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长组]耶格尔×伊夫什金/囚顶洞天Heaven through the Keyhole(5)

Summary:会寻着传闻去屠龙的人从来只有一种。成功的称勇者,失败了是傻子。

自从那天早上被耶格尔用送早餐为由耍了,回班组挨了警督一顿骂之后,尼古拉骨子里那股倔劲就上来了。种种目无法纪的情形点燃了他心中的正义感,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工作环境不是宣传中的界限分明井然有序,反而是特权大行其道、处处充斥着潜规则,年轻人便出离愤怒。根基尚且如此,高层又会腐败成什么样?不过愤怒之余,尼古拉也在思考:这里的人遵循的不是监狱的管理规定,而是另一套不可言说亦不可见的运行逻辑。他们是如此习惯依据它生存,以至于无论是囚犯还是狱警,面对新人时连演都不愿意演一下。而那些囚犯之所以敢这样做,不只是狱警腐败和管理层不作为等单方面原因,背后一定有耶格尔这个实际掌控者推波助澜。在666号房间和男人私下对话过后,他更确信这一点。新人入职不过十天便已如此,日后只怕还有更过分的事等着他。 与此同时,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他是要在这里生存下去的。现在的他仍然是尚且游离在群体外围的初来乍到者,而他不能一直停留在这个身份里。要想立稳脚跟,他就必须做出改变,而可选的路似乎只有两种。要么放下那点被人斥作清高的情操低头加入,要么昂首挺胸坚持自己的原则。无疑,前一种是最轻松省力的,只要学会对与己无关的事视若无睹,再在必要的时候表现得合群一点就行了,但……他做不到。他不想变成每个都市剧里都会有的那种集冷漠、势利和虚伪于一身的角色。而后一条路就意味着他无法获得来自集体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到那时他要面对多少压力,从这十天的经历中便可以一窥。 说到底,造成希默斯费斯监狱现状的核心还是克劳斯·耶格尔。既然无论他加入群体与否都无法不受这个男人的影响,那就不如把握主动权,处理好和耶格尔的关系。相比之下,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简单多了:他们是狱警和囚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无论克劳斯·耶格尔在社会上有多么家财万贯、声名显赫,进了监狱之后他的身份就只剩服刑人员一个。是的,在亲眼见证了对方的实体化特权——那间666号房后,尼古拉并未觉出多少恐惧,反而是一股从骨髓中激发出来的斗志让他跃跃欲试。他的行动依据的是现代法治社会的基本准则:任何人,无论他拥有多么庞大的权势和能量,在触犯法律后都必将受到审判和制裁。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身为狱警,背靠国家法律,严格依照规章制度管理囚犯是他的权力,更是他不可推卸的职责。他所做的并非“较真”,而是回应每个人心中对法律与正义最朴素的诉求。 坚定信念之后,实习狱警的干劲空前高涨。他坚持依据监狱的管理标准用对待重刑犯的程序对待耶格尔,连每次例行巡逻都要专门爬到空荡荡的A区六层看一看。而他的导师在监狱系统里混了三十年,对老瓦格纳来说,尼古拉的想法就跟直接用马克笔写在脸上差不多。老狱警在年轻人第一次主动提出想去A区时就严肃警告他:不要妄图挑战耶格尔先生,要像尊敬你的大学校长一样尊敬他。尼古拉前一秒扯着笑点头如捣蒜,后一秒就像个和老师抬杠的学生那样对自己的推导过程理直气壮:“可是我没有不尊敬他。我尊敬每一个人,但这不是我们把他扔在牢房里不闻不问的理由啊。如果他发生了什么意外,像拉尔斯警官遇到的那个囚犯那样还没来得及按下紧急求助按钮就倒下了,监狱方面却没人发现,我们的责任不是更大了吗?” 听他的好学长主动提起当初那件事,老瓦格纳不由得另眼相看:“你小子,看不出来啊?知道的还挺多。” 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尼古拉扪心自问,他知道的那点儿八卦还远远够不上能帮助他与耶格尔周旋的程度。年长者比他大至少十岁,社会阅历和处世经验都远在他之上。想要在交锋中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必须收集更多有关于这个男人的情报。幸运的是,在正式轮班一个周期后,他就找到了机会。 一次寻常的午班前,尼古拉吃完午饭并未直接回到宿舍休息,而是去了三楼的公共休息室。