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黑道大佬村×小少爷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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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迹部景吾再回想起当时他第一次在酒吧里看见幸村精市的时候,其实第一反应流连在他心里的倒不是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诚然,他不得不承认,幸村精市那双像是埋葬了一片鸢尾花海的紫色的眼眸是带了一缕可以被他称之为诡异的美感——特别是当时幸村精市踩着酒吧里面那些破碎又光陆怪离的玻璃球的光斑,直直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垂下了眼帘打量着他的时候——彼时的迹部景吾几乎觉得自己是被酒精给折磨得上头,他不禁眯了眯眼,集中了些视觉的焦距,才勉强能看清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旋转升腾的撩人的欲望和痴嗔。

“你就是迹部景吾吗?”幸村问他。

当时的幸村精市应该是笑了,笑容柔柔和和的,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与酒吧嘈杂阴暗的环境都有些格格不入。迹部景吾却莫名地有点生气,他那点因着酒精被放大了的无畏的自尊心竟然是觉得幸村在笑他这幅有些迷醉的样子。他承认他确实是有些容易醉酒的体质,但是迹部肯定那个时候的他清醒得甚至可以举着气步枪射个十米靶的满环。如此想着,他便晃荡着高脚杯,倚着吧台,斜睨着眼睛盯着幸村,目光赤裸地描摹过了那人额前鸢紫色的碎发、直挺苍白的鼻梁和那双挂着浅笑又抿起的薄唇。

“怎么,本大爷难道就如此的泯然众人吗,啊嗯?”

他觉得自己是在挑衅,他也想到了可能幸村精市生起气来以后就会将他直接丢出酒吧也说不定——毕竟立海组的幸村公子的大名倒是不难听闻,他西装革履地出没于东京的这种知名的地下酒吧,可能是来找点不齿的乐子,也可能索性就在暗地里做些没能被警视厅所稽查到的交易。按理说迹部景吾应当是躲得离他远一点,他甚至不应该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幸村面前用眼神故意地惹来他的注意,那人率领着立海组做出来的那些能将小孩子吓得捂起嘴巴的光辉事迹们,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但是很明显,幸村精市误会了他的挑衅。

“这儿可不应该是你这种富家子弟来寻欢作乐的地方啊,小景。”

他盯着迹部笑,神色却是一片迹部捉摸不透的意蕴。披在幸村肩上的西服外套被他轻轻拽着扬到了迹部的肩头,而受到了这等眷顾的小少爷正有些痴愣。外套的质感是柔顺的像水一样的布料,还有着残留下来的淡淡的香氛。迹部这下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有些醉了,他分明应该果断地推开他,而不是迷迷糊糊又顺从地接受了幸村向他表露好感的这番举动。

“幸村精市,本大爷还……”迹部景吾没有来得及把拒绝的话语说完,他的脑子被那一股股冲撞进神经末梢的鸢尾花香搅得乱七八糟,就像他曾经丢在书桌上的一张张揉成团的信纸,皱巴巴的,还散着些淡淡的墨香。也许是因为幸村精市的眼神太过于旖旎,导致他最后还是没有推开他的怀抱——这实在是难以置信,迹部景吾原本不应该是如此沉溺于陌生人气息的模样,他开始后知后觉地怀疑起当初坐在吧台前饮下的那杯玫瑰茱莉普,口感冰凉,清爽又腻人,不过里面究竟掺杂了些什么样的药物,以至于那些浸着酒汽的玫瑰花瓣能显得如此艳红又无比的耀眼,却也已经无人去追究。

迹部景吾任由着幸村精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抱上了一辆加长的黑色林肯,然后在到达了目的地之后又动作轻柔地抱着他下车。眼前这座不输于迹部白金汉宫的大型欧式别墅富丽堂皇又灯火通明,迹部却没来得及细细打量,他浑身松软得像毛绒玩具一样的肌肉在看见真田弦一郎的身影之后有了一瞬的僵硬。

真的是……真田弦一郎吗?

