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

“暗黑骑士小姐,今天真是遭难了呢^ ^”秋山莲看罢评论直跳脚,把手机和书包一起甩到床上。暗淡下去的屏幕不久又叮咚地点亮了,莲压住怒气探头一望,是一条私信。 “明天会放晴哦。我的天气预报很准的。” “关天气什么事!反正本来就是你丫干的吧!”莲的怒吼在空荡的出租屋里回响,而手机则沉寂了下去。不论是被这个不明账号的骚扰,还是对着手机大喊大叫,都是莲最近的家常便饭了。这位账号名叫“小雪”的不明人士从一周前突然盯上了自己。怪的是与此同时,莲的生活也突然变得多灾多难起来。 她,芳龄17岁,Ore高中二年级A班的学生,副业是暴走族和花鸡做一休十的服务员。虽说她学校的不良人数壮大,莲既不是老大,也无意和他们走得过于紧密。摩托车当然是一个人骑比较酷。一个人在海边飙车才叫散心。虽说是不良,毕竟是高中生的年纪,也或许正因为是不良,莲偶尔和同校的女子暴力团一起骑车,每次都被吵得头疼。身边的人问候完老师再聊八卦,一路叽叽喳喳,车速也不快,不像飙车,倒是很有逛街的氛围。莲经常想干脆绝尘而去,有几次也确实那么做了。 北冈秀一是她们高中女子暴力团的老大,看上了莲的车技和身手,请她入团也有数回了。看在她们飙车时的表现,再加上莲虽然不反感打架,却并不喜欢被团体里弯弯绕绕的人际关系捆绑,她一次次地拒绝了。“有需要的时候叫我便是。”她非常耍帅地这么说了。精明的北冈也没有客气,屡屡在和外校发生冲突时请莲去帮忙。莲这一周的问题就出在这帮忙上。 这周北冈和隔壁的关东高中打了三场架,每一场莲都去帮了忙。第一场架在河边打到一半,从河堤上突然滚下来数十个矿泉水瓶,随后便是好几个挂着工作吊牌的男女追着瓶子而来,边被莲她们的架势吓得赔礼道歉,边解释他们是来准备赏花大会的,矿泉水装在封得结实的纸箱子里,不知道怎么突然漏了底。当天她们立刻没了打架的兴致,还帮着捡了不少水瓶。 第一场没分出胜负,两天后她们又和关东高中约着打架。这回她们吸取教训约在学校附近的小山上,不曾想天气预报写了有风,竟大到把来露营的金色龙虾同好会的帐篷布吹到莲脸上。她重心不稳地摔到树丛里,倒是正好躲开了东条的一棍子,只是摔下去以后听到周围突然安静了,扯掉布发现北冈和她的副手吾郎酱都神情复杂地盯着自己看。 “秋山……很可爱呢。”北冈憋着笑挤出这句话。 “很可爱呢。”吾郎小声附和。 大约是莲摔下去时正好又刮起一阵风掀起了她的裙子,她一时鬼迷心窍穿的前几天花鸡老板沙奈子女士硬塞给她的粉色内裤(据说是帮优衣买的时候不小心买多了)就这么暴露无遗。莲横着心起来,理了理她的齐耳短发,面无表情地扬长而去。 这两次意外后,小雪都给她的蓝色小鸟账号留了言。第一回莲没有多想,被掀起裙子这回,莲开始忍不住怀疑这离谱的意外会不会本来就是小雪干的好事。虽然怀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账号有超能力很扯,这留言的时间未免太准了些。再者,莲觉得相信正好有能吹起她裙子的妖风也很离谱。这得是十多级台风吧。再再者,虽然莲不想仔细回忆那天的事故,她确实觉得,在倒下去的瞬间,也许、大概,感觉到有手迅速掀了她的裙摆。 最后一次意外便是今天,这回她觉得自己几乎是确信有隐形人在搞鬼了。又吸取了一次教训,她们和关东高中的决斗约在一条普通的小巷里。开打前,大家信誓旦旦,这次必须得分出个胜负,莲却看着搭了脚手架的楼发慌。虽然上面一个人都没有(也许是工人们去吃晚饭了吧,)却放着几罐开口的油漆,还有些刷子砂纸一类的工具。莲觉得她终于精神过敏了,看什么都觉得危险。可她的直觉并没有错。