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长组]耶格尔×伊夫什金/I Knew You Were Trouble 6

-确实,他还是会在工资被拖欠时一边咒骂着眼前的一切事物一边渴望逃离现实,会在午夜因为蓝眼睛的主人轰然坠落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在这些一成不变的琐屑里,却有一个事实慢慢浮现、逐渐清晰。 他很想念耶格尔。

6. 可是后来钱花完了,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耶格尔。 三月初正是天气回暖、万物复苏的时候,小公寓里的四个人却因为一通电话回到了寒风凛然的深冬。斯捷潘远在车里雅宾斯克的老婆给他打来国际长途,孩子得了急性白血病,总也等不到的配型和持续的化疗让家里仅有的积蓄已经捉襟见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起初斯捷潘沉默地坐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接着这个寡言的中年人大步离开了公寓,连着四五天都半夜才回来;最后当他终于回来向室友们求助时,他已经跑遍了所有能跑的地方。作为在一个屋檐下同住了好几个月的室友,另外三人当然不吝伸出援手,然而即便他们掏干净了身上的每一个口袋,距离预期目标还是差五千欧元。 “……我认识一个人,”正当四个人一筹莫展之际,尼古拉犹犹豫豫地开口了。大男孩儿咬着下唇,垂眸盯着瓷砖地面填满灰泥的砖缝,“应该能借到足够的钱。” 这一句话对斯捷潘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四人中最稳重的中年男人踉踉跄跄地扑过来,双手紧紧抓住大男孩儿的肩膀:“可以吗?科利亚,你真的能再凑出五千欧元吗?” 沃尔乔克原本也满眼希望地瞧着尼古拉。但马上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一阵抽搐:“你说的该不会是上次来找你的那个有钱人吧?” 此言一出,斯捷潘和伊奥诺夫两个人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了。虽然尼古拉没有明确表示过他们的关系,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不是什么善茬。要让尼古拉找他去借钱,无异于把大男孩儿往火坑里推。那让斯捷潘放弃这个想法?现成的五千欧元,换做是谁都不可能眼睁睁放掉,现在就是别人送他一张彩票斯捷潘也会守着电视开奖的。 最后还是尼古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同志们相信他这副反应就是默认了,“人命关天。只要有方法,我就得去试一试。”

尼古拉当初逃跑时并没有删掉金主的联系方式,只是换了一张电话卡。耶格尔的手机号一直在那张刚买了两个月的旧卡上存着。这些日子里他一直不敢用那张卡,毕竟在现代社会,要根据通话记录等信息跟踪定位一个人并不难。他很怕他前脚刚走,后脚他的金主就带着人找上门来。现在看来,他自以为是的小动作不过是拖延了他被找到的时间而已。他从装着美工刀的口袋里找到了那张电话卡,把小小的卡片放进卡槽推回手机里重启手机。幸亏耶格尔是个讲道理的人,大男孩儿暗暗叹气,如果那天男人一口咬定尼古拉是他离家出走的养子,或者编造出个别的什么借口要把他带走,他就算有一千张嘴也没法和他的室友们解释清楚。 尼古拉打开通讯录,往下翻,对着那串曾经和本能反应一起印在脑子里的字母犹豫了很久,盯着一个个阿拉伯数字一直瞧到认知饱和,最后还是没敢按下拨号键。事到临头,他完全想不到自己能说什么。平日里烂熟于胸的德语单词和语法仿佛一夜之间逃离了他的大脑。他该怎么开口?该开门见山还是委婉暗示?该怎么说明他只是想借钱而非再续前缘?他不知道。在他有限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样复杂的一段关系需要他处理。尼古拉近乎颓然地在屏幕上一划,退出了通讯录界面。他不能打电话过去了。现在仅仅是注视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就已经让他感到胸口闷痛、难以呼吸。和男人共处一室的记忆开始自顾自地浮现,在他本就起了涟漪的灵魂里兴风作浪。他害怕自己哪怕是听到克劳斯·耶格尔的声音都会控制不住心里汹涌的波浪、再一次溺死在回忆和情绪中。人类社会里有那么多不可言说的灰色地带,有那么多见不得光的藤枝攀附,却从未有什么比感情更加蛮不讲理。 那么发短信呢?比起直白即时的通话,短信能给人更长的时间用来消化信息和筹备措辞,简单明了的白纸黑字不似面部表情需要让人猜测揣摩,对话双方也不用担心情绪会因为说话的语气而暴露。说干就干。他的两根大拇指开始在二十六键上来回飞舞,客气但不热络的语句如同积木被一块块搭砌。好久不见,克劳斯。最近过得怎么样?