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长组]耶格尔×伊夫什金/Haunted 12-13(完结)

NOTE:OOC,逻辑死条理无,口嗨扩写,很水很散也不甜,就是想写个人鬼情未了,有很多神秘主义&玄学描述,以及一些有原型的原创角色出场,朋友们看个乐呵就行不要较真。我尽量快点更新 起因是一条代餐→传说接吻可以戒烟瘾,于是烟瘾者去亲吻了某一个墓碑 推荐bgm:Haunted-Stwo / Sevdaliza

12. 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先哲都曾对生命和生活这类课题发出叩问,继而挥毫泼墨写下许多目标、意义和赞颂,把一段有限的时光讴歌成造物主所作的最伟大的定夺。其实无论是谁,稍微思索一下就能明白,那不过是一段美丽的误会罢了。『活着』本身就是偶然事件,『死亡』才是自然出现的常态。也正因如此,人们才总把生命看得太重,把活着当作一切目的和目标中最优先的那一个,为此不惜背负上许多无意义的痛苦、露出比蜉蝣和野兽更丑陋的丑态,并自欺欺人地将其视作上帝用来检验他们意志的荆条。 因此在人类短暂的生命中,尽管绝大多数人意识不到也不想承认,得到平和快乐必然是被本我放在了首位的,否则这一段偶然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遗憾和哀痛。来去自由的神祇并不主动给予谁施舍,只有通过祂的试炼才能令他光顾于你。反过来说,充满痛苦地活着,未必就比迎来宁静安详的死亡更好。在集中营拥挤肮脏的床板上,在喧嚷嘈杂的办公室角落,在除了雨声一无所有的夜里,尼古拉不止一次地这样思索。即使耶格尔的出现曾经令他的生命中再一次燃起活下去的火光,类似的想法也已经深植于他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阴翳角落,同纠缠他的病、过去、猎食者一道潜伏,只等他再次堕入黑暗中时将他怀中最后一抔摇曳跃动的灵魂之火拆吃入腹。 这种想法在他察觉到鬼魂旗队长的愿望与他的生死相关之后重又窸窸窣窣地从最深的深渊里攀上了地表。毕竟只要尼古拉·伊夫什金还在世上活一天,克劳斯·耶格尔的灵魂就一天不会消失。既然他无法将缠人的鬼魂赶走,何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呢?一想到死后无人叨扰的清静,尼古拉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往上抬了一二分。他确信自己已经想明白了,自己这一生中不断地逃走、逃走,避开一个圈套后落入另一个陷阱,分明与那鲜血与生命之神一次又一次尝试从冥府逃脱的模样别无二致,既然如此,何不听听天上的自己所言所想、在路途中与珍视之人共饮一杯蜜露、一醉方休? 而他的塔纳托斯对他所思所想不甚明了,这位尽职尽责的神对自己的岗位甚至比之前更鞠躬尽瘁。自从尼古拉表现出想要寻求死亡的想法后,耶格尔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至于是随时准备把寻死的他拦下还是谨防他溜出冥界的大门,尼古拉不得而知。*像黑豹守着瘦骨嶙峋的一只猎物那样,不再年轻的大尉落笔把这一句写完,不过是怕到了嘴边的口粮逃跑而已。 “他已经要忍不住进食的欲望了,”写完他看着那行字,为自己脑中冒出来的奇怪比喻发出一声嗤笑,“作为猎手,他的耐心和那只盒子里的猫一样。” 1948年年底发生的事似乎动摇到了两人间某种赖以建筑的根基。尼古拉在耶格尔的帮助下免于被定罪,再一次从危难里逃出生天,重新回到了平和安宁的生活里——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尼古拉知道事情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他的职位没有变化,然而这几个月来,身边熟悉的人陆陆续续都被以各种理由调走了,换成了更疏离客套的一群同事,套在套子里的纸人一样把他对人生所剩无多的真实感细细分食。编书剩下的一点收尾工作被其他人交接,丢给他一份专门撰写报告的工作。他的精力和专注似乎也成了离肩双翼上的一根根羽毛,随着他的心血远走高飞,清闲的工作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用来发无意义的呆和梳理过去上帝的所作所为。隆冬到早春这段时间里,他不止一次望着办公室窗外那颗死去的冬青鼻腔酸涩。高层还是不信任他,因此用这种方法不动声色地把他从权力和军队的中心排除出去,并且专门派了一屋子的人监视他。他要是再被抓住马脚一次,准保当天就会被直接人间蒸发。至于早些时候吹过的升迁的风声——那点涟漪早已彻底被抹平了。他被人举报通敌,没直接剥夺他的军衔就已经是万幸。如果没有奇迹,他这辈子撑死就是个大尉了。 我会在这样一个边缘位置工作到死。尼古拉看着往外打开的窗户,一小块灰蒙蒙的云彩从那个位置缓缓飘过,如同玻璃中的自己蠕动嘴唇。我会眼看着那些远方的理想和宏大的抱负一点点死在壳中,直到我也一并成为未能出世便已长大成熟的雏鸟。 一切都如同雨后的泥泞尘埃落定,只有耶格尔还是老样子。鬼魂似乎倒是很乐意他的爱人身边空无一物,这更方便他无时无刻地缠着他。他甚至仗着其他人看不见自己,白天也明目张胆地往苏联人身上贴。尼古拉不意外。不论旗队长往他身上落下亲吻、嘲笑还是撕咬,尼古拉都不意外。 他是他的猎物、爱人、失而复得的肋骨、渴求已久的果实、一切罪恶的源头与一切活力的泉眼。过去的猎食者徘徊于此,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他吞入腹中。 “尼古拉,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一句答谢的话都没有吗?”夜晚鬼魂姿态黏腻地贴上来,犹如揽着一幅珍贵的画作那样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男人熟练地用一只手解开他的睡衣,让他苍白瘦削的身体好似画卷摊开展平在月光下。 “你看,我赶走盯梢的人,把那个麻烦的笔迹学家吓得不轻,抹去我们的交流记录。要不是我出面,你现在已经被发配到西伯利亚挖土豆去了,”他贴的很近,生怕他的爱人又一次逃走。尼古拉能感到他的声音就在耳后,那里是人体最薄弱的地方,离人的颅脑最近的地方之一,任何锋利的物体从那里穿过都将一击毙命。“尼古拉,你需要我的保护。也许你很难接受这一点,你是个坚强自立的人,但事实如此……1944年的时候,要不是我执意把你捞出来,你已经被执行死刑了。” 尼古拉缩在他怀里没说话。 于是旗队长捧起尼古拉的脸,迫使苏联人和他四目相对:“相信我、依赖我——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况且我愿意为你做事,只要你提出来,”见怀中的人没反应,男人侧头吻了吻他的额丘,“因为我喜欢你依赖我的样子,哪怕你我都知道那是你为了达成目的而暂时伪装出来的……就像一只海贝,坚不可摧的外壳下藏着最柔嫩多汁的软肉,尼古拉,你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呀。” 他这一生中几度波折确实都是拜耶格尔所赐,但又有哪件是经过了他的同意、真的为他带来了幸福的呢?尼古拉望进那双眸子中心的无光瞳孔,感到自己彻底坠入了某种深渊,曾经照耀了他的天空微光终于连最后一点也消失殆尽。他知道耶格尔这句话后面藏着的弦外之音是什么:我喜欢你依赖我的样子,我更喜欢你离开我就活不下去、只能把生命中的一切都交付给我的样子。我会一直伴随你、追随你,直到我们合为一体,再难分离。 正是耶格尔的这一特点让他对这个男人又爱又恨。同样在想要踏入对方的存在、把对方撕碎吞下的欲望中翻滚,耶格尔总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用一种人畜无害又坚定不移的方式掰开他的防线,把自己的愿望植入他的心中;而他却时常被愤怒冲昏头脑,冲锋陷阵的姿态与游刃有余的年长者相比更加稚拙可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很神奇:耶格尔对他一直都像露出肚皮的猫那样从不设防,却总能精准地识破他吐出的真心和假意,将自身的损失降到最低;他从未向耶格尔交付等同价值的信任,却几乎一厢情愿地相信对方说的话都是真的,因此输得一败涂地。从他们重逢的那天起就是这样,在太多东西发生了质变的今天更是如此。在承诺或威胁上,尽管旗队长从来都是一副商量和询问的温和语气,尼古拉笃定他真的会那么做。

