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长组]耶格尔×伊夫什金/囚顶洞天Heaven through the Keyhole(2)

Summary:新人培训要结束了,然而尼古拉的职场生活才刚刚开始。

封闭场所里的消息总是传播得很快。新人入职第一天下班时分,监狱里的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新来的小狱警“不小心”打扰了耶格尔先生,还扬言“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号人”。言外之意,这个小菜鸟不知道也不关心耶格尔在希默斯费斯监狱中的地位,还根本没打算把他放在眼里。一时间,关于尼古拉的身份和未来发展路径的流言风起云涌。狱警之间碍于同事的身份不方便明面上直说,那些口无遮拦的囚犯可是什么词都敢往外蹦。只不过这些事都发生在尼古拉的视线之外,而这位一炮而红的职场新人忙着学习各种规定和工作流程,没精力去关注而已。真正为他带来“出名了”这个消息的还是他的同龄人。 “嘿!听说你来这儿第一天就跟耶格尔对上了?” 新人培训的第三天午餐时分,尼古拉自己一个人坐在食堂角落里吃着饭,瓦格纳今天是中班,要下午两点才会来跟他碰面,他对面的空位便被那个长着冬瓜脸的新人狱警一屁股占了下来。尼古拉被他撩盘子的声音刺激得肩膀一缩,他记得这家伙的名字叫德米扬·沃尔乔克,入职第一天他们已经在人事部同事的带领下自我介绍过,就算是认识了。这一届新人算上他也只有四个,还有一位似乎是由于个人原因要比他们晚半个月才来报道。沃尔乔克在这两天的培训课上都表现得很是爽快,人也比另一位塞拉菲姆·伊奥诺夫机灵得多。平心而论,尼古拉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兴许他们还能处成好兄弟,如果这家伙嘴没那么碎的话。 他嚼着酸菜和烤肉,尽量平静客观地还原事实:“我没和他对上,只是发现他过了午休时间还在走廊里逛街,也没穿囚服,就以为他是来探视的家属。” “然后你就要把他从大门送出去?哈哈哈哈哈!!”沃尔乔克拍桌大笑,这个动作引得旁边的囚犯纷纷侧目,“哥们儿,你可真猛。你进来第一天就没去了解下情况吗?” 尼古拉感觉那天中午充斥着值班室的莫名其妙又笼罩向了他的午饭:“了解什么情况?我们的官网介绍页上也没写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吧。” “官网?不是吧,你就看了这个?合着你一整天什么都没干啊!”沃尔乔克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还是他背后的囚犯扭过脑袋来抱怨了一句,他才收敛了笑声往嘴里塞了块面包:“哎呀,伊夫什金,你太逗了。你就没去跟你的导师或者其他同事聊聊天,了解一下这座监狱的现状?比如,监狱的大小事务是谁说了算?同事之间关系怎么样?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有过节?需不需要站队?” 尼古拉咽了口唾沫,他现在觉得有点反胃,不知是因为刚才吃的酸菜还是眼前人从善如流的交际状态:“刚入职就打探这种事不太好吧。我觉得过几天我们和其他人接触之后八卦几句自然就知道了。” “啊?你想什么呢。你指望那些拿不上台面来的事也有人主动告诉你?”冬瓜脸的狱警想也没想就对他那顺其自然的态度表示嫌弃,意识到他的同僚心情不佳后又低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吧,你招惹到的那个克劳斯·耶格尔表面上是A级囚犯之一,但其实他是这座监狱的实际掌控者。” “我没招惹他。” “哥们儿,你是一点不知道这事儿发酵成什么样了吗?”沃尔乔克脸上那种“你居然不知道你要大难临头了”的惊讶表情不像装出来的,“先别说别的,你是不是说过‘不知道监狱里有耶格尔这号人’?” “是。”尼古拉长出一口气,随后补充道:“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的不认识他——我连典狱长是什么样还记不住呢。” 看着尼古拉那一脸茫然的表情,沃尔乔克脸上崩塌出一个绝望的形状:“不是,你真不知道克劳斯·耶格尔是谁?” 德籍俄裔的青年感觉自己这顿饭吃得无比疲惫:“真不知道。你就讲吧。” 于是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尼古拉一边味同嚼蜡地吃着他盘子里的西蓝花,一边听对面的热心同事给他普及所谓的时事常识:耶格尔家族是德国社会中春秋正盛的资本家族之一,而克劳斯·耶格尔就是这个家族现任的掌权人。