抱歉如此突然地打扰你,请允许我开门见山:我遇到了一些困难,想和你见面聊聊。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可以在…… 他按下了删除键。 闪烁着的光标迟疑了一秒,接着高举旗帜开始反向冲锋。他眼看着那些出生不过几十秒的字母一个个消失在垂直一线的困兽巨口下,光辉靓丽的大厦在硝烟和尘埃中崩塌,直到对话框里只剩空荡纯净的白茫茫一片。他在这个到处都是模板和界限的社会里生活了太久,已经快要忘记有些人不需要虚情假意的客套作为开场白。耶格尔之于他显然是其中之一,他相信自己之于耶格尔也是一样。 他对着干干净净的对话框踌躇半晌,还是放下手机颓然地倒进松软的便宜床垫里。他已经快三个月没主动和他温柔的金主联系过了。那次无疾而终的争吵最后,耶格尔曾经说过,他会等着他,等年轻人做过了自己想做的事、认清了自己选择的道路之后主动回到他身边。作为一个骨子里被自尊塞满的人,尼古拉自然不会主动低头承认对方的话有道理。哪怕是流浪于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冻饿致死,也不能再为了温暖的巢穴而允许主人给自己戴上项圈。这是他身为人类残留的、最后一丝属于野蛮的骄傲。 然而在一切都高度发达和安逸的二十一世纪,战火和纷争早已成了课本上一段无悲无喜的文字,忍受苦难、歌颂牺牲也不再是一个健康社会的必需氛围。我们抗争的最终目的是消灭一切的不公和痛苦、让人们都能按照自己的期望过上幸福的生活,而非人为地制造出苦难传播给他人,并将此种逆来顺受作为一种美德讴歌。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让尼古拉曾经笃信:只要自己肯做,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可如今按照他设想的“自由”过了几个月,他才慢慢地发现原来世道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一分耕耘不总是一分收获的。很多时候他忙得脚不沾地、累得倒头就睡,等到终获闲暇时回首那段时光,却发现自己仍然在原地踏步、没有留下任何值得纪念的成就。这种感觉仿佛时间被某种存在偷走了,让人不得不怀疑自己如此辛劳的意义,进一步渴望一个不用努力也能吃喝不愁的温柔乡。他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在脚踏实地的梦里,还是虚幻模糊的现实中。确实,他还是会在工资被拖欠时一边咒骂着眼前的一切事物一边渴望逃离现实,会在午夜因为蓝眼睛的主人轰然坠落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在这些一成不变的琐屑里,却有一个事实慢慢浮现、逐渐清晰。 他很想念耶格尔。 直到最后一丝阳光也逃离了他的窗户,他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找出自己最干净的一身衣服,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自己之后直奔印象中的耶格尔家。那次对话之后,持续三个月的辛苦生活让他明白了:他想要耶格尔的爱,又害怕被这份爱束缚。而他显然不具备同时实现二者的能力。现在为了一个生命能活下去,他必须要打破如同梦境的层层幻想,从中走出来面对一个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虽然是晚高峰时间,但德国的公司并没有在周六日要求员工加班的病态作风。地铁上的人稀稀拉拉,除了出游回来的小孩和大人就是低头玩着手机不知何时才会下车的旅人。尼古拉装作若无其事地把两手插进大衣口袋里,默默把音量调高两格,令编曲浮夸的放克音乐盖过小朋友们的尖叫。他对面的那排座位上空无一人,一整块穿行在昏暗隧道里的车窗映出一个青年的样子,满脸无望、疲惫不堪。他不敢让视线在那个倒影上久留,车到了站,他便逃也似的下了车,那个不甚清晰的轮廓也随之一头撞在窗框上。他走在日辉泯然灯光未明的街上,身后的影子被暮色里的冷风撕扯成很长很模糊的一条。越是靠近那丛漂亮的白色别墅,他的胸口就越是擂鼓似的起伏不定。他很怕耶格尔搬走,又害怕耶格尔没搬走。有钱人通常是不会在这种市区边上的小别墅久住的,他们都在乡下有更气派更适合度假的大别墅。万一开门的是不认识的人,那他这一趟可就白跑了,斯捷潘必然会大失所望。可是如果开门的就是让他心乱如麻的耶格尔,他又怎么能保证对方会待他如旧、而非投来嫌恶的一瞥再狠狠甩上门?他在心里暗暗祈祷,最好的情况莫过于没有人回应。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在外面徘徊个十几分钟,然后回去遗憾地告诉他的好室友:他认识的那个人今天似乎不在,改天他会想办法和对方见面的。 站在那扇熟悉得令他陌生的门前,尼古拉伸出因低温而泛红的手,呼出一口淡白的热气后按下了门铃。 ——很巧,开门的人就是克劳斯·耶格尔。 尼古拉张开嘴,上下唇被挣开时发出一滴黏腻而细微的水声。