迹部努力地撑着那双泛着水汽的蓝眼睛试探地望向他,然后在看清了那副同样有些震惊的面孔之后转头就往幸村的颈窝里埋去,后者则笑着揉了揉他的金发权作抚慰。迹部觉得自己本来就有些乱糟糟的思绪这下是彻底地成了混沌的一团,他竟然一时间分不清是在这里碰见了他的前男友,还是发觉他原本正气凛然的前男友竟然归顺了立海组的幸村精市,坐到了二把手的位置,更让他感到惊诧。

“幸村,你怎么……?”真田弦一郎看着幸村精市怀里抱着的那位明显有了些醉意的小少爷,一时间竟也有些哑言,他本能地压了压头顶带着的黑色鸭舌帽的帽檐,使得大片的面色都被深色的阴影所覆过。接着他便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确认了许久,但是那人金色的碎发、天蓝色的双眼以及那一点平白无故添了些许媚意的泪痣,都在向他透露着再明白不过的讯息。真田几乎是第一次没有主动迎上去接过幸村的外套,他觉得自己坚持锻炼的矫健的身体此刻也微微的有些僵硬,如同没有上过润滑油的轴承,稍微扭一扭就能嘎吱作响。 当然,也如同此刻搂着幸村的迹部一样。

“幸村精市,本大爷困了。”迹部知道幸村的那双眼睛自然不会漏过他和真田的这些小动作,索性扮鸵鸟扮到了底,搂着幸村不满地哼唧几声,示意他赶紧离开这里,“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啊嗯?”

幸村挑挑眉,迹部的声音现在黏黏糊糊的,带了些浅淡的玫瑰味的酒气灌进他的耳朵,连带着说话时呼吸的喘息也一下一下地扑在他的脖颈。“好啊,小景。”幸村笑着瞥了一眼真田,然后抱着迹部景吾便从他的面前扬长而过。

这是立海组的神之子在向他立威。

真田对着他颔首,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抖了抖眉尖。他的面容本就不同于幸村精市的秀美和迹部景吾的俊俏,生得刚正而耿介,甚至连着眼睛和发色都同黑色的沉墨一般。曾经的幸村还笑着说他本人简直就是一把天生的武士刀——造型古朴,线条刚硬,同时又刃泛寒光——必然是把绝世好刀,足以流传千古。然而现在,这把武士刀流畅完整的刀体近乎有了些难以启齿的迸裂,无比的渺小微细,但却足以折他的命。

华贵奢侈的卧室门刚刚被狠狠地关上,迹部就把幸村压在门板上吻了过去。他现在的头脑昏昏沉沉,这使得他也没有把握好力度,吻过去的唇瓣都被自己撞得都有些微麻。完了,迹部轻轻抬眼,结果这下他看清了幸村眯着眼睛瞧他的动作,有些好笑,还有些不甚明显的暴戾。直到这个时候迹部才被逼得有些清醒,他有些后悔就这么顺着幸村精市回了家,也许还要再和他上床——他不是没有过如此经验,但这样的床伴也实在是有些荒谬。迹部酥麻的大脑无可避免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如果哪里惹得他不快,幸村就会直接命令立海组的那些人把他压在桌子上,用着也许还带着前人已经干涸的血迹的砍刀,剁下他的小指当作补偿。

“唔,幸村,你来帮本大爷……”现在最明智的选择是放弃那点可有可无的主动权,迹部几乎是在瞄见了幸村脸上的神色的下一瞬间便立刻做出了决断,他浅浅地吻了吻幸村轻轻勾起的唇角,然后就轻轻地用齿尖蹭着那只小巧的耳垂。在湿软的舌肉变本加厉地舔上了那一小块肌肤的时候,幸村精市终于揽过他的腰,将本来就几乎挂在他身上的小少爷猛地抵在了门上,带着戾气的吻马上就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过来。

“如你所愿。”幸村压低了声音,之后那双漂亮的手便探进了他的西裤。       迹部景吾如此便成为了幸村精市的地下情人,说是“地下”可能也不甚准确,毕竟他们俩的关系在道中几乎无人不知——立海组的神之子在近日新得了一位张扬又明艳的美人,而且据传还是某位财阀的世家公子——之类的琐碎的流言蜚语像无缝不钻的夜风一样渗透进了东京的夜里,以及那些缥缈的星光落不进去的每一片黑暗的角落。以致于青学组的手冢国光在后来甚至都私下派人送来了贺礼,是一个用酒红色暗纹绸缎装饰起来的长形的礼盒。幸村搂着迹部,看着他用修长的指尖慢慢地打开了这份礼物,里面是几乎要溢出来的黑色锦帛,上面躺着一枝玫瑰,红宝石雕琢而成的花瓣半开半合、鲜艳似血,花朵下方翡翠的质地也清澈到几乎可以晕出灯光的光晕,但是由它制成的枝柄倒不同于平常生长的玫瑰,显得异常的粗长且圆润。

“手冢有心了。”幸村觉得颇有趣味,支着下巴笑了,另一只无聊的手正绕着迹部柔软的金发打着旋儿似的把玩,动作轻柔且缓慢,“小景喜欢这个礼物吗?”