之所以不像沃尔顿家族或马斯克的商业帝国那样人人皆知,是因为他们很低调,几乎不用家族名称命名品牌。与这份低调相反,耶格尔家族生意范围很广,而且集中在社会中上层,奢侈品、酒水、烟草、高定服装、私人安保、投资等领域均有涉猎。普通人如果不是对这些高档货有兴趣、也有实力消费得起,基本上没什么机会接触到他们的产品。而一旦入了圈,没有人会意识不到这个家族在当今德国经济与社会中那润物无声的、不容忽视的影响力,除非他是脑子缺根儿筋的傻子。 尼古拉听着这位评论家添油加醋的描述,冷不丁抛出一句:“既然他都这么有钱了,找个人顶罪或者用点什么手段不坐牢应该很容易吧,他为什么还会进来?” “哎!这就是我要跟你讲的关键了。”沃尔乔克把水杯咚的一声墩在桌子上,杯子里的气泡水原地垂直起飞又扑啦啦地落回去,“因为啊……他们表面上戴着白手套,其实是黑手党!” 这句故弄玄虚的传闻非但没有吓到斯拉夫青年,反而让他嗤之以鼻:“现代,法治文明社会,还有美国黑帮片里那种黑手党?” “有啊!我操,你别不信啊。真的有,只是你我接触不到罢了。”沃尔乔克眼看自己铺垫甚久的结论没有达到预期的惊天效果,那副捶胸顿足的样子快把桌子掀了,“不然你以为电视上天天播的那些落网的企业家、总裁、老板和官员都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他们又不帮我付学费,我对他们没兴趣。” “你……唉,算了,你赢了。我承认你的质疑不无道理,毕竟我刚开始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眼前人对关乎自己生存环境的大事漠不关心,沃尔乔克急于让他明白现状,一张嘴叭叭地说个没完,连盘子里的炸猪排也顾不上吃,“然后我就去打听,越打听越发现这件事被传的那叫一个玄乎。就我目前为止听到的版本,有人说他是被自己人卖了才进来的;也有人说他亲手杀了个叛徒,但尸体还是被警方找到了;还有人说,他是为了拿下监狱系统的某个环节才亲自走一趟的。最可信的版本是他当初在一个小酒馆里和敌对帮派火并,一个人就杀了对面五个人——就这样他还买通了法官和媒体,把故意杀人罪说成是正当防卫过当。” 尼古拉捡起一个圣女果丢进嘴里:“你当拍电影呢?” “是吧!我操,我也觉得特别离谱!但这人可就在A区顶层住着呢!”这个长着冬瓜脸的青年往前倾身,神秘兮兮地继续讲他从监狱各处淘来的猛料,那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刚刚进入职场的新人,更像那种在体制内混了几年的老泥鳅,“我换个角度跟你说吧,他在这儿过的什么生活你知道吗?他妈的比马尔代夫那种一个月上万美元租金还带菲佣的私人别墅还滋润。你来了也第三天了,难道就没注意过A区最顶层特别清静吗?” “那是因为A区第五层还没住满吧。” “是,也不是。”对于伊夫什金这无懈可击的逻辑,沃尔乔克抓狂得快把他的冬瓜脸抓出汁了,“我昨天晚上没事干就去各个牢区里转了一圈,然后发现A区第五层虽然人满为患,但也还有空位,可是耶格尔却一个人住在第六层最外围最清静的地方。我就好奇呀,正好我导师拉尔斯值夜班,我就去找他聊天了。啧啧——太神奇了,我就告诉你一件事:耶格尔住的房间号是666,那房间是监狱专门为了他重新装修的。” 尼古拉扁起嘴:“你进去看了?” “没有!我也想啊!这得等机会。总之我就是想告诉你,耶格尔这人不一般,传闻他家除了表面上的合法产业还运营着赌场,搞慈善搞基金,放高利贷、洗钱、走私,没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进来只是避避风头、走个形式,只有你不知道!你还放了话出去到他的耳朵里了。”讲完了自己最关心的部分,沃尔乔克开始对着盘子里那块已经凉了的炸猪排痛下杀口,“反正你是被盯上了。我给你个建议:以后你低调点吧,他要是折腾你你也忍着点,或者拍拍马屁?行吧,我知道你不会干了,别瞪我!虽说咱们是狱警,明面上管理囚犯是天经地义,但无论你旅行到哪里你都要在那儿坐下啊*!老拉尔斯说,那位‘猎人’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你以后估计不愁会饿着肚子了——有吃不完的苦。” 前前后后被迫接受了这么多未经验证的传闻,尼古拉的耐心终于要耗尽了:“我没有放话。我的原话是‘从始至终也没人跟我提过监狱里有什么耶格尔先生这号人’,这是事实。说到底,你这些传闻到底是听谁说的?” 沃尔乔克被他的话呛了一下,像只大猩猩一样捶了半天胸口才捋顺了气:“哥们儿,我是真没见过你这么轴的人。”接着他飞快地给这个一根筋的同事讲了一遍囚犯之间对尼古拉那句“宣言”的解读:有人说他是司法部哪位高官的私生子,准备从基层开始做出一番业绩证明自己;更有甚者说他是某个黑手党专门安排进来对付耶格尔的,要趁这位企业家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把他抹杀在牢狱深处。说到最后,冬瓜脸的狱警已经从看热闹不嫌事大变成了苦口婆心:“我也是到处听人说的。传闻之所以可怕,就在于你本人没那个意思,可是这句话传到别人嘴里就变味儿了啊。你明白了吗?” 尼古拉耸耸肩:“随便吧。我又没做错事,要处理也应该先处理违反规定的人吧。”

