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长组]耶格尔×伊夫什金/染缸(二)

他听到肉体的摇晃颤抖,他触碰到男孩儿被闷在喉咙深处的干呕声,他看到被精液的咸臭掩盖的血腥,他闻到自己胸膛里蜿蜒生长的藤蔓突兀轰燃,灵魂在惨绿的烈火中撕出一声痛苦的长啸。

耶格尔盯着书桌上一字排开的三张战俘档案,定定地望着左下角拍走了型的黑白照片出神。 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里他的工作效率明显下降,时常写一两句就停笔犹疑。蒂里克对他的状态表示担忧,他则把副官和被请来的医生一起关在了办公室门外。只要他停止集中精力思考,他的大脑就会不自觉地回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场景,惹得他下身燥热,四肢发紧。 尼古拉,尼古拉·伊夫什金。他反复地念着,好似把这个对德国人来说有些拗口的名字咬在齿间就能把苏联人坚硬的外壳嚼碎含化。每每回忆起那次惊鸿一瞥,耶格尔都会心中一颤。那个年轻人站在起了火的坦克边,周身裹满硝烟与土,耳孔里流淌出的血液已经干涸,可它们并不能模糊他的金发、他桀骜不驯的雾蓝眼睛。他无所畏惧地面对着敌人的枪口,深邃透亮、如同黑曜石的瞳孔中绽放出的光辉比新生的朝阳更加夺目。耶格尔确信:那一刻,天、地,还有其中夹杂的一切东西都成了灰淡无色的冗余,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颜色都万物归一都汇聚到苏联人身上。这冲击太过强烈,三年过去,斯拉夫人的面孔非但没从他的记忆中模糊掉,反而变得越发清晰。他欣赏他的战术和思路,他敬佩他的勇气与坦荡,他为遇到这样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干到幸运。而在那之下更深的——在他胸中膨胀的情感已经超越了英雄惺惺相惜或相遇成为知己的友谊。他想和对方把酒言欢、彻夜畅谈,把一腔已然浑浊的光辉愿景衷肠相倾。他一厢情愿地相信这个年轻人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以至于他惊讶于自己如此渴望和他重逢,并为此产生了在战争中坚持下去的动力——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苏联人的名字。 而这个年轻人留给他的唯一纪念,他对着镜子触摸自己右侧脸颊上的伤疤,那些淡红色的闪电状纹路把他的灵魂撕开一道口子,不曾见过的人性光辉照亮鸿蒙初开的万古长夜。他寻着光的来路踉跄前行,终于在三年之后的集中营里与之再度相见,不光获悉了苏联人的名字,还顺利把他划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虽然手段不甚光彩,克劳斯·耶格尔一度欣喜若狂:他那只有庞大孤独的人生画卷终于染上了名为尼古拉·伊夫什金的颜色。若要给这种情愫起个名字,那他必然会叫它爱。他很确信这就是爱,因为他从未对其他任何一个人产生过类似的感觉。是的,犹如攀援井壁而上渴求阳光雨露的植株,滋养祂生长、随祂一同诞生的是井底无光处满满的形同淤泥的欲望。耶格尔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和这位年轻的苏联车长并肩作战的场景,遗憾的是,时至今日仅仅是并肩作战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将自己的目光全都投在了年轻人身上,并且热切地渴望着对方同样只注视着他。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被这种异常的、扭曲的愿望占据,祂们扎根于他的心脏、盘踞每一根肋骨上,如同刺入白布编制出瑰丽图案的五彩锦线,俨然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若要将这东西彻底荡涤,克劳斯·耶格尔的存在也会随之消亡。他必须要想个办法让尼古拉明白他的心意,届以求得灵魂上的完满和自由,唯有如此才能将自己的存在从牢笼中解放出来。否则,他将永远沦为爱的奴隶,灵魂施施然随着爱人远走天边,只余躯壳被本能操纵犹如行尸走肉。 偏偏苏联人对他警觉的很。