迹部哪里能不知道这支玫瑰是拿来作何用处的,他单单扫了一眼便动作飞快地合上了礼盒,羞得面色红润,耳尖几乎能坠下血珠,佯作生气地瞪了幸村一眼,抿了抿嘴唇,转过了眼,也就不说话了。幸村知道小少爷的脸皮薄,便也没有过多地逗弄他,只是笑着吻了吻他的发尖。

站在一旁的真田弦一郎忍不住上下滚了滚喉结,他觉得自己的那一块突出的软骨似乎忽然滚烫如陨石,惹得咽喉处干痒难耐,连带着心下也竟渐渐地泛起了些烟灰一样的苦味。也许是他的错觉,真田甚至感到自己的胃都开始有些抽搐得难过,像是被什么无处宣泄的情感揉成了干瘪的形状,成了无用的脏器摆件。他几乎无法控住他自己不去瞧着迹部,不去瞧他蹭着幸村脖颈的金色的发尾,他没有办法,只能看着那轻轻翘起的金发,他知道其实伸手抚摸上去之后很柔软,也许凑近去嗅的时候,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玫瑰的香气 如同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幸村精市应该是知道了迹部和他曾经的那一段往事,因为此时那双淡雅却肃杀的鸢紫色的眸子已经转向了他。“说起来,弦一郎给小景送的也是玫瑰呢。”幸村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哦不,好像是……蔷薇?”

“是。”真田点了点头。

迹部听闻了这话,也抬了抬眼看着真田,他难得地能在幸村精市的面前有着正当的理由去正眼打量着他的前男友。“是啊,是一束……淡粉色的蔷薇。”迹部看着他,那一双浅蓝色的眼里是一片粼粼不尽,“真田,还真是让你费心了呢。”

“不必了,迹部。”真田回他。

幸村精市看着真田弦一郎明显是有些僵硬地对着他们点头行礼,勾着唇角便加大了搂着迹部的力气,将他钳制在自己的怀里,指尖还有些不安分地按上了他细软的腰肢。迹部景吾扭动了一下身子,然后挑着眼角看他,却也没怎么制止住他的动作。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之后他已然摸清了这位神之子的性子是有多么的顽劣,正如现在,他摆明了是想故意地捉弄着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一位黑着脸,却一直都端正挺拔如松的男人。

迹部有些无奈,他故意揽过了幸村的脖颈,手背也蹭过了他微微卷曲的发尾,然后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侧脸。“好了啦,精市。”他低低地说,微微有些翕动的睫毛几乎都要碰到了幸村白皙的肌肤,甚至像是有些讨好,“欺负真田就让你觉得这么好玩吗,啊嗯?”

“小景心疼了?”幸村垂了眼看着他。

“不是,本大爷才没有……”迹部心底因着这个眼神暗暗地有些抽气,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说出口的每一个词汇,生怕哪里说得有些偏差便会惹得这名看似温文尔雅的恶魔又生出些多此一举的不快,“毕竟我和真田是旧相识呢,所以精市你好歹也应该给本大爷一些面子吧?”

幸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挑了挑眉尖,然后笑着轻啄了一口他的双唇——不过倒也确实没有再去拿真田来打趣了。

神之子能如此的宠着迹部景吾,这对于一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立海组的成员们来说确实是有些闻所未闻。他们的首领不是没有见过美人,也不是没有豢养过情人,但是迹部景吾在这一众情爱的回廊中却着实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这种不同更似于在战场上势均力敌的交手,只不过对于他俩而言,战场终究是换做了一些柔软又散着淡香的床被罢了。

“小景,你喜欢真田的礼物吗?”