可是仅仅两天过去,尼古拉就发现所谓的严格的管理规定和惩罚措施在这座监狱里只是摆设。他在跟着人事部的培训员到放风场地上学习检查标准时,眼看着一位囚犯把香烟塞给他那正在执勤的导师老瓦格纳,就在离新人队伍不到五米的地方,几乎就是刻意做给他们看的。瓦格纳却什么都没说,把香烟揣进自己的兜口就背着手走了。至于那个行贿的囚犯做了什么,他不知道,也没敢问。在坏事发生的那一刻都没有出手阻止,事后再去问当事人很容易被当成是以把柄要挟。考虑到他的评分表还要老瓦格纳来填写,尼古拉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第四天下午,他们在监狱医院学习完急救知识准备回培训教室,尼古拉走到行政楼下不经意的一转头,却看到C区四层从最外面数起第三个窗户打开了一条缝,而后一只球鞋被从栏杆缝隙里放了出来。他正纳闷儿怎么会有人从楼上往外扔鞋,就看球鞋的主人抓着一根鞋带,像放水桶进深井里打水那样把球鞋慢慢降到同位置的三层窗户外面,紧接着那扇窗户也打开了,住在三层的囚犯伸着胳膊抓住了那只球鞋,低头看了看鞋膛里,似乎是在检查有没有东西,然后跟楼上的邻居说了句什么。两个囚犯竟然在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物品。有了前一次错失时机的经历,小狱警脑子发热,不顾沃尔乔克的劝阻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斥责他们的违规行为。然而这两人的态度却很是恶劣,四层的囚犯嫌他多管闲事,三层的囚犯还嚣张地扯着嗓子跟他嚷,他是从耶格尔先生的渠道购买的这批“货”,让他去跟耶格尔先生说理去。 尼古拉气不打一处来。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找克劳斯·耶格尔兴师问罪,毕竟那只是一个囚犯的一面之词,他没有证据证明对方参与其中,去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只能跟自己的导师反应这件事。当天晚上,尼古拉特意等到瓦格纳接了夜班时从宿舍跑到值班室,他甚至提前半小时就打好了腹稿。结果老头坐在工位里吃着玉米片,只听他讲了个开头就打断他:“你想说他们用鞋子传递东西,对吧?” 事实证明,瓦格纳的态度正如他担忧的那样。尼古拉感觉喉咙里像是卡了根鱼刺,讲述欲消退了大半:“……这种事很常见?” “唉,年轻人。”他的导师摇摇头,又往嘴里塞了一把零食,语气轻松:“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么较真干嘛呢?” “可这违反了监狱的规定!无论哪一级的囚犯都不该用这种方式——” “小孩儿,规定就在那白底黑字写着,你看得懂,我也看得懂。”瓦格纳掸了掸手上的玉米渣,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你跟别人较真,别人也会跟你较真。” 就在他尝试行使权力后的第二天,来自监狱深处的恶意就蠢蠢欲动地开始反扑向他。三个新人在活动室协助当值狱警开展定期活动,监督陪同参与活动的囚犯做手工。一个年轻壮硕的阿尔卑斯人在劳动讲师讲课时就时不时把一支红色蜡笔放在鼻下撅着嘴唇玩弄,惹得尼古拉频频为他的幼稚侧目。活动结束,所有人被要求放下手中的工具离开活动室,那人趁着基斯警官转过身去和代课老师交流时明目张胆地把蜡笔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尼古拉一眼看见,在其他狱警出声之前率先走过去指出他的错误:“请你把蜡笔放回去。监狱规定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把手工用具带离活动室。” 而这个看上去比尼古拉大不了几岁的家伙就像预知了他会这么做似的。他先是表现出无辜者被冤枉的惊讶,随后装模作样地在自己的衣兜里掏了半天,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把那支蜡笔掏出来放回桌面上。做完这一套动作,他朝着比他矮一头的尼古拉夸张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噢,警官,别这么紧张,我只是忘了。” 