每次尼古拉与他单独相处时都浑身绷紧僵硬得如同一只受了惊的狐狸,仿佛下一秒就会弹射起跳夺门而出;那双雾蓝色的眼睛看向自己时永远目光炯炯,时刻准备着把一身刺扎入弗里茨伸来的手心,无论那只手是想扼住他的咽喉,又或是想把他拉出泥潭——只因他是个德国人,只因他穿着党卫军的军服。爱能在顷刻之间转化成恨。他不止一次地想过粗暴地把苏联人的外壳撬开,看看里面那颗心到底是肉长的还是没有温度的钢铁或石头。 这种复杂、隐秘而炙热的情绪成为了旗队长生活的底色。不知不觉间他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和苏联人有关的事上,并且每次都要反复考量,确信各方各面都万无一失才肯下令执行。他自认虽然不是多么高尚的人,却也从来没和那些利用职务之便擅自挪用资源假公济私的家伙同流合污过。然而一旦和事情相关的人变成了尼古拉·伊夫什金,他就止不住地想要动用权力,将对方拉得离自己更近一点。可是每当他将自己运筹帷幄的成果展示给伊夫什金,换来的却从来不是苏联人的震惊与感激,而是只有冷漠淡然的厌恶。 克劳斯·耶格尔的前三十五年人生中顺风顺水,在战场上可谓所向披靡,如今却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他已经把自己的一颗心全都捧出来,苏联人却只把他的心意摔在地上践踏。他的生命中从未有一个人如此固执己见、冥顽不灵,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等到他终于放走公务、捉住闲暇,夜幕已经笼罩了德意志的土地。不再年轻的上校每每为此苦思冥想,愁眉不展,辗转反侧,最终只搞得自己睡意全无。 三天前的晚上也是一样。耶格尔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仍然大脑飞转,索性胡乱套上衣服起床、走出宿舍,沿着集中营里无数战俘走过的小路毫无目的地慢慢踱步,寄希望于夜半凉风能冷却他滚烫的思维。他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一粒粒坚硬的小东西伴随着轻微的啪嗒响声滚向昏暗的墙根。他不知道这条路是用了多少石子铺成的,可总也多不过集中营里死去的苏联战俘。 他站定,马靴的靴跟碾了碾成堆的石子。成团的无机盐在他脚下发出微弱的嘶叫。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问问这些形同万千斯拉夫人墓碑、见证了无数战俘命运的沉默造物,他想要与他们的灵魂借由这种形式交流、向庞大的集体潜意识寻求一个答案:他该怎样才能让尼古拉·伊夫什金接受他的爱、也对他交出一颗真心? 远处,一束微黄的探照灯光突兀地扫了过去。他瞥了一眼脚下花白的一地碎屑,抬起头继续向前。就算他把马靴的靴底都磨破,他能听到的也只有石子们一成不变的相互压迫,他能得到的也只有前赴后继的死人们愤怒、绝望的指控与诅咒。 石子路是条断头路。脚下的石子变成泥土,身周的灯光也消逝于塔楼的投影之后。耶格尔凭着印象在昏暗中走了一阵,走到一处铁丝网下时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他抬头,前方赫然是专门收治战俘的医务室。男人不禁抬了抬嘴角。他和尼古拉的第一次私下接触就是在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小房间里。或许这是命运给他的提示? 应该过去看看。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他才刚刚迈开步子,他的耳朵就捕捉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动静。 心思敏锐的旗队长立刻站住,后退两步回到铁丝网边上的墙根站定,停在右前塔楼投射在地面的阴影里。除非和他走同样的路线过来,否则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里还藏着个大活人。他打定主意,不管对方是战俘还是士兵,他要好好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违反集中营的纪律深夜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群大胆的人里有他的尼古拉。 