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维克多·伊思尼奥】

该死的,要不是刚才小丁提醒他今天还要参加理事会的会议,他绝对又会把这事给忘了,那样的话他这周抽空做的准备就全都白费了。今天的会议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维克多·伊思尼奥学士抿紧嘴唇,懊恼地加快了步伐,边暗自希望不会发生这个季度第三次迟到这种事。

这位主攻生物和药理的学者今年35岁,是学会历史上最年轻的理事成员。当然,要是再迟到一次,恐怕就不是历史上最年轻的、而是在位时间最短的理事成员了——连一个季度都没能撑住,只因他过于投入学术研究,以至于把参加会议的时间忘得一干二净。

维克多的长相算不上英俊。他有一双连自己都厌恶的、拥有伊思尼奥家血脉的人才有的紫色眼睛,面容庄严肃穆,肤色太过苍白,颧骨突出,两颊微微凹陷,右眼因视力不佳而在深陷的眼窝里夹了金丝边单片眼镜。再加上表情并不丰富,大多数不熟悉他的人都会觉得他性格冷淡、难以接近。他浅棕色的直发则遗传自母亲,发尾用紫色的缎带束成低马尾,本该服帖地搭在肩头,现下却因为快步行走而显得有些凌乱。

所幸待维克多心急慌忙地推开学会议事大厅的厚重大门时,属于理事长拉图学士的座位还空着。其它先到的理事成员们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有人抱臂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另一些人则忙着在羊皮纸上涂涂改改,连等待会议开始的时间都不愿让自己空闲下来。

这间寂静又冰冷的大厅由白灰色大理石搭建而成,厅内有一张巨大的深红色木质圆桌,桌子周围摆着24把座椅,木椅前各放有一块写有理事成员姓名的纸板和一只精致的银杯,好让成员们在讨论时不会口干舌燥。依照学会惯例,参加会议的除了23位理事成员和统领它们的理事长以外,理事长还会在每个季度初选择一位表现优异的学徒,允许它以斟酒侍从的身份旁听这场会议。维克多本人年轻时就担当过不少次斟酒侍从,然后终于在这个季度正式成为了理事会的一员。

除了圆桌外,整个厅中最显眼的物件是一副巨大的唯美油画,它挂在对着门的那面大理石墙上,画上绘有一对拿着银杯的男女,正微笑着将酒杯举到对方嘴边。维克多对艺术一窍不通,更别提它的象征意义,只知道学会和伊尼斯国的其它地方观念不同——展示在此处的油画多半与信仰毫无关联。毕竟学会的总部建立在远离费恩州的埃克瑟州,这里由支持魔法师的贝里安家族管理,很少有人盲目地全然信仰伊尼斯国的宗教。不过埃克瑟州的教会依旧忠实地扮演着它该扮演的角色:记录每个人的出生、婚姻和死亡,就连讲说也一次不落,哪怕前去听讲的信教者寥寥无几。

维克多走进议事大厅,鞋跟略高的皮鞋底在瓷砖地上踩出一下下的声响,突兀地打破了这片寂静,但并没有人停下正在做的事情看向他。他找到写有“伊思尼奥学士”的座位坐下,站在一旁的斟酒侍从就立刻走上前,为他的银杯满上红酒。

过了好一会儿,拉图学士才抱着好几卷羊皮纸姗姗来迟。这位理事长来自巴诺州,是个瘦小干瘪的黑皮肤老头,他身上穿着学者统一的厚重黑色长袍,做事却干净利索毫不含糊,深得学会成员的尊敬。

拉图学士风风火火地站到油画前的座位旁,飞速地扫了一眼到场的成员,然后将羊皮纸往圆桌上一摊,带着浓厚的巴诺州口音高声道:“像上周说的那样,今天例会的第一件事是进行投票——关于我们理事会是否应该授予Omega们加入学会的机会。我相信你们在这周内都有了充分的准备和自己的想法,让我们速战速决。给大家一支细蜡烛的时间发言和讨论,然后进行投票。现在开始!”