在看到那张脸、那些藤蔓似的淡红疤痕和那双可以媲美天空的湛蓝眼眸的一瞬间,有无数的画面和话语如同流星划破沉沉夜幕,自灵魂最底层自顾自地奔涌浮现。他想说好久不见,想说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想说你还缺玩伴吗。怀念、憎恨、不舍、诀别、后悔、深爱,所有的情感一齐挤过喉咙,向囚禁着祂们的皮囊之外冲锋。被当作闸口的青年为此胸口酸痛、唇舌打结、上下牙磕磕绊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母。 大约有半分钟时间,两个人就那么站在门口,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耶格尔脸上没有丝毫惊诧、愠怒或嫌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会在某天突然被尼古拉敲开家门。他凝视着他的大男孩儿,眼中只有平静、怡然和爱,而就是这么一点外露的情感也被克制到微不可闻。直到尼古拉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男人终于哑然一笑,侧过身子把大男孩儿迎进屋里。尼古拉从他身旁挤过,尴尬得不敢抬头。他中午只随便吃了两口汉堡应付,出门前脑子里一团乱麻,又哪里顾得上吃晚饭。等他到了耶格尔的家门前早已过了饭点。 耶格尔没有说话,只用手势示意尼古拉坐到客厅里稍等,自己则直奔开放式厨房。大男孩儿低头,一眼就看见他的拖鞋还摆在鞋柜第一排。不需要思索,他脱下大衣抖开挂在玄关侧面的衣钩上,而后换上拖鞋进入客厅。属于他的那只马克杯依然和茶壶站在一处,只不过为了防尘倒扣在木质杯垫上。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就在茶几上摆着,仿佛他喝着咖啡笑骂尼采就在昨天。期间耶格尔先去拿了两片面包放进烤面包机,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袋打开的培根,挑出两片和一块黄油一起放进锅里。趁着煎培根的功夫,男人又点开了咖啡机。分属两种食物的香味慢慢铺开,将原本尴尬的沉默糅合进些许悠闲。尼古拉坐在沙发上,目光控制不住地飘向四周。房间里的布置一切如旧,耶格尔是那么相信他有一天终究会回到自己身边,不光把没属于他的用具扔掉,还都好好地放在原处、等着他拿取即用。这让年轻人本就五味陈杂的心里又多了一分愧疚和惧意。 没过几分钟,简易三明治就被盛在纯白的瓷盘里放到了年轻人跟前。他的金主仍然记得他不喜欢吃洋葱,所以把三明治里夹着的蔬菜换成了罗马生菜。就连咖啡也还是他熟悉的属于双倍奶双倍糖的淡褐色。 尼古拉垂眸盯着那个还冒着热气的三明治,依旧不敢抬头去看年长者的表情。在金主的注视下,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金黄的吐司片被他捏在手里,飘落下一点面包屑在藏青色的帽衫上。在年轻人进食的过程中两个人默契地继续保持着沉默。直到尼古拉把三明治啃得还剩一圈面包边,耶格尔才转身去了书房。在年轻人意犹未尽地嚼着酥脆的面包边时,一张支票落在了茶几一角,和男人的嗓音一起被推过来:“一万欧元,不记名支票,我想够解你燃眉之急。” 尼古拉吃面包的动作停下了。他抬起头看向这个让他琢磨不透的男人,几次抿嘴提气,最终只吐出一句轻飘飘的疑问:“……为什么?” 耶格尔很快地笑了一下。或许是尼古拉的眼力得到了锻炼,又或是过去的三个月里实在发生了太多,男人试图用愉悦声线掩盖的苦笑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能让你像这样主动找上门来,却又一句话都不说,我想也只有钱的问题了吧。” 他无言以对。尼古拉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双蓝眼睛里拔出来,慢慢地顺着男人的嘴角下滑,挪回那张薄薄的纸上。他很想说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但是他还能说是为了什么呢?为了逃离幻想中的牢笼,他自己亲手推开了对方的信任和爱。除了钱和肉体的交易,他们中间还有什么需要维持、可以维持的? 于是大男孩儿把最后一点咖啡喝干净,抹了抹嘴后坐直身子,语气平静地说:“你操我一顿吧。就像往常那样,操完了再给我钱。” 这一招显然走在了耶格尔的意料之外。男人挑起眉毛:“你说过你不做这个了。” 最困难的部分来了。尼古拉咽了口口水,顶着对方锋利如刀的目光硬着头皮说:“我的室友家里出了点状况急需用钱,即使我把我的存款都借给他也还是差五千欧元——我缺钱,我们都缺钱,而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能以最快速度拿出这笔钱。” 耶格尔一动未动。年长者依旧用那种复杂到让人惶恐的目光审视着他,仿佛他是一个手段拙劣的诈骗者,要等他把整个故事都编好讲完再一丝一缕地拆穿。 