过了几秒钟,制造噪音的罪魁祸首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对方人不多,一共四个,能很明显地看出其中三个人是一伙的,连推带搡把剩下的那个可怜家伙扯进医务室侧后的阴影里。他们身上蓝白相间的条纹衣服使耶格尔确信这是一群苏联战俘,然而被围在中间的人却穿着一件深色外套。某个影子快速晃过,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木质声响,似乎是一根拐杖倒在了地上。他不由得迈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在他的印象里,现在能穿着外套、走路需要拄拐杖的战俘只有一个。 他也确实需要站近些,那三个家伙像赶羊一样拼命把最后那个战俘往墙根下挤,探照灯就在医务室的门前来回扫过。撕扯布料的声音在他们终于站定之后传来,即便是在黑夜中,人体的苍白也一眼可见。三个战俘扯掉了中间那人的衣服。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昭然若揭。 可就是这一眼让耶格尔的心脏几乎停跳。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无意间撞见了一场稀奇也平常的战俘间的霸凌,毕竟苏联战俘得到的待遇可以说是猪狗不如,从集中营里随便抓出一个人都是一样的瘦弱。他没有义务、也没想过要去阻止这种事发生。于种族和国籍范围内的冲突中,他永远是那个局外人。也许他会因心中抱持的最后一丝正义出手相助,可那不光得不到受害者的感激,反而还可能成为他们团结起来对抗自己的借口。他不止一次地感到可笑,这群愚忠的苏联人啊,宁愿被吃人的羊群豁开肚子也一声不吭,还把这视作一种牺牲、奉献和荣耀。 ——但是那人后背上疤痕的形状,他记忆犹新。那些还未完全愈合的、鲜红欲滴的鞭伤,长而弯曲地遍布脊背,犹如划破长夜的猩红闪电,和尼古拉背上的一模一样。 不过片刻,中间的人已经被扒掉了大半衣服。周围的三个人不分先后地做出了挺腰解开裤子的动作,而后从裤裆里掏出什么东西、往前顶撞,同为男人,这些动作他再熟悉不过。陌生人的阴茎捅入身体时,受害者似乎是出于绝望仰起头向侧面投来一瞥,一旁游弋的探照灯光恰好映出了他无神的灰蓝眼睛。 看到那双眼睛,耶格尔不自觉地抬起左手抓住铁丝网围栏,把年久失修的围栏抓得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很确信那个正在被轮奸的人就是他的尼古拉。 混蛋,畜牲,渣滓。他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使出毕生所学的最脏的脏话咒骂那三个强奸犯,臼齿的凹凸磨蹭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这三个卑鄙无耻的战俘在集中营的巡检死角处轮奸他的尼古拉,自以为四下无人便胆大妄为,殊不知他们作恶的全程都被这座集中营里的最高长官尽收眼底。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如此愤怒是什么时候,只觉得浑身刺痛、眼鼻热辣,仿佛有一股火从肚腹直冲天灵盖。无论是谁,只要他还持有最基本的人性,就应该立刻跳出去,竭尽所能制止这场令人发指的暴行。 他猛地迈出一步,再想前进时,他骤然发现自己的双腿似有万钧之重。若是就此闯出去,他虽然贯彻了心中的信念,却也撞破了这充满屈辱的场景。尼古拉,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塞满了自尊的尼古拉,他的颜面又该置于何处?他若要保护他的尼古拉,就要保护尼古拉的全部,尽量避免对他的所爱之人造成二次伤害。退一步说,他没有携带配枪,也没有携带任何可以充当武器或威慑的东西。这三个苏联人若被逼得狗急跳墙,未免也不会把这场同族间的霸凌扩大为暴乱的导火索。双拳难敌四手,他的格斗术再厉害也可能反而被打伤打死。 眼前的轮奸刚刚开始,耶格尔继续躲藏在阴影中窥探。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被裹挟着前后摇晃,不再年轻的男人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悲哀。