消沉了两个月后,伊夫什金大尉重新振作起来投入到工作中去。不过是从一无所有处再来一次而已。他不是一个精神贫瘠的人,他输得起,所以一蹶不振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尼古拉·伊夫什金身上。在完成应尽的工作责任之余,尼古拉用业余时间又起草了一本书,绞尽脑汁把他那点可怜的经验再现出来,好叫领导正视他的能力。然后历经艰险披荆斩棘,我们的主人公实现了理想获得了成功——这样的剧本也太无趣了。 事实和他期望的大相径庭。没有人再像以前那样重视他了。人们对他和他的故事兴致缺缺,只顾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给自足。这之中只有他的新领导波波夫先生对他颇为欣赏。尼古拉并不为此开心,因为这种欣赏显然建立在一些异于常人的嗜好上。这位和编辑米哈伊洛夫一样臃肿的中年男人不止一次向他发出共进晚餐的邀请,还隔三差五就拿两张莫斯科大剧院的票循循善诱。他不明白自己对方到底看上了自己什么,但……总之这份过于猛烈的示好不太安全。投其所好是对的,尼古拉如此评价道,可他不应该在有妻子和儿女的前提下做这种事。 毕竟失去利用价值的弃子被怎么对待都可以,这似乎是身处社会中的人们心照不宣的某种事实。也正因如此,尼古拉才没有着急和他的新上司撇清关系。既然上天把梯子拆了,他便要踩着这些轻视他的人的肩膀往上爬,回到本来就该属于他的位置。也许这种想法是不道德的,但利用他人的喜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样的事他总归不是第一次做。 耶格尔却似乎不希望看到他改变现状,或者看透了藏在苏联人行为背后的动机。鬼魂变本加厉地萦绕在他身边,从办公椅背后弯腰搂住他的脖颈,在食堂里落座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观察他进食,甚至当他和波波夫一同坐在沙发上喝着红茶讨论段落节奏时也紧挨着他坐下,亚麻布面被压得微微向下陷一些。尼古拉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不能表现出他身边有人的样子,想躲开口香糖似的鬼魂便只能往另一个方向斜着身子。于是在旁人看来,伊夫什金大尉便以主动朝波波夫先生靠了过去,样子甚至称得上亲昵。这让一向被不温不火对待的男人喜出望外,姿势暧昧地搂过他的肩膀给他指出那些可以修改的地方。 霎时间,办公室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一旁守着传真机的叶卡捷琳娜搓了搓手掌,双手抱肩抱怨道:“好冷啊……谁动了空调吗?怎么会突然这么冷?” 尼古拉默不作声地往耶格尔的方向睨了一眼,后者正用前所未有的阴恻恻的目光盯着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肉手。如果没人制止,大概下一秒鬼魂就会附在那不知死活的人身上让他尝尝梦魇的滋味。 “我不觉得这么改会有助于阅读。段落太长了,读起来会让人觉得窒息。”他随口应付着男人的疑问,注意力其实全在身旁的鬼魂身上。活像被鬣狗抢了食的豹子。他这么想着,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耶格尔眯起双眼,坐直身子双手抱肩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对他用口型说:可以,尼古拉,我给你这个面子。 他的领导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起身去拿订书机准备把零散的一沓手稿订在一起。尼古拉还没反应过来耶格尔为什么这么听话,办公室里猛然响起一声能把天花板掀翻的惨叫。臃肿的男人举着自己先前搂着尼古拉肩膀的那只手边哭边抖,一枚钉书钉齐根没入了他肥硕的指腹中。不过一厘米长的钉脊横亘在皮肤上,他用另一手的拇指和中指捏住那根小小的金属棍想把不速之客从身体里拔出来,刚揪了一下就痛得浑身发抖。 办公室里的人顿时都围过去。七嘴八舌的关心和建议砸向他,接着众星捧月地扶着他去找医生打破伤风针。 尼古拉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动了动嘴唇道:“……没必要这样。” 耶格尔没有回答。鬼魂直接消失了。沙发的坐垫仍然饱满,和没人坐过一样。

