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15

“不过我可能忘了跟你说,水可比我更不近人情。啊哈哈,小梅梅会不会骂我啊。”麦琪听完这句话后,彻底浸泡在了带他来见企鹅博士的海水里。他想起博士的指示,跟水对话。于是他半信半疑地开口,微微吸了一口气…水就像普通的水一样灌进他的鼻腔,他被呛到了。对话不是这个意思吗——他思考着其他的可能性。然而在灵感到来之前,水不由分说地继续从他咳嗽时张开的嘴、眼睛,从四面八方包围他的身体,像是要侵入他的意识一样,像是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一样。麦琪在漫长的窒息中,先一步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的脸颊贴在微凉的光滑地面上。睁开眼一看,是红褐色的木质地板,似乎打了蜡,能反射出不远处窗外大好的阳光——他只有出了金字塔才见过的东西。似乎有谁坐在不远处的摇椅上。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由擅自趴倒在别人家的他开口。是别人家吗?他努力用双臂把自己撑起来一些,他张口,那个、对不起——可他的声音消失了,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似乎他本就没有装上声带一样。离他不远处是一张编织精美的地毯,暗红和深蓝交错,镶着金边,上面放了一把摇椅,有个逆光的人影侧对着他,似乎是一头卷曲的短发,穿着带纱的裙子,翘着一条腿坐在椅子里。她手里握着一个电话听筒,慢悠悠却又半恼地说,“啊对,随你他妈的怎么说。五十多岁的人了回过头来想把自己的罪抹一抹,你不觉得好笑吗?怎么,你今年就要死了?比我还早是吗?”她在椅子里移了移重心,换另一条腿翘上去,“对,我们在一起我连你一根头发都没碰过。我这么说你就能满足的话。亲爱的。你再买两本我的书丢火炉里不是更好。大夏天的出身汗你的罪一定洗得更干净了。”麦琪刚觉得这女性的声音是不是有些耳熟,从另一边又传来的钥匙插进门锁转动的声音。讲电话的人只是略微往这边转了一下头,她的视线应当是直接穿过了麦琪,投到了后面打开的门上,因为她没有对麦琪这个不速之客做出任何反应。她继续说:“你去和你的老凯子享受什么迈阿密的海滩吧,好像长岛的还不够看一样。我要死啦。你忙着装个好老婆的时候,我都搬出纽约市啦。我受不了那里半夜汽车鸣笛的声音了,也受不了那群鬼叫的年轻人。我要死啦。你就留我烂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郊区吧。亲爱的。”她挂断了电话,长长吐出一口气。 麦琪接着往门口看,正赶上瞥一眼被再次关闭的门挡住前的一点点翠绿草坪,宽敞的柏油马路,对面两三栋瘦小的木屋,葱郁的深绿树林。在门口脱鞋的长发女性被阳光照亮。她灰白的长发编成了两股麻花辫,正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垂在头颅两侧。她起身后先按了墙上的几个按钮。麦琪听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机器轻声轰鸣的声音。 “别再开低了。”摇椅上的人说,“上次你走了我发现冻得睡不着觉。” 麦琪觉得刚才还灼热到火烧一般的房间,逐渐凉快下来,接近了金字塔里他习惯的温度。 “你今天也很美。”门口的人不咸不淡地说。 “省省你那套。我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了。” “我学你的。”她走进房间。一身背带裤和衬衫,这种风格的打扮——麦琪又仔细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她的脸,是不是和刚见过的人有几分相似。 “那你学得水平也不过如此。可惜我不开班了,这技术绝版吧。”摇椅上的人缓缓站起来,从沙发上抽过一根薄纱披肩,披在自己身上。她走向进了开放式厨房的另一位女性,从橱柜里摸一个酒杯,从冰箱里拿一瓶琥珀色的酒,边往杯子里倒酒,边盯着扎麻花辫的人说,“你都连续来两周了。虽说是新邻居,也没有这样天天来打招呼的。”她又从冷冻柜里铲了一把冰,也丢进杯子里,然后右手挽着披肩,左手把酒杯推到在洗菜的女性旁边。 “我们算什么关系?” 扎麻花辫的女性甩了甩手上的水,拿过酒杯一口气饮尽了。“你觉得呢?梅萨德斯,你现在依然那么迷人。” “哈,那么你是知道我的。”扎麻花辫的又拿了一个酒杯,一头花白短发的她拒绝了对方倒酒的动作。“别,现在喝太早了,才刚到中午。所以呢?你觉得我老了不受欢迎了,连你这样…你是做什么的来着?” “工程。机器人。” “连你这样的人我都看得上了是吗?还是在你们眼中我有这么饥不择食呢?我回忆录里应该不是这么写的。” “我爱你。还有谁做得到吗?你若是还找得到人陪你玩,再找十个八个我都受得了。” 短发的女性笑了。麦琪终于隐隐约约觉得,她的声音也好,五官和举止也罢,和伯爵都十分相似。“我答应你。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脑袋里的妖怪吃掉我的一天不远了吧。” “你逮着人就说这个。”扎麻花辫的女性于是拉过她的手,要在她脸上印一个吻。伯爵由着她。 “几十年不联系了,她们专程来骂我,总不能让她们空手回去。明明当初是两情相悦的事,哪能那么容易让她们说成我给她们下蛊。” 伯爵也扭头去给扎麻花辫的她唇上印一个吻。麦琪慌慌张张地闭上了眼睛,听她们衣料摩擦的声音。他想着这拷问一般的时间什么时候才会过去,才发现声音早已停了。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钟表店的店长。 “你认真的吗?” 麦琪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一家钟表店内,店里的陈设和金字塔里的还有不少相似之处。那个扎麻花辫的女性站在柜台外,难得穿了一条纯黑的连衣裙。店长站在柜台里,一如他从前钟表店开张的样子。他看起来有些困惑,“怎么了,梅萨德斯的死打击到你了?你怕死了?我自然是可以…呃…我自然是有办法,你确定吗?” “我有想尝试的计划。不想活了,再来和你一起研究自杀的方式不就好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别说那么容易,我这不是试了那么久还没死成吗。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她立刻这么说。 “那么我做一下准备…”店长这么说着,领她到仓库去了。麦琪在店内愣了一会儿,他们再次回来。那位女性花白的头发变得黑白相间而分明,皮肤也不再因为年龄而松弛了。她果然是企鹅博士。店长回到柜台前叹了口气,“你可千万别后悔。不过她临终有你这么个恋人,至少,怎么说,我觉得她挺幸福的吧。” “我也会幸福的。能够遇到她这么好的藏品。我也会幸福的。”企鹅博士留下这句话,挥了挥手,一把推开钟表店的大门。