开打不过数分,莲的余光瞥见一罐粉色油漆在无风的平台上,极其不自然地,倾斜了一下。她几乎要喊出,也不必那么喜欢粉色吧!隐形人竟好像听到了她的抱怨,也或许这位也觉得泼油漆实在是有些过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翻了旁边的一桶水。莲只见水像暴雨、像瀑布一般向自己、和正冲向自己的浅仓小姐倾泻而下,把二人都淋了个透湿。浅仓说着太扫兴了,便暴躁地领着关东高中离开。吾郎酱给莲递了条毛巾,北冈拍了拍猛擦自己头发的莲,“那个……你最近是不是运气很差?” “……” 莲心中郁闷、无可奉告、选择沉默。 “……回家洗个热水澡吧。” 北冈又拍拍她的肩,“最近不麻烦你了。”

莲一件件剥下湿透后黏在身上的衣物,最后把自己丢进热水里,长叹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她的大脑却依然飞速运转。到底为什么被盯上的是她呢?她在暴走族里既没有人望也没有地位,但要说这隐形人是随手找了个好欺负的,莲觉得比她弱的还一抓一大把。莫非不是冲着暴走族来,而是专门来坏她的事?莲一哆嗦,是变态吧。 干脆直接问问这小雪吧?她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又觉得自己的脑子终于被搞坏了,竟然想主动往变态那边送。但不试试谁知道呢,万一小雪真的只是个……过分热心的普通网友。莲下定了决心,踏出浴缸,刚拿浴巾把自己裹上,已经迫不及待取过手机打下:“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回信立刻就来了。“我是你的良心。” 莲今天第二次把手机甩到床上,恼得顺便打了个滚。确定了,犯人就是这位,还是个愉悦犯。

第二天还是上学的日子。莲坐在教室里,一如既往地没有听讲,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过去一周的遭遇。她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恼自己竟好像没有反击的方法。莲很不愉快,她便决定要做些让自己愉快的事。 莲一放学就闯入了隔壁B班的教室。城户真司一头天然卷的纯天然深棕色过肩长发非常显眼。在周围同学不动声色地撤退的同时,莲已经走到浑然不觉的真司面前,一把拽住了她的领子。“钱呢?15万。” “呜哦!?”真司吓得这么怪叫了一下,随后却只是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现在拿不出来……” 莲倒也不是缺她这点钱,也没有现在就得逼她还完的想法,但真司的这点反应显然还没有满足她,于是莲继续恶狠狠地说:“有多少交多少。快拿出来!” “知道了,我知道了……”真司叹了口气,缓缓拉开了自己的书包。莲愣愣地放开了她。今天的城户不太对劲。平时城户总吵着,“才没有欠15万,明明只有3万!”,或是,“你个黑心高利贷,等下辈子我收到打工工资再给你!”态度理所当然得不像欠债人,倒像债主。莲也正是喜欢看她跳脚,才数次来催。可城户竟真的掏出钱包伸到她面前,“都在里面了,要多少你自己拿吧……” 莲接过已经有些破破烂烂的零钱包一看,几张百円纸币胡乱塞在里面。她刚想说,得了吧,真司咬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你果然还是这样。” “嗯?”莲歪了歪头,没有懂她的意思。可城户竟然已经红了眼眶。莲把钱包拉好,塞回城户的手里,“怕饿死你,今天我不拿钱了。我还是哪样?” 