此后不过半个月,波波夫先生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人到中年本身就有很多隐形病和慢性病蹲守在暗处,随时等一个机会扑出来把人带走。他确实打了破伤风针,但还是很快被感染引发的败血症夺去了性命。办公室里的人参加了他那对于身份来说过于盛大的葬礼,多多少少流下两滴礼貌性的眼泪,此后这滑稽的死法便也加入了茶余饭后的闲聊套餐。这之中只有尼古拉未曾参与分一杯羹,不光是因为他的书稿又一次搁浅。只有他知道波波夫死亡的真相。令他愤怒的是耶格尔浑然不觉自己做的是多么罪大恶极的事。鬼魂一如既往地缠着他,要不是他把怒火写在眉宇间,弗里茨甚至会拿这件事来邀功。 “你走吧。”参加完葬礼的那天晚上,一身疲惫的大尉没有着急上床睡觉,而是站在窗前凝视着远方的夜色,狠狠咬着烟斗等鬼魂出现,“我一直相信你只是为了报复我……只是冲着我来的,所以我容忍你,你对我做什么我都能接受,因为那是我应得的。” 说到这他声音里的寒意不减反增,“现在看来是我错了。耶格尔,你杀了人。你出于占有欲和嫉妒心杀了一个与你我毫不相干的人。” “你还在为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生气?”耶格尔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声音愉悦,“尼古拉,认识你这么久,你的善良倒是一点都没变……你既然清楚他对你动的是什么龌龊心思,自然也就该清楚他那样的人就算付出了惨痛代价也不会悔改分毫。”他仿佛浑然不觉苏联人的愤怒,依旧用往日里那副姿态靠近,想要将倔强的爱人拥抱在怀,“你是我的尼古拉,我的挚爱,我的宝物——我怎能容忍这样的臭虫爬上你的脸颊呢。” “就算他咎由自取,可他也同我一样是个苏联人!”在鬼魂的手臂交叠前,他猛地转过身来提起旗队长的领子怒吼:“你在我面前杀了我的同胞!你觉得我能坐视不管吗!!” 他们两个身高相差无几,尼古拉又身体虚弱,这一提甚至没能让耶格尔的双脚离开地面。旗队长任由自己笔挺的军服被抓出褶皱,他脸上并没有恼羞成怒或窘迫的神色,而是一种奇异的、像是在等待发落的坦然:“所以呢?为了一条臭虫,你要把我赶走?” “闭嘴!!”苏联人再一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足足两分钟,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维持僵局。最后一丝称得上熟悉的表情从鬼魂脸上消失了。这个曾经将一切掌控于手中的男人从上往下对他报以审视,所有的温存、忍耐、退让、深爱都躬身退场。那一刻尼古拉第一次发现他的虹膜颜色竟然可以那样浅,浅到如同一只消匿在霞光中的鸟,一片晃得人失明的雪。 “你最好在我去请人驱魔前离开,”最后还是体力不支的尼古拉先撒开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摆摆手,“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别再让我看见你。” 鬼魂把被抓皱的领口抻平,又把歪歪斜斜挂在领口的勋章摘下来重新戴好。 “既然这是你希望的,”耶格尔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让人一瞬间错以为鬼魂也会愧疚无助、会伤心落泪。可他再抬起眉眼看过来时,脸上又挂起了最常见的狡黠微笑。他没有再试图留下一个离别的吻或拥抱,只是站在原地,从军靴的靴尖开始整个人变得虚幻透明。 “再,见。”他一字一顿说。

对于把一生都奉献给仁慈的天父的神职人员来说,每天都会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同他们问好祷告,也会有一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风尘仆仆地赶来,急于找一个人倾诉、从那里讨一块内心的平静。今天教堂里来了位从没见过的先生。他穿着一件明显大了两号的咖啡色皮夹克,看他走路的姿态便知道是进过军队的,可他脚上蹬着的那双满是尘土的靴子又与他的挺拔实不相衬。那双布满血丝的灰蓝眼睛无视了门口的圣水,一进门便拉住嬷嬷询问忏悔室在哪。 很快有两个年轻的修道士引他往侧面的偏殿去了,桌上点的白烛还没熄,许是上一位忏悔者刚离开不久。结束了例行弥撒的神父抱着圣经走进忏悔室另一侧,隔着一扇狭小的铁窗低声询问他的罪过。那个场景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集中营里的单独审讯室。 “不知道您能否看见……我身边有一个罪恶的灵魂,”一进门他便捏着鼻梁沉声道,甚至顾不得安坐在小凳子上,“今年已经是他跟在我身边的第五年了,在此期间他做下了太多不可原谅的事,而我……一直被他的表象所蒙骗而包庇他,现在我想请您纠正我的错误。”他在神父毫无情感只有慈悲的注视下清了清嗓子,把舌尖上酝酿了许久的话一口气吐出来,“请您……把这个鬼魂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吧。” ——尼古拉不相信狡猾的鬼魂会真的就此离开。他要用尽一切他所能想到的手段,把这个邪恶的灵魂彻底赶走。 神父点点头表示了然,随即翻开圣经开始念诵。他把冗长的经文放进耳朵,却并没有感到心中的罪恶感被洗刷掉一星半点,反倒是耶格尔微笑着对他说再见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在他眼前浮现。 那天耶格尔消失后他站在窗前抽了很久的烟。等到他因为困顿倒在床上时,他波动的感情已经又重归平静了。他的怒气消退得远比他想象的要快,因为他清楚自己也厌恶那个油腻的上司、厌恶这个把他拘进一个完美的人形模子里的国家。作为苏联人,他从小就被教育仇恨德国人。他不能对他的敌人表现出任何一点理解或欣赏之类的正面情绪,否则他将被所有他曾经热爱的敬爱的人和事唾弃杀死。他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恨才能在这片大地上活下去,因为他爱的人是个德国人、是纳粹军队的上校。只要他还活在这个充斥着荒诞的国度里,他就永远也无法像普通人那样对他的克劳斯说出我爱你。哪怕他们的爱已经饱满到可以令阔别已久的天地合而为一,这份感情也依然只能如冥界的暗灵那般苟活在无人所知的角落。哪怕他的爱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快乐和幸福,他也不能珍而重之地接过这份沉重的礼物,而必须狠狠踢开、再往上啐一口,以表示自己的忠诚和正直。 他眨了眨眼睛,燃烧着的白烛代他流下一滴热烫的泪。他确实未曾背叛过苏联,取而代之的是一次又一次背叛自己的心。 与必须违背心愿才能活下去的他相比,耶格尔是多么自由啊。他望着因呼吸扰乱气流而跃动的烛火,那点昏暗的光晃得他几乎失明。他后知后觉鬼魂的离去并没能激发他好好生活下去的欲望,反倒成了将他推向死亡的怀抱的又一助力。耶格尔在他身边时他笃信自己目标清晰,如今没了恼人的鬼魂纠缠,他反倒觉得生活被泡在了灰蒙蒙的雾里。在一切机遇和热情都离他远去的今天,他还能做的也只是搜刮那些散落在时光和炮火里的夙愿,在真正回归大地前尽可能地完成它。无论他在世上徘徊多久、完成了多少壮举,他能得到的东西里都不会再有那样纯洁炽烈的爱,他能带走的也已空无一物。原本世界尽头会等待他的只有他早已逝去的爱人,现在连这唯一的可亲可敬的人也被他亲手送走了。他头一次发觉自己的灵魂竟然空虚到如此地步,仅仅是一株芽孢的萌发都能将他推倒。 与他相比,耶格尔更早得到了爱与救赎,他的灵魂已经完满,所以面对克林根塔尔河的冷水毫无畏惧,死后也能一直保有清晰的自我。 他面对死亡的时候也能像他的克劳斯那样不留遗憾吗? 不知过了多久,神父的诵经声渐渐低下去了,他长长地叹一口气,吹熄了桌上仅剩寸许高的白烛。化作两滴雨露回归江河也好,化作两颗榕树彼此交织也罢,把所剩无几的枯燥生活挨过去吧。他已经忍不住要乘上卡戎的小船,与他的爱人在世界另一侧永远依偎在一处了。