站在不远处的斟酒侍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柴,划燃后小心翼翼地将细蜡烛点亮,并将银制的蜡烛托盘摆在一旁的木柜上提醒理事成员们时间的流逝。拉图学士盯着斟酒侍从动作,一见蜡烛被点燃便立刻拿起桌上的玻璃摇铃晃了晃。清脆的铃声还回荡在空中,理事成员们就迫不及待地像清晨的鸟一样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今日的投票最早可以追溯到30年以前。学会自150年前成立以来,每年都固定会有一次面向全国的招募,意在寻找能力优秀的Alpha与男性Beta加入学会成为学者。随着思想的进步,女性Beta和Omega们不再甘于只做自己伴侣的附庸。30年前,在阅读过罗兰清夫人提交的‘女性Beta联合请求’后,理事会最终以1票的差距决定优秀的女性Beta也有资格成为学会的一员,Omega们却因“它们有发情期”而被学会拒绝。

学会向来是伊尼斯国的思想引领者,有它作为先例,其它行业和地区也逐渐开始接受脱离伴侣外出工作的女性Beta。现在,Alpha和Beta出门工作,而Omega留在家中帮衬家务已成为一种常态。

可维克多觉得这还远远不够。当年他的母亲正是因为没能熬到这个社会接受女性Beta出门工作,才……他希望不再有人与他的母亲坠入相同的命运。主攻生物和药理的维克多十分清楚许多第二性别之间的“生理差距”只是社会上流传的无稽之谈,他本人也见过比Alpha和Beta都更有天赋、且向往学术研究的Omega。为此,维克多曾在几年前向理事长拉图学士提出过学会应当重新考虑“让Omega加入学会”的提案,但那时的他“还没有提案的资格”,所以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

倒是今年学会招募上出的意外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学会收到一份非常优秀的答卷,理事成员们在得知答题者的性别是女性Omega前都认为它非常优秀,是学会不可错过的人才,但她的第二性别让许多人犹豫了。维克多抓住机会重提旧案才有了今日的投票。

在理事会中资历尚浅的伊思尼奥学士认为发言前先倾听它人的看法是个更好的选择,因此并不抢先发言,只是双手交握着,端正却僵硬地坐在圆桌边。他听到一位女性学者尖锐地说:“如果女性Beta能加入学会,为什么Omega不行?它们和我们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学会是看重能力多过性别的地方,我们连魔法师都收,当然也应该接纳Omega。再说了,难道要我们因为性别原因就放弃一个优秀的同僚吗?”

“而在我们上一次就此问题投票时您还没有成为学者的资格,上安学士。”她旁边的男性学者微微抬起下巴,他眯起眼点了点桌面,轻描淡写地开口,“‘它们和我们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谁都知道Omega每个月都有发情期,这不仅会影响它们自己的研究进度,发情期间散发出来的信息素还会诱发Alpha发情、酿成更大的错误。它们简直和利宁姆国的兽人一样原始。”

“是这样吗,布莱克学士?”上安学士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怼,“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大发善心地告诉我,究竟是发情的Omega更‘原始’,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侵犯它们的Alpha更‘原始’?如果你们Alpha对自己‘不原始的’自控能力如此骄傲,那不妨稍微使用一下它。”

眼看布莱克学士和上安学士之间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坐在维克多身边的诺夫学士——终于有一位理事成员是维克多认识的了,诺夫学士是一位年迈和蔼的女性Alpha,在宗教和历史领域都有颇丰的成就——连忙出声打岔。

“也许我们应该都冷静一下,布莱克学士、上安学士,我们现在正在讨论一个对整个伊尼斯国而言至关重要的投票,头脑发热的争吵对谁都没好处。我们上一次就此问题投票时还是30年前,而这30年间并不是没有学者研究Omega发情期的解决方案,其中一位现在正坐在这张圆桌边。”诺夫学士温和地笑笑,将视线投向一言不发的维克多,“伊思尼奥学士,为什么不和我们讲讲你发明的发情期抑制药剂呢?”

原本议论纷纷的理事成员们听闻此言不约而同地停下交谈,将视线聚集到维克多·伊思尼奥学士的身上。被提到名字的人早就做好了随时发言的心理准备,他深吸一口气,不慌不忙地环视了一圈坐在圆桌旁的人,缓缓开口说道:“正如诺夫学士所说,我致力于改进Omega使用的发情期抑制药剂,并且终于在几年前有了成效。从前Omega们普遍将帕默草泥外敷在后颈的腺体处,强行阻碍信息素的发散。帕默草药价昂贵,外敷的成效也并不好,长期用其抑制更是会导致身体亏损,因此我找到了一种替代品。