在城户抹眼泪的同时,莲又环视了一下教室。城户的同学已经基本走完了,剩下的几个都离她们远远的。莲被躲着确实是家常便饭的事,只是今天他们的反应似乎格外大一些。剩下的同学在莲转向他们时立刻移开了视线,但从动作慢一拍的同学眼中,莲读到了比以往浓重的恐惧、厌恶、愤怒。 她错过了什么。城户旁边坐的是手冢海之,以往和城户几乎形影不离。现在桌子空空荡荡,说起来也确实是件怪事。而且,莲现在嗅到了,教室里为什么隐约飘着百合的花香。 “我就说她看错你了!你们混混都是一样的!”真司哽咽着冲莲吼道。 “我真的没懂。出什么事了?对了,手冢难得不在,没来上学吗?” “不是吧,你不知道吗……”这回莲被狠狠瞪了,“她死了。” 莲感到脑内炸开嗡的一阵轰鸣,她重复城户的话,“死、了?”好像这样可以把缥缈的消息转化成她现实的一部分。“怎么会?什么时候?” “上周啊!今天正好过去一星期。我们被外校的小混混缠上了,然后手冢……为了保护我,因为替我挡下了一击。都是我没带够钱,也不会说话。是啊,手冢死都怪我……”城户这么颠三倒四地说着,“那可是铁棒啊,怎么可以拿这么危险的东西。她们对着我们的头……手冢当时就不动了,她们还觉得她只是一时昏过去了,还拉她的辫子,还踹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医生说打得不巧,就一句不巧就。她中间只在车上醒过来一下,我们压着不让她动……但她一定要把蝴蝶结解下来……她说要给你。” 城户的话随着红色的丝带一起递到莲面前,莲恍惚地伸手接受。确实是手冢一直拿来绑她麻花辫的头绳。虽然本身布就是鲜红的,莲依然能看出被血浸过的地方颜色更深。她攥着丝带,攥着她下沉的心。“谢谢……我们班不知道……也可能我正好翘了课吧。你、节哀。” “你要是还重视她的话,就别当混混了吧。她一直这么劝你……”莲刚想离开,被真司如此叫住。 “我知道。”莲觉得心里有一团乱麻,可她和城户没有好到可以在她面前细细拆毛线,于是莲搪塞,“没那么容易。”

去哪里都平复不了心情时,莲就去看海。她本是这么打算的,却先去从城户那边问出的手冢出事的小巷绕了个道。昏暗的小路已经擦洗干净,夕阳却给地上的水洼涂上耀眼的大红金黄,好像血成了岩浆,还是岩浆装入了身体。她牵着手冢死亡的,也是她活过的最后证据,没有在小巷前久留。 随后她没了专程跑去海边的兴致,只想快点找个地方静下来。她骑着摩托车一路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最后到了河边。 巧的是之前丢了矿泉水的男女正在那里赏樱。不仅有他们一组,这一两周正是东京的樱花季,在河堤上铺了野餐垫的人三两成群、望不到边。之前挂着吊牌的人有些战战兢兢地再次和莲道谢,还塞给她一个自制的梅子饭团,告诉她这里的夜樱很好看。莲粗糙地应付过,走到河边,往里面一个一个填石头。城户的话浮上心头,“要是还重视她的话,就别当混混了吧。” “现在不是非得重视她了吗,”莲自言自语,“说得那么卑微,明明我才……” 她把丝带绕在手上,怕被风吹跑了,现在再举到面前看,还是觉得缺少实感。要怪就怪手冢是个过分积极的人,莲总觉得一旦被她缠上了,一辈子都甩不掉。莲从来都是凭着性子习惯性地躲,以为她足够了解手冢,手冢会一刻不停地追,可现在她走了,莲被惯性掀得人仰马翻。 手冢喜欢对她笑,笑得温温和和,但从莲进入她视线到莲离开,一刻都不放过莲的脸,哪怕她和莲最常见的交际是莲去催她朋友真司的债。莲经常听真司以为自己不在时对手冢抱怨,“你喜欢她做什么!她好在哪里!你不是讨厌暴力吗?”手冢就笑着,盯着在门边偷听的莲说,“我就乐意喜欢她,她没你说得、也没她演得那么坏。”真司若是继续坚持,“但她打架,你碰到她就没有原则。”