*套了一下游戏《hades》的梗,鲜血与生命之神为扎格列欧斯,天上的自己为酒神狄奥尼索斯,两位神一个在奥林匹斯山一个在冥界,实则为同一人;死神塔纳托斯不止一次为扎格的逃脱提供帮助,却又不愿他真的逃离冥界丢下自己。

13. 三月份的圣彼得堡虽然不如莫斯科冷,但海边潮湿阴冷的天气比内陆凛冽锋利的朔风还让人觉得不胜其苦。尼古拉独自一人坐了一整天的火车,又换乘了一趟长途大巴、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问一位卡车司机捎带一程,终于站到了这座小村庄最南边的一栋房子门口。 他礼貌地抬手在浅色的白桦木门上敲了三下。没过几秒钟,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深棕色头发的青年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来,谨慎地看了看周围,而后把目光挪回面前穿着羊毛大衣的男人身上,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尼古拉同样没说话,只是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过去。青年接过信封反复翻看了两遍,又把里面的信纸抽出半截来,碾了碾其中夹着的一小束鼠尾草,这才开门把他迎进门内。 他此行所为不是别的,正是拜访这位只在圣彼得堡地区活动的“降神者”。这位灵媒能力很强,虽然苏联表面上禁止宣扬神秘学,但他的大名却经由人们口耳相传到了莫斯科。与之有过接触的人们描述说,他不光能看到死去的人、听到亡灵的声音,还能让自己身上出现和逝去之人相似的气味和感觉、传达过世的亲人想说的话。所有找过他的人提起当时的场景,要么潸然泪下,要么久久失语。凡是经他之手,迷惘不解者幡然醒悟,自甘堕落者革面洗心。伊夫什金大尉当机立断,几经辗转找到了一位失去爱女的中年妇人,从她那里获得了灵媒的联系方式,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诉求。过了将近一个月,他才收到从圣彼得堡来的回信。灵媒在信中并未多言,只是指定了他来的日期,并附上了一束新鲜的鼠尾草,要求他将其放在床头,等到启程之日再放回信封里和信一起作为信物带回来。 ——尼古拉·伊夫什金已经将鬼魂从身边赶走了,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当中。他将要和其他爱他的人一通过上平凡而幸福的生活。看起来是这样。 可是当耶格尔真的消失了几个月后,尼古拉又坐卧难安到寻求巫师来招魂。 这并不是说他不信任牧师和神父的工作。神职人员的努力结果大家有目共睹:缠着伊夫什金大尉的鬼魂消失了,他再也不会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咆哮、半夜折腾把床板搞得咣咣响。为了验证,他尝试过对着满月呼唤、赤身裸体站在窗前等着一双手抚上身体,统统以无事发生告终。即使他在洗澡时习惯性地拉上浴帘、在桌前伏案写作至凌晨,也不会再有一双冰冷凉滑的手攀上他的脖颈。 鬼魂消失了,他把伊夫什金大尉生命中最后的一抔光与热也带走了。尼古拉在工作岗位上鞠躬尽瘁、于文学创作中抛洒自我、和别人家的姑娘见面约会侃侃而谈,他试图从这些被普通人视作美好的生活中捕捉点什么,而上帝展现给他的只有赤条条的一条:生活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大多数“普通人”的一生中其实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他们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指引着,按部就班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老去、死亡,如同被磁场吸引着沿磁场线方向排列起来的铁屑。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把这种指引当作自己的人生目标,直到垂垂老矣才惊觉自己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尼古拉不是普通人。确切地说,有过那种经历之后他再也不能成为普通人了。没有明确目标的生活令他无法忍受。他需要一个路标,一座灯塔,一捧模糊不清的光,指引着他在无尽的黑暗中走下去。哪怕路的尽头是深沉可怖的大海,是跌进去就会粉身碎骨的无底深渊。他需要走得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因为对有限的人类来说,千回百转的悔恨比直截了当的死亡更摧心挠肝。 在1941年11月27日以前,这个指引是保卫祖国;在1944年与耶格尔重逢前,这个指引是从集中营逃走;在耶格尔死前,这个指引是挫败德国人的活靶子计划;在鬼魂出现后,这个指引是将鬼魂驱离、回到正常生活中去。如今他顺着自己给自己设计的路标一路前行至此,却陡然陷入了一种怪圈,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在一切的爱恨都离他远去的今天,能指引他的似乎唯有死亡一途。当人们回首过去时,他想到死;当人们剖析未来时,他还是想到死。而这是无法改变的。死亡是世上一切生物最终的归宿,无论我们曾在当中走到过世界边际还是宇宙尽头,我们最终仍然会朝着唯一的重点再度启程。 只有克劳斯·耶格尔,只有脑海里洗映出鬼魂的身影时,他会怀念那个形状是如何在过去把他身旁的空缺填满,又是如何从未来去走一块无可取代的光影。只有谈及那个人时,吸引着他的磁铁才会被拿开片刻,万事万物终于能短暂地波动起来,重新指向四面八方。 为了不过早地结算寿数奔向死亡,为了活下去,他需要鬼魂缠着他,他需要克劳斯·耶格尔重新回到他身边。多么荒唐啊。直到此刻,尼古拉·伊夫什金才幡然醒悟:从那份恨到爱、到最最疯狂的爱,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他数次在半梦半醒中感受到了爱人的声音和抚摸,并为此惊醒。可当他真正清醒过来后,屋内除了皎洁的月光与黑乎乎的家具外别无其他。他翻身下床、赤脚站在地板上轻声呼唤爱人的名字,那点细微的人声犹如水融入海里杳无音信;那么如果他自残自杀呢?耶格尔最看不得他糟践自己的身体,要是他的爱人一息尚存,总得在最关键的时候跳出来拉住他吧。他堵住自己的口鼻,直到将要窒息才将手掌张开,挂着一脊梁冷汗大口喘气。好似肺叶被剜掉了一块,仅仅是呼吸都使胸口痛到难以扩张。他用美工刀划破小臂,鲜红的血珠混合着泪水一颗颗滚落在地。他颤抖起来,双肩抖得仿佛雏鸟无力的羽翼。他伤痕累累的皮囊承受不住灵魂的重量,皮肉下的骨架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在此之前,尼古拉曾经想象过无数次:驱魔成功了,耶格尔从自己身边彻底消失。他可以过回普通人的生活,可以痛快地和同事畅饮天地,可以专心致志地陪妈妈说话逛街。如今他真的体验了设想中的生活了,才发现他的幻想并不算得上好。他已经让那只手从自己的掌心中滑走过一次,现在上帝给了他第二次抓住对方的机会,他不想自己用尽了剩余的人生百般尝试,最后还是落得两手空空。或者说,正因为他的手中已经空无一物,才能在那只手伸过来时紧紧抓住。