幸村精市问他,指尖抚过了他的双眼,然后用掌心贴着他的眼窝处,感受着睫毛轻扫着皮肤的轻颤。迹部阖上了眼睛,不住地轻喘着气,他随手一拽就是柔滑的床被,指关节用力到都有些泛白,那些细软的布料也几乎都要被他攥出了不褪的纹路。幸村拿开了手,转而理了理迹部被汗水濡湿的金发,俯身浅浅地吻着他光洁的前额。迹部景吾睁着那双因为他们的恣情纵欲而被熏得发红的眼睛,他知道幸村精市想听什么,所以他便故意哑着嗓子地说给他听。

“……不,本大爷喜欢你。”       那一束淡粉色的蔷薇就放在他们的床头旁边,外层被玻璃纸细心地裹了起来,还用红色的丝带打了端端正正的一个蝴蝶结作装饰——迹部景吾起初收到真田送来的这个礼物的时候,确实是怔了许久,紧接着他便觉得有趣,因为真田明显是故意地做出如此的举动去挑衅他。是挑衅吗?迹部盯着那些柔软的花瓣想了许久,想到最后太阳穴都有些隐隐作痛,觉得可能真田弦一郎还真的就是来挑衅他的吧。

他知道迹部景吾喜欢玫瑰,可是他送来的偏偏是一束蔷薇。

有些往事已经被滚滚而过的岁月的洪流碾压得破碎,彼时东京飞往保加利亚的机票不算昂贵,几乎是伴随着手机传来的叮咚的一声提示音而被顺畅地解决,大片大片的玫瑰花海几乎是漫天遍野,花朵和花朵挤在一起,原本饱满如同酒杯一样的形状似是都纷纷扰扰地变了形。迹部景吾就在那个享誉世界的玫瑰谷里,勾着真田弦一郎的脖子亲他,花瓣被风吹着贴上了他们的衣服和头发,然后真田也抱着他吻了过来。这使得小少爷几乎感到了一些几近激越的振奋,两个国中生独自跑到了这个欧洲巴尔干半岛东南部的一个国家,单单是为了看一看这些摇曳的花朵——这种类似于奔逃一般的举动让他们一时间得到了巨大的叛逆性的满足,甚至连真田弦一郎原本被迹部笑过像木头一样的脑子都这被空气里无处不在氤氲的香气折磨得像被一根银针刺入一般的清迷。

“分清了吗,弦一郎?这才是本大爷喜欢的玫瑰。”迹部当时笑着折了一支丝绸一样的红玫瑰,放到自己鼻尖下嗅了嗅悠然扑面的花香,“以后不许再给我送那些不华丽的蔷薇了,知道吗,啊嗯?”

“好,景吾。”真田看着他,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迹部景吾确实再也没有见过真田给他送来蔷薇,或者月季,或者既不是蔷薇也不是月季,但就是生得和玫瑰很像的那些花种。迹部原先还有些惊异,不过后来他便想明白了,他想真田弦一郎是真的爱他——多么难得,是那种在少年时期难得一见的隐忍又纯粹的情感,流淌在一些不起眼的琐事中间,非要等人过些日子想起来之后细细咀嚼一遍,才能品得出那些留在其中的绵绵情意。

但实在是可惜,迹部景吾却偏偏就不是甘愿过这种日子的人。

说他不甘愿其实也有些不甚准确,也许他确实是心甘情愿的,只不过时日用不了多久,他的性子到底是和真田蹭出了不小的嫌隙。迹部也努力过,他也是认真地想去解决二人之间的那些问题,但兴许是他的行为或语气或别的什么,又恰巧惹得真田不快,那人便会将原本就阴沉着的脸压得更黑,然后就是长时间的冷战和闭口不言。

到最后的时候就连迹部也是彻底的没了辙,还没有痊愈结痂的疤痕被反复地扯开,以至于又形成了新的伤口,不停地溃烂和流血,碰一下便是钻心的疼痛。

真田弦一郎实在是太过于端正,他几乎像被刻在经书上的庄严肃穆的一条条规诫,惹得迹部景吾到后来实在是觉得有些厌倦。学生时代最师出有名的就是青春,还有金灿灿又刺眼的阳光和在夏日傍晚时那些带了些花香的轻风,但是偏偏这些都不能够引起真田的驻足。热恋的时候迹部景吾常常会心血来潮地拉着真田攀爬到财阀大厦的顶楼,眺望着朦朦胧胧却暧昧的夕阳,彼时天地间流淌的尽是一片暧昧的昏红色,将他们俩都裹了起来。