手冢会跳脚,“尽说原则!那么有原则干什么!”再接,“她会变的!我会让她改变的!” 手冢盯着莲一久,莲经常瘆得慌,不过莲也承认,她被真司逼急的样子挺可爱。手冢本来长得高挑漂亮,一根仔细编好的麻花辫用红丝带系在脑后,从来不见有什么碎发散在外面,虽然没听说她有什么特别的出生,就是像哪家的大小姐。莲想,若是手冢没有明着宣言喜欢自己的话,一定会有不少人追求她吧,只可惜手冢不但喜欢莲,还神神叨叨地喜欢摆弄硬币和火柴,不问莲需不需要,就一股脑地说看到了莲的麻烦。莲一直暗地里想,明明手冢就是她的麻烦。 虽说是麻烦,倒不是摆脱了会让莲想鼓掌庆贺的那种,她现在可以确认了。她还可以确认,原来她想透的事其实只有那么一点,无论是做混混,还是躲着手冢,都只是她曾经自然而然的习惯:只是因为福利院的前辈们陆续做了混混,只是因为周围的人似乎都相信她会走上这条路,她便无所谓地去了;只是因为手冢太强势太热情,太和周围人对自己的期待反着来,莲无所适从,便选择和她对着干。现在因为手冢的死,这些习惯的合理性甚至都经不起莲自己推敲,它们将倾未倾,莲把本就不安分的头发又抓乱了些。 正是这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秋山。” 莲回头,那个声音继续,“终于在认真考虑我的提案了,我很开心。” “手、冢……?”她确实存在,一如既往穿着她们学校的校服,穿法标准得随时可以拉去拍宣传海报,只是难得披着头发。她立在离莲最近的樱花树前,头发被风吹起,依然对着莲笑,只是她是半透明的。 莲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热了。哪怕是幽灵也好,原来再见到手冢会让她这么开心。稍等,为什么她立刻就断定这不是她的幻觉?自然是因为这一周的遭遇。稍等。 一个合理的推断在莲脑内形成,“小雪是你?” “嗯。”当事幽灵爽快地承认了,“虽然蝴蝶结也是我给真司的,结果我又开始不想让你知道我死了……不过,果然还是现在这样好。” 看着果然没有自省想法的手冢,莲觉得五味杂陈便是如此。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手冢的态度太过云淡风轻,倒好像她们真的只是来赏樱似的,莲一肚子的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 她决定先顺着自己挑起的话题,“那么,往我头上倒水、滚矿泉水瓶、扔帐篷布……等等,也是你干的吧。” “嗯。掀裙子确实不太好,一时心急了。对不起,但秋山很可爱……” “得了得了得了,”莲打断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手冢,“这都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手冢眨眨眼睛,在秋山旁边坐下。 “为了妨碍我打架?” “嗯!”手冢赞赏地笑了。莲也不禁失笑,“那好,北冈已经不许我最近去帮忙了,恭喜你。然后呢?你还想干什么?” 幽灵手冢的手覆上了莲的手背,莲想着果然她既然能摸到物品,大概也能和自己接触。手冢的手凉凉的,在春季有些过于冷了。“莲觉得呢?” “我看出来你想缠着我,还是老样子啊。” “也许和生前稍——微有一点区别,”手冢还是喜欢紧盯着莲的脸,莲发现自己有些紧张,“我直觉自己是还有什么心愿,或者说遗憾,才变成了幽灵的。所以,等达成目的了,我大概就会真正离开吧。” “……这样啊。” 莲腹诽若手冢的愿望是见证自己的一生之类的,从结果上来说不是依然会纠缠自己一辈子。