面前的灵媒很年轻。尼古拉坐在桌前,看着棕发青年在不大的屋子里转着圈忙活。后者躬身在桌边写写画画时他盯着那张脸上的零星几个雀斑想,他有二十岁吗?他仿佛看到了1941年的自己,初出茅庐,无所畏惧,一双琥珀色眼睛里盛着的光芒能把世上一切苦难穿透荡涤。 没有过多的交流和沟通。灵媒拿出一个金色的钵,点燃了两张写着咒文的纸丢到里面,然后点燃了一根黑色的细蜡烛。做完这些事后他单膝跪在地上,目光随着钵中的火焰一同跃动。通灵正式宣告开始。尼古拉下意识放轻呼吸,此类仪式和魔法之流依靠的都是玄而又玄的直觉。参与其中的人必须集中精力感知一切,否则那些轻微如晨曦露水的变化很容易被忽略不见。 他还在等着空气中的尘屑落在肩上,只见灵媒缓缓抬起右手,指向他身后的空气。 “爸爸,”他指着左侧,接着抬起头迟疑了一下,又往更左侧指了指,“爷爷。” 在他指向的瞬间,尼古拉确实觉得身边泛起一股暖意,好像父亲牵着年幼的他。灵媒眯起眼睛,但借住火光能看到他的瞳孔在放大,放松眼肌进入了一种恍惚状态,“您的父亲在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和卡佳……您的妈妈。”那双厚实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好似真的在和逝去之人沟通,“他说,你可以再养一只猫。瓦斯卡如今和他在一起。” 尼古拉心里一惊,又一喜。他从未在心中提到过自己有多少家属亲眷,眼前的青年却已经寥寥数语就勾画出了一个家庭的现状,甚至连他小时候家里那只老态龙钟的猫的名字都报了出来。这个人果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年轻人接着看向右侧,伸出十指在空气中画着折线,“他在对我说m,m……马尔克,这是您的朋友,浑身湿漉漉的——他在河里淹死的。” 他站起来,走到尼古拉面前低下头。那一刻大尉发觉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竟然带上了一抹橄榄绿色,和马尔克的瞳色如出一辙。 “他对你说恭喜,恭喜你实现了梦想,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坦克手。”灵媒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向前倾身给了椅子上的大尉一个拥抱,“他还说,不要怪罪他们……迪玛,还有阿廖沙。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尼古拉眼眶一热。在他十岁的时候马尔克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去护城河里游泳,结果却再也没能走上岸。谁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一个从小熟识水性的孩子会淹死,所有人都把罪过推到孩子堆里最大的迪玛和阿廖沙头上,认为是他们两个没有照看好别家的弟弟妹妹们。而这种不会过分亲热的拥抱方式正是马尔克一贯会用的。 一站一坐两个人拥抱了一会儿。房间里只剩烛火燃烧的轻微响声。 椅子上的大尉忍不住问:“结束了吗?” 灵媒回过神来,缓缓眨了眨眼睛,而后收回手臂又恢复了仪式开始前的淡然神色:“他们能传达过来的信息就这些。” “可我来找您不是来问这些人的。”尼古拉脱口而出。 他尽量收起语气里的失落,顶着年轻人疑惑的目光描述了一遍耶格尔的样子,并简短地说明了情况。说完最后一次驱魔和持续了几个月的太平生活,他叹了一口气道:“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出现了,我想知道……他是否还在人间。” 灵媒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可我没看到任何一个和您的描述有相符之处的灵魂。”他往后退了两步,绕着那张椅子摊开手掌在尼古拉身周四面八方拂过,“您的奶奶,您的战友,您的小狗……与您有强链接的灵魂都来了。就算是链接太弱我也能感受到,而不应该像这样什么都没有。”青年蓦地转过身,歪头盯着尼古拉:“您觉得您和他之间的联系怎么样?强吗?” 不再年轻的大尉如鲠在喉。跨越国家、种族、立场、意识形态地相爱算吗?灵肉交融算吗?亲眼目睹另一方的死亡算吗?如果这些都不算,那要怎样的联系才能让死去之人回魂转意、音容宛在?他不知道。灵媒琥珀色的眼眸让他更觉无所遁形,犹如一只吸血鬼被放到太阳底下炙烤。最后他只能啜嚅道:“我觉得还可以。” 年轻人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如果真的如您所说,有这样一个灵魂游荡在世间,那他应该已经在这了。” 眼看大尉先生的双肩无可避免地垂了下去,灵媒捏着下巴沉声道,“另一种可能是,他身上有极强的魔法遮蔽,要么是有巫师把他抓走了,要么是他自己……不,千万别是。” 尼古拉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灵媒往那张木桌上一靠,耐心解释道:“有些执念太强的灵魂会主动给自己施加遮蔽,以此避免被灵媒发现,从而完成他们的愿望。”说到这里他第一次用悲哀的眼神看着尼古拉,“弱小的遮蔽很容易被识破。眼下这种情况,如果真是他主动使用的,那说明他已经成为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魂了。为了您和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我们必须驱逐他。” 尼古拉呼吸一滞。 灵媒的目光在他身上四处扫描,似乎在尝试找出更多蛛丝马迹。突然,这个年轻人咂了咂舌,像个老头子一样挥了挥手道:“这样吧,我给您一块石头,您回到家后找一座桥,从桥上把石头丢进河里,同时在心里默念:我放你离开。这样您说的那个灵魂就会彻底离开了。” 大尉偏了偏头,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就这么简单。青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渐行枯槁的身影:“毕竟您比我更清楚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对吗?”