这里空间宽敞,灯光明亮,配色清新,不光有摆放着各类杂志的图书角,还有不少休闲娱乐用的常见配置:大电视,影视光碟,游戏机,自动售卖机,24小时供应温水的饮水机,宽敞舒适的沙发,飞行棋、扑克牌等棋牌。角落里还有一小间用透明亚克力隔板专门隔出来的吸烟室,那是整栋“五角大楼”内唯一允许吸烟的地方。有不少囚犯都喜欢饭后到这间屋子里来放松一下,和其他人聊聊天、打打牌,看场电影或者钻进角落里抽根烟。这是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色彩。狱警们则会每次轮流出一到两人在公共休息室里值守,防止囚犯之间为抢夺资源发生冲突。不过好在这些贪图享乐的人们通常没什么兴趣跟别人打架,毁了自己一天的好心情,所以值守公共休息室还算是个轻松的活计。值班的人不会一直在角落里站着监视全场,而是时常加入囚犯的聊天圈子,有时还会跟着打两把牌。 今天恰好是德米扬和他的导师老拉尔斯值班。尼古拉进去的时候前者正趴在沙发上和一个膀大腰圆的A级囚犯聊得热络,后者则坐在牌桌旁捏着一把牌露出胜券在握的得意坏笑。尼古拉跟同为新人的兄弟打了个招呼,随后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在角落里的吸烟室找到了一个正在吞云吐雾的中年男人。他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溜达过去伸手敲了敲门,对方瞥了他一眼,把门打开一条缝,示意他有事快说。 他低声说:“你是斯捷潘,对吗?” 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深陷在眼窝里但炯炯有神的琥珀色眼睛。 斯捷潘·瓦西里约诺克,C级囚犯,因过失杀人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预计四个月后可申请假释。 前天晚上,尼古拉在晚饭时间主动端着盘子坐到了正在加速吃饭以备接班的德米扬对面,好奇地询问那些关于耶格尔的都市传说都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后者边啃鸡腿边对着他终于开窍的行为猛点几下头表示肯定,接着喉结一滚把满嘴食物咽下去,神秘兮兮又带着点骄傲地卖了个关子:“你要是想知道更多,我建议你自己去问。这里挺多人都直接和他打过交道,但有深有浅,有好有坏,他们愿不愿意讲那就看你本事了。”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尼古拉不免在脸上摆出点不满足的表情。于是这位飞速融入集体的新人又悄悄地跟尼古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个站在食堂队列里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那样子活像个先把价格抬高再降回原价并美其名曰打折促销的奸商,“比如那个叫斯捷潘的,据说是唯一一个拒绝了耶格尔的示好还能全须全尾地活着服刑的。” 目标有了,下一步就是制定方案行动了。这两天内,尼古拉特意留心在用餐和放风时段注意观察,尝试从斯捷潘的日常习惯找到恰当的方式开启对话。在发现对方每次吃完饭都会跑到公共休息室抽一根后,他甚至想过再买一包烟,就像他去问瓦格纳那样。但是一个狱警贿赂囚犯?他还从来没听说过。年轻人随即想到,囚犯们有互相分享香烟的习惯,在放风场地经常能看到一个人掏出一包烟后给周围每人发一根的场景,几个成年男人围着灭烟桶边抽边聊。只可惜他不抽烟,不然这兴许还真能成为一个话题切入点。因此,小狱警最后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的方式,直接道明自己的来意。 “方便出来说句话吗?”尼古拉说到这里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老拉尔斯把牌扔到桌子上一跃而起放声大笑,其他几个输了牌的囚犯也半恼地丢下扑克围着他大呼小叫。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几乎把两人的对话淹没:“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老囚犯却对他直白且诚恳的邀请并不买账。斯捷潘哼笑了一下,把另一只耳朵上夹着的烟拿下来,放到鼻子底下嗅闻几下又放回去:“他们都懒到派新人狱警来套我的话了?嗯?小兄弟,你不是为了给这个月的禁闭任务凑数吧?” 原来在囚犯眼中,他的询问会被歪曲成这样。情况瞬间变得略微有些棘手,尼古拉只来得及先行否认:“当然不是。”他尽力稳住气势,直视着那双目光如炬的琥珀色眼睛斟酌措辞:“我是从私人角度出发带着问题来找你的。” 