不过听语气手冢说离开并不是开玩笑,方才站在小巷里的伤感又卷土重来,莲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那么你有什么愿望?” “不确定……但现在想和莲一起。你除了打架,总还有其他的爱好吧。陪你做什么都可以。” “那去海边吧。骑摩托车兜风去。”看来这海边莲还是非跑一次不可了。海之噌地站起来,“这个好。等一下——”她转了个圈,全身的衣物开始发出圣光。莲正对这太过魔法少女的画面不知如何反应,手冢换上了和莲一样的几乎拖地不良爱用百褶裙。她略微局促地拉了拉裙摆。“之前就想着得买一件这样的裙子,等哪天有机会和你兜风,你就不能因为我裙子短拒绝……而且秋山穿着很可爱。” “……快上车。” 莲觉得手冢换上长裙又好看了一点。她发现自己耳根都在发红,只想赶紧吹吹路上的风冷静一下,却忘了海之上车便意味着——幽灵的手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腰,箍住了她的身体。海之把脸贴在她的背上,轻声问,“这样可以吗?” 莲接连忍住了好几个寒颤,才从牙缝里挤出“可以”二字,发动了摩托车。

去海边的路不短,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到了摩托车灯一熄灭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莲一边心疼油钱,一边还是让摩托车启动着,和手冢走向海边。她们身后引擎规律的突突声和面前靠近的海浪此起彼伏,像催眠曲一样让莲安心。手冢在她前面走着,赤脚在沙滩上留下一列脚印。她走在摩托车的光里,影子向前拉得很长,最后伸进黑夜里。不久她们都走出了车灯的范围,莲只好竖起耳朵,至少不能和手冢走散了。她听到手冢还在往前走,不紧不慢,一步,再一步。 “秋山最喜欢兜风,是吗?”海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是吧。” “因为喜欢兜风才做了暴走族吗?” “……倒也不是。只是驾照有了,身手练了,认识的人里做暴走族的多了,自然而然。” “这样并不好。喜欢兜风和打架不用绑在一起。” “你说得容易……我知道。” 然后她们又沉默了。莲听到引擎声淡去,海浪越来越近。 “差不多了吧。哇!?”她刚说完,就一脚踩进了翻滚上岸的浪花里。随后她听到手冢入水的声音。 “差不多了吧。”笑声从海里传来。“秋山看,今天的星星很美。秋山出生的时候也一定……” “你突然又在说什么。”虽然已经是四月,莲被水打湿的小腿被风一吹,冷得几乎要冻起来。她抬头去找手冢说的星星,确实看到了零星的光点,可也不过是看到了光点。她不懂占星一类的事情,总觉得自己要理解手冢说的美,得借她的眼睛。 “说秋山应该会过更好的人生。” 莲不喜欢这样的手冢,浸在冰冷的海里,看她看不见的东西,好像入了海就不会再回来。莲说,“回家吗。我看够了。” “那么是回谁家呢?”莲听到手冢从水里站起来的声音,略微放下心来。“回我家?” “为什么。” “因为秋山还没来过我这里。唔,但钥匙……大概已经被房东收走了。太可惜了,本来有不少好东西想给秋山看的。” “好东西……”莲只有不祥的预感。 “秋山的行程记录。还有我占卜的记录,如果当天秋山同意和我做那种坦诚相见的事,谁主动,之类的……” “不必了不必了,回我家!!” 手冢冰凉的手重新绕上她的腰。在海里泡了一回依然干燥的幽灵说,“知道我坐你的摩托最想干什么吗?好早以前就想好了。” “你说。”莲自认猜不到她百变的花样。 “想坐在你后面,从你的朋友面前扬长而去。我就一只手圈着你,一只手拿着水晶球说,‘我看到了你们的麻烦!’” “这是找茬。而且我做司机,耍帅的机会不是都给你占了。”莲想象着身后手冢得意的表情,放声笑了出来。