尼古拉没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平静且坚定地说:“没关系,下次我会提醒你。” 说完他准备离开这一排去帮助基斯警官收拾囚犯们用过的工具,却一转身差点撞到另一个囚犯身上。他这才发现方才简短的对话引得其他囚犯纷纷向他投来了目光,有两个本已走到门口的囚犯甚至又倒退回来查看怎么回事。尼古拉被两三个壮汉微妙地堵在了桌边,那些人一呼一吸间默契的眼神交流触动了他脑中最敏锐的一根神经。年轻人猛然意识到,他陷入了这群人蓄意设置的陷阱里。只要他有任何一点可能被解读成不友好的举动,这些人就会小题大做把事态升级成辱骂、推搡甚至殴打,而他不能还手。如果被上级认定成他和囚犯互殴,那他很可能要面对警告或者记过的处分,相比之下,罚钱和受伤甚至是最轻的。 于是尼古拉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或惧怕,只是用不高但周围人都能听清的音量说:“借过。” 站在最前面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挑衅地盯着小狱警,尼古拉则毫不畏惧地用目光回敬他。两个体格相差悬殊的人对峙几秒,那囚犯沉稳地退后一步,让出了一条可供年轻人挤出去的空隙。 尼古拉移开视线,侧身从那道人缝里闪出来,开始沉默地整理后排桌面上的卡纸和美工刀。他能感觉到那两人的目光又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撤去,随着两组沉重的脚步声离开活动室。在小狱警的认知里,这件事应该就这么结束了,可是当天晚上,他在食堂吃完饭准备回宿舍时,却听斜对面那桌的老囚犯喊了一句“小警官”。 “小子,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多了。”地中海的老男人咧开嘴,冲尼古拉露出他那常年吸烟被熏成黄色的半口牙,“自以为清醒,想跟老大叫板——这样的人哪里都有,只不过他们都比较倒霉,不是吃饭的时候噎死了,就是不小心溺死在马桶里了。告诉我,你喜欢哪种死法呢?” 这是彻头彻尾的挑衅。尼古拉体内那属于文人的傲骨在沸腾,但联想到在活动室里发生的事,他选择了忍耐,无视那家伙越描越脏的浑话大步走出食堂。 然而更糟糕的事还在后面。第二天一早,尼古拉带着两个隐约可见的黑眼圈坐到食堂里吃早餐。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剥鸡蛋,一名叫雅各布·韦伯的警督就走到他旁边敲了敲桌子,叫他吃完饭到警督办公室去一趟。尼古拉莫名其妙,答应下来后算了下时间,加快速度干掉早饭便一路小跑着到五楼的办公室去。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小狱警礼貌地敲门三下后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韦伯和另一位姓弗兰克的警督已经到岗了。令他意外的是他的导师老瓦格纳也在,老头自己拉了把办公椅坐在办公桌边上,那张胖脸的每一道肉褶里都夹着烦躁。 尼古拉和导师眼神相交,略一点头,就当打招呼了。韦伯完全不打算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警督坐下来在自己的电脑上点了几下,从监狱的内部行政系统调出一张电子表格,随后把电脑屏幕转过来:“你自己看。” 尼古拉眯起眼睛,电子表格最上方赫然写着“监狱内部人员投诉表”,下方则清晰地写着具体投诉信息。

-投诉人信息- 编号:G-08157 姓名:贾科布·雷默 监区:B 牢房号:310

-被投诉人信息- 编号:HE0414 姓名:尼古拉·伊夫什金 事件发生时间:2018.07.05 事件发生地点:行政楼四层活动室

-投诉类型- □ 肢体暴力 ☑ 言语侮辱 ☑ 渎职行为 □ 不当接触 □ 滥用职权 □ 其他

-投诉诉求- ☑ 要求涉事狱警道歉 ☑ 要求内部调查 □ 申请调换监区 ☑ 其他:申请三日心理治疗假期

-事件详细描述- 事件经过:7月5日下午4点40分手工课下课后,伊夫什金警官污蔑本人偷窃公共财物,勒索未遂后使用言语威胁,对本人心理造成严重伤害。 是否有证人:☑ 有:G-10362乌戈·穆勒 □ 无 是否留存证据:□ 监控 □ 录音 □ 伤痕照片 □ 其他物证 ☑ 无