斯捷潘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他不动,这个老练的囚犯就是要逼他把自己的目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确认安全他绝不松口。年轻人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弯腰站近了一点小声说:“是关于克劳斯·耶格尔的……我听说你是唯一一个入狱到现在都保持中立的,所以觉得你的观察应该比较客观。我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让所有人都对他唯命是从的?” 斯捷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已经扑到老狱警身上,差点连桌子一起掀了的囚犯,上唇的胡子动了动:“你确定不用先看看那几个打牌的?” 尼古拉闻言回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帮忙把那几个人拽起来。随机他看到了远处和囚犯聊得直拍大腿的德米扬,决定还是别多管闲事:“呃,今天中午不是我当值……” 男人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出了窄小的吸烟角,“那就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斯捷潘轻车熟路地带着尼古拉左转右拐,拉开厚重的防火门来到了安全通道里。门一开,楼道特有的阴凉与潮湿就扑到脸上。空无一人的楼梯上下的声控灯短暂亮起后便渐渐暗下,只剩紧急出口标识的绿光在昏暗中幽幽闪烁,安静得能听见灯壳里滋滋的电流声。 “你先告诉我,”中年人取下耳朵上那支烟,变魔术似的从囚服内侧掏出一只打火机,当着小狱警的面打火点燃了新的一根,“你为什么想要打听这个?” 尼古拉沉吟片刻,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得先知道他是怎么控制这座监狱的,才能找到办法突破。” 斯捷潘手里的烟一抖,差点从指尖掉到地上:“就这样?” 尼古拉盯着对方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像官方论调:“无论什么时候,特权出现都一定意味着有人被剥削。为了保护服刑人员的权益,监狱方面必不能允许特权存在。” 谁知听完年轻人的一番决心,老囚犯语气轻蔑地小声咕囔了一句:“呵操,他们说的还真没错。” 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楼道里,这句话当然没有逃过尼古拉的耳朵。他听不懂这句话的指代对象,但这并不妨碍它像一根扎进指腹又了无踪影的倒刺,让实习生更加不安。他下意识提高了音量,声控灯因他一嗓子倏地亮起:“谁?说什么?” 斯捷潘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长出一口气,又把烟放到齿间嘬了一口。等到灯光暗下,昏暗中只能看到男人嘴上一点橘红火光忽明忽灭:“我要是说,我们在他的控制下过得很好呢?” 尼古拉心中一惊。难道这些人都甘愿被统治吗?可对方没等他张嘴就继续说:“你知道他来之前,这里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呃……比现在更自由一点?”他试探着猜了个褒义且笼统的词。 “自由?”斯捷潘的语气好像他在故意说反话一样。男人微微睁大眼睛,随后想通了什么似的,烟雾从他的胡子间冲出一团浪涌,“呵,确实,没有底线的弱肉强食怎么不是一种自由。” 尼古拉微微摇了摇头,他不明白对方这句话到底意在何为。 看着实习生那副毫无社会经验的样子,斯捷潘轻轻叹了口气,放慢语速开始讲起自己一路走来的过程:“我原本在汉堡蹲了两年。三年前,这座监狱刚投入使用,我是第一批被转移过来的犯人之一。听说是去个崭新出厂的地方,我还稍微松了口气,想着至少硬件设施什么的会好一点。” “很快我就发现,这里稍微好点的只有硬件设施。” “那时候整个监狱的囚犯大概只有今天人数的一半,却分成三个帮派,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组织。他们都觉得自己才应该是这座监狱的老大,因此互相看不顺眼,整日霸占地盘,抢夺资源。你一进来就必须选一边投靠,否则的话……食堂,厕所,放风场地,你在任何区域都有可能被按在地上打一顿,仅仅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人。医务室整天人满为患,肋骨断了都有可能被晾在楼道里一整晚。” 尼古拉听得直皱眉:“狱警呢?