“1950年3月18日。”他坐在桌前,对着被两根白烛火光夹在中间的一块写着所有俄语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的木板说,“我,尼古拉·伊夫什金,在此召唤克劳斯·耶格尔的灵魂,希望倾听逝去之人的声音,安抚尚未安息的亡魂。” ——从圣彼得堡回来后,尼古拉并没有将那块来自灵媒家后院的石头丢进河里,而是贴着墙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下。如果真如灵媒所说,耶格尔为了实现愿望成为了一个恶魂,迷失在了世界与彼岸的夹缝里,那么能让他清醒过来的唯有自己。只要有方法,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至于招魂板的使用方法,各地说法不一。保险起见他特意询问了灵媒,对方用夹杂了戏谑的惊诧眼神看了他一会儿才告诉了他这个方法:在新月之夜点上两根白色蜡烛,用一枚硬币按在招魂板的起始位置,重复上述祷词。如果召唤成功,硬币会带着他的手指缓慢移动到Да的位置,届时便可以和逝去之人对话了。 “但是你要想清楚,”在他离开前,青年把信封里那束鼠尾草拿出来点燃扔进钵中,“请来容易,送走难。如果你真的把那个恶灵召唤出来了,你要怎么办?” 就让耶格尔继续缠着自己一辈子吧!他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个不属于斯拉夫人的名字,眼前的烛火渐渐模糊成一团团光怪陆离的光晕。让鬼魂吸干多余的生命力,直到他也死去。那时他会抛下所有的记忆烟消云散,还是也变成一个游荡在世间的亡魂?尼古拉不知道。他希望是后者。他这一辈子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他要在抛下一些世俗尘凡后好好看看。 没有任何预兆,在他重复了三遍祷词之后,视野陡然陷入一片黑暗。尼古拉吓了一跳,本能地放开硬币抬手去抓,指尖碰到一片冰凉滑腻的东西。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响起了灵媒的叮嘱:无论发生什么事,手指都万万不可离开硬币。那是他与亡魂建立链接的唯一保障。 随即他反应过来,像触电一样松开那只手,尽最大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硬邦邦的。可他的双眼还是控制不住地眨了一下,两滴晶莹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逃出来:“我以为你终于滚蛋了。” “怎么会?我可舍不得,”耶格尔偏头在已经不年轻的苏联人的耳廓上啄了一下。被他用手掌遮住双眼的尼古拉肉眼可见地浑身一抖。 “事实上我就在你身边。你的每一次呼唤,有意或无意,我都能听到。”他绕到苏联人身前,摘下手套抚摸着爱人的脸颊,“无论在哪里,只要你想,我都能立刻赶到你身边。” “你……”尼古拉瞪大眼睛,那张圆脸涨红的样子和当年那个集中营里的苏联小伙子别无二致,“那你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已经消失的样子?我分明……”我分明呼唤了你无数次,我分明思念你到快要发疯。 耶格尔笑了一声,抬起右手放在他的头顶揉了揉,像他们第一次重逢时做的那样:“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会再来找我。” 尼古拉猛地站起来。这个动作险些把桌面上的白烛带倒。他拎起德国人的衣领,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咬着牙喘着粗气的样子形同野兽。耶格尔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可男人的唇角还带着胜利者特有的从容和仁慈。 在他把唇瓣递过去的那一刻,无法控制的悲哀和释然一同从心底涌出来。耶格尔的目的达到了。他想,他确实无法离开他了。 如果再也不能爱,那这样的生活又与地狱何异。他用双手紧紧地捧着德国人的头颅,如饥似渴地吸食着对方的气息,仿佛戒烟太久的吸烟者烟瘾发作、状若癫狂。他的克劳斯回来了。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爱人的眼角和眉梢,再也不用委屈自己的一对嘴唇亲吻硬邦邦的斗柄或粗糙的鞣制皮革。为了这一刹,不妨献出一生。

*出自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0. 许多人都曾在有限的一生中被教育: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伟大的人,不平凡的人,为了实现阶级跃升千军万马去挤一座不知何时会被上帝撤走的独木桥。很少有人会甘于平凡,享受作为普通人的生活。为了远方的快乐、为了被许诺的未来,人们殚精竭虑透支自己已有的一切,直到病魔缠身、悔不当初、被名为集体社会的母亲敲骨吸髓。鲜少有人能意识到:日常是命运赐给生灵最大的善意,平凡,即是喜乐。① 尼古拉·伊夫什金算是这一小撮幸运儿中的其中一个。自从1950年春天尼古拉用招魂板把耶格尔“召唤”出来之后,这位坎坷一生的大尉明白,他不需要更多宏大的冒险和跌宕起伏的经历了。他已经点亮了这片大地上仅存的最后一座灯塔,在爱人灵魂的陪伴下走完剩余的人生就是他要做的唯一的事。有了独属于他的太阳照耀,再惨淡的漫漫前路也会如钻石一般光华璀璨。美中不足的是他会日渐枯朽老去,但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克劳斯·耶格尔就会永远年轻,永远鲜活。 上帝也看明白了这一点,有意让这对阴阳两隔的恋人相聚。尼古拉的身体本就比一般人要薄弱些,耶格尔重新出现之后他的状况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毕竟造物主虽然不太善良,但还算公平。现在他一个人的生命力要供给两个灵魂,这导致他衰老的速度比正常人快好几倍。鬓角钻出白头发的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岁。床头柜上常伴左右的诗集和书不甚光彩地迎来终幕,取而代之的是一列高矮胖瘦的瓶瓶罐罐,扛着枪邀功的士兵那样守在他入眠的必经之路上。妈妈本就年迈,如今几乎为伊夫什金的身体操碎了心。尽管儿子表示过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作为母亲的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撒手不管。 在这点上耶格尔就比过分热心而失了边界感的亲戚邻居好。尼古拉就着热水把药片们吞下去时想,从来不主动提醒他吃药这回事,又总会在他将此事抛诸脑后时默默地把马克杯和铝板药瓶摆到他身边。说到底,克劳斯到底是希望他早点死去还是多活些日子?他的愿望……这些问题也每每随着药片被一同吞入腹中,每次稍微浮上来一点便很快重新沉进生活最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在他接受了自己将在爱人的陪伴下共度余生这件事之后,鬼魂的愿望和动机就都已经不重要了。真相就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它吸裹着你向前探寻,不断地为了得到它抛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将它握在手中的那一刻确实会向你传递成就感和满足感,但在它身后,巨大的失落如猎犬袭来扑倒你。人们往往到了这时才会幡然醒悟:真相并不总是会带来幸福。比起把它握在手里扎得自己满手是血,放它离开、享受尚且平静的生活,才是普通人能做的事。 在这段难得安逸的日子期间,安雅给他来过两封信。第一封里说她的丈夫热尼亚少校升迁到了中校,她有了更大的空间为他奔走;第二封里说她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在彼时已是上校的热尼亚的旁敲侧击下,中央内部起了一点涟漪。再过一年,至多两年,部队就会为他平反了。到那时他就不用再背着一个硕大的污点活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中。 尼古拉回了信,在信中问她和她的孩子一切安好,语气礼貌而不过分热络。他没有告诉安雅说他已经不在乎了。他一生中受过的流言蜚语和冷目白眼已经不算少,不缺这一点;他得到的爱戴和信任已经足够多,不差母巢那点姗姗来迟的关注和歉意。 生活会带给他的只有痛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种痛苦是根源性的,源自于他的追求和生活方式之间的冲突。犹如以北极星为路标出发踏上了一条朝南的路,只能望着那颗希望高悬空中渐行渐远,而他与它既无法改变,也无法弥合。在一切爱与真实都被正确和苦难驱散的大地上,能赐给他平静的除了克劳斯就只有死亡。他当然也会享受这段美好的平凡时光,但他清楚自己是万万等不到寿终正寝那天的。哪怕将人的寿命以一百岁算,剩余的七十年也太过漫长了。即使没有克劳斯出现,他也终会在某天死于它。 ……身体,精神,灵魂,不过是燃料,是一种广义上的消耗品。人活在世上,活一天便少一天。人类的历史上罕有新星爆发的光华璀璨、文明跃迁的浓墨重彩,唯独最不缺乏星星之火,不缺乏只想好好活着寿终正寝的人。事实上将人类的社会、历史、文明延续下去的正是这类平凡的普通人。这样的人已足够多,多得交织出来的画卷足够再绵延几千年。与其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他更愿意竭尽自己的一切,恢宏地、盛大地燃烧一次,在风与热的咆哮和鸣中化作轻飘飘的一缕飞灰。 “如果命运令我转向,”他在笔记本上写到最后一划,写完了将那句话重新阅读一遍,少有地生出一股荡气回肠的快意,“我愿永不回头。” 死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是专属于人类的浪漫。