十分简洁清晰的表格,清晰得几乎没有辩解的余地。老瓦格纳眉头紧锁,韦伯警督则睁大一双金鱼眼盯着他:“小伙子,刚入职五天就被投诉,你已经打破这里的记录了。贾科布怎么你了?” “他怎么我?……”尼古拉不知所措。他根本就记不住囚犯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污蔑勒索还威胁别人了。但换个角度说,他入职以来还没接触过多少人,这件事也就没那么难追踪。实习狱警回忆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那个阿尔卑斯人撅着嘴唇把蜡笔夹在鼻下的样子,顿时感到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委屈。这里的犯人竟然恶人先告状,还小题大做,添油加醋地抹黑他。于是他愤愤地低声说:“是昨天手工课后,他趁基斯警官不注意,把一支蜡笔塞进兜里想要带走。我眼看着这件事发生,上前制止了他。他把蜡笔放回去,然后就走了。” 警督歪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投诉表:“没了?” 尼古拉耐着性子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火气没那么冲:“没了。我对他说的是‘请你把蜡笔放回去’,我从来没污蔑过他偷东西,更没勒索或威胁过他。他投诉我完全是倒打一耙。” 韦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胖胖的黑人警官从下往上瞪着他,这角度让他那双下三白的金鱼眼看上去凶光毕露:“我是说,你言语刺激一个抢劫犯,就因为一支蜡笔?” 听懂这句话内涵逻辑的那一刻,尼古拉感觉到自己的鸡皮疙瘩从脚后跟一路传导到了头皮。原来在这些经验丰富的前辈眼里,责任是这样被划分的。他按照规定管理囚犯,却被定义为“言语刺激”。小狱警脑筋一转,换了个角度为自己申辩:“可是一支蜡笔也是监狱的公共财产。您培训我们的时候说过,干这一行最怕的就是界限不清晰。我们理解犯人有生活用品方面的需求,但同时也要坚决杜绝公器私用的情况出现。监狱正是因此才制定了物品申领的流程,把囚犯领取个人物品和使用公共器具的场景分开。另一方面,为了囚犯的人身安全考虑,我也必须严格执行规定。否则他这次偷走蜡笔,下次就敢把美工刀带出去在放风时间捅伤别人。” 面前入职不过六天的实习狱警非但油盐不进,还巧舌如簧地给自己找足了理由撑腰,韦伯警督不由得摆正脑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转过头看着在一旁坐了半天的老瓦格纳,好像在质问这小子是不是你教出来的。后者则为年轻人这套说辞暗中憋笑,表面上耷拉着脸双手抱肩,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别看我啊。伊夫什金自己对监狱的规定有深刻理解,我和他交流学习还忙不过来呢。” 韦伯憋着脾气,那对小眼珠在师徒两人身上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就此作罢。警督长出一口气,转过头对着尼古拉宣布了对他的处理决定:“伊夫什金警官,你刚刚进入体系,可能对这里的管理规定还不太熟悉。念在你也是为了让流程更加严谨,又是第一次被投诉,这次的事我先帮你处理了。还有下次的话,我可保证不了你的表现分不会被扣。”

事实上就算没有囚犯故意找茬,尼古拉这几天也过得不轻松。培训期间,三位新人一直在陆陆续续地被前辈吩咐处理一些杂事,比如复印一份文件分发给各位高级狱警,或者帮同事跑腿把用完的印章送回副典狱长那里,再或者临时帮着布置场地、整理仓库。文学青年难免心中生出些颓然。他辛苦读完大学,通过笔试、面试和体能测试就是为了干这些初中生也能做的事吗? 他借询问专业问题跟他的导师老瓦格纳委婉地抱怨,老头只会挥挥手说“唉呀这个系统就是这样,当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年轻人嘛多吃点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等等老生常谈的鸡汤。他想过要不要给妈妈打个电话寻求支持,父母在职场上的经验总是比我们丰富的。可是他脑中随即响起学生时代那些永远和成绩捆在一起的回音。就算他已经在同龄人中名列前茅,就算给他自由选择的空间,她也总是忽略他已取得的成就说“你还能做得更好。” 所以他才从德累斯顿跑到柏林去上大学,又只身一人应聘位于法兰克福的这座监狱,从物理层面远离支持和否定永远一体两面相伴相生的家。 环顾四周,能理解他的大概只剩了两种人:他的同龄人,或者和他处于同样位置的人。尼古拉在吃饭的时候跟同样是新人的塞拉菲姆·伊奥诺夫吐槽监狱的杂役,这位反应慢半拍,稀里糊涂就成了狱警的新人沉默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入职培训本来就是要在一周的时间里让他们了解并体验将来可能会做的工作。用他导师基斯的话说,这些琐碎的事当然是工作的一部分。日后他们还有的忙呢。 而今天,这些恼人的小杂活进一步融合升级了。