骄傲的苏联车长,那个总是对他梗着脖子宁死不屈的战士,面对同胞的剥削与侮辱却丝毫不反抗,乖顺德可以媲美被人剖开肚子还一声不吭的绵羊。可是一旦面对的人换成他,莫说做同样的事,就算他是来提供帮助的,尼古拉也一准儿会百般拒绝。他按照自己的理解一次次给出对方的匮乏,又有哪一次得到了年轻人的感激?此时现身,尼古拉是会感恩戴德地请求为他主持公道,还是和伤害自己的人组成同盟杀灭他这个目击者,结果显而易见。 不能这样下去。耶格尔慢慢松开抓住铁丝网的手,借着稀清的月光查看手掌上交亘的压痕。 他需要一个破局的机会。 于是这个有着超凡耐心的猎人退回了铁丝网后,继续注视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思维激发了血液中镌刻的狩猎本能,视野中的夜色从未如此清晰。他可以轻易地捕捉到远处几人的动作细节,观察这群失去理智的兽类是如何将阴茎塞进尼古拉的身体里,撕扯年轻人灵魂上仍然鲜红欲滴的伤疤,大快朵颐本属于他的猎物。他期待着血气方刚的苏联车长能绝地反击,可是尼古拉温驯地低着头,垂下眉眼等待发落的样子和在车间里向他请求体面地埋葬坦克手们别无二致。 他听到肉体的摇晃颤抖,他触碰到男孩儿被闷在喉咙深处的干呕声,他看到被精液的咸臭掩盖的血腥,他闻到自己胸膛里蜿蜒生长的藤蔓突兀轰燃,灵魂在惨绿的烈火中撕出一声痛苦的长啸。德国人再次抬手抓住铁丝网,指节泛青、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要把钢铁拗成的相交线勒断。 原本要拥有尼古拉的人是他。原本要享受灵肉交欢的人是他。原本要欣赏爱人打开身体的模样的人是他。 只能是他。 只能是他。 前后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眼看着那几个人在尼古拉身上肆意发泄,把纯洁的红军战士弄得满身污浊;而后又剥下了年轻人的外套、顺走了拐杖后潇洒地大步离去,犹如抛弃一只病弱的羊羔那样把他们的同胞扔在地上全然不顾。他徒劳地困囿自身于阴影铁丝编织的囚笼,灼烫的愤怒好似岩浆,在溢出山口后流淌得越来越慢,最终冷却成焦黑浓厚的坚硬外壳。 当看到尼古拉双腿打颤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耶格尔再也忍不住了。他毅然决然地从藏身处走出去,走向他命途坎坷的爱人。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既然尼古拉做不到对同胞下手,那么由他,一个纳粹高官来当这个恶人再合适不过。也许等待他的答案仍然是拒绝,但是他不想自己的心意再一次被掷入茫茫大海不知所踪。他一定要让他的尼古拉知道:他爱他,他想保护他。

思绪奔涌耶格尔强迫自己把目光从战俘档案卡上移开,看向旁边洁白的论文稿纸。事情如他所料,又远远超出他的预料范围。对于真心再次被拒绝,他有所准备,他没想到尼古拉竟然愚忠至此,连借刀杀人都不敢。这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信任啊,苏联人却完全意识不到一颗真心的价值。大男孩儿脑子里只有被从小灌输到大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正确。只要他身上没有染上其他势力的颜色,只要他还是白纸一张,他就是纯洁的,无罪的,哪怕那白色来自于陌生男人的精液。 与尼古拉相比,至少他知道自己如今留在德国一方面是由于惯性,一方面是这个位置能带给他所需的资源。他清楚地知道身为德国人是他自己的选择,而非受到谁的洗脑或威胁。虽然他是军人,但克劳斯·耶格尔只为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战斗。战争从不对任何一方意味着完全的正义,更何况帝国如今已显露出颓势,东西两线的战绩里水多得可以把全营的衣服都洗一遍。如果苏联能为他提供更好的待遇和前途,他不介意带着尼古拉直接长途奔袭到莫斯科投诚。 而这种想法是万万不能暴露给任何一个人的,否则他将会被盲目的群体指为叛徒,死于同僚的枪口。在这一点上,第三帝国的政治宣传效果和苏联一样可恨。于是他学会了把愤怒和不满转化为填满每一分每一毫的忙碌,曾经的装甲兵上尉仿佛坐着火箭一路蹿升,把自己的人生奉献给论文和报告,在会议桌上喝着咖啡和人据理力争。