请以一枝玫瑰纪念我。

迹部会喃喃地念着不知道从哪里读来的情诗,说罢他自己便会首先轻笑起来,然后转眼看着真田弦一郎依旧抿着唇角的严肃的神色。“景吾,该回家了。”真田却说,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过了他的手,“太晚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回家。”迹部被他拽得一愣,然后垂眼,悄声地骂他不识风情。真田就会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用那双深色的眼睛看着他,说自己现在能识出玫瑰和蔷薇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迹部冷哼一声,却也顺着他的动作握紧了他的掌心,感受着肌肤相亲时被对方传递来的那点温暖,让他禁不住地有些贪恋。

不过很快,那点温暖也就随着迹部景吾去英国留学的决定而烟消云散了。

“祝你以后能升任警视,真田弦一郎。”迹部抱着臂,站在单独辟出来的那一条头等舱的登机通道前看着他,“这么想想,成为警察的这个理想还真是挺适合你的呢,啊嗯?”

“景吾,你也照顾好自己。”真田走到他的面前,仗着比他多长出来的几公分的身高,抬起手轻轻地把他圈进了怀里。迹部闭了闭眼,他乖顺地靠着真田,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鼻尖蹭过了帽檐下漏出来的黑色的碎发,等着他最后一次给自己整理翻折起来的衬衫的领口。

“有缘再见。”迹部说。

“有缘再见。”真田也说。

在他们交换了一个短暂的亲吻之后,迹部景吾就转身大步流星地步入了登机通道,他一直到消失在那一条有些逼仄的通道拐角之前,都没有再回过一次头。真田弦一郎也没有立即离开,他在原地怔了许久,隔着机场那一面巨大而又明亮的落地玻璃,见到了迹部乘坐的那一架飞机。机型很大,延展开的双翼从跑道上奔驰而过的时候也是虎虎生风。真田看着它滑行,加速,然后因着推力最后抬起了机身,直直地撞入了蔚蓝的天空,划过了一道不像白云的白痕,最后消失在他的视野所不及之处。等真田回过神来,转身打算离开机场的时候,他心里却突生了些恍惚,以至于迈出的第一步都差点踩空。

他想起当时迹部站在夕阳里,低声念过的那一句古老的诗。

——请以一枝玫瑰纪念我。       迹部景吾想他应该还是有些喜欢幸村精市的。

他是足够的耀眼,但是幸村精市也足够的出类拔萃,和同样优秀杰出的人耽于声色之好在迹部的个人语境中并没有什么不耻。他们共同构建情欲的旋涡,并且在彼此的情欲中抽丝作网地困住了自己,往往他们还乐此不疲。层叠交缠的网中被他们编织进了莎士比亚的残稿、莫奈与梵高的画集切页、颇有些年岁的黑胶唱片机、标签都已经脱落的交响乐总谱……诸如此类能将他们与这个现实世界割裂开来的秘密通道,这也无可抗拒地将他们一点一点地拖得更近。他们用铲子慢慢地填着欲望的沟壑,铲子铲出的都是绵柔的情意。

轻软的日光漫延到了极夜,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荷尔蒙的作用何时失效,像是在朝不保夕的生命中躲藏着轰向心房的炮火,倒也更加有了些万劫不复的浪漫意蕴。

偶尔的时候迹部景吾也会有些恍惚,他总是能瞄到立在幸村身后的真田弦一郎——他的前男友,曾经是那么刚正不阿的一个人,愿意为了晨间的剑道练习而每天都坚持在四点半起床,做梦都想着成为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现在却代替幸村统率着整个立海组,在整个东京和他们的老家神奈川都鼎鼎有名。迹部在他有一次亲眼见到了真田面不改色地剁掉了一名所谓“叛徒”的两根小指之后,才明白了原来真田真的不再是他曾经所认识的真田了。

那个会帮他整理衣领,牵着他的手说太晚了要送他回家的真田弦一郎。生气了只会缄默,害羞的时候也只会伸手压低那顶鸭舌帽的帽檐的青涩的少年。 “精市,你是怎么把真田拉过来的?”迹部在他有一次看着幸村画着油画的时候,终于有些忍不住地开了口,“本大爷记得以前的真田弦一郎可不是这么的……”

“景吾也很好奇对不对?”幸村笑着看他一眼,“但是弦一郎是真的很合适呢,我们立海组可不能少了他啊。”