“众所周知,大剂量的芝萝花汁会诱发Omega的发情期,但若把适量的芝萝花汁、柠檬叶和羊奶调在一起服用可以舒缓Omega的痛苦,帮助它们安全度过发情期。我假设它的原理是这药剂能够某种程度上模拟Alpha发情时的信息素,用以缓和Omega的发情期。现在已经有包括埃克瑟州在内的很多地区在使用这个配方了,所以我认为它能够顺利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在座的各位认为发情期是唯一阻碍Omega加入我们的因素的话,希望能在了解新的抑制药剂后再思考一下。”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维克多不合时宜……亦或者太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位双眼亮晶晶的小姑娘。平日里她圆润稚气的脸上总挂着腼腆的微笑,然而在它们离别的那天,她却哭得泣不成声,泪水像是不会枯竭般不停落下,打湿了她绣着名字的手帕。

维克多向来对他的第一个小学徒有求必应,但直到最后,他都没能真的为她做些什么。

女孩的面容很快消散在了维克多的记忆深处。早已不再是私人教师的伊思尼奥学士转过头看向拉图学士,嘴上补充说:“Omega中也有很多优秀的人才,上周阅览答卷时各位也都亲眼见识到了,提交答卷的这位女性Omega思路比其它申请者都更加新颖和开拓。错过她以及其他Omega人才将是得不偿失的。”

圆桌一时间陷入沉寂中,理事成员们似乎是在思考这番话语的含义,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看似冷静的维克多吞咽下口中分泌的津液,藏在桌下、因流汗而变得湿漉漉的手悄悄往黑色的学者长袍上抹了抹,暗自希望刚才自己的发言多少能有一点效果。

最后还是上安学士打破了沉默的僵局:“看吧?我就说Omega和女性Beta也没太大的不同。要是连自诩思想最先进的学会都不以身作则接纳Omega,其它地方就更不会了。”布莱克学士则挑起眉毛,意味不明地瞪着维克多。

细蜡烛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里很快就烧完了,融化的蜡油静静躺在托盘中,昭示着时间的短暂。拉图学士摇响玻璃摇铃,示意所有人将注意力转移回他的身上。他在桌上摊开一张崭新的羊皮纸,又命斟酒侍从拿出放有红、蓝、绿三种颜色的印泥:“投票时间到了。和以前一样,红色是‘同意’,蓝色是‘弃权’,绿色是‘反对’。每人只能按一个指印,理事长两个,现在开始!”

伊思尼奥学士皱着眉头,视线惴惴不安地随斟酒侍从挪动。他看到一部分理事成员和布莱克学士一样按下绿色的指印,只有以上安学士和诺夫学士为代表的寥寥几人选择了“同意”,剩下的人则直接放弃了投票权。维克多的心一点、一点沉重地向下坠去,他抿紧双唇,佯装镇定地用手指给羊皮纸蘸上一点不起眼的红色。

斟酒侍从最后站到拉图学士的身边,理事长在众人的视线中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叹了口气,将手伸向红色的印泥,结果代表“同意”的指印还是比“反对”少了两票。

投票结束后便是每个月的例会内容,维克多心不在焉地看着拉图学士的嘴张张合合,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好不容易等到理事长宣布会议结束,他连忙站起身来,逆着向外走的人流而行,站到拉图先生身边。正收拾着东西的理事长飞快地瞥了一眼维克多,似乎是猜到他想说些什么,只好叹了口气,示意斟酒侍从在离开时关上议事大厅的门。

直到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他们二人,拉图学士才伸手拍拍维克多紧绷的肩膀,安慰似的道:“维克多,我知道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但这是大部分人的抉择。我们是无法轻易扭转它人的想法的。”

“但有了抑制药剂,Omega将与Beta、甚至Alpha无异。”年轻的学者紧皱起眉,厉声争辩道,“就像上安学士说的那样:学会向来看重能力大于一切,甚至连在其它州被排挤的魔法师都能成为学者,为什么Omega不行?更何况理事会的大部分成员都是Alpha和男性,这不是一个公平的投票。”

拉图学士摆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耐心解释道:“因为这个问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年轻的维克多。学会是理想主义者的地盘没错,但这条政策不仅仅关乎于理想。发情期只是一个很小的问题——一个小借口,如果真的想要解决,完全可以给Alpha和Omega同样放发情期的假,毕竟Alpha也有自己的伴侣需要照顾。

“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每年招新的名额是有限的。有限的资源,以及为了这些有限的资源而争个头破血流,这就是社会运作的方式。给了Omega就意味着会有Alpha或Beta失去加入学会并且拿到薪资的机会。现在社会上普遍认为承担经济责任的是Alpha与Beta,若要社会正常运作,那它们的需求就不容忽视。换句话来说,允许Omega加入学会就是动了原本属于Alpha和Beta的利益,反对票更多是预想中的结果。更何况你也看到了,这不是个公平的投票,学会中有不少布莱克学士那样并不认可Omega能力的人。”