过了些年,许是两个人的气场终于调和了,尼古拉反倒不再像年轻时那样三灾两病。除了脸上没什么血色外,他看上去就和任何一个中年人一样。另一个让他感到有些好笑的副作用是,他有时能感觉到一些不太友好的“东西”,多半是在公墓或市郊的树林里,但那些蜷缩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家伙除了垂涎欲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这种时候耶格尔会光明正大地现身,把苏联人的手捉进自己手中,有时还会对着远处的空气用俄语大声呵斥叫对方滚开,以此宣告所有权。有了这个占有欲极强的鬼魂保护,他简直成了一个人形自走驱魔器,所到之处不管是先前多么猖狂的恶魔还是期期艾艾的冤魂都噤若寒蝉。 只有一件事让尼古拉苦恼:弗里茨有时候会露出堪比野兽的神色,如同那些垂涎着他的病、过去和猎食者一样将他扑倒,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或青紫或殷红的痕迹。事后又凝视着自己的杰作露出愧疚的神色。这些伤痕出现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差点为尼古拉带来麻烦,让人以为他遭遇了抢劫。他不知道爱人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两度开口询问都被耶格尔用其他的事由打断。 也许是游荡在人间的时间长了,耶格尔的存在开始扭曲。尼古拉往床上一躺,在“招魂”成功后他曾经去信给那位年轻灵媒表示感谢,后者并未接受他的好意,反而提醒他要当心这种被召唤来的灵魂意念太强反噬主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反噬吧。耶格尔毫不掩饰地向他施加痛苦,这在常人看来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活传说,尼古拉反而觉得它是好事。痛苦是身体在提醒灵魂:你还活着。快乐之于痛苦就像沙中的黄金,洞穴里堆着的金山银山反而会给人不真实感。只有当你从落日的沙滩上摸到闪闪发光的一小粒,它的光芒才能在昏暗中填满掌心。他的后半生越痛苦,前半生所拥有的友谊、信任、战斗和爱就越像陈年好酒一样醇香沁人——多亏了他的克劳斯,现在他才能连痛苦都觉得可爱。 在伊夫什金大尉涌动的记忆里,他擦拭着t-3485坦克的外壳,给斯捷潘带去一根又一根卷烟,为伊奥诺夫偷来牛肉罐头,和沃尔乔克有一搭没一搭地吵嘴。现在他们都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里去了。细细回忆起来,倒是安雅·雅尔采夫娜最令他意外。他从来没想过当初那个在集中营里边痛哭流涕边翻译生命倒计时的姑娘居然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1956年,部队内部竟然真的下达了撤销一批非法判决的通知。尼古拉在那张纸上见到的除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安雅,和许许多多或是耳熟或是眼生的名字。这些人都曾经因为身处沦陷区被当作叛徒迫害过,现在得以沉冤昭雪,痛痛快快地走在阳光下,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次年五月,部队在沉寂许久后终于提拔了他,授予了他少校的军衔。也许以前,他会感到从心底涌出无法言喻的感动,会燃起更盛大的热情为祖国母亲奉献自己不名一文的人生,而现在他所做出的一切也仅有不可遏制地眼眶一热。为他,为那段尘埃落定的过去,也为远方无数与他有关和无关的人们。

