去泪痕,“那我请你回想一下,你这次逃跑是为了什么?你又得到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尼古拉在腹中为回答开了个头,却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打结了一样,怎么也无法把“干干净净地去死”这后半句话说出来。先不论他没有成功,无论是逃回苏联、去除omega腺体、还是离开这个世界,他哪一样都没能做到。当他从死亡边缘折返,审视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连他自己都觉得事实如此荒诞——他不是已经为了同志们忍耐这么久了吗?如果他成功了,他的一切努力不都前功尽弃?年轻人不得不承认,比起详尽的理由,摄住他的是一股纯粹的情感,是纯粹的『逃离』的冲动。这次有勇无谋的逃跑并不是为了逃回苏联,两个人都知道那并不现实。他唯一想要的只是从痛苦中逃走。如果他做什么都无法驱散痛苦,那么就只有终结自己的生命、终结痛苦依存的他,才能得到永恒的安宁了。 “说不出来吗?那么让我猜猜,你肯定还是想回到苏联,对吧?”见他不说话,耶格尔自顾自地开始了分析,“但是光靠双腿可是跑不回去的。这里距离捷克边境有300公里,我相信你的逻辑思维能力依然正常,不会得出计划可行这种方案。” 尼古拉没再抬眼看他,年轻人只像头牛似的喘着粗气瞪着床尾白墙上星星点点的污渍。耶格尔见状转身,迈着方步慢悠悠踱到床尾,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尼古拉视线的必经之路上,迫使年轻人看着自己,“而我也没看出你有什么计划。需要动脑子的部分大概只有用借口把我支开,然后想办法搞一把刀来——这还是建立在我对你足够信任的基础之上。如果说先前几个月的委曲求全就是为了这一刻,尼古拉,那我得承认你确实比我想得要阴狠得多。可是如果你心里真有这么一股劲,并把它用在战争或者任何能使你活下来的事上,我们的关系地位大概早就调转了。” “只有你这样阴暗的家伙才会有这种想法。”一向自诩光明磊落的苏联人冷冷地抛出一句反驳。先前的挣扎和质问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他需要重新积蓄力量。 “是吧,我也觉得像你这样善良正直的人做不到这一步的。那么回到苏联这个目标可以被排除了。”耶格尔风轻云淡地略过了尼古拉对他的诋毁。随着马靴靴跟落在地板上的沉重声音,掌权者转回了他身边,“至于其他可能的动机——说实话,我很好奇,你选择从颈侧的腺体位置下刀的理由是什么。” 尼古拉沉默地把目光移向了先前未曾注意过的房间左侧的窗帘,它们呈现出让人心情沉闷的湖蓝色,厚重的布料被悬吊出垂直驯顺的U型褶皱。那姿态让他想到一些被剥去全身皮毛、只余下赤裸肌体被奉于祭坛的牲畜。 耶格尔俯下身,双手撑在床侧护栏上向前倾身,望着被他冠上自己姓氏的年轻人,直言点出了这个苏联人身上最大的改变:“你是厌倦了作为omega活着?” 这句话勾出了尼古拉眼眶里又一股泪水,佐证他再次正中红心。年长者偏了偏头,把自己的目光放到和年轻人平齐的位置:“亲爱的,你知不知道把腺体挖掉有什么后果?” “你颈侧的那枚小东西不只是用来生产信息素和接受标记的组织,它是非常重要的器官,你的一切生理活动都有它分泌出的激素参与。如果一个分化过的人去掉了腺体,他以后只能靠人工激素补充才能活下去,否则就会陷入内分泌紊乱,最多半个月就会出现全身器官衰竭,最终死去。”耶格尔语重心长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压尼古拉颈侧的纱布,隔着手套感受着那个刚刚受过伤的组织在自己手指下鼓动,“我记得我对你说过,enigma这项实验初期难以推进的原因就是有很多受试者在接受了诱导剂后出现了腺体功能失衡甚至萎缩,最后统统死去,所以才不得不以种族为单位把受试范围缩小了。” “所以我才要挖掉它。”尼古拉这一次没有避而不谈,直接给出了回答,“我受够了因生理本能被你支配的日子。让我带着这个屈辱的第二性别度过余生还不如杀了我。” “不不不,亲爱的,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耶格尔摇了摇头,放开了omega的腺体,转而屈起手指以指关节顺着他颈侧那道脆弱的线条游走,“先不说在你的身体失调之前我就可以弄来人工激素注射给你,哪怕没有外界支援,我也可以避免你因此而死。