我对此心知肚明。一个私生子怎会不知道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偏爱谁?维克多在心中刻薄地反问。就是因为太清楚它是如何运作的了,才会想要打破这个没有尽头的死循环。不希望事态发生变化的那些人要么没有能力或机会去看到不公,要么刻意对不公视而不见,而维克多两者皆非。

“可是……”他还想再据理力争一下,却立刻被拉图学士打断了。

来自巴诺州的老头摇摇头,轻声说道:“这个话题就到这里吧,维克多。我知道自从你被贝里安家请去做菲欧娜小姐以及库斯特少爷的私人教师以后就一直希望学会能接受Omega,我也明白你惜才的心情,但大多数人并不是这么想的。近期菲欧娜小姐——介于她已满16岁,现在该称呼她为小贝里安夫人了——也已正式与你长兄的儿子戴弗·伊思尼奥订婚,估计不日就要依照习俗前往你的家乡费恩州。她再优秀都没有办法加入学会了,婚姻是Omega无法规避的命运。”

维克多的话语堵在喉咙口。他一直知道菲欧娜小姐有婚约在身,六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她也确实早就过了“16岁”这个可以正式订婚的年龄,因此他不该如此惊讶。但维克多从不知道她的订婚对象竟是……他那个以不务正业称著的侄子。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出言回应拉图学士的话,只好闭上嘴沉默不语。

在伊思尼奥学士被埃克瑟州的州管理者家族请去给菲欧娜小姐当私人教师的那一年年初,他发明的新型发情期抑制剂刚开始在埃克瑟州被大范围使用。身为女性Omega的菲欧娜小姐对它感兴趣极了,当即央求自己的父母请维克多来家中为她讲解生物和药理。维克多本是因为无法拒绝权势的要求才勉强答应下来,不料却与菲欧娜小姐建立起了深厚的师生情谊。菲欧娜小姐的Alpha弟弟库斯特少爷见姐姐学得兴致勃勃,便硬是要跟着一起听讲,维克多也因此成为了贝里安姐弟的私人教师之一。

但这段师生关系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三年前,埃克瑟州的州管理者贝里安夫人告知维克多菲欧娜小姐有了婚约,她希望长女花更多时间在学习如何辅佐自己的伴侣进行统治、而非其它事物上。库斯特少爷本就是因为姐姐才硬要一起听讲的,既然菲欧娜小姐不再学习这两门功课,他自然也失去了继续的兴趣。在那之后,维克多就回到了学会总部专门从事研究和学会内部的教学,不再担任它人的私人教师。

至于伊思尼奥家那边……不久前维克多确实收到过戴弗的母亲(出生自厄尔比克斯家的梅丽莎·伊思尼奥夫人)寄来的信件。那封信由带着银粉的深绿色火漆印封着,信封上散发出凛冽的香气。火漆印上则是伊思尼奥家的象征:一条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吐着蛇信子的蛇。但维克多向来不愿与自己的生父家有过多牵扯,当时又忙于和他现在的学徒丁言一起测试魔法矿石的性能,很快就把这封信抛到了脑后。

拉图学士显然没错过维克多怪异的反应,他挑起眉,不放心地问道:“就算伊思尼奥家的人没有告知你,这件事也已经在埃克瑟州传得沸沸扬扬了。你该不会完全没听说吧?”

被说中的维克多脸上发烫,呢喃着回答: “抱歉,我没有留意这件事。”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看起来是个细致的人,实际上做起自己的事来其它的一切都不在乎,”年长的理事长露出无奈的微笑,像疼惜孩子的老父亲一般拍拍维克多的背,不过随即收起笑容严肃地说,“但你需要适当地关注一下外面的世界。正好我有两件重要的事只能托付给你完成。”

维克多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有什么事是只能交给他的,便疑惑地看向没继续往下说的拉图学士。他这才发现理事长的表情忽然变得格外凝重,甚至双眼中都带着些许悲伤。饶是在揣测它人情绪方面非常迟钝的维克多,此刻都能感觉到拉图学士几乎是在对自己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感到抱歉。

那可疑的、长时间的停顿让维克多的内心动摇起来。但今天他已经听够了坏消息,没有什么能让事态变得更糟了,就连让他暂时放下自己手头的研究都不能——能吗?