眼见局面重新陷入僵持,尼古拉皱起眉头,他不太想把斯捷潘家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来。如非要紧事,他尼古拉·伊夫什金绝不会这么突兀地登门求助,他们两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那为什么耶格尔不相信他?他深吸一口气正想接着说下去,在抬眼与男人目光相接的一瞬,他突然明白了。大男孩儿随手掸了掸衣服上的面包渣,“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支票你收好,我去找别人借钱试试吧。”说到这他扯出一个自嘲的笑,“确实,又想拿钱又想要名声,我这么做确实挺不要脸的。打扰了,谢谢你的三明治和咖啡。” 他站起身就要走,谁知下一秒耶格尔突然迈前一大步,伸手在他肩膀上猛地一推。这一下正好抓住了年轻人尚未站稳的一瞬间,尼古拉登时重心不稳,结结实实跌坐回沙发里。这位优雅温柔的掌权者弯下身子,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危险眼神盯着他,两手犹如苍鹰的利爪一般死死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在原地。年轻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太近了。太近了。那双透澈的蓝眼睛仿佛有某种魔力,他完全无法移开目光,支在身周的手脚被光可鉴人的如刀目光冻结,唯一能做的只有徒劳地渗出冷汗。他感到自己好像一只被黑豹锁定的羚羊那样无处可逃。 耶格尔一直盯到他,直到他浑身的冷汗都落了,男人才吐出三个字:“不许走。” 一种形似掉进陷阱、一脚踏空的恐惧油然而生。尼古拉咬牙抬手去掀耶格尔的胳膊,却没想到对方反应更快,在他起身逃离之前重新抓住了他的两手手腕,用更大的力气把他钉在原地。 “我等了你三个月,”年长者缓缓说着,既不微笑也不施以亲吻,一切表情都从消失在他极具攻击性的面部线条下。此刻这个猎人只在乎有没有把猎物抓在手里,“现在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你觉得我会放任你再一次消失在人海中吗?” 有什么破碎了。有什么变得清晰坚硬起来。 “……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吧。”尼古拉喘了口气,双眼不知不觉开始湿润泛红,“耶格尔,我只是个便宜婊子,是个得了好处就跑的混蛋,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抓着我不放?为什么是我?” 耶格尔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但是他手上的力气明显减弱了。男人的神色再次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为了阻拦眼中呼之欲出的某种真相,“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尼古拉眨了下眼,这个动作让他眼眶里刚刚积蓄出来的泪水凝成一滴淌了下来:“告诉我吧,克劳斯。” 良久,年长者终于收起制住他行动的手,朝浴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清理身体,然后去主卧里等我。”

答案就在眼前。至此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支持他退缩逃走了。尼古拉没再磨蹭,走进浴室简单冲洗了一下身上,重点灌肠的同时顺带手做了下扩张。他从浴室门口的挂钩上取下睡袍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此情此景和他第一次遇见耶格尔那天晚上何其相像,然而时过境迁,他们两个再也回不到当初那种无所顾忌的轻松氛围里去了。半年前发生的事和彼时的感受对现在的他来说是那么遥远。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和耶格尔两个人的关系都将在今晚迎来质变。 他按照金主的要求,只穿着睡袍进了二楼的主卧。房间里的温度明显比一楼客厅高上不少,提前打开了空调的耶格尔却不知道去哪儿了。尼古拉耸耸肩,索性两手插兜在房间里随意溜达着,隔着玻璃观察展柜里形形色色的道具。他猜测今晚那些造型各异的小东西会有不少依次被加装在他身上,没关系,他已经做好被玩得一身痕迹的准备了。只要还能拿着钱走出这栋别墅,他这一趟就没算白跑。 过了一会儿,在他拉开一个抽屉端详里面的眼罩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门打开的声音。尼古拉转过头去,目瞪口呆地看着耶格尔竟然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军服出现在了主卧里。