这一点早在你的转化第一阶段完成时我就告诉过你,只不过你可能一直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罢了。” 尼古拉心里陡然一沉:“什么意思?” 耶格尔没急着回答。男人定定地注视着他,示意他自己寻找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钥匙。年轻人在脑子里快速回顾了一遍这半年多来两人间谈及第二性别的对话,猛地回想起一件事:他第一次陷入发情热去找德国人质问答案,之后又留在了那间办公室里过夜的时候,耶格尔确实解答过他关于enigma这一性别的疑问。 “我是enigma,我可以把被我标记的任何人转化为自己专属的omega。”耶格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答案下的注脚从男人的嘴唇中娓娓道来,“任何人,不管你是alpha还是beta,哪怕是尚未分化的青年——都能被转化。你能明白吗?” 尼古拉在听到尚未分化几个字的那一刻就屏住了呼吸,耶格尔的语气则越发坚定:“就算你挖掉腺体也是没用的。只要我继续标记,你的身体就会受enigma特有的因子催化,生长出新的腺体。对我而言这没什么,但对你来说,你要再经历一次高强度标记和转化的过程。”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年轻人颓然地吐出一口气,原本一直紧绷着的双肩也随着这口气沉了下去。他动了下手腕,似乎是想抬手擦干眼泪收拾好脸来面对最后的审判,但是旋即传回来的束缚感提醒了他,他连保有尊严的自由都不再拥有了。 “你的思路倒是没错:想以非omega的身份死去,唯一的方法只有先把腺体摘除,再自杀。”耶格尔抬手为他拭去面颊上的泪痕,语气淡漠地讽刺道,“等我死了你倒是可以试试。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再动类似的心思。” 说完,年长者闭上嘴从床前起身。一股诡异、浓厚、沉重的沉默自两人中间生长,不过数息便填满了整间病房。 “问完了吗?”尼古拉恹恹地朝反方向歪着头,“问完了就赶紧做你要做的。你不是还急着去柏林准备升官吗?” “尼古拉,我发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认不清现实。”掌权者皱起眉直盯着他,耐着性子重申自己的目的,“我就是想知道,你的一切行动都已在我预料之内,你已经穷途末路,你的所有选择都跳不出我为你铺设好的道路,为什么还如此热衷于反抗我?” “……我不能放弃。”他机械地拉动下颌,一个个单词从嗓子里挣扎着爬出来,犹如逃离一个深渊,“我没有放弃反抗……我不能放弃反抗。这是我拥有的,最后的,最难能可贵的东西了。” “哪怕你的抗争除了徒增痛苦之外毫无意义?”耶格尔嗤笑一声,“尼古拉,我发现你真的很热衷于在我们的关系里扮演受害者。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先张嘴让我惩罚你。承受肉体之苦会让你觉得自己在赎罪吗?” “既然你想死,我对你的惩罚就是在我身边好好活着。” “别太惊讶——我不会像你期望的那样打断你的腿或者把你变成废人的。那只会让你在这种有毒的情绪和思维模式中陷得更深。我要把你从中拔出来,让你变得开朗,快乐,热爱生活,像所有未经苦难的孩子一样在我身边幸福地过完一生。” “我会用余生让你明白,世界上唯有真心不可辜负。所谓的立场、正义、道德、信仰,不过是人类为了屠杀彼此寻得的借口。能让生活继续下去的从来不是你所坚持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爱。我竭尽所有给你的、你弃之如敝履的爱。” 尼古拉惊愕地抬头瞪着他。相比于直言打断他的腿,enigma的这番发言更让他毛骨悚然。 “你他妈的真是疯了,耶格尔。”他声音嘶哑,甚至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反驳对方,“你想把我的认知打碎,再缝合成你期待的样子……” “不,是你不明白我的苦心。”