“……是啊。”迹部猛地想到了那两截血淋淋的断指,心脏忽地漏了一拍,他低头去看幸村放在一旁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调色盘,结果却被那个人用指间的鬃毛画笔的笔杆挑着下巴吻上了双唇。

“不许再老是想着他,小景。”

——这是命令。

不久之后的某天清晨,迹部景吾坐在幸村精市卧室里的那张King Size的英式立柱床的床沿,修长而匀称的双腿随意地勾着玫瑰色的幔帐,身上也只松松地披了些香软的布料来遮挡住那些过于显眼的吻痕。幸村精市一早便已经出去了,迹部景吾也才刚刚从悠长的睡眠中转醒,他抬了抬眼睛,懒懒地看着站在他前面的真田弦一郎,不禁轻笑了一声,笑声极浅,但是落进了此时还残存着暧昧气息的空气里时,却又显得极为勾人。

“真田,是幸村让你来的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轻轻揉捻着自己仍然酸胀的腰部的肌肉,原本就松垮的布料因着他的动作更往下落了些。真田本能地便低敛了眼睛,不去看那一片流泄出的春光。

“……是的,迹部。”他说。

迹部景吾扬了扬脸,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拈着真田的袖口,满意地感觉到了面前的男人有了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指尖慢慢地沿着布料向上滑,胳臂的曲线也渐渐舒展开来。他的手指想去够真田衣领下的那个被他打得规规矩矩的领结扣,但是距离实在是有些过远,所以他必须改变自己原本坐在床边的那个姿势——努力地直起身子,然后伸长腰肢——这使得他下半身本就胀痛酸软的那些筋肉更传来了些撕裂般的剧痛。

“迹部,你不要……”

真田蹙着眉接过了跌在他怀里的迹部,他搂着他,感受着那具赤裸着的柔软的身躯蹭上了自己的西装外套,一些还残留的浅浅淡淡的玫瑰香氛的气息也直直地搅进了他的脑海。迹部的头顺势倚在他的胸前,毛茸茸的金发有些还蹭上了他喉结前面的肌肤,真田觉得自己的心房像是突然之间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他此刻才发觉那些他在夜间从来都不敢去正视的欲望,究竟在心底被潜藏得有多深。

“真田,带本大爷去……浴室。”迹部用明显是欢愉过后的微微沙哑的嗓音叫他的姓氏,甚至还故意揽过了他的脖子将自己整个人都离他贴得更近,“然后帮我……”

真田几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绷不住似地轻颤,迹部景吾软趴趴地倚在浴池边看着他,金发和那一双浅蓝色的漂亮眼睛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层薄雾。真田犹豫了很久,在迹部几乎被热水泡得重新又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才勉强探了根手指进去。他觉得自己紧张得几乎像是他第一次摸枪,那应该是一把Mk47突击步枪,幸村送他的礼物,后坐力大到他最开始根本压不住,枪托撞得他的肩膀都疼了一天。

但是那也远不比他现在的心脏抽痛得厉害。

迹部景吾闭着眼睛靠着他,水珠几乎都弄湿了真田那一身笔挺的西装。他也许是昨晚被折腾得足够累,现在便也顺着真田的动作,只是偶尔漏出几声不知是哭是笑的喘息。真田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死在这片轻浅的水声和呼吸声里,他甚至都无从埋怨这些情事后的清理工作本应当是由幸村精市——那一位迹部景吾的名正言顺的情人——来做,而不是轮到他。真田忍不住去揣度迹部的表情,终归又舍不得去看,直到那些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粘稠液体顺着他的手指滑落进了浴池的暖水中,迹部才支起了头对他露出一个浅笑。他原本白皙的肌肤被热气熏得发粉,而那双蓝眼睛看着真田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羞怯。

“幸村是故意的。”他说,“你看,这就是幸村精市啊,弦一郎。”

迹部景吾的声音几乎都是虚虚浮浮的一片,现下飘着飘着,便融入了浴室里不清不楚的水蒸气中,化作了一团团柔软易散的云雾,挠着真田的耳朵。

是的,这就是幸村精市,立海组万人瞻仰的首领,关东地区的黑帮都会为之震悚的神之子。

迹部景吾实在是再明白不过。

他也许是足够地喜欢他,但是他绝不会去爱他。       万劫不复的第一步迈出在一个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白天的午后里——甚至不是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深夜。当时的阳光柔和,被轻纱似的窗帘筛过了一层,落进了室内便只余留了些和煦融融。迹部景吾从浴室里走出来,光着脚踩过了还有些微凉的大理石瓷砖,散落了一地像珍珠一般滚动透亮的水痕。幸村精市笑着将他揽上了床,用那双满放着鸢尾花的紫色的眼眸盯着他看,然后低下头吻他,指尖也落入了他白皙的腿侧。