这么严重的囚犯间霸凌,他们不管?” “狱警?”斯捷潘对这个名词嗤之以鼻,“还管理犯人呢,他们不被按着一起揍就不错了。是,囚犯里有听从管教的老实人,但更多人根本不把狱警当回事——别忘了,能来这儿享受单人套房的没有几个是身上没几条人命的。狱警用常规方法管不了他们,就只能用更强硬的办法。那时候值班的人身上不光带着警棍,辣椒水喷雾,手铐……这些常规的东西,还有电击枪。谁要是说话语气冲了点,马上就会被一枪放倒,事后还会被他们以‘扰乱秩序’为由关个三五天禁闭。相对的,袭警事件也是层出不穷。连那个肥猪似的典狱长都被打过呢。” “为什么?就算管理困难也不应该用暴力——” “因为人都需要发泄。”中年人瞳仁中两股微弱的火苗吞吐,“不光是囚犯,狱警也一样。你以为有些人为什么放着外面的花花世界不去看跑来当狱警?当然是因为他们能靠法条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和施虐欲。” “自从耶格尔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他没理会失语的年轻人,自顾自地往墙上一靠继续回忆道:“起初,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有钱人,但也只把他当有钱人。有喜欢逢迎拍马捡点肉渣吃的人凑上去巴结,也就有不怕死的找茬威胁,想靠收保护费狠赚一笔。但那家伙很有手段,刚开始那一个月他几乎就窝在自己的囚室里闭门不出,连吃饭都是狱警给送到门口的。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他进来第二个月,第三个月,还是大半年?这里的冲突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那样平息下来了。再也没有人提三个帮派的事,取而代之地,所有人都默认了‘耶格尔就是希默斯费斯的秩序’。” “什么意思?”尼古拉能感觉到他想要的那个关键点已经呼之欲出:“他靠的是什么?砸钱贿赂?还是招揽人马把其他三个帮派的人都打服?” “打?”中年人吐了个烟圈,语调如同逗邻居家小男孩儿似的嬉笑里杂糅着轻蔑,“你以为这是哪儿?是汉堡那种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的地方?看他那副社会精英的做派也知道,他才不是会亲自动手的人。” “他靠的是攻心,你懂吗?他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办法,有些人只要给点物质甜头就能使唤;有些人则是要给他们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在进行平等交易,其实就是被当成工具用完就扔;还有一些……你别看他们其貌不扬,没背景也没钱,但没人敢惹他们,那是他们用一技之长换来的庇护。他选人下手是有目的、有顺序、有计划的,并且次次都能精准地抓住对方最需要的东西设下诱饵,就像最精明的猎人能用弓箭打到松鼠就不会用鸟枪一样。靠这些,他让三个帮派销声匿迹,让不少人都上赶着为他做事。食堂里没人霸占座位,放风口也不会有人拦着你收过路费了,你甚至还能踏踏实实地坐在休息室里跟他们看着新闻聊几句,偶尔再假借病假休息两天……我们不用整日提心吊胆,那些狱警更是省了不少麻烦。他们巴不得有人替他们管理这些暴躁的雄性动物。” 亲历者讲述的密辛比都市传说更具吸引力,尼古拉听得浑身汗毛倒数。就像听到鬼故事大脑里同时充斥着害怕和兴奋,他感到这座监狱的真实面目总算向他徐徐揭开了冰山一角,“所以……你的意思是,耶格尔代替了一部分狱警的职能?” “不是吗?他管事可比格林那老东西强多了。”斯捷潘无所谓地耸耸肩,“老实说,我不关心到底谁是老大,我只想熬到日子出去和我的家人团聚。谁能让我过得好,我就跟谁混。” 年轻人捏着下巴思索片刻,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我听说他曾经向你抛出橄榄枝,但是你拒绝了。为什么?他不是让你在这儿过得更好了吗?” 这个问题却让斯捷潘沉默了一下。 “因为我总觉得这家伙很危险,就像个黑洞一样。”中年人说话时不自觉地向前倾身,仿佛惧怕空气把他的话偷偷吹到那位猎人的耳朵里,“他会向你许诺很多,也接受你从他这里预支好处,他甚至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那段时间主动向你伸出援手——但他不会告诉你之后他要从你这里拿走什么。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什么乐于助人的慈善家。曾经有人想投机倒把跟他借钱做生意,结果利滚利之后发现自己根本还不起。” “那……之后呢?