耶格尔堪称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皮革的味道被热度熏蒸得隐约可闻,“你不明白……你自己都不知道,分明会流着泪臣服于内心的声音,却又能在下一秒转身成为光辉万丈的英雄,如同扑火的飞蛾,甘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一个注定无法实现的梦……尼古拉,你身上就是这种地方最吸引我。” “我当然欣赏你身上那属于理想主义者的光辉。但我更喜欢你卸下光环做回凡人,乃至抛下理智,化身野兽,追逐生理本能和快感的样子。亲爱的,圣人注定要远离尘世孤苦一生,你不会想一辈子都做一尊缥缈模糊的圣像的。你和我一样,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有抛下那点无足轻重的自尊,遵循本能的指引,你才能找到和自己互补的那一半,进而变得完整。” 随着年长者的叙述,熟悉的焚烧气息开始从他身上若有似无地飘散出来,晕染了周遭的空气的回温。尼古拉梗着脖子试图躲开他的手,仍然阻止不了enigma的统治笼罩自己。犹如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困兽,他嘶吼起来:“你他妈的!!操——你这个变态!!疯子!!放开我!!!” 耶格尔的笑容瞬间被破了一盆冷水,他身上的火焰却散播得更加恣意疯狂,那炽热得可以媲美地狱业火的热度逼得尼古拉不得不闭上嘴避免吸入过多的enigma信息素,以防呼吸道被灼伤:“别总把自己搞得像个受害者似的。尼古拉,你以为你走到今天这步全是我一个人一手促成的吗?” “从私藏炮弹开始到这次逃跑,你骗了我多少次?无理取闹、出尔反尔、仗着我爱你就一次次试探我的底线,你还以为你是自己想象中那个高洁的红军战士?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而你珍惜过哪怕一次吗?” “尼古拉,我知道你一直因为变成omega的事对我心怀怨言。这一点上确实是我亏欠你,所以我可以忍耐,无论你做出多少鲁莽、愚蠢、不知好歹的事,我都愿意包容你——我爱你,我愿意接纳你的所有。至于你,你该庆幸我爱你。如果换个同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他早就已经被我杀了不知多少次了。” “那你倒是杀了我啊!!”苏联人瞪圆双眼,用尽最后的力气嘲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只养不熟的狐狸,还留着我这个祸害干什么?不如把我杀了,剥下皮来做成一条围巾!那样我就可以像你期望的那样,永远乖顺地依偎在你肩膀上了!!” 男人的眼神忽地从最炽烈的疯狂变成了阴柔昏暗的悱恻。 尼古拉眼看着转变发生在自己眼前,感觉整个人一瞬间被吸裹进入了某种更为广阔深邃的存在。犹如狂怒地炙烤着大地上一切生灵的太阳骤然被月影遮住身躯,天与地轰然坠入无光的长夜,只有空中悬挂了一轮黑日散发着缥缈模糊的光辉。诡异至极,令所有面见者移不开双目,一直注视祂,直到己身也褪去羊皮,沦为轻飘飘的飞蛾奔向那股毁灭一切的光与热。 “不,”耶格尔低声说,“我不光不会杀了你,我还要让你好好地活下去,和我一起共度余生。” 随着苏联人的眼神逐渐坠入惊恐,胜利的微笑重新回到了这个男人脸上,“你不会这就忘了你的宝贝车组对你说过什么吧?‘活着就好’,尼古拉——我虽然不能代替你照顾他们,但我可以代为实现他们的遗愿呀。” “他们可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呢。你难道忍心让他们的牺牲付诸东流?” 这无疑是往本已垮塌的大厦再补一锤。尼古拉几乎失去理智地再一次嘶吼:“混蛋!!闭嘴!!你不配提起他们!!——”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耶格尔猛地伸出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十指蛇一般扼住大男孩儿的咽喉,指尖发力将那块脆弱的皮肤掐得凹陷下去,泛出恐怖的青白色。尚未出口的声音尽数被截断成了一声恐怖的干呕声。尼古拉的颈部肌肉被掐得溢出来,肿胀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年轻人本能地想抬起手抢救自己全身最脆弱的地方,但他的双腕仍然被毛毡束带牢牢地捆在护床栏上,这点摇晃不过是让他距离因缺氧而失去意识更近了一步。 “就算没有他们的嘱托,我又怎么舍得呢。”