无论是军帽上的骷髅头帽徽、深绿色领口的黑底领章还是左侧大臂上的臂鹰都能证明他穿的是党卫军的军服。年长者脚蹬马靴、头戴军帽、手拿烟斗,他甚至还在脖颈下系了一个项圈似的骑士铁十字,左侧胸前和军服口袋上也分别戴着勋略和勋章。仔细看看肩章的话,他定做的还是套上校的军服。 年轻人如同被雷劈中的树那样浑身烧灼、大脑一片空白。克劳斯·耶格尔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先前的他是擅长循循善诱的引导者,那穿上军装后的他就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掌权者。要不是那张脸上闪电状的淡红疤痕太过独一无二,年轻人几乎要认不出眼前的军官是那个对他无比温柔的金主。一股无法言状的恐慌从心底轰然沸腾,咆哮着淹没了他的理智。卧室里分明开着暖色调的顶灯、暖和得穿不住浴袍,尼古拉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昏暗阴冷的牢房中。年轻人脚下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壁,他才从尖锐的耳鸣声中听见自己正声音颤抖地质问耶格尔这身打扮是什么意思。惊慌无措的神色在年轻人脸上无所遁形,耶格尔却视若无睹,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他的猎物逼近。为了缓和过于沉重的气氛,也为了掩盖心中异样的恐惧,尼古拉顶着心脏狂跳的不适感,咧开嘴勉强扯出一个笑:“克劳斯……你今天想玩角色扮演吗?” 随着话音落地,耶格尔终于在他面前不过三十公分处站定。 “现在是你在求我,伊夫什金。”年长者目光灼灼地审视着他,用一种之前完全没出现的命令式的口气说,“钱也好,真相也好,既然你想要,那就要听我的命令。” 不等尼古拉反驳,他剥掉那件略显宽大的睡袍,令他的大男孩儿赤身裸体站在房间中央。接着他回身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一副格外厚重的腕带戴在年轻人手上。相比一般男性,尼古拉的手腕显得过于纤细了,他的手上根本没什么脂肪。只是轻轻握拳就会让年轻人的指关节泛起粉色,用力绷紧肌肉时更会让手背上的五根指骨隆起,只有消匿在腕带的绒毛中才能让他的腕骨不突兀得如同断掉后重新接续的树枝。青年握着自然而然滑到掌心中的粗重金属链,目光在锁链那头的挂扣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恍然大悟地看向房顶。 “我得确保你不会逃跑。”感受到尼古拉从困惑到心领神会他的意图,男人垂着眉眼,一边把腕带扯到紧紧箍住年轻人的手腕一边低声道,“免得我又被你骗一次。” 他抬手抓住一根垂在展柜前的绳索向下拉。随着齿轮和轴承滑动的咔咔声,天花板上那个悬吊装置向地面旋转了约莫二十度,斜斜地等在两人头顶。耶格尔抬起大男孩儿的一只手,按开腕带上的锁扣同时往上一挂。随着咔哒一声,年轻人的一侧手臂就被吊在了网状铁杆上。耶格尔又往下拽了拽,确认锁扣和链子足够结实、不会让他的大男孩儿掉下来之后把另一只手也挂了上去。掌权者犹嫌不足,在年轻人的脚腕上也裹好束带后又取来了强制分腿器将他两腿分开。悬吊装置的高度被调整得正好,现在尼古拉整个人呈星型被悬吊着,双脚只有脚尖能勉强沾到地面,无法挣扎,无从反抗。全身的重量都被迫分担到手腕和双脚脚尖,年轻人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粗重,望向主人的目光里惊魂未定还未褪去,兴奋、期待和喜悦便已漫上虹膜。 “在我说话期间不要打断我,明白吗?”耶格尔抚摸着尼古拉的脸,拇指按在年轻人左侧脸颊那道Y型伤疤上,“否则我就要用点手段让你闭嘴了。” 尼古拉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耶格尔却反而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拿起先前被放在桌子上的烟斗抽了一口,又马上把他钟爱的器物放下,侧过头去呼出烟气,然后阖上眼睛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分明面对未知的是被他吊起来的年轻人,这个老辣的猎手却表现得比第一次上台演出的演员、第一次扣动扳机的孩子还紧张。 “……我有上一世的记忆,”迎着尼古拉期待的目光,耶格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男人放慢语速,尽量保持语气平静,“准确来说,我从未忘记我是谁、我要追寻的目标是什么,即使重生之后也一样。” “那个目标就是你,”他突然抬起头直视进年轻人灰蓝的双眼。那双湛蓝的眼睛深处骤然爆发出比两人初见时璀璨千百倍的光芒,仿若断裂的天梯拥吻大地,被击坠的神明于死前绽放出星河万千,“尼古拉·伊夫什金,一位优秀的红军坦克车长,我此生唯一的对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