那个人怎么办了?” 斯捷潘抬起空闲的左手比划了一个攥碎东西的手势:“知道那些跟黑帮借了高利贷又还不起的人什么下场吗?一样的。” 从未接触过社会黑暗面的大学生听得愣在原地。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你呢?你又是怎么从他的扩张中活下来的?” “我?我不过就是个最普通的普通人罢了。”斯捷潘自嘲地喷出一口烟,思绪重又回到了一年多以前:“那时候他刚进来,正是被全监狱的人盯着的时候,他急需找几个会办事、靠得住的人发展自己的势力。” “跟你一样,他也是在吸烟室找上我,不过呢,他比你老练。他先是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从不痛不痒的话题开始,和你在公园里见到陌生人会聊两句一样。看我没有拒绝的意思,他就掏出自己的烟斗跟我聊烟,聊收入和消费,聊工会不作为,又拐弯拐到家人上去,唉,可真能绕弯子。一直到午休快结束,他才说,他希望我能帮他一个‘小忙’。他知道我以前是跑长途的,他有个朋友手里有些货需要尽快从柏林运到德累斯顿去,希望我能给介绍几个靠谱胆大的货运司机。事成之后,他有办法帮我争取减刑。” “听上去挺诱人的,是吧?我只管给他写几个名字、打几个电话,就能提前几个月出去,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馅儿饼掉到我脑袋上?”楼道里的灯时不时因人声亮起,衬托得这位老油条的脸色阴晴不定,“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又想了想,哦——他可没说这批货是什么东西!万一是什么走私品、是毒品或者军火呢?或者,他说是‘朋友’的货,其实是让手下撬了谁家仓库的门?总之,如果真出了事,他肯定有办法甩得干干净净,那倒霉的就是我和我的朋友了。” “所以我没点头。我只是用我能做到最真诚的语气告诉他,我既不想给他当马仔,也不愿意和他对着干。我一个没背景没靠山的普通人对他也没有威胁,我只想老老实实地等日子到了,回家和我老婆孩子一起过日子。”一口气讲完这些,斯捷潘手上的烟也烧到了烟屁股,“耶格尔听完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就走了。这就是我和他唯一一次直接接触。你听到的都是他们添油加醋传出来的,哪有那么夸张。” 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用前脚掌碾灭:“这个人确实不会逼你做选择,因为他会直接让你没得选,只能听他的安排。现在回想起来,我能活到现在大概确实是因为运气好吧。” 尼古拉没有接话,他默默地消化着斯捷潘话里的信息。无疑,最终他能得到的是一个不太利好于他的结论:耶格尔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而且这里的人都安于现状,并不想改变。他已经注意到面前的老囚犯身上有种很隐忍的气性,这个人不是那种明知不可对抗却还是跟别人对着干的莽夫。斯捷潘自述是因为运气好,但正是这种清醒才让他健康地活到现在。也就是说,对于那些有自己的原则、坚持不愿入局的人,耶格尔是不会强迫的。 老囚犯看他没说话,以为小狱警还在思考该怎么拆除耶格尔和他的特权,于是换上了一腔苦口婆心的语气:“听我一句劝,伊夫什金,别想着跟耶格尔对着干了。你那狱警的头衔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你无关的事别管,这里也有人不愿意对他唯马首是瞻的,他都没有为难他们。” 尼古拉听到对方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姓氏有点吃惊。他一没穿制服二没做自我介绍,在此之前他们也从来没彼此接触过。这里的囚犯是都有千里眼吗:“呃,你认识我?” 这个反应让斯捷潘的眼神里多少带上了点老手看菜鸟的心急与无奈:“刚来第一天就要把耶格尔送出去,这个月的反思活动里又当众出言不逊,你早就出名了。想不认识你都难。” 小狱警定了定神,选择先不去追究自己在囚犯中是个什么形象,把话题重新牵回他来找斯捷潘的初衷上:“谢谢你的劝告,但我还是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如果对他一个人开了绿灯,那么其他人就会质疑我们执法的公正度,狱警和监狱的信用下降,随之而来的就是管理体系的崩溃。所以,哪怕再困难,我也必须想办法切掉他的特权。这不光是为了我的未来,也是为了还所有人一个公平。” “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见年轻人还是一脸刚正不阿,像个电视剧主角似的发誓要跟黑恶势力斗到底,老司机把手里的烟愣生生捏出来个折角,“看见医院旁边那个小体育馆了吧?