耶格尔望着他的大男孩儿,这可怜的囚徒大张着嘴却吸不进半口气,短促嘶哑的咯咯声正不断从黑暗中爬出来。于是他低下头去,下唇几乎贴着尼古拉干裂的嘴唇嗡动:“你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太阳,我怎么可能杀死你呢。” “再说了,你难道真的想死吗?” “你要是真的想死,在旁边的铁轨上躺下不是更快?撞向宪兵的枪口不是更没有痛苦?再不济,你也可以直接把刀插进自己的胸膛或咽喉,不必多此一举剜掉腺体,没死成不说,还白白遭了一回罪。” “活着时你可以成为任何人,任何人死了也就只是一具尸体。人类总是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一视同仁。对于世界来说,作为omega或者alpha死去根本没什么分别。除了我,没有人会在乎死去的你是什么身份。” “其实你自己很清楚,如此鲁莽的逃跑计划是绝对不会成功的,对吧?你也很清楚我会作何反应,可你还是这么做了。尼古拉,我愿意理解你,这背后肯定有某个深层的、令你难以启齿的原因。既然你说不出口,那我来替你说。” “承认吧,尼古拉,你心里是爱我的。在你我相处的某个瞬间你一定有过失足坠落的感觉,我也有过,因为爱本身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在你我重逢的那一刻,我们就注定要裹挟着彼此坠向深渊。你因为无法放下苏联灌输给你的意识形态去选择爱我而痛苦,你一次次反抗我、激怒我、挑战我的底线,只是因为这样能让自己心里的痛苦减轻一点。” “这恰恰能说明你是爱我的,你在爱我和爱苏联之间来回挣扎。我看得到,因此我不会向你发怒。我会帮助你接受这个事实。” “尼古拉,我在和你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时常想,如果你一定要把自我依托给‘什么’才能活下去,为什么那个依靠一定要是苏联,不能是我?如果你一定要把自己的信念和爱交给谁来掌控,为什么那个人只能是你的同志们,不能是我?” “把你的心也交给我吧。我来替你背负这一切。这样你就再也不用痛苦了。” 他沉浸在犹如岩浆洪流奔泻的情感里一口气说了很多,此刻感受到手底下的人已经处在窒息昏厥的边缘,耶格尔猛地松开手。尼古拉惊魂未定地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即便那片无色无味的东西被年长者的信息素浸透也甘之如饴。他泛出青紫色的嘴唇颤抖不已,黏稠的涎水随着粗重的喘息不断被带出,从嘴角蜿蜒向下颌。耶格尔掏出手绢,为他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着逃回人间的爱人拭去狼藉一片,爱怜地抚摸着苏联人那头松软凌乱的金发,好似先前种种冲突与背叛只是一场睁眼即散的噩梦。 ……尼古拉到底听进去了多少,他不知道。结合先前的表现来看,他这半年来无数次剖腹剜心地表白心意大抵是都白费了。也许他从来就不该奢望这个固执的苏联人能理解自己,能把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地表述出来本就是一种幸运,他应该知足。至于接受与否,那是对方的事。在原则性问题上,他不会因为他人的态度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和方才的争吵相比,此刻他的语气很平静,如壁炉里静静燃烧的火,偶尔发出一两声噼啪响动,平静的外表几乎让人忘记那团跃动的东西可以将一块块木柴焚成面目全非的碳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短暂得如同闪电划过,又或者漫长到沧海桑田,苏联人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尼古拉瞪着他。大男孩儿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熊熊燃烧的怒火,甚至没有忽然飘飞的火星,只有平静的、一潭死水似的、焦黑浓重的绝望。 “我恨你。”他说。 耶格尔垂下眼眸,抬手捏住年轻人的下颌,无形烈火再一次拥住omega的身躯,“再说。” “我恨你。”苏联人说话的音量没变,但语气比上一次更加掷地有声。 