“莲什么时候都帅啦。”莲从浴室出来,看到幽灵已经躺在了她床上,太自来熟了。手冢眯起眼睛,含含糊糊地还在重复夸她的话。莲把她往床边滚一些。“碍事。再说要上来,先把校服换了。” 手冢像被挠痒痒一般蜷缩起来,被莲推着滚了半圈。“衣服不脏的啦。但莲想看我睡衣了。什么样的好?和莲情侣装?还是干脆什•么•都•不•要?” “……你平时的就好!” 明知道手冢就是惹她,莲还是中招了。 又一阵圣光过后,面前的幽灵换上了蕾丝边的粉色吊带背心,一脸坦然地看着莲。 在家这么穿是骗谁啊。不过如果是手冢,也不是没有可能……莲咽下了自己的一堆想法,再评价睡衣是正中手冢下怀。但莲咽得下想法,咽不下一颗加速跳动的心。不是吧,秋山莲,你又栽了。莲最后的倔强骂了自己一句太好搞定,随后她深吸口气,跪在微笑着的海之身边。莲抽出洗干净的红丝带,再捞起海之的一头长发,想重新为她绑上。海之的头发又厚又滑,莲的手几乎握不住。她编麻花辫的时候好几次扯得海之后仰,还好幽灵似乎没有痛觉,海之只是耐心地等着。最后要系蝴蝶结时,莲盯着海之的后脑勺发呆,想起了真司的话。 那可是铁棒啊……当时就不动了……还拉她辫子……就一句不巧就。 把蝴蝶结绑上,就还是她认识的手冢,八面玲珑,每句话都把她压得死死的手冢。不,不可能回归原样了。 “是谁干的。”莲哑着嗓子问。 “不知道。不认识。” “脸总看到了吧。” “她本就会有她的麻烦。所以,不需要莲来……” “这附近的女子暴力团本就不多。就是关东高中吧。铁棒的话,染头发就是浅仓,没染头发就是东条吧。” “……总之她们很危险。她们并不是玩玩而已。” “你不说我就去问城户。” “是浅仓。拿铁棒打我的是浅仓。警察已经盯上她们了,但我的占卜说她有办法。秋山,你有吗?你甚至都没有组织撑腰。现在再不和她们撇清关系,你不是被抓,就是……” “……但我除了她们,还有什么。” “这答案你比我更清楚。”莲终于绑好了蝴蝶结,手冢转过来看她,“再说,只要活下去,总会有新归属的。还是你害怕改变,害怕活得久吗?” “不是……但我以为这时候你会说,我还有你。”莲有些苦涩地笑了,难得也直直地欣赏手冢的脸。说实话她现在就很害怕改变。莲说,“你还是扎辫子好看。” “我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我死了,我不会在你床上。”手冢说着坐了起来,走向了落地灯的开关。莲追着她的背影喊,“不是的!” “我或许,大概,已经,喜欢上你了。” 灯灭了。 手冢的声音从黑夜中传来,一如既往平淡、冷静、柔和的声音,“你该珍惜的对象是其他人了。” 莲翻身下床,凭着记忆摸索灯的开关。手冢说,“秋山,我要走了。谢谢你把丝带还我。我也还是喜欢……自己这个样子。” “太快了啊。再留一天、半天也不行吗?手冢!”莲终于踩亮了开关。手冢坐在落地灯边流泪。她吸了吸鼻子,压着声音里的哭腔说,“那就再一会儿。不过等明天早上,大概我已经……” 于是她们相拥着入睡。莲坚持不要关灯,红着眼睛看逐渐变淡的手冢。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她的意识昏沉下去。手冢似是刻意一句话不说,任由她入睡。恍惚间,手冢似乎抚摸了她的脸,似乎和她双唇相对,似乎牵起她的左手,在食指套上戒指。 莲随着清晨的阳光一跃而起。迎接她的是空荡的出租屋,一如曾经和往后的无数个清晨。但她的新一天,确实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