那是耶格尔自掏腰包捐钱盖的。公共休息室里至少有一半东西都是他买来捐给监狱的。还有,你猜猜纺织厂区的客户是谁联系的?” 尼古拉咬了咬牙据理力争:“是,他有钱。但他再有钱,在监狱里也是服刑人员,触犯规则依然要被处罚。” “放屁吧!谁告诉你他只是有钱的?”斯捷潘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你知不知道他那一脸的疤是怎么来的?传闻那是早年间他刚刚获得继承耶格尔家族的资格还没正式交接的时候,有三个黑手党联起手来围剿他,想趁他还没成气候就地摁死。他在西班牙中了埋伏,爆炸的破片豁开他半边脸,他要是反应慢点就脑袋开花了——那伤疤就是这么来的。如果是个普通人,估计早就死在那里了。但他既不慌也不恼,带着几个亲信一路杀一路逃,最终活着回到了德国,死在他手下的人少说有十几个。” “之后他为了养伤销声匿迹了快一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只能吃个哑巴亏的时候,他带着人出现在了主谋那家的赌场里。不是混进去的,是走正门进去的。西装革履,仪表堂堂,开着改装过的防弹奔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准备玩两把。他笑着和其他人问好,接着当众用一把霰弹枪亲手打爆了那家老大的脑袋,碎的像摔炸了的西瓜。其他宾客尖叫着往外跑,那人的老婆被吓瘫在血泊里,他倒像个真正的绅士那样把人从地上搀扶起来,还亲切地安慰她说,‘夫人,您的新生活开始了。’” “这一仗让他彻底出名了。另外那两家知道之后,一个选择登门赔罪握手言和,另一个想跟他死磕到底,结果没过两年就被逼得家破人亡,老大在家里吞枪自尽!” 年轻人听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挑出问题,至于是对方的讲述中真的有破绽,还是为了消解耶格尔那不可战胜的形象,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当时为什么没坐牢?” 斯捷潘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放缓了语调平复心情:“警察办案的效率你也是知道的,何况那是十年之前,好多地方连监控都没有。耶格尔家发展多年,怎么可能没点自己的势力。那晚的事被一力压下来,当地警方直接收到上级命令暂缓调查,然后就不了了之了。就算有人想指控他也是证据不足,连立案都立不了。” 尼古拉想说点什么,但他努力了半天连一个字也没挤出来。他想说传言不足为信,但比起这座孤岛上根深蒂固的共识,他一个初来乍到者再怎么精心打磨的言刀都是苍白愚钝的,割不断男人和他的蛛网哪怕最纤细的一根丝。安全通道里重归宁静,而后黑暗随着声控灯的熄灭轰然降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放话音在楼梯间消散。可怕的沉默犹如笼罩在头顶的乌云挥之不去,在他年轻的脑海中凝结成一种预感:要对这个希默斯费斯监狱中最特殊的男人行使狱警最基本的权力,可能都要比他想象的困难不少。 “几点了?” 年轻人掏出手机看了看:“一点零七了。” 斯捷潘叹了口气,“我该回去了。一会儿我还要去金工车间。” 实习狱警主动伸手拉开防火门,“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斯捷潘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脚。这个清醒且隐忍的老囚犯半转过身来,满脸担忧,小声而快速地向他嘱咐道:“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原因非要跟他对着干,最后给你句忠告吧: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就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你软弱的一面。否则,所有人都会觉得你好欺负,之后你就混不下去了。” 说完这些,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尼古拉蹲下去捡起那个被踩扁的烟头,走出行政楼前将它扔进垃圾桶。半小时后就该接班了,他得先回宿舍换个衣服。无论眼前有多少困难,他都要穿上那身制服站到自己的岗位上。这才是当下他要做的唯一要紧的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