就在尼古拉扛着那份投诉从警督办公室出来后,三名新人领到了他们的今日任务:去协助清理监狱医院楼后的垃圾处理区,和监狱的清洁工人一起分类清扫垃圾桶、打开污水井协助抽粪车处理化粪池。这是全监狱最脏、最累、最有味道的工作,没人爱干,也许熬过一些年头但——谁让他们是最年轻的新人呢。三人不光没资格拒绝,还得装出积极向上爱岗敬业的样子领命出发。临走前,沃尔乔克还想问问有没有干清洁工作的专用工作服,他不想让自己的制服上沾满臭味。发布任务的培训负责人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神色坦然地掐断他最后一点念想:没有。要领取的话记得先提交办公用品领用申请。 最后他们只是每人领了一个口罩和一副一次性塑料手套就上岗了,连这点成本低廉的装备都是清洁工人礼貌性支援他们的。虽说过程中需要他们亲自动手的部分并不多,监狱和外委单位签了服务合同,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专门的作业车来清理,但他们也要到场起到交接和监督的作用。等作业车离开,他们大概还得帮着清理一下地上遗留的垃圾。和他们同时开工的还有负责打扫医院卫生的一位C区囚犯,那家伙就骑在他们头顶二楼的窗框上擦玻璃。好在委托方的负责人对业务很是熟悉,看见监狱这边派了三个没见过的新面孔过来很痛快地给他们讲了讲工作流程,指挥他们三个人形成处理垃圾桶的流水线。 忙活了半天,他们终于能稍微休息片刻。三人用不同的站姿站在医院楼下皱着脸忍受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腐烂物臭味。目送垃圾车缓缓关上车门启动,沃尔乔克扭头跟他右边的尼古拉嘀咕:“我说,等待会儿要不要回宿舍去换身衣服?这一身臭味直接进食堂……” 哗啦一声,一大蓬凉水兜头而降,浇了沃尔乔克一身,也顺带波及到了两边的尼古拉和伊奥诺。三人在空桶掉在地上的咣啷声里或大叫或怒骂,随后想起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他们的头顶。那个瘦猴似的C区囚犯就站在二楼窗口,一手揪着抹布一角转圈,对着他们嬉皮笑脸:“哎呀哎呀,真对不起啊三位警官,都怪我手滑了。没事吧?用我帮您洗制服吗?” 虽然没什么脏东西,但那一桶到底是浣洗过抹布的水,这一出搞得浑身臭味的三人更加狼狈不堪。沃尔乔克本来就因为被安排了垃圾差事心情不佳,又不偏不倚被泼了一身脏水,暴脾气的冬瓜脸警官气得要冲上楼把那家伙的脸皮撕烂。伊奥诺夫死命抓着他的手腕一个劲地说好话拦着他:“德米扬!算了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回去换身衣服就好了。” “那他妈的至少让我嘴上痛快点吧!”沃尔乔克不再前冲,站在原地吸足了气正要骂人,尼古拉快步顶上去,一边擦着身上的水渍一边低声对他说:“别骂了,我昨天就让人把蜡笔放回去都被说成是威胁勒索,跟你们汇合之前刚看到投诉表。这人明显是故意的。你要是真冲上去,那才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呢。”

最后这件事以三人憋屈地回宿舍换了一套制服告终。经此一役,晚上食堂开饭时,三人默契地跑到食堂角落坐在了一起。相同的地位和处境总是能使人快速和陌生人熟络团结起来,何况他们三个本来就是一起干活的同事。将来也会是。 “……你根本想不到这帮囚犯能干出什么荒唐事。前天晚上我跟我导师聊天,顺便跟着他去巡逻,你们猜我遇见什么事?他妈的有两个‘外出采购’回来的东西喝得像两坨烂狗屎,把啤酒瓶揣在裤裆里以为我们看不出来!我以为这下总算能按规定关他们几天让门清醒清醒了,拉尔斯却说这不算什么。他刚工作没两年的时候,有天早晨查房的时候一开门,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门里的囚犯之前偷偷把酒带进来半夜喝,结果这家伙突发脑淤血,还没等按到紧急求助按钮就摔倒在门口,等到第二天他们去查房的时候尸体都硬了。拉尔斯这一推门撞到的是他的脑壳。” “那你为什么不处理他们呢?”伊奥诺夫有点呆呆傻傻地问,好像他听了半天只听进去了前半截。 提起这个没有结果的结果,沃尔乔克能做的唯有翻个白眼撇撇嘴,“处理个屁。我就是个实习生,人家二位坐牢的时间比我上学的时间都长。” 一阵沉默。 “其实我隐约有种感觉。”尼古拉抓住机会插话,他看着他们俩压低声音说:“我们三个人好像被针对了?所有没人想干的活都轮到我们,所有囚犯都把我们当猴子耍,所有狱警都对违规行为视若无睹,还觉得想遵守规定的人脑子有问题。” 沃尔乔克冷笑一声:“你才意识到?” 伊奥诺夫终于跟上了话题节奏:“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 三股目光交汇,某种悲哀的默契在他们之间的空气引发了可怖的共振。