他俯下身,叼住年轻人仍在微微颤抖的嘴唇,“再说。” “我恨你。”尼古拉说。唇齿被年长者含住吮吸,话音不由得变得模糊。 他空闲的那只手撑在床垫上,整个人欺身而上,将爱人笼罩在身下:“再说。” “我恨你。”尼古拉被压得快陷进床里,唇齿依然固执地重复着短短的三个字。 耶格尔没再要求他说出更多,因为这个吻已然被他步步为营地加深到如胶似漆。尼古拉还在尝试合拢齿列咬他的舌头,可惜无力的咬肌只是压得他舌中有些酸痛罢了。他一边继续吞咽着年轻人喉咙深处的恨一边单手摸索着解开病号服的扣子,用尚未脱下手套的手抚摸年轻人瘦削的身体,又褪掉对尼古拉来说过于宽松的长裤。 在enigma那焚尽一切的信息素中浸淫久了,连皮革都染上了温厚的热度,尼古拉微微扭了一下腰,不知是被皮革烫到还是被掌权者的决意冻伤。耶格尔觉察到了年轻人的小动作,他收回唇舌中断了这个吻,单手搂着尼古拉把他抱起来一些调整姿势,很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让那块肌肉不必着力。可是他的信息素却不减反增,牢牢地裹着omega还贴着纱布的腺体,催动那小小的一团软肉带着牵动全身的疼痛履行应尽的义务。有肌肉松弛剂的加持,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尼古拉的双腿。omega也根本不需要扩张,松软的穴口连合拢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接纳闯入的性器。 年轻人沉默地看着他摆弄自己的肢体,呼吸却诚实地反映出此刻体内某粒深深扎根的种子正在被催化着生长。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枚繁复的图案仿佛活过来一般,扎眼的玫红可以媲美正在怒放的玫瑰心瓣,往他的灵魂中烙下无法挥去的颜色,每当他沐浴在挣扎与痛苦中,它都随之熠熠生辉,在他的皮肤上耀武扬威。直到身体被再一次进入时,尼古拉的眼泪终于决堤。性不是一件应当发生在当下的事,可熟悉的性快感还是随着男人的进进出出从这具千疮百孔的身躯中浮现出来。 ……是啊,连痛苦还是欢愉都无法决定,他早就不是生活这趟列车的驾驶员了,或许从来就没是过。他再也没办法继续骗自己了。耶格尔说得对,他自诩自由高过一切,却在前半人生中鲁莽地将自己的锚点交给以人为手段而非目的的祖国,交给只需儿女作一颗永不损坏的螺丝钉的混乱社会,交给意识不到“真心”到底价值几何的虚伪亲朋。他盲目地把自己的存在全都奉献给庞大的集体潜意识,以为未来是他想象中的那般光辉灿烂就沾沾自喜,而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所为一切到底在将自己推向怎样的深渊。就算没有德国人飞来横祸,他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欢天喜地地被人敲骨吸髓。 身上的男人做得并不多么激烈,可以说只是浮于表面地抽送,不像每次要将他拆吃入腹一样深沉。也许他可以将这种行为解释为年长者顾忌他怀着孕,所以不敢凿如生殖腔,可是尼古拉能通过这充满屈辱的链接读懂耶格尔隐藏在肢体语言背后的意念:他也没想在病房里靠性激活他的爱,他们在这一刻是一样的,不过是需要一个证明,一个联系,而性是铸成他们这段关系最直接的手段。言语会引发歧义,选择会割裂信任,唯有身体的同步无法欺骗任何一方,可以穿透血肉、共振骨髓,不经由任何损耗就传达至大脑。 嘴唇再一次被两瓣柔韧湿热的存在包裹,尼古拉感受着那和他对母亲的思恋一样柔软的触感,已经分不清自己对这个热烈决绝、不顾一切的男人到底是恨是爱。他只知道除了克劳斯·耶格尔身边,他已经无处可去了。每一个痛斥命运不公的盲从者又何尝不是这不可视的无情杀手的共犯。只有纵容耶格尔闯入他的生命中、掌控他的悲欢离合、毁掉他只此一次的人生,他才能把所有的过失和错误都顺理成章地推到德国人头上,进而逃离内心对自我的审判,对着因战火而散乱的一地狼藉感到片刻心安理得。每个人只是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尝试着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世界就变成了这副模样。生活正是因此格外可恨。 尼古拉在无声流淌的泪水中任由男人带着他在通往云巅的路上狂奔,不时发出一两声含混的喘息。