结束一部戏剧的办法,大概归为如下三种:一是结局式:冲突结束,归于平静,在全剧的终点打上个句号。这是一种平稳的收尾,要紧的是不要讲大道理、说主题,而要不落俗套,恰到好处。二是高潮式:在冲突的顶点收尾,高潮与结局合二为一,一切都在高潮部分展现了,再也无须赘言。三是留白式:在高潮结束后,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揭开一个新的冲突情境。尼古拉曾经设想过自己人生落幕的种种可能,但无论是用何种手段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自杀都显得棋差一着。为了补完他人生中关于诗和戏剧的那部分缺憾,他选择了最具戏剧性的一种。 ——苏联有一个秘密部门,专门研究如何利用非科学领域的力量。尼古拉有所耳闻,也明白自己身周的异象多多少少会滋生一些流言蜚语,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在过惯了平凡日子的某天,他收到了“邀请”,说是通知更合适,毕竟根本没有任何人和他提前商量过。主办人在邀请函中不吝赞美,把他塑造成劳苦功高的功臣,还特意写了疗养院条件优渥,环境宜人,欢迎携带家眷。彼时他已经将近五十岁,衔至中将,在强调集体主义的社会里这种面子工程一样的团建不太好缺席。况且部队要在这个时候回馈这些为祖国母亲的建设做出过非凡贡献的军官们,似乎也挑不出毛病。 于是他简单收拾行李,在指定日期带着母亲乘上专列火车。目的地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是座无名无姓的筒子楼,而是一座漂亮的带花园的疗养院。独栋白色小别墅围坐在最中心的活动室四周,从二楼的落地窗能看见黑海。至少十几个男女老少聚集在这里,人们喝着红茶面带微笑地讨论生活,和一群在度假的人无异。尼古拉在这群人中几乎没什么眼熟的人,除了当初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萨满,似乎那人是以大学心理学教授的身份来到这里的。他准备扶着母亲先进屋休息的时候注意到棕发的年轻灵媒站在人群边缘,隔着大半个广场与他目光相接。 在欲盖弥彰地晒了两天日光浴后,尼古拉在第三天的下午茶时间被推进活动室成为了人群瞩目的中心。来者一个个笑着同他握手,抱着真诚的假意嘘寒问暖。他们说早就听闻伊夫什金将军战功赫赫,为此没少受亡魂萦绕之苦,今天请他前来就是要请苏联最著名的疗愈师为他驱逐他身上的罪恶灵魂。若能成功,他便能从痛苦中解脱,而学界想必会得到更多的记录与成果,提出更多值得大书特书的研究课题,让苏联在神秘学界的地位再上一层楼。一个一身黑衣的显瘦女人被围在人群中间,表情从容地喝着果酱配茶。显然那就是今天的另一个主角。 尼古拉微笑着应允,花了些时间安抚好妈妈后坐进天鹅绒的椅子里,冷眼看着一群人模狗样的东西架好长枪短炮对准他,时刻准备记录下一切异象。他不会把耶格尔交出去的。就算那个女人再有本事,他也不会放开克劳斯的手。同样的错误,尼古拉·伊夫什金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冥顽不化的鬼魂与尼古拉链接之深,即使是苏联最著名的疗愈师来了也无法带走他。疗愈师用双手抚摸老将军的肩胛,望着他的眼睛低声安慰。尼古拉承认她确实有些本事,那双瘦长的手一触碰到他的太阳穴,一股清新的如同雨后森林的气息便笼罩过来,困扰他许久的神经痛减轻了许多;在她的循循善诱下,尼古拉原本激愤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一股即将获得解脱的超然深色浮现在他眉间。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女人,纵使她在尼古拉身周打转、敲钵诵经、把两根蜡烛的蜡液滴在额头上,自始至终,房间中都一切如常,连一阵稍大些的风都没有,更遑论亡魂现身。 他就像看笑话一样看着那些人模狗样的东西抓耳挠腮。有人默默地拿来几个插排给摄像机充上了电。折腾到最后疗愈师问旁人讨了一根烟。颧骨很高眼影很重的女人抽着烟说,问题不是出在这个邪恶的灵魂上。彼时尼古拉的妈妈已经很年迈了,妈妈颤巍巍地问那是因为什么。疗愈师把那支烟嘬完,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的后跟碾灭。 “您应当问问您的好儿子,”黔驴技穷之后,她头一次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问问他都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把一个异国的灵魂招到身边、炼成恶魂。” 此言一出,原本哄哄嚷嚷的人群陷入了近乎诡异的沉默。 “什么……您说什么?”妈妈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科利亚是多么善良的一个孩子……他怎么会做那种事?” “有些时候人们就是因为善良才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疗愈师很焦虑地在原地踱步转圈,像是在和谁争辩似的摊手:“我不想公开您和这个灵魂间发生过什么,这是您的秘密。我只能说,一切迹象都表明:是您自己主动把他留在身边的,并且向他施加了某种诅咒——换个好听点的说法,叫愿望,或者执念。” 尼古拉依然用那副无知无畏的样子面对她。她靠在那张画着五芒星阵的木桌边上,语气咄咄逼人,“这是您的潜意识做的,您自己意识不到很正常——也正因如此他才无法离开,只能按照您的潜意识中期望的那样一直缠着您。托您的福,他才有了这种可以撼动现实的力量。天哪,他的存在甚至都因此扭曲了,在家里的时候他经常露出两副截然相反的面孔吧?他是不是像只野兽一样扑咬您、要过上一会儿才能平静下来?……您到底想要他做什么啊?” “我不想要他做什么,”这个沉默寡言的军官自进入房间之后第一次开了口,“我也想要他做一切。” 人们不约而同地蹙起眉头把视线转向主人公。尼古拉却并不看他们,他的眼里只有这个看透了一切的通灵者。 她掏出自己那个扁扁的金属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点上,“要我说,您要是真的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就不应该抓着他不放。因为他的愿望就是希望您放他离去,让他安息。不管找多少神父和巫婆都是没用的。只有您自己放下他了,他才会离开、才能离开。” 静默。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死一般的沉寂。直到此时,一直缩在靠椅里的尼古拉终于坐直了身子。那双本已开始浑浊的灰蓝眼睛重新开始焕发出光彩。 “……当年我曾轻率地说,他若死了,我就活不下去。可是他死了,我却照样活了下来。”他用平静的声音叙述着,一颗清晰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但是每当我回忆起此后所经历的一切时,我总是问自己:我这一生究竟有过什么东西吗?我回答自己:有过的,只有过一件东西,就是那个盛夏的夜晚。世上到底有过他这么个人吗?有过的……这就是我一生所拥有的全部东西,而余者不过是一场多余的梦。” 在一屋子男男女女的注视下,一个清晰的身影从尼古拉背后浮现出来。穿着笔挺军装的德国军官风华正茂,弯下腰搂住他满头白发的爱人,露出黑豹守着猎物一般警惕而充满炫耀的微笑。坐在靠椅里的尼古拉自然地握住了胸前交叠的白皙手腕,这个动作让几个胆小的人往后退了退,他却仿佛完全没看见似的,继续用颤抖的声音诉说着自己心中所想,“我相信,热忱地相信:他正在那个世界的什么地方等候着我——还像那个晚上那么年轻,还像那个晚上那样爱着我。‘你该活下去,享受人间的欢乐,然后再到我这里来……’” 说到这里他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在众人的惊呼中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抵住太阳穴、扣动扳机。在他身后,他仍然鲜活的爱人亲吻着他枪口下的脸颊,那里有一道Y型伤疤。 “我算是活过了,也算是享受过了人间的欢乐,现在该快点到他那里去了。”②

①出自明日方舟-集成战略#3水月与深蓝之树结局『平凡即是喜乐』。这句话放在这实在太合适了,遂引用一下 ②出自И. А. 蒲宁《寒秋》,有改动

时间线 1944.7.16 耶格尔坠河死亡 1944.10.11 尼古拉为耶格尔立第一块碑 10.18 尼古拉为耶格尔立第二块碑 10.22 尼古拉为耶格尔立最后一块碑 1945.1.26 尼古拉身上发冷 2.12 尼古拉做噩梦 2.28 尼古拉发低烧 3.15 尼古拉带病回去工作 4.5 耶格尔的字迹出现,尼古拉退烧 9月中旬 尼古拉适应了鬼魂 1948.5月初 尼古拉“幻听” 6.13 尼古拉重新开始发烧 6.22 耶格尔能触碰他并发出声音 7.2 耶格尔附身到尼古拉身上 11. 笔记本上德语的事被人告密 11.17 安雅写信给尼古拉 11.29 尼古拉收到安雅的来信 12.3 高层安排人监视尼古拉家 耶格尔屡次现身吓走监视者 12.15 高层传讯尼古拉 耶格尔改掉了笔记本后的字迹 1949.1月底 升职没戏了 尼古拉被发配到边缘职位 4月初 消沉了两个月后尼古拉竭力往回爬 9.7 新领导波波夫被耶格尔所伤 10.23 新领导死了 10.30 参加完葬礼的晚上,愤怒的尼古拉把耶格尔赶走 10.31 尼古拉找了神父和女巫驱魔 1950.3.3 尼古拉找灵媒试图把耶格尔找回来,无果 3.18 尼古拉自己用招魂板 耶格尔出现 1954.9 尼古拉的身体越来越差 1956.7 在安雅的走动下高层为尼古拉平反 1957.5 尼古拉重新回到部队中央 1971.2 秘密成立的调查委员会注意到尼古拉身边的异常现象 1971.4 委员会请来疗愈师“治疗” 真相浮出水面 尼古拉自杀

一些角色原型: 轮椅上的女巫原型为通灵之战第15季季军塔季扬娜·拉莉娜 山羊胡萨满原型为通灵之战第21季第四名马克西姆·费多罗夫 年轻灵媒的原型为通灵之战第21季冠军奥列格·舍普斯 疗愈师的原型为苏联著名疗愈师朱娜·达维塔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