只是在得以喘息的间歇,在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象:如果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是尼古拉……他多少能获得一些理解,他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孤立无援。 有一个人愿意无视国籍、立场、政治身份、意识形态的差异,跨越世界上的一切障碍支持你、保护你。在战火纷飞的世界里,这种一厢情愿与爱何异。 他眼前一次次晃过尼古拉进入宿舍前的样子。年轻人的脸一点点消失在门后,那双望向他的雾蓝眼睛里铺满绝望,灰暗,无力,唯一鲜亮的斑驳也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依赖和庆幸。在门彻底关上的最后一刹前,他似乎看见苏联人的嘴唇蠕动了些许,拼凑出一句细若蚊声的德语:“……谢谢。” 上校皱起眉头出了口气,把手边的稿纸推开。他很确信尼古拉心底想要维护自己,惩罚作恶的人,否则年轻人不会默不作声地接受他一路上的跟随和搀扶。每个人都曾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无比渴望伸张正义,没有人愿意遭了飞来横祸还把苦果往肚子里咽。虽然他没能拗过这个固执的红军车长,他选择尊重对方的意愿、不去追究其他苏联人做的事,但究其根本,他只是不想进一步刺激尼古拉才做出了让步。也许出尔反尔是种无赖行径,但是从德国人的角度出发,他断不可能就此放过那三个猖狂的战俘。他自己的账必须要拿出来算明白。 他再次扫视战俘档案卡上的三张照片,那三个人状若癫狂的神色便藉由黑白照片浮现出来。他们分明不爱尼古拉,他们甚至想要杀死他,可是他们却能无所顾忌地享用他,猖狂地践踏他。而自己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藏起对尼古拉的深爱,一点点试探着接近苏联人,想要让对方放下戒备都难如登天,更别提身体力行地占有和宣告主权。 哗啦一声,三张叠在一起的档案的边缘被旗队长捏出了一道V字型折痕。他愤怒,他愤怒于他们竟然如此对待一个正直的战士;他嫉妒,他嫉妒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用这种肮脏又下流的方式让那双灰蓝眼睛里充满水雾,无疑是暴殄天物。尼古拉,他的尼古拉,那个年轻车长的身姿远比这更加耀眼,望过来的目光应该更加直白热烈,而不是宛如一只愚蠢的绵羊,充满无力、怯弱和绝望。 ——他不能容忍。不论未来还有多远,尼古拉都必将属于他。他忍耐至今,一点点爬到上校的位置上,为的就是这个。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蛮人如此肆意妄为,分明就是在明目张胆地侵犯他的权力、藐视他的存在、挑战他的权威。既然胆敢在独属于他的宝物身上留下肮脏的指痕,就必须为自己的无知与僭越付出代价。 他叫来了副官。 不一会儿,接到电话的蒂里克就站在了书桌前,标致得像个锡人士兵似的等待着长官发配命令。 耶格尔用一个文件袋盖住只写了两行字的稿纸,把那三张档案递给副官,“把这三个苏联战俘处死。” 蒂里克迟疑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自家高风亮节的长官会像那些大腹便便的集中营管事一样凭喜好发落战俘。他接过那三张边缘带着明显折痕的档案,顺口问了一句:“理由呢?” 上校不急不忙给钢笔补好墨水,盖好墨水瓶,而后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苏联又没有签署日内瓦公约。” ——言外之意,他们没有义务以人道主义对待苏联战俘。何况对于带着一身疤痕从前线归来,如今又在集中营内工作的德国人来说,杀死一个苏联战俘也不需要理由。 问这一句话实在是多余。蒂里克噤若寒蝉,靠脚敬礼领命出去了。 在副官即将踏出办公室前,耶格尔低头捡起钢笔在手指上转了一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档案要留底的话,就写扰乱秩序,情节严重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