颈侧的腺体还在因伤口和疼痛肿热,被enigma不断刺激令那团软肉似乎陷入了某种应激反应,宛如一口坏掉的井似的一股一股地喷涌出信息素。浓厚馥郁的松木香为那永不熄灭的火焰更添一分燃料,整间惨白的病房仿佛都要融为赤红的地幔。尽管没有任何爱抚,尼古拉的身体却比每次更加敏感柔软,要把自己榨干似的分泌着润滑挽留这个闯入他生命的德国人。一种奇妙的感觉蔓延向躯体的每一个角落,年轻人渐渐地分不清从内往外传递的到底是针扎似的刺痛,还是植物生长分裂的瘙痒,又或者是他曾经唾弃过无数次的性快感。他本能地试着抬起腿勾住耶格尔的腰,在无声呼啸的洪流淹没中为自己抓住一块浮木。如果不管走哪一条路,最后都要奔向唯一也是注定的灭亡,那么做一只飞蛾,好像并不比做一个规矩冷漠的人差多少。毕竟毁灭是世上一切活物必然抵达的终点。无论他活着时是谁,曾经有过怎样宏大崇高的愿景,那些或触手可及或只存于脑海中的东西都将在生命的终末归于尘土,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沉默落定,再没有什么可以将之扬起。 感受到身下的青年已经完全软化,耶格尔长叹一声,解开了护床栏上的毛毡束带,令他的爱人可以全心全意融入他,不必再为那束缚住他的锚点投入哪怕一分自我。尼古拉颤颤巍巍抬起无力的双臂,攀住这个掌控了他的一切的人的肩胛,随着世界的每一次摇晃哽咽着重复:“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以性开始,以性链接,不分昼夜,跨过生死。用最原始的方式,他们将彼此之间这段充满痛苦与罪恶的关系刻入灵魂之底。无论是谁,在见证这一幕时都会幡然醒悟:他们再也无法分开了。 思维被斩断的瞬间,尼古拉把头埋进男人的颈窝里,双手交织在耶格尔背后恸哭失声。世界在熊熊燃烧的松木下化作飞灰,不复存在。这场性爱并没有多少爱抚和温存,可他却经历了一生中最强烈也是最痛苦的一次高潮。 ——至少在扑进火中的一瞬间,他得到了光,得到了热。

耶格尔没有射在他体内。男人在高潮前一秒猛地退出去,撸着自己的老二射在了他身上。乳白色的精液溅落在尼古拉小腹的图案上,本该无比淫靡的场景却在玫红色茎秆的衬托下流露出些许诡异的不可侵犯的感觉。 那是他们将彼此牢牢绑在一起的印证。 耶格尔喘匀了气,翻身从尼古拉身上下来,让他的爱人能踏踏实实地躺在床上。他把碍事的护床栏放下去,自己抬起腿坐在床边,开始收拾自己身上因方才的性事生出许多褶皱的军服。 “既然你问了我问题,”尼古拉没有立刻抹去自己小腹上的痕迹。那不重要。他等着德国人重新把自己浑身上下整理得一丝不苟,才静静地提出要求,“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耶格尔似乎有些意外他还愿意同自己搭话,又好像对苏联人的以眼还眼见怪不怪。准少将把领口的勋章摘下来重新系好,这才不温不火地回应道:“你问吧。” 尼古拉深吸一口气,一颗崭新的泪珠顺着他脸颊上本已干涸的泪痕滚落。 “如果将来我死了呢?疾病、战争、意外、衰老,任何一件事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夺走我的生命,你还想一直抓着我不放?你还要像今天这样把怒火都倾泻到周围的人和事上吗?” “不会的。我会竭尽所能保护你。”耶格尔斩钉截铁道。男人用那双比他们初见时更湛蓝的眼睛,以自己能做出的最认真的神情看着他:“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陪你一起。” 这句话的沉重远超承诺。不是吹嘘,不是一时激动,而是一种冷静的决定。耶格尔已经收敛了信息素,从他身上蒸腾出的是一种更加通透而完整的信念感。他在用自己整个人的存在宣告:如果有一天尼古拉·伊夫什金死了,他克劳斯·耶格尔会陪着他的爱人一起死。 尼古拉呆呆地望着床前的enigma,甚至忘了思考。他从来没想过他的克劳斯竟然会爱他到如此,要追着他一同去往坟墓里。 “那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呢?”他呢喃着发问:“克劳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你死在我前面……” 耶格尔突然笑了。男人在他额头落下一枚亲吻。 “到那时你就自由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