“还没擦干呢,小景。”

“反正也还会湿的。”

迹部景吾闭着眼睛侧过了头,幸村精市那些柔顺又微卷的发尾蹭得他发痒。 “小景……”幸村仿佛在小心翼翼地吻着一朵玫瑰,“好香。” “行了精市,就是些浴室的香波而已。”迹部被他折磨得气息渐渐有些急促。

“不,还掺了些别的,”幸村轻笑,“比如——爱情。”

爱情。

“幸村精市,你在说什么?”迹部瞪着眼睛看着他,“本大爷没——”

然而对方并没有打算让他来得及去辩解什么,迹部几乎被那双眼睛看得失了神。那一场性事似乎比往常来得更加的酣畅淋漓,甚至到了最后那点仅存的快感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一波一波冲击着躯壳的麻木和酸痛。等真田弦一郎像往常处理公务一般跨进了卧室的时候,迹部的嗓子哑得几乎都发不出什么声音,他简直像是一个被掏空了棉花的布玩偶,四肢软绵绵地坠落在层层叠叠的床被中间,似乎连动弹一下指尖的力气都没有。真田其实对幸村的手段已经见惯不惯,但此时都难得地有些震惊。他弯下腰去抱起迹部,手指刚刚揽过他的腰,微微使了些力气,那个人便绵软无力地抽了一口气,然后垂下眼的真田才察觉到他身上那些比以往显得更为可怖的牙印和吻痕。

“幸村他……”

真田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地揉了一把,然后皱成一团地摔到了心壁上。

迹部睁开眼看着他,那双本来就清澈的蓝眼睛现在几乎都显得有些苍白。“弦一郎,本来就是这样。”迹部低着声音喃喃自语,然后抬手搂着他的脖颈,用自己柔软的双唇贴上了他的喉结,感受着那点细小的抖动。“本来就是这样……”

唇瓣和唇瓣被对方挤压到扁平,指尖也扣过了对方的肩膀,然后便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几乎要直接隔着衣料抓出指印。真田弦一郎觉得自己真的无可救药,是他不该爱上迹部景吾——或者说,不应该还在爱着。明明他们之间还存在着无可跨越的天堑。他不应该眷恋那个不带爱意的温柔怀抱,不应该奢存欲念,也不应该空留期许。迹部景吾撑着那双流动着浪花的眼睛看着他,用眼神在真田的心里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将他洗刷了个透彻。

“景吾,”他还是轻颤着声音叫了他的名字,“你……爱他吗?”

真田把这话问出口之后才有些恍惚,他想着自己竟是有些着急了,怎么能如此不加思考地就这么问他。迹部本就没什么力气,他肌肉匀称、线条漂亮的小腿正松松地挂在他的胳臂上,听见真田这一句没头没脑的疑问以后,他歪了歪头,几缕金发落过了眼前,模模糊糊地挡着了那双清澈的眼眸。

“那弦一郎……”迹部也学着他开口,用又沙哑又黏腻的嗓音问他,“你爱我吗?”

真田一时哑口无言,他做好了听到他说出一个字或者两个字的答句,而这两个答句所延伸出来的极为纠缠又背道而驰的后果,他甚至也用他那极为优秀的大脑在短时间内想了个遍。但是……但是他却从不曾想到迹部景吾会调换一下主语,之后再将这个问话又重新丢回给他。

真田犹豫了,他想说我爱你,真的很爱你,从以前到现在甚至到未来都是。

但是他说不出口。

真田现在跪在幸村精市的床上,双手却撑在迹部的两侧,看着那双粼粼的眼睛,漾着水光,然后水光渐渐地涌了上来,晶亮晶亮的,漫出泛红的眼眶,滑过了那颗泪痣。真田见着他哭了,便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开始燃烧似的,扑腾扑腾地跃着火苗,灼伤了他的咽喉,使得他几乎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俯下头,吻去了迹部的泪水,然后吻过他的泪痣,最后吻上了他的唇。       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眷侣,能成为情人已经是他们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