然而拉图学士压低声音说道:“首先,瓦伦丁·欧迪纳瑞亚斯那边出了点问题。你一直在埋头研究手头已有的魔法矿石,所以可能没有注意到:学会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收到过魔法矿石了。我需要你去奥伊诺州看一下什么情况,如果不是他没有缘由地打算毁约,那就是出了事。寄信回来,用学会的密语加密,这件事办得越快越好。”

在听到“出事”一词的瞬间,一阵麻意迅速地从维克多的尾椎骨涌向全身,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不,这不可能……瓦伦丁好好的,怎么会出事呢?他下意识攥紧自己微微颤抖着的手掌,被剪短后依然棱角分明的指甲陷入掌心中,带来短促的痛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情绪激动地高声道:“我了解他,瓦伦丁决不可能毁约,更不可能出事!我很确定艾斯黛最近没给我写过一封信,如果他真的出了事,我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你能想到除此以外的理由就说出来。如果你说不出,那就冷静下来,动动你的脑子!”拉图学士威胁般瞪了维克多一眼,严厉地批评他,“这可不像你,维克多。我将此事交付于你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信任你不会被个人情感所左右,而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许久,拉图学士才像是顾念维克多的情绪一般放软语气,好声好气讲道:“做几个深呼吸缓缓吧。我知道你和他关系亲密,当初也是你向我推荐欧迪纳瑞亚斯先生,学会才有了伊尼斯国本土的魔法矿石供应商,不用总是从奥罗姆国进货。但瓦伦丁·欧迪纳瑞亚斯毕竟与奥伊诺州的州管理者沾亲带故,埃克瑟州离奥伊诺州不算近,假如真的出了事,没消息传到我们耳朵里也很正常。正因如此,这件事最适合交给你来打听。如果可能的话,尽量解决它,你比谁都清楚魔法矿石现在对我们学者来说有多重要。”

维克多依言做了几次深呼吸,让新鲜的空气充满他的肺部,再顺着血管流向大脑,试图用理智重新控制住情绪。但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身为私生子的维克多不善与人交际,和“家人”之间也陌生疏远。唯二称得上是关系亲近的人便是他同父异母的三哥艾斯黛·伊思尼奥·欧迪纳瑞亚斯,以及艾斯黛的伴侣瓦伦丁·欧迪纳瑞亚斯。华乌州的俗话说“关心则乱”,方才猝不及防地听闻自己最重视的两人出了状况,维克多难免意气用事。

可一旦冷静下来,他就立刻明白了拉图学士的意思——尽管理事长将话说得很残酷,但他向来言之有理。更何况假如艾斯黛和瓦伦丁真的出了什么事,维克多最好是学会里第一个知道的人,以免在他们需要帮助时他无法及时提供。

在想清楚以后,维克多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好让自己不再思考那些更加糟糕的可能性:“我明白了。第二件是弗林研究所的事?”

“正是。”拉图学士见维克多恢复了平时那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便赞许地点点头,“是时候该进行每年例行的随机视察了。我希望你打它们个措手不及,要是能弄清楚几年前的那个意外到底是在搞什么花头就再好不过了。至于你现在在做的研究就交给你的学徒吧,他跟了你好几年,也到可以独立处事的年纪了。尽量这周就出发,记得及时书信沟通,新年后回来就行。虽然学会要拜托你做的事可能会让你错过侄子和侄媳的订婚典礼,但这段时间够你回费恩州看望一下它们了。你也很久没回过家里了吧?”

维克多确实很久没回过“家”里了——自从他18岁加入学会就再也没踏入过费恩州一步,唯独保持着和艾斯黛与瓦伦丁的书信来往。他从艾斯黛那里得知这17年间发生了许多事:身子本就赢弱的长兄因得了痘疫而去世、次兄的两位女儿各自结了婚、他的生父也卧病在床。但他没有一次回去看望过它们。一部分是因为仍然居住在伊思尼奥家的人都对他没有好感,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隐秘地期望着只要自己不回去,过去的痛苦回忆就可以永远被尘封。

但这次梅丽莎夫人特地给他寄来了信件,假如那是一封邀请,他理应是要回去的。更何况……他还有些担忧菲欧娜小姐能否适应费恩州的环境。于是维克多局促不安地感谢拉图学士考虑周全,又礼貌地道过别,才转过身准备离开议事大厅。

不料他走到门口时,拉图学士叫住了他:“说到丁言,你让他单独来找我一趟。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其它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