一个无形的残酷事实摆在了他们面前:新人狱警就是整个监狱生态链的最底层。要想摆脱这种地位,他们要么另寻他路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要么为集体找到新的替罪羊。不幸的是,在明年的新人进来之前,他们估计要一直被这么欺负了。 “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得自己擦楼道,挨门挨户给囚犯刷厕所。”沃尔乔克呸的一声吐出一根鱼刺。 “刚才来吃饭之前我取完快递从D区过来,还真看见菲利普一个人提着拖把满楼走。”伊奥诺夫适时补充了他的见闻,只不过这个消息放到当下怎么看怎么让人绝望。 尼古拉正要接着说话,一只手伸过来晃了晃打断了他们。 “好消息,小伙子们,明天的培训结束之后你们有两天休假。”是人事部的主管端着一盘水果路过。男人悠闲地喝空杯子里的气泡水,迎着三人亮晶晶的目光宣布了一个更加重磅的消息:“新排班表已经出来了,明天早晨记得到人事部办公室签收确认。之后那两天好好休息一下,下周一开始你们就要进入各自的班组跟着三班轮换了。” 刚刚热络起来的空气陡然凝固。 “什么?”沃尔乔克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么快?” 新人的悲鸣反而让主管笑了出来:“当然了。你们要到自己的岗位上才能真正接触实际的工作有所成长啊。加油吧年轻人,我们这些老人可都很期待你们的亮眼表现呢。” 三个被寄以厚望的新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先表示他们会听从安排按时到岗。主管又跟他们客套了两句,说了点诸如尽快融入集体努力工作的废话,便端着水果扬长而去。 尼古拉望着职场人远去的背影,本就虬结成一团的胃彻底堵住,食欲全无。虽然监狱方面从一开始就已经跟他们交代清楚狱警的工作要24小时倒班,但他们都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其他两人脸上也标着对未来的担忧和茫然无措。他放下刀叉,垂头对着自己盘子里吃了一半的鱼肚长叹一口气:“也就是说,我们以后就要各干各的了。像这样再凑到一起吃顿饭估计很难了,他们应该会把我们均匀地分配进三个不同的班组。” “……真他妈的,连个过渡期都不给。” 之后的十分钟里他们谁也没再说话。食堂主厨的水平并没有退步,但三人各自埋头吃得食不下咽。他们的新人三角联盟刚刚建立起来,还没能从囚犯的挑衅和前辈的使唤中为自己形成一块稳扎稳打的容身之所就被一纸通知拆散了。而这样的事在未来还会上演更多次,毕竟对于公司员工来说,这只不过是最稀松平常的人事调动。类似的故事他们都多多少少听过,曾经关系好得一起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自从其中一个人调岗去其他城市后就慢慢淡出了彼此的生活,再见面已是三年后,彼此的兴趣所在和观念已经与过往大相径庭。就算不是分组,他们也迟早有一天会被别的因素拆散。相比之下,至少他们现在还称得上是好聚好散。 三人中最乐观的还是沃尔乔克,冬瓜脸青年打着饱嗝把自己盘子里那块糊嘴的奶油蛋糕揉进嘴里勉强咽下,之后率先起身跟他们告别:“唉,累了,我先撤了,你们俩回去也早点休息。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咱们以后肯定有机会再聚的。” 沃尔乔克走后,一直唯唯诺诺不敢多说话的伊奥诺夫也端着盘子站了起来。青年在桌前犹豫半天,最后跟尼古拉点了点头,轻轻地道了一句:“再见。” 此时食堂里已经没剩几个人,只有最前面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囚犯在那看晚间新闻。尼古拉暂时停下他跟那半块鱼肚的战争,点头致意目送两人离开。一股怪异的错位感随之涌上来。他明明和他们一样疲惫,一样无力,一样被人轻视,但他总觉得他们还有什么——连他一个文学生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就好像德米扬·沃尔乔克和塞拉菲姆·伊奥诺夫虽然同样说着德语,他却听不懂。三天前的中午,沃尔乔克还在靠墙的那张四人桌边跟他绘声绘色地卖弄着他从各处打探来的小道消息,伊奥诺夫则在晚饭时表现出一种对万事万物都能平静接受的淡然,尼古拉一度在心底暗自焦虑,似乎那两人都已经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找到了自己的监狱里的位置,而他却不知不觉被丢下了。确实,入职那天他就比那两人晚到了半小时,上午的监狱参观也是舒尔茨警官单独带着他去的。