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13

穿过镜子后,麦琪浸入一片大海。或许是太习惯在水底建造铁路,他睁开眼睛后看着周边的景色感到镇静。他知道自己没有氧气瓶,也没有穿潜水服,鼓膜和眼睛都并不习惯直接和海水接触,但有几秒他就漂浮在水里,像是工作时休息那样。他开始觉得有些缺氧,可他又能做什么,金字塔在那么深的水下,不对,伯爵是怎么做的来着,海面是哪个方向,是在上面吗。他试探着向上游,海水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浅,他体内的氧气也越来越少,在麦琪觉得自己要窒息前,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提出海面。 他飞上高空,又摔在海滩上,感觉不到痛。他爬起身,身处的海滩和他们刚上岛时看到的风景相近,海水持续冲刷着淡黄色的沙滩,都是他还没有看习惯的景色。在沙滩和草地交汇的地方树立着一座木屋,面对麦琪的门半掩着。他朝木屋走去,快要走到门口时,一个拿着渔网的人从房子右边走出来,和他几乎撞到一起。那人看到他一愣,随后便问:“你刚来的?” “我……?”麦琪没能反应过来。 “刚从海里来的?”那人又问。她穿着黑底白条的工作服,长发也是黑白相间,编成两个麻花辫垂到腰间,大半张脸被护目镜和口罩遮住,看不清表情。 “嗯……”麦琪想他该回答是从镜子另一头来的,但既然刚穿过镜子就到了海底,或许回答海底也没什么不对。 “回过神来就在海里了?” 这次麦琪决定点头。 “哦这样。本来还想拿网捞你的,看来最近我的鱼竿又变聪明了。”那人转身消失在了木屋之后。麦琪后知后觉地想他或许该跟去看看。在他准备迈步时,放下了渔网的她回来了。她脱下护目镜和口罩,开始仔细端详麦琪。看到她奇异发色的麦琪甚至一瞬间有些担心对方的眼睛会不会也一黑一白,还好凑过来的一对细长的眼睛乌黑又深邃,但辨不清感情,或许本来对他就没有感情。 “你被我钓到了,”她平淡地陈述,甚至都不再认真看麦琪一眼,“会从这个镜子进来的确不常见。稍等,你可以随便在岛上逛逛,房间很快就会准备好的。” 她语速很快,像是只走个理所当然的过场,麦琪听了个一头雾水。他怯生生地问:“不好意思……那个,被你钓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灵魂归我管了,保存在我这里,明白?” “那个……为什么?” “比直接灵魂消散要好吧,你可是被镜子选中的人,是人吧。”她捏了捏他的脸,又把了他的脉,点了点头。她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高兴点。” 可麦琪听了灵魂消散还是被保管的话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他有个很不好的推测,糟到他觉得浑身冷得像被雪掩埋。“请问……您的意思是……那个,灵魂……我死了吗?” “你没死吗?”这次换她好像被吓了一跳,她终于又皱着眉头端详了他一眼,“的确还很年轻。但我好像有见过你的照片……不,再说。那你怎么来的?” “有个山洞……我和……朋友分头进来,我走的地方有很多镜子,最后长廊尽头还有镜子……我想出山洞,不能原路返回,就进来了。” “你想出山洞,所以你进来了?”她好像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个……对不起。请问要怎么出去?” “不,既然进来了或许这就是你的死期了,还走什么。” “这可不行!”麦琪急得提高了音量,“……请放我出去吧。” “别急,至少让我给你介绍下这里吧。你能进来该觉得幸运,等你真死的时候,或许镜子还看不上你。”她抓住了麦琪的手腕,把他拽向木屋。 木屋似乎是她的什么工作室,桌上地上散落着零件和什么机械的半成品。房间有楼梯可以通向楼上,面对入口的墙壁上还有一扇与木屋风格不太匹配的铁门紧闭着。她拉着麦琪大步流星地就往铁门走,麦琪一路跌跌撞撞,在她要打开那扇门时,他的视线突然被房间角落里的一台机器吸引。一个黑白相间的,半人高的雕像,和他在金字塔楼顶见过的,后来变成了伯爵的东西一模一样。占卜师管它叫什么来着……麦琪鼓起勇气说:“那个……这是什么?” 她拉住麦琪的力量轻了些:“你说企鹅?我做的,不错吧。” “你做的!?” “哦,是你们灵魂的容器,我觉得很可爱,甚至都不舍得拿来给你们变成人形,还是企鹅的长相好。”她拉开了铁门,用下巴指了指里面,“这就是你们的灵魂。” 麦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铁门里的空间宽广得几十个木屋都塞不下,他只能看到走廊向三个方向都无限延伸,把空间切割成规整的无限个四方形。每个四方形里都有一个黑影子,从他的方向看不到更多房间的细节。企鹅博士对他说,“看,这些都是你的先人,你还记得你误打误撞来这里的长廊吧,他们自告奋勇地跟那里的镜子说,选我,我是长跑健将,诗人,举重冠军,歌手,医生。这些镜子各看中一项特质,要是它认可你的自信,就会把你收进来。” 回想起在长廊上的经历,麦琪打了好几个寒战,但博士似是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她习惯了单向管理灵魂,而和其他生物双向交流这种事,她不记得多少年没做过了。她继续说:“你知道你能走到长廊尽头是什么意思吗?”不等麦琪张口,她自顾自回答了问题:“说明它们都没选上你。没有一面镜子!没有一面觉得你应该出现在这里,说明你没有任何值得自满的东西。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你全能,像神一样全能;还有一种,是你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依你和我相处时的表现,我想答案应该很清楚。怎么会呢,我认识你,知道你从哪里来,造铁路少说在你的时代也不是一项常见的技术。” 麦琪没有话可以回答她,他默默地接受,自己的确没有因造铁路的才能而自豪。 “我劝你留下吧。你会来这,一定是金字塔里待不下去了。不要挣扎了,凭你能漂流多久,难道还能发掘什么新的能力。我愿意收你做个浑浑噩噩的人类标本,倒也挺有意思。等你真的死去的时候,我变心了,你多半会直接消失。明白吗?消失。” 麦琪突兀地想起了地下室里店主四溅在墙上地板上的血,而不见他尸体的踪影。

与此同时,伯爵和占卜师的两条路都空空荡荡,一路到了山丘的另一头。他们几乎同时从洞口走出,占卜师喊道:“麦琪大人!麦琪大人呢!” 伯爵一摊手,“喊啥,还没走完吧。我还能把他吃了。” 占卜师没有理会她,凑近了山丘仔细观察,还用手拍打岩石,像是在寻找隐藏的门。伯爵找了块较平坦的石头坐下,两手抱在胸前:“路也是你给他指的。要是占卜准的话,我们等着不就是了。” 占卜师动作不停,沉默了半晌说:“你果然是个毒妇。” “哈,我比你对你的勇者有信心。” “再强大的勇者也是需要引导的,我就是命中注定要引导他的人。既然麦琪大人不来,我去接他……” 占卜师边说边往洞口走,话音未落,伯爵大步走到他身后,拉住他破烂的衣服后领。并不年轻的占卜师自然不是伯爵的对手。他回过头看她,双眼藏在长发中看不真切,嘴唇的确在颤抖着。“你什么意思……” 伯爵干脆双手抓着占卜师的肩膀,把他佝偻的背按在岩石上。“没有人能去找他。如果你的勇者连一个山洞都出不来,他还是困在里面来得好,省的以后栽在更大的困难上。” 她对于山丘主人的身份已经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