从最一开始,他就天然地和他们有一道隔阂;如今看着那两人也和他一样会被囚犯冒犯,被前辈当跑腿小弟使唤,为日后的工作唉声叹气,他心里反倒略微平衡了一点,好似他终于追平了两道起跑线之间的差距。青年暗暗为自己的想法咂舌。这不道德,他怎么能对他人的不幸产生这种近似幸灾乐祸的情绪?虽然事实上这不幸也有他一份,甚至要论前途未卜还是他更胜一筹。可事实如此,坐在会议室里和他们并排听课的时候,尼古拉从未觉得自己能融入其中;现在三人马上要分道扬镳了,他反而刚刚觉出他们是同类。 他或许不该奢望从他们身上获得理解和支持,就像他就不该奢望瓦格纳能停止拿他的人生当成表达自我的跳板,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他应该把目光转向别处,主动出击去寻找那个足够他安身立命的锚点。即便再平庸,他也一定拥有什么别人没有的东西。同类,同样,同源,克劳斯·耶格尔。尼古拉脑中有根神经微弱地一抽。那些颇具奇幻色彩的传闻,瓦格纳对男人毕恭毕敬的样子,还有那句“我们的名字是同源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从眼前的混乱联想到这些。他和这个神秘的男人仅仅一面之缘,关于他的一切却历历在目,是他的大脑自动从沃尔乔克的聒噪里提取出了这个无人议论却又无处不在的名字。那种感觉很奇妙,犹似一只无形的手为他打通了隐形的通路,领着他的直觉走向捷径,让人既豁然开朗也深深后怕:这一切会和他有关系吗?他们遭遇的事背后有耶格尔指使吗?这一周的种种不顺利难道是这位无冕之王的考验? 尼古拉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已知信息,试图从最近几天的遭遇中找出能和他有所关联的蛛丝马迹。可惜直到保洁人员来询问他是否吃完了饭,他都一无所获。无论是被投诉、被言语挑衅还是被泼了一身脏水,那些都只是当事囚犯的恶作剧,看不出什么端倪,至少现在是这样。 至于耶格尔本人的所作所为,他能想起的只有第一天中午,他们在走廊里相遇,从A区六层到值班室路上简短的一问一答。尼古拉在回忆里咀嚼着男人总计也没几个字的话,一时间有些恍惚。 “伊夫什金警官很聪明,也很有工作热情。你们要好好培养他,别让他的天分被埋没了。” 没有前呼后应的长篇大论,也没有心潮澎湃的情绪烘托,其中含义甚至很容易被当时荒诞的场景消解。但那天之后,这座监狱反馈给他的全是指责、冒犯、使唤、漠视、恶意、排挤,这和他想的根本不一样。只有克劳斯·耶格尔,只有这个男人接纳了他的莽撞与经验不足,不光没有嘲笑他,还用一种平静客观到事不关己的语气说他“很聪明”“很有工作热情”“有天分”。他当时根本没感觉,现在想来,那竟然是他进入职场后听到的最温暖的一句话。 ……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是说,他其实没看出自己有什么天赋,只是随口一说? 食堂的门在他身后关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打断了尼古拉的思维。年轻人摇了摇头,一路小跑一路转圈地往宿舍跑,似乎寄希望于这种滚筒洗衣机式的走路方式能帮他把那些偏题太远的念头甩出去。就在刚才,他的脑子里竟然有一行读作“和耶格尔聊聊”的建议一闪而过。真是可笑,就算那个男人很特别,他也依然是个囚犯,这一点不会改变。作为狱警,他可以尝试向任何人寻求理解和帮助,唯独不能依靠囚犯。这是原则性问题。 夜晚的园区空旷无人,只有高墙外的市郊公路上偶尔传来汽车呼啸而过的噪声。路灯在柏油路上织出循环往复前进的投影,尼古拉最后几乎是冲进了宿舍楼的电梯里。年轻人趁着没有其他人进入轿厢的空挡猛按关门键,不由得庆幸自己这一路上的发泄没被人看见,不然少不了又要被前辈一顿关心。 电梯壁光洁平整堪比镜面,年轻人在喘气之余侧头,在两侧对射镜面交叠映射出的无尽空间中看到无数个自己。狼狈的,无助的,孤立无援的自己,统统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金属方框里。 他还是无法否认一个事实。 自从离开学校、进入社会、进入这个把他当成食物链最底层踩在脚下的系统之后,自从默默认领了被冒犯、被忽视、被否定的命运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第一次被看见,第一次产生价值,他收到的第一份认可……竟然来自一个囚犯。

*为德国俗语Wo man hingreist, da sitzt man.原句强